第三章 你是如此难以忘记

你是如此得难以忘记,浮浮沉沉地在我心里,你的笑容,你的一动一举,都是我所有的记忆。

我以为,放下所有对你的执念,抛开所有痛苦的纠缠,就不会有眼泪流下来,就可以不再觉得孤单,就可以不再痛彻心扉,就可以面朝大海,等待春暖花开。可是,原来,愈想忘却,愈难忘却。最终搁浅了韶华流年,思念湮灭成灰。

1

是的,我的秘密武器,我最后的赌注,便是乔欢在去日本学医前留给我的,最初也是最后的情书。

窗外,月色如水,仿佛要一直凉到人心里。我需要屏住呼吸才能够控制住从信封里抽出信的手不颤抖。

刺目的灯光里,我努力弯起嘴角对他笑。

我说:“乔欢,你应该记得吧?这是你写给我的情书,唯一的可以算情书的东西。”

真奇怪,为什么每一次读他的情书,总是不能满心喜悦,总是这样痛彻心扉地快乐着?

我低头,不让眼泪流下来,暗自下定决心,这一次,无论如何,都要微笑着读完。

我将那封信展开,轻轻放在桌上,推到他面前。他好看的眉头蹙起来,目光越过我的肩头,落在我看不见的地方。

“亲爱的七七……七七是我的小名,你以前喜欢这样叫我。”我轻轻吸一口气,停住解释,然后一字不差地背着那封早已烂熟于心的信,“对不起,七七,请原谅我的不辞而别,大约喜欢着一个人总是自私的。我不想让你在我走后,再经历照顾和失去安然的痛苦,所以才提出那样不近人情的提议,故意要你两年后再打开这封信,因为这样即便两年后我已不在这世上,那时你大概已不会太过难过,而我所能做的,只有唯愿时光可以减轻你的痛苦。但我现在必须离开,因为我还不想死,因为这个世界上有一个人是我希望能够照顾一生一世的。七七,请原谅我这样说。你能相信吗?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喜欢的那个人变成了……你……”不过是一个“你”字,我努力要将它念得字正腔圆,最终却还是嘶哑了嗓音。

我忍不住看他,他狭长幽深的眸子里藏着我看不懂的情愫,他一直盯着窗外的某个地方,并不看信,也不看我。

我用尽全身力气微笑,念信的声音却已抖得不成样子:“七七……亲爱的七七,也许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不在世上……倔强又让人心疼的七七啊,如果我不在了,你一个人要怎么办呢?七七,你一定不可以哭啊,我会一直在你看不见的地方看着你,如果你哭了,我会不开心……”

“你看,乔欢!”我伸手轻轻扯他的衣袖,像一个怯怯地寻找认同的小孩,将脸仰到灯光下给他看,“我没有哭,所以,你不会不开心,对不对?”

“所以啊,乔欢,你快回来啊,回到我身边。就像你说的,没有你,我一个人真的不行的。我们说好了的,这一生,要相依为命……”

我看着他,用尽心力地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他浓密的睫毛蝶翼般轻颤了颤,眼角有什么在灯光下闪了闪,然后,我便看见一滴硕大的泪珠从他细长的眼睛里无声地跌落下来……

“轰”的一声,仿佛有绚烂的烟花在我的世界里爆开,我来不及欢呼,飞扑进他的怀里,全世界寂静无声,我只听见自己心花开放的声音。

然而,不过一秒,他清清冷冷的声音响起,轻易便令我怒放的心花迅速枯败,悄然萎地。

“真感人。”他说,“那个叫乔欢的人,他一定很爱你。”

“真希望我是他啊,可惜,我不是他。”他抬手擦掉那滴眼泪,用力地掰开我环住他腰的手指,“所以,不要再在我这里浪费时间,我这里并没有你要寻找的答案啊。”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竟然是微笑着的,仿佛他真的与我毫无关系,仿佛我只是一个于他而言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啵”的一声轻响,我仿佛听见左胸腔里有什么碎裂的声音,尔后,便是撕心裂肺的疼。

我不知道面前这个人,是完全忘记了以往的乔欢,还是假装不认识我的乔欢,亦或是长得像乔欢的陌生人。

但我知道,无论是哪一种,现在,那个人都不会再爱我了。

我像个赌输一切、一无所有的赌徒,踉跄着退出画室。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了风,风声如诉,像是谁躲在无人的角落里哭。

夜风这样凉,路这样黑。

乔欢,你告诉我啊,没有了你,这样漫长的人生路,我一个人要怎么走下去呢?

2

夜色妖娆,闪烁的霓虹灯,熙熙攘攘的人群,无不透出掩藏不住的喜悦。我走在人群里,像一具没有任何感情的行尸走肉。

有人自身后叫我,声音轻得仿佛来自外太空:“安冉……”

我麻木地转身,看见江舟,他站在熙来攘往的人群里,遥遥望着我,仿佛已在那里站了一个世纪。

“哦,江舟……”我努力地想要微笑,但最终连弯起嘴角的力气都没有。

江舟走过来,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问,只是贴心地将叠得整整齐齐的手帕递到我面前。

我愕然,然后反应过来,伸手去摸自己的脸,触手一片冰凉。

“江舟,你跟我有仇吗?”我吸吸鼻子,自嘲地笑,“为什么每次我最丢脸的时候都会被你看到?”

“哦!”他将双手插在裤兜里,低头假装踢路边的石子,“大概,只是我运气好吧。”

“运气吗?”我就快要相信,但转瞬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这里既不是C大附近,也跟他家不是同一个方向,更不是他平时喜欢出没的地方,那么为什么他今天“恰巧”出现在这里呢?

“其实,并不是巧合,对不对?”我停下来看着江舟,“你平时并不会来这里,今天却这么巧地来到了这里,遇见这样狼狈的我?而且,最重要的是,你不惊讶我为什么是这样的状态,更不询问原因。只能是,你知道发生的一切。”

像被发现了秘密却又不肯承认的小孩,江舟别扭地别过脸去,沉默不语。

“所以,这几天,你一直在跟踪我?你知道我去牧之路181号见那个人?”我怅然地笑,“你们都告诉我,乔欢不会回来了,你们都说,那人不是乔欢。我偏偏不信,即便前面是南墙,我也要一头撞上去。现在……现在你们看到我的样子,是不是心里都在想,这就是一意孤行的代价?”我落寞地笑着质问江舟,不知道为什么,只要一提起那个人,我就变得蛮不讲理起来。

“安冉,你是不是以为我看到你这个样子,会很开心?”江舟逼视我,一双眸子晦暗如海,“安冉,公平一点好不好?你觉得我是那种看到你难过会幸灾乐祸的人吗?原来,我在你心里,只是那种人吗?原来,我在你心里不过是那样的人啊……”

江舟俊逸的脸上有藏不住的痛彻心扉的绝望,我悚然醒悟,此刻,我在怎样残忍地伤害着他。但我并不想说对不起,因为那于他而言,不过只是三个毫无帮助的字而已。

“没错!我是在跟踪你。”江舟突然怅然若失地笑起来,眉目间是令人触目惊心的哀伤,“你故意躲着我,我想要知道你的近况,除了跟踪你,还有什么别的办法呢?”

他不给我任何开口的机会,飞快地说:“没错,我跟踪你,是想知道你找到的那个人是不是乔欢。我更想知道,现在,你和他怎么样了。但是我想知道这些,绝不是为了幸灾乐祸!我只不过是想知道,你最近过得……好不好?”

他说着说着,一双琉璃般的眼睛里慢慢就闪出了莹亮的光,眼角也微微红了起来。

我不敢去看他,轻轻吸一口气,一心想替他快刀斩乱麻:“江舟,我说过的吧,即使乔欢真的不在了,我也不会爱你。所以,你看,我们现在已经不适合再假装做朋友了,那样对你不公平,我也不喜欢那样自私的自己。”

我呼出一口气,直视他的目光,果断又决绝。

他低下头,沉默良久,再抬起头来时,一双清亮的眸子里已满是温柔笑意,他轻声叫我:“安冉……”

他那样笑着,就连脸上的哀伤之色也**然无存。

只是,我知道那样的笑容里藏着怎样不为人知的哀伤。因为曾经,我也那样极力掩住悲伤,要将最美的笑容展现给另一个人。

“我知道的,你是为我好。”他说,“可是,安冉,你大概不知道吧,对我而言啊,和你连朋友都做不了,那才是世上最坏的事啊!我不需要你爱我的,我也不需要你的回应。如果你觉得不方便,那就当我是空气好了!请你只当我是空气,让我站在离你最近的地方,就好。”

嗓子眼里仿佛有无数的小虫子在爬,难受得仿佛下一秒眼泪就要夺眶而出,我低头,不去看他,决绝地说:“那样,我会觉得不舒服。”

“如果,你觉得那样会不舒服,那么,我会试着不去爱你。我和你,真的只做单纯的朋友,好不好?”他看着我,一双漆黑的眸子里满是乞求。

我终于有点心软了,因为我曾经也像他一般,为了爱一个人,不惜将自己低到尘埃里去。但我亦知道,那种低到尘埃里的姿态,会令人怎样痛苦。

我不假思索地想要拒绝他:“不,江舟……”

他却突然伸手来揉我的头发:“安冉,听话啊!如果连我都不以朋友的身份站在你身边的话,你就真的只剩下一个人了啊!”

我怔住。

他眨眨眼,继续说道:“寻找和等待乔欢的路上,一个人太孤单,让我来陪你,好不好?至少,那样你就不会觉得太难挨。”

他将我的头发轻轻揉乱,又慢慢理顺,耐心又细致,仿佛我还是需要人照顾的小女生,而他愿意照顾我一辈子。

有多久,我没有被人如此温柔对待了呢?

我贪婪地享受那温柔,即使它并不是来自我所希冀的那个人,终于忍不住哽咽出声:“有什么用呢?我等了这么久,他终于出现在我面前,我却不知道他是我等待的乔欢,还是只是长得像乔欢的陌生人……”

“没关系啊,有我呢。”江舟俯身替我擦掉那些又无缘无故落下来的眼泪,胸有成竹地说,“安冉,我有办法知道他到底是不是乔欢。”

3

月朗星稀的夜晚,江舟站在如水的月光里,对我说:“安冉,我有办法知道他到底是不是乔欢。”

江舟那样笃定,我便毫不犹豫地信了他。大约,潜意识里,我是那样强烈地期盼着再试一次的吧!

哪怕答案会再次令我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也在所不惜。

我拉着江舟,以最快的速度回到乔宅,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他的办法或是计划。

门廊里,昏黄的风灯将夜晚乔宅的庭院照得有些朦胧,仿佛起了雾一般。轻雾如纱的夜晚,我拉着江舟穿过花团锦簇的蔷薇花海。

江舟突然停了步,看着那片花海问我:“你知道乔欢为什么喜欢白残花吗?”

“我当然知道,白残花就是野蔷薇。乔欢说过,白残花是他母亲最爱的花。”我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问我这个问题,“先别说这个,你还没告诉我,那个办法是什么呢?”

江舟不回答我,自顾自地问:“那你知道乔欢的母亲是什么人?又是做什么的吗?”

“我……”我语塞,我自以为自己很了解乔欢,却原来我什么都不知道。

“他的母亲叫长泽正美,是出生在日本奈良的日籍华裔……”

“所以,通往乔宅后院的路上种满了奈良八重樱?”我恍然大悟地说道。

“对!”江舟点点头,“但其实,长泽女士更钟情于那种毫不起眼的野蔷薇。长泽女士是一位有名的调香师,她以白残花香为基调,调出了这世上独一无二的香水‘流云残香’。20多年前,这款香水曾经轰动一时。”

“流云残香?”我努力在记忆里搜索这个名词,即便以收集香水为乐趣的安然好像也从未提到过这款香水,而乔欢更是不曾提起过。

“你没听说过,对不对?”江舟叹息道,“其实,我也没见过真正的‘流云残香’。据说,那是香水界的奇迹。可惜,长泽女士在调制出‘流云残香’后不久,就因为积劳成疾,香消玉殒了。乔欢的父亲悲痛欲绝,下令停产‘流云残香’,也终结了集团旗下的化妆品公司。你大概想不到吧?乔欢家以前曾做过化妆品生意。而长泽女士,其实是乔欢父亲的第二任妻子,在乔琦逸母亲去世后不久,长泽女士就不顾一切地嫁给了乔欢父亲。当时,世人都认为她是冲着乔家的财产来的,我倒觉得,她是为了拯救当时乔家已岌岌可危的化妆品公司。”

我怔忡不已,他不过短短数语,便已将一个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纤毫毕现地展示在我的面前。

母亲的爱情被人猜测诟病,幼年丧母,少年时期再失去父亲,与同父异母的哥哥乔琦逸相依为命长大。原来,有着那样温润笑容的乔欢,也有着这样我所不知道的悲伤故事。

江舟并没有特别说什么,但我大概已经猜到了他的办法:“你是说,只要将‘流云残香’拿到那个人面前,就可以辨别他是不是乔欢吗?”

“据我所知,长泽女士是乔欢哥从不愿向人提起和展现的伤痛,只因他对他的母亲思念至深。如果他对‘流云残香’都毫无反应,那么,那个人必定不是你要找的乔欢。”

我像一个溺水的人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看到了一丝希望,激动地扯住江舟的衣袖,但转瞬便心灰意冷:“可是,‘流云残香’已经停产20多年了,我们要到哪里去找它呢?”

“听姐姐说,家中的保险柜里有一瓶。”江舟云淡风轻地说道,“我去拿来给你。”

他这样说的时候,我才突然想起来,江家也是涉及化妆品行业的,而且一直致力于新款香水的研发,有‘流云残香’自然不奇怪。只是,一瓶香水需要锁在保险柜里,足见其珍贵之处,那它能是可以随随便便拿来给我的东西吗?

所以,不过瞬间,我便明白了。

“拿?其实是偷吧?”我看着江舟,矛盾又纠结。

我不想他因为我而受责备,但我更想验证那人是否就是乔欢。

最终,我向自己的心屈服,万分内疚地看着江舟:“偷出来,可以吗?”

江舟侧过头,目光滑过我的脸,落在雾气朦胧的黑暗处:“为了你,有什么不可以的呢?”

他这样说的时候,清冷月光下,他整个人如苍白通透的樱花,仿佛风一吹,就会消散在这茫茫夜色里一般。

我暗自咬唇,我这样自私,大概将来是要受惩罚的吧?也许,我早已受到了惩罚,上帝罚我如他一般辛苦爱着一个人。

4

我和江舟约定在六天后的周四去他家偷那瓶“流云残香”,届时,他的父亲江翘楚和姐姐江碧将会在公司参加董事会议,没人会知道那瓶香水是被我们拿走了。

计划万无一失,等待就变得漫长又折磨人。

在漫长的等待里,我没有再去牧之路181号,我变得很怕见到那个一直声称自己是林慕筝的人。我害怕他用看陌生人的目光看着我,对我说着客套又疏离的话。

我刻意地不去叫他的新名字,林慕筝。

曾经,面对他时,无数次我倔强地一遍遍地在心里叫着他乔欢,而向别人提起他时,我宁愿用一个“他”字代替,也不愿说他叫林慕筝,好像那样,有一天,他就真的会变成乔欢,而不是别的什么陌生人林慕筝。

我回到学校,跟善良的辅导老师保证,以后尽量不缺必修课之后,便开始一本正经地学习起来,企图让自己变得忙碌起来,好像这样那些烦恼就不会来找我。

于是,那个天气阴沉的周五下午,我第一次去上翘了很多节的画法几何课。

硕大的阶梯教室里座无虚席,我独自坐在最后一排的角落里,听那些女生叽叽喳喳地谈论着画法几何的老师。

那些大同小异的字眼里,无不透露出她们对这门课老师的无限仰慕。

我暗自不屑,那些教授,都是古板又迂腐的老头子,有什么好喜欢的?

上课铃声就在这时候响起来,我低头掏出手机,打算玩手机混过两节课,却听见有轻快的脚步声三步并作两步走到讲台前,然后,麦克风里便传来懒洋洋的我所熟悉的声音:“请上节课没来的同学,站起来一下。”

我猛然抬头,像见了鬼,讲台上抱着手臂站着的人居然是徐珏!更见鬼的是,他这样说的时候,目光分明是遥遥落在我身上的。

我低头,想要假装没听见,旁边一位女同学却好死不死地提醒我说:“小徐老师就是在说你啦,安冉同学。因为,画法几何课没人逃的,除了你!”

“小徐老师……”我的眼角几乎要抽搐,却假装不动声色地抓起书包,企图不管不顾地从后门溜走。

“对啊,小徐老师,原本带这门课的王教授最近去美国参加学术研讨会了,就让他的博士生徐珏师兄做他的助教给我们上课。你不知道吗?对了,你都没来上过课。”女生突然兴奋地举手向讲台上的徐珏示意,“小徐老师,安冉同学在这里。”

博士生……

原来他不是什么硕士,更不是学生会的,而是我们的新助教。

他之前一直不表露自己的身份,就是等着这一刻让我难堪吧?真是阴险又狡诈。

事已至此,我只能大方地站起来,无所畏惧地望着徐珏。

徐珏却不再看我,飞快地说:“安冉同学,你知道这是门必修课吧?”

不等我回答,他又说:“已经缺勤三次,平时成绩记不及格。期末要想这一门课不挂科,安冉同学,你的卷面成绩要打满分才行啊,加油。”

“不劳费心。”我冷冷地答。

像他这么小心眼的人,就算我卷面考满分,他也会故意找茬挂我科吧。

“酷……”我身边的女生倒吸一口凉气,小声地说,“安冉同学,久仰大名,没能亲眼看到你报到那天对小徐老师拳脚相加真是遗憾,我是你隔壁宿舍的小圆。”

我朝她点头。

讲台上的徐珏却换了一副笑眯眯的阴险表情:“安冉同学,快坐下来吧,不要再浪费大家时间了。正好今天你来了,所以这堂课我们就来一次随堂测验,好了,成绩记入平时成绩!”

我毫不客气地落坐,教室里响起一片哀号声,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我身上,恨不能把我千刀万剐的样子。谁叫我得罪徐珏,连累大家不得不面对突如其来的一次测验呢?

等到试卷发下来的时候,教室里的哀号声就更加响亮了。徐珏这个变态,试卷出得相当有难度。

徐珏一定以为一直翘课的我肯定会交白卷吧?

我胸有成竹地“刷刷”写着试卷,不知道过了多久,突然就感觉身后有人,猛一回头,果然,徐珏就站我身后,看着我试卷上的答案。

“你故意的!”我咬牙切齿地低声说道,“你是不是每堂课都带着试卷,就等哪天我来上课?”

“对啊。我故意的。”他丝毫不否认,死皮赖脸地笑。

“不好意思,要让你失望了。我不可能交白卷的。”我小声又得意地挑眉望着他说,“小徐老师,你还是太年轻又太天真了。你以为我一直翘课就代表我什么都不会吗?我只是觉得来上课太浪费时间,因为你们太啰唆,一堂课讲的东西,我自己用十分钟就可以学完。”

“你是说试卷太简单?”他不动声色地问道。

“当然啊!”我理所当然地回答,丝毫没察觉这是一个陷阱。

“同学们都听到了吧?”他突然提高声音,“安冉同学觉得试卷太简单、太侮辱她的智商,要求增加难度,那么下次,我们就来个高难度的!”

有同学已经不满地摔笔,大声骂着我。

我不甘示弱地说:“无所谓,反正不管怎么样,要及格对我来说也不是什么难事。”

“你以为我是想让你不及格?”他突然俯身凑近我,在我耳边轻笑,“我只是,想让同学们因此不喜欢你。”

“变态!”我轻笑着回他。

他直起身,退后一步,得意地说:“你现在知道我能把你怎么样了吧?”

我无语,这个神经病,搞这么多事,只是为了证明那句他能把我怎么样吗?

我笑:“可是,我并不在乎别的同学喜不喜欢我啊!”

这一次,轮到徐珏气结无语。

因为一场徐珏针对我的难度超高的测试,我得罪了所有的同学,但我毫不在乎,我只在意那些我爱的人对我的看法,其他人就算恨我,又有什么关系?

5

可惜,徐珏就是那样阴魂不散,周一早上第一节课又是他的画法几何课,但令人意外的是,他居然没有继续找我的茬。更意外的是,下课之后发下来的试卷上,他居然没有公报私仇,给了我一个98分的全班最高分。

最令我意外的是,那个叫小圆的女生在当天下午,因为这次的测验分数将我告到了系主任那里!

我被叫到系主任办公室的时候,小圆仍在那里义愤填膺地诉说着我的罪状:“安冉开学之后根本没来上过一节画法几何课,但是这一次的随堂测验却得了全班最高分。主任,这怎么可能呢?这种平时不学习,最后却拿高分的现象,完全就是对我们这种平时拼命学习的人的一种深深的打击。主任,您一定不能纵容这种现象,不然,其他同学的学习积极性都要被打击没了……”

“你是说,小徐老师事先给安冉同学透露了试题?”主任一针见血地指出小圆话里的深意,“如果真有这样的事,我们会严肃查处的。”

小圆却突然怂了:“主任,我可没这么说……”

“主任,之前我确实因为有事,所以没上过一节画法几何课。但是,我的情况已经跟辅导员老师请假说明。”我实话实说,“如果系里因为这个要处罚我的话,我是没有意见的。但是,这次考试,没有任何人透露试题给我。我没来上课,不代表我不会花时间学习。”

我又转头悄声用只有小圆能听见的声音说:“小圆同学,你喜欢徐珏,嫉妒我比你考了更高的分,这些我都能理解,但,你如果想引起徐珏的注意,好像用错了方法……”

“你……”小圆被猝然拆穿,恼羞成怒地大声说,“主任,没错,我们就是怀疑安冉先看到了试卷,但最大的可能,是她自己用什么方法偷看的,不是小徐老师……”

“是我给她看了试卷重点。”突然门口人影一闪,徐珏若无其事地走进来。

主任和小圆瞠目结舌,就连我也觉得整件事正朝着匪夷所思的方向发展。

徐珏一口咬定是他不小心透露了试卷内容,因为只是随堂测试,所以主任只给了他口头警告,这件事最终就这样不了了之。

回宿舍的路上,我实在忍不住好奇地问徐珏:“你为什么要帮我?”

“帮你?我有吗?”他的脸上依然是那副令人牙痒的、高深莫测的笑容。

我便不想再理他。

他却突然轻声自言自语地说:“也许,是因为我喜欢你?”

“神经病!”我几乎要吓得跳起来。

“哈哈哈!”他得逞似的笑起来,“你难道当真了?怎么可能?你知道的啊,一直以来,我都有个怪癖,就像当年抢乔欢的保送名额一样,我只是喜欢抢乔欢喜欢的东西而已。”

我原本想大声骂他变态,但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只因为他刚才的那句话里,有“乔欢”两个字。

哦,乔欢。

我不再说话,暗自下定决心以后要离徐珏这个死变态远一点。

他的课我会照上,但是我不会再想和他多说一句话了。

6

时间就在各种乱七八糟的忙碌里一晃而过,和江舟约定去江宅偷“流云残香”的日子一点点逼近。我开始雀跃地期待着,然而,每个寂静的深夜,我都会从那些或美好或残酷的梦中醒来,再也不能入眠,就如今夜一般。

梦里,全都是乔欢。

默默地看着我,温柔地微笑,叫我“七七”的乔欢;漠然地将我的手指掰开,用冷漠的目光看着我的乔欢;在苍白的日光里渐行渐远,无论我如何叫他,他都仿佛听不见的乔欢……

午夜梦回,偌大的乔宅荒如坟塚。

乔宅仍然还是那个乔宅,有他在的时候,这里是我的童话城堡,如今他不在这里,这里不过是一座徒增伤感的空城。

第二天,是阳光明媚的周二,我在金橘色的晨曦里出门去学校,企图逃离这满是他的回忆的庭院,却被费浩然堵在了乔宅的门口。

费浩然从车上走下来,满目落寞,一脸胡茬儿,二话不说便张开双臂要给我一个大大的拥抱。

我一脸戒备地躲开,忍不住揶揄他:“又是被江碧的视而不见误伤了吗?”

这么多年的历练,他已渐渐变得无坚不摧,唯有江碧能伤害得了他。

他做出一副“果然还是你了解我”状,一边径自往里走,一边对我说:“来来来,安冉,我们来喝一杯。”

我不以为然:“你们这些人,真奇怪,好像酒是这世上能解决一切问题的良药一样。你把自己灌得烂醉,难道隔天早晨醒来,江碧就会与你两情相悦、心心相印吗?不会的,第二天早上,你只会收获一身酒气和头痛欲裂。”

费浩然停住脚步,侧头眯眼看我,一脸恨铁不成钢地说道:“安冉,你什么都好,就是太理智这一点,让人有点喜欢不起来。”

“无所谓,反正我也不需要你喜欢。”我不再故意刺激他,笑言,“我只是担心又浪费了我的酒。”

我虽然这样说,却还是将乔宅里最好的酒拿出来招待他。

我将酒倒在酒杯里,放在他手边的桌子上,他却突然陷在沙发里出了神。

我不知道如何劝他,只好假装看书,坐在一旁默默陪着他。

他静默了很久,突然长叹一声,端起酒杯,却又不喝,手指轻轻弹着杯沿,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仿佛有什么难以启齿却又不得不说的话要讲。

“说吧,为了江碧,你又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糗事?”我一副深明大义要解救他于水火之中的表情,“反正,你因为江碧出糗,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安冉!”他忽然抬起头来轻声叫我,双目微红地看着我说,“过两天,我休年假,打算去英国走一圈,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干什么?”我满腹狐疑地望着他,“我怎么有种你打算把我骗去英国卖了的感觉?费少,你不是只缺爱吗?什么时候又开始缺钱了吗?”

他双目通红地看着我,我疑心下一秒他的眼里便会滴出血来。

“哦——”我恍然大悟,上一次他的脸上出现这种狼狈又挫败的表情时,江碧正要跟乔欢订婚。

“是江碧,对不对?江碧有了喜欢的人?或者,江家大小姐又要订婚了,那人却又不是你?”

他摸摸鼻子,一脸懊恼地回我:“你好像很开心?对,你猜得没错。只是这一次不是订婚,而是结婚!江碧要结婚了,那个人又不是我。”

“对,我是很开心。”我认真又直白地点头,“这么多年,江碧都没有选你。反正,无论如何她都不会选你。那不如她早点选定人生伴侣,也好让你彻底死心,这也算是对你的一种仁慈。所以啊,不如让我们来喝一杯,庆祝你人生新的开始!”

我去和他碰杯,他却放下酒杯,伸手指着左胸口处,学着我当年的样子,矫情地说:“这里,我原本以为不会疼了,但是,听到她要结婚的消息,我才知道,那些都是我自己骗自己的。这里,只要一想到她将来和别人结婚,就揪心地疼。”

“那就一直不停地想,疼着疼着就麻木了,以后再想到那个人就不会疼了,永远不会。”我用他多年前劝我的话来安慰他。

他抬头看我,眼里已然有了泪光:“安冉,直到今天,我才知道,劝别人容易,说服自己太难。没有设身处地,又怎知痛彻心扉?”

“有什么难的呢?”我以为我有千言万语可以用来劝慰他,但一开口已词穷,只能似是而非地说,“有什么坎是过不去的呢?我可以,你当然也可以。”

“是吗?那就好,那就好。”他喃喃地说着,仰头,将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安冉,你记住你今天说过的话!没有什么坎是过不去的,别人可以,我可以,你也可以。”

费浩然这样说的时候,一双眼睛忧心忡忡地望着我,仿佛此刻该伤心欲绝的那个人是我,而非他自己。

我不明白,只能懵懂地点头。

费浩然见我点头,将酒杯重重地搁在茶几上,站起来,一刻不停地大步离开。

他走出去几步,又突然回头,轻声问我:“你真的不要跟我一起去英国散散心吗?”

我摇头。虽然逃避可以一时忘却烦扰,但终究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

“算了,算了……”费浩然喃喃地说着,踉跄着踏出客厅。

有风吹进来,我听见风中隐约夹杂着他的轻声叹息,却是一句我听不懂的:“你那样坚强,总是可以的……你可以的。”

7

一场萧瑟的秋雨过后,桂花的芳香悄然浸润校园里的空气时,离我和江舟约定去偷“流云残香”的日子只剩下一天,我在学校的食堂遇见了江舟。

那时,我正排着长长的队,买我最爱吃的酸辣粉,可惜,轮到我的时候,酸辣粉早已卖光。

江舟便在这个时候不知道从哪里走过来,沉默着将他手里的那一份递给我,然后转身离开。

“江舟……”我叫住他,却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因为我恍然明白过来,并不算太大的C大校园,为什么开学这么久,我和江舟一次也没遇到过?

只可能是,他在刻意躲着我。

我想起那个月光如水的夜晚,他红着一双眼对我说:“如果,你觉得那样会不舒服,那么,我会试着不去爱你。”

我的鼻子便蓦地酸涩起来。是因为怕我遇见他会尴尬,才这样刻意“隐形”当空气吗?

“喂,江舟,一起吃啊!”我拉着他,坐下来,将一碗酸辣粉分成两份,然后把其中的一份推到他面前。

他便温柔浅笑,下意识地说:“我不爱吃辣……”

仿佛意识到说错了什么,他突然顿住,扭头看着窗外。

我亦怔住。

我怎么忘了呢?江舟他是一点辣都不吃的啊!

可是,此刻在我面前的这份酸辣粉却是加了双份辣油的超辣型的。一点辣都不能吃的江舟却买了一份超辣的酸辣粉。

为什么?

也许是因为他知道我爱吃酸辣粉,也许是因为他知道我最近失魂落魄,总是错过食堂的饭点,所以他每天都会来食堂早早买一份酸辣粉,躲在某个角落里,悄悄看我是否有买到爱吃的酸辣粉。如果有,他就悄然而退;如果没有,他便会像今天一天,假装偶遇,走过来,什么也不说,只是将自己手上的酸辣粉递到我手里。

也许,他已经这样坚持了很多天,如果不是今天我没有买到酸辣粉,我大概永远不会知道他为我做了些什么。

虽然,这一切只是我的猜测,但是当我看见他一直刻意望着窗外的闪躲目光时,我就知道,那些猜测都是真的了。

像是有谁迎面给了我重重一拳一般,我的鼻子酸酸涩涩地疼起来:“江舟,你不需要为我做这些的……”

“我有为你做什么吗?”他转头,假装一脸淡然地看着我,极力镇定地维持着自己仅有的自尊。

我的眼角突然有点温热湿润起来。

曾几何时,这个叫江舟的少年,轻扬嘴角,优雅微笑,以睥睨天下的神情傲然漠视一切。而如今,他却因为我,要以如此卑微的方式来掩藏着自己的真心。

“喜事吗?我倒不觉得是喜事。”他虽然这样说,脸色却缓和了很多,“反正,只要姐姐开心就行了吧。”

我有些好奇:“对方是谁?”

他愣了一下,侧头看我,仿佛也才意识到这个问题一般,尔后,他轻轻叹一口气说:“其实我也还不知道是谁,这些,姐姐只会跟父亲商量,大局已定他们才会告诉我一声,所以,很多时候我都不会知道得比报纸早。不过,反正是谁都所无谓,不过又是一桩商业利益至上的联姻罢了。对姐姐来说,是谁都一样,除非那个人是……”他的目光落在我的脸上,不再说下去。

我在心里轻声叹息,十分明了他没有说完的内容。

除非那个人是乔欢。

大概,世人都是执着的,就如我对乔欢的追寻,就如费浩然一直爱着江碧,就如江碧一直爱着乔欢。

大概,这世上所有求而不得的爱情,都像我爱吃的那一碗超辣型酸辣粉,越是辣得泪流满面,越是恋得爱不释手。

在眼泪快要掉下来之前,我低头假装吃酸辣粉,那种熟悉的劲辣味道在口腔里爆开时,我的眼泪终于找到若无其事落下来的理由。

我吸吸鼻子,装腔作势地轻呼,来掩饰我的眼泪:“好辣,好辣……”

然而,抬头时,对面座位上已空空如也,江舟不知何时已悄然离去。

我的眼泪停不下来,泛滥成灾。

江舟啊,他总是这样贴心,总是知道什么时候我需要默然流泪,独自舔伤。

8

在难挨的等待里,周四终于到来。上午快要下课的时候,苍青色的天空里飘起茫茫细雨,我的心情便在这潮湿的雨丝里一点一点地晦暗下去。

我甚至开始有些动摇,要不要去偷那瓶“流云残香”呢?要不要去用那瓶香水试探那个人呢?

如果他连面对那瓶香水都毫无反应,那么,从此之后,我大概连假装他是乔欢的理由都找不到了。

可是,我也清楚地知道,逃避只是麻痹了自己,直面事实才是解决问题的唯一办法。

于是,这个阴雨朦胧的午后,江舟来接我时,我毫不犹豫地上了车,一同赶往凤鸣山上的江家别墅。

那里,也许有可以解开困扰我多时的谜题的钥匙。

仿佛要去打一场艰苦卓绝的仗一般,一路上,我紧张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江舟仿佛早已洞察我迫不及待的心情,将车开得飞快。不过半个小时,已然到达位于半山腰的江家别墅。

我以为偷“流云残香”会是一个隐秘又复杂的过程,却没想到,一路畅通无阻便来到江碧的书房。

我做贼心虚,蹑手蹑脚地跟在江舟身后,生怕惊扰了什么人,计划便会付诸东流。

江舟说着便取下一幅墙上挂着的画,于是,那个传说中锁着“流云残香”的保险柜便显现出来。

我紧张得手心里几乎要冒出汗来。

突然,我意识到什么,问道:“你知道密码吗?”

“不知道。但是我应该能猜对。”江舟眨眨眼,快速地按了几个数字,“我姐姐设的密码,不用猜都能想得到啊!”

是啊,不用猜也能想得到的。那一串数字,是乔欢的生日。

江舟按下最后一个按钮,保险柜悄然而开。小小的柜子里,正中央,放着一个只有拳头大的瓶子。白色透明的方形玻璃瓶,瓶盖做成小小的白残花模样,看似平淡无奇的设计,不知道为什么却让我过目难忘。

江舟小心翼翼地将它取出来,打开,轻轻压一下,便有薄薄的水雾在我眼前弥漫开来。白残花青涩独特的气味便慢慢**漾开来,那是一种说不出的清新淡雅,仿佛初夏时节,16岁时初恋的味道。

“真特别。”我由衷地赞叹道,“像丢失在16岁那年的青涩又令人悸恸的初恋。”

“现在,它是你的了。”江舟将它递到我的手里,嘴角轻扬,逸开一丝笑容,漂亮的眸子望着我,里面全是真诚的祝福,“去吧。希望它可以帮你找回你一直在等的那个人。”

“你不跟我一起去吗?”我脱口而出,然后才意识到自己的残忍。

“不了。”他莞尔一笑,故作潇洒地挥一挥手说,“我这个人啊,只喜欢和你共苦,不喜欢和你同甘。这样,才能显得我与众不同,不是吗?”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他,只能捏紧香水瓶,若无其事地转身离开,假装没有看见他眸中渐起的哀色。

秋雨如雾,我撑着伞穿过偌大的院子,快要到达大门时,远处,隐约有汽车驶来的声音。我下意识地收了伞,迅速躲在一株芭蕉树的后面。

我听见飞速而来的汽车戛然停在大门口,有人自车上下来。

我忍不住探头去看,那一瞬间,风仿佛不再流动,雨滴仿佛停滞在了空中,就连呼吸仿佛也已经终止,我像是被剪了提线的木偶,心里地动山摇、万城坍陷,外表却只能是一副朽木死灰的模样。

后来,我早已忘了,那日的风是否凛冽,那日的雨是否清冷,但我一直记得,那个秋雨凄清的午后,我在江家门前看到的那一幕。

朦胧细雨里,那个熟悉的颀长身影立在车门旁,右手挡住车顶,左手牵住下车的江碧的手,温柔又贴心。江碧亲昵地揽他的腰,他便侧过头来对她微笑,一双狭长的眸子里全是温润如水的柔光。

那样温柔的笑容啊,这世上,除了我爱的乔欢,还有谁会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