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谧 11.种在心里的居木树——居木
“居木,好久不见!”
2009年的春节前,连续几个星期的降雨后开始晴天。
这段时间潜居木一直在陪爸妈买年货,昨天终于买完了所有过年要用的东西。今天她又接到大学同学的电话,要她去接同学家的狗宝宝,所以破天荒一早便出门了。
临近傍晚时,居木将小狗兜在包里,好不容易搭上了渡轮。江面上的风灌进脖子,长长的刘海挡住了视线,居木只有不停用手指拨弄。左边几个小孩子,时不时地逗着只露出一个脑袋的小狗,鬼脸做得连居木都忍不住笑。
船上放的音乐里,周杰伦在唱“后知后觉,又过了一个秋,我该好好地生活”,江面上来往的船只,傍晚灯火辉煌的江滩,以及远处暮色熏染的高楼,时光就在这些场景中过去了一年又一年。居木凝望远方的眼睛里一片氤氲——有些人、有些事情总是在这样平淡的场景里突然浮现在脑海,即便过去了那么多年。
在渡轮靠岸的时候,鞋带散了。居木无奈地望着脚上那双已经很旧的帆布鞋,心里恨恨的——下次一定去买没有鞋带的款式。从人群中走出来,居木立刻闪到一旁,蹲下来,草草地系鞋带,那是一成不变的蝴蝶结。
“潜居木?”
“啊?”拉出最后一个环时,听到一个声音。
“居木,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那个回忆里远得不能再远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尘埃味道来到耳边,居木站起来,不可思议地看着站在身前的人。
“鞋带还是容易散开啊,没有换成别的鞋子吗?”
一瞬间,周围的人声嘈杂,仿佛遁去另一个时空,世界安静得只剩下那句“居木,好久不见”!
三人行
12岁的时候,居木小学毕业,回到家时,父母坐在沙发上一脸严肃。居木跳到沙发上,头发束成一个马尾,扎了一朵新的头花,扑到妈妈怀里。妈妈慢慢地把居木拉开,问:
“居木和招颜是不是好朋友?”
“嗯,招颜很漂亮,今天也扎了一朵新的头花。”
“那么,暑假居木去和招颜住几天好吗?”
“啊?”居木的妈妈并没有再说下去。刚才严肃的气氛也不见了,居木妈妈像往常一样询问居木想吃什么,爸爸也开始看电视。
12岁的居木还没来得及学会洞悉一切,沉浸在暑假的快乐中。若干年后,居木还会不时地假设当时倔强地不答应妈妈,自己会不会将是另一番人生?
暑假开始还没有几天,居木妈妈和爸爸便将居木送到了招颜家。居木深深地记得那一天的情景。招颜在试一条新买的裙子,缀着当时小女孩们最流行的蕾丝,在看到居木时,用甜甜的声音问“好不好看”。
居木捏着妈妈的裙摆小声地询问:“能不能下次来接我时买一条新裙子?”在得到妈妈的许诺后,居木便开始期待那一天的到来。
然而居木等过了这所谓的暑假来玩的期限,等到新学期开始,等到自己在大人的交谈中明白自己是被寄养在招颜家了。
原来早在六年级的时候居木的爸爸就下岗了,而在居木小学毕业时妈妈却意外的升职,调到了市里。在经过了几天的商量后,居木爸爸决定和居木妈妈一起到市里做生意,迫不得已把居木托给交情很深的招颜爸妈。居木开始了连自己也不知道何时才能结束的寄养生活。
小学毕业后居木和招颜进入镇上的初中,而且特意拜托老师分在了同一个班。从初一开始居木便和招颜形影不离,一起上课放学,回家睡同一间房子。活泼开朗的招颜和沉默寡言的居木在一起总是让人很奇怪。
初一的春末夏初,招颜跟居木说的不再是糖纸、连衣裙这样简单的东西,那个叫“杜星楠”的名字经常会毫无征兆地就落入居木耳朵里。居木转过头看招颜说话的样子,头发上是上次新买的蝴蝶发夹,随着招颜说话的节奏一摇一摇的。和居木规规矩矩的束发不同,招颜披着长长的头发,睫毛很长,说话时眼睛一眨一眨的。招颜转过头,说:
“居木,双休我们去上次那个店吧!杜星楠说这个蝴蝶夹子很漂亮,我还想买点别的颜色的。”
“嗯,好。”
招颜看着表情淡淡的居木,撇了撇嘴:“居木,你能不能多说几句话啊?班上有好多人都说你的坏话呢!”
“哦,知道了。”
招颜一脸无可奈何。
彼时,距离与杜星楠的遇见还有一个玉兰花用来开谢的夏天。
初二一开始,学习就比初一紧张多了。居木以班上第一、年级第三的成绩连任了英语课代表。
秋天到来的时候,招颜参加市里的芭蕾舞比赛拿了一等奖,学校的橱窗里贴上了招颜穿着舞蹈服甜甜一笑的照片。居木抱着将要发下去的几本辅导书经过橱窗时,广播里播出优秀小记者对招颜的采访。橱窗前站着三五个热烈讨论的男生。注意到居木是因为听到那一堆书掉到地上的声音,几个男生回头望着居木。其中有一个男生喊了一声:
“她就是潜居木,经常看见她跟那个芭蕾天使在一起。”
芭蕾天使?真是够土的名字。居木哼了一声,飞快地蹲下来捡起辅导书,刚才那个叫喊的男生挥了挥手中的书,挑衅地看着居木:
“把招颜家电话给我们!”
居木鄙视地回了一眼,把才捡起来的书狠狠地扔出去,拔腿就跑。听到后面有人喊着“等一等”时,她跑得更加带劲了。于是那天课间在操场上的大多数同学都会看到有一个女生像只兔子一样飞奔过操场,后面跟着一个抱着一堆书的男生。
人群中有人议论着:“那个正在跑的女生不就是才结束的运动会上的100米冠军吗?”
“是啊,难怪跑那么快,原来平常就这么训练啊!”
一个男生赶上来的时候,一把抓住居木的胳臂,居木还在挣扎着。
“哟,你跑什么啊,我又不是找你要什么电话号码。”男生把书塞到了居木怀里。
“潜居木,你名字真好玩,你是树妖吗?听起来是树的名字。”那男生饶有兴致地看着居木。居木迎着初秋的阳光,眯着眼,看到了男生嘴边的一个小酒窝,便有种深陷到里面的感觉。
居木看了看后面跑来的那几个男生,转身就走,留下男生无可奈何的笑。
“喂,杜星楠,虽然你和卢招颜认识,但不妨碍我们要电话吧!”那个要电话的男生还在喋喋不休。
被叫做“杜星楠”的人当没听见一样,看着居木远去的背影,喃喃道:“居木树。”
后来由于招颜和杜星楠越来越熟悉,居木也正式和杜星楠见面了,于是原先的两人行变成了三人行。那几年学校里总是经常出现这样一个旁人看来有些搞怪的组合——招颜和杜星楠两个格外活泼的人,旁边站着一个沉默得出奇的女生。
与此同时,早已习惯了照顾招颜的居木也不得不担任起照顾杜星楠的职责。在值日时假装没有看见迟到的杜星楠,或者跟旁边的同学说“那个人不算迟到,他本来就患有行动迟缓症”;在每学期的篮球赛上,招颜看着杜星楠喊“加油”时,居木便提着个装有绷带、创可贴的药箱一本正经地站在一旁;连寒假也免不了被招颜拉到杜星楠家,说是一起做作业,实际上是给杜星楠补英语;每次女生们八卦学校那些拉风的男生问到杜星楠时,居木就会边写作业边愤愤地说:“歪瓜裂枣。”作业本浮现的都是杜星楠喊着“居木树”时欠扁的脸,周围的人看到一向斯文安静的居木发疯似的用笔戳着作业本。
2001年中考,居木以全校第一的成绩进入了当地最好的高中——长中。招颜、杜星楠也顺利地进入了长中。那天招颜很是兴奋,躺到**还是滚来滚去,最后跳到居木**弄醒了居木,开始不停地说杜星楠。居木盯着贴满小星星的天花板,慢吞吞地说:
“招颜,你喜欢他的事情我几年前就知道了,我们还是睡觉吧。”
“居木,你不会喜欢杜星楠吧,那你不要喜欢他哦!”
“嗯,从现在起我们睡觉,我就不喜欢他。”
招颜一闪就钻到被窝里了。
劲爆的“日心说”
2009年的时候,居木回过头看那个扎着马尾穿着白球鞋的自己和穿着粉色及膝裙子的招颜,深深地知道了什么是物是人非。
长中的时候,招颜在开学的迎新晚会上以拿手的芭蕾舞一炮而红,杜星楠也不出意料地入选了篮球队,总是一脸寡淡的居木在期中考试以全校第三跌破众人的眼镜。三人虽然在不同的班上,但是这并不妨碍三个人走在一起。如果招颜和杜星楠单独在一起,那就会被老师认为是谈恋爱了。但是加上一个成绩优异、体育强悍的“学习青年”居木,情况就大大的不同了。
居木那个时候总是以为照这样下去的话,只要毕业了,他们俩结婚了,自己就会安静不少。想着想着就会诡异地一笑,笑得杜星楠发毛。所以当有听说过居木名字的男生提起居木时,杜星楠会小小报复初中时“行动迟缓症”的传言,信誓旦旦地说:“那棵居木树一肚子坏水啊!她可会用书砸人的!”
不久之后,居木入选田径队,每天晚上要去跑步,双休有集训。招颜晚上归寝时就可以和杜星楠一起走一段路。居木每天喘着气回到寝室时,就会看见招颜格外地有精神,目光闪闪。
直到有一天,招颜趴在走廊的栏杆上,侧过头来,看着居木慢吞吞的步子说:
“居木,为什么他不喜欢我啊?”
“嗯?哪个啊?”居木一头雾水。
“杜星楠。”这个消息对于居木来讲就像很久以前哥白尼跳出来提出“日心说”那样劲爆。居木惊得说不出话来。
那个晚上的月亮特别大,居木靠在走廊的墙上听招颜趴在栏杆上唱莫文蔚的歌。初夏的风吹来,夹杂着招颜的情歌,一走廊的月光都变得伤感起来。招颜回过头来,月光把那张哭花的脸照得那么亮。
“我是真的很喜欢他呀!”
“我知道。”
“那你不会喜欢他吧!”
“嗯,你快回寝室睡觉我就不喜欢。”
这之后招颜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只是不再和杜星楠一起走了。居木也开始独自吃饭了。不久,居木发觉走在招颜身边的经常是一个叫“何延”的男生。某一天,居木在学校的天桥上看下面的玉兰花时,招颜指着何延说:“这是我的男朋友。”居木看见天桥下面杜星楠从玉兰树下走过的身影和笑得花枝乱颤的招颜时,突然感觉三个人像星辰一样在各自的轨道上愈走愈远。
你不是真正的快乐
学校里开始流传着那个高一的芭蕾天使卢招颜如何追到高二的钢琴王子何延而甩了篮球少年杜星楠。居木听到传闻的时候正在教室外面冲咖啡,热水洒到手上,咖啡粉末洒了一身。
居木看见杜星楠从楼上下来,走到面前。像多年以前一样,抓住居木的胳膊,走出了嘈杂的人群。居木很安静地跟在后面,盯着男生衬衫后面的小皱褶。盛夏的阳光在居木眼里**来**去,男生异常沉默的背影充斥在整个视野里。
毕竟是有点委屈吧!如果招颜说的是真的话。在走完长长的阶梯上了天桥后居木竭力装出聊天的语气,“长中现在八卦的水平是越来越差了,都低到泥巴里去了。”顺带傻呵呵地干笑了两声。杜星楠停了下来,望着前方,安静下来的杜星楠够压抑。
“嗯,幸好去食堂的人还不多,牛肉土豆应该还没卖完。”杜星楠迅速地转过身,凑近居木,瞳孔里是一张放大了的杜星楠专用鬼脸。
“欠扁!”一把推开杜星楠,恨恨地踩了一脚。
“我这不是没办法嘛!我的饭卡上没有钱了,下楼看到你时脑袋里的小灯泡‘哧’就亮了。”
吃过晚饭后,在杜星楠的强烈建议下两个人到运动场散步,即所谓的助消化运动。足球场有一些男生在踢球,周围是来压马路的情侣们。居木看着他们甜蜜的样子,觉得怪别扭。
正当居木在旁边扭扭捏捏时,招颜和何延走过来。招颜穿着粉色的连衣裙,小鸟依人地靠着何延,朝居木他们笑了笑。居木看见招颜牵着何延的手腕上还戴着去年生日时杜星楠送的手链,在细细的手腕上晃来晃去。那些共同走过的日子似乎就这样晃晃悠悠地越来越远,一去不返。
“居木树,在你心里我也一定是喜欢招颜的吗?”居木看着星楠轮廓鲜明的侧脸,是什么时候从歪瓜裂枣长成还可以的人呢?13岁便遇见的人,自己唯一的男生朋友,虽然不是那种稳重或者温柔的人,但是自己习惯了的存在,就是他站在身边,喊“居木树”时一脸灿烂的样子。如果将来有一天,分开来过,不知道是否还有人会叫自己“居木树”。
盛夏的足球场上,俊朗瘦高的少年和不说话的女生,逆着夏风绕着足球场走完一圈又一圈。这个有些暧昧的影像刺一般扎到场外的招颜眼里。
踏着月光而来的王子
秋天来的时候,学校的树开始掉叶子,每天都有人扫树叶。有的班级甚至将早操迟到或者上课没认真的同学罚去杏林路扫落叶。有几次杜星楠被罚去杏林路时,差居木给他送饭。
居木也只好把牛肉土豆装在饭盒里趁热送来。杜星楠发现居木时会挥着笨重的扫帚,扬起才扫到一起的叶子,因此招来骂声。居木回过头看打闹着的杜星楠,随着降温,杜星楠换上了宽大的黑色毛衣。秋天的阳光在没有叶子的阻挡后哗啦啦地洒在杜星楠的脸上,杏叶带着秋天独有的悲伤温柔地落在肩头。
杜星楠,其实我不讨厌你,其实没有你我会无所适从。
在正式立秋后,发生了一些奇怪的事情。
连续几个星期,居木在课桌里发现了一些来历不明的东西。有的时候是一两个苹果,有的时候是一本物理辅导书,甚至有几天学校闹流行感冒时还有急支糖浆。居木在第N次跟杜星楠送饭时提起,以为是杜星楠良心发现又不好意思才悄悄塞的。他听到后,盯着居木一分钟,望着天空说:“居木,你的桃花终于来了。”
那一天居木没有对他说的桃花有多大兴趣,但是在知道并不是他做的后心里压制不住的失落在一瞬间膨胀。
星期一晚上是例行的物理补课,全是些年级前50名的同学。课上到一半的时候,后面坐着的男生递来一张纸条:
“潜居木同学,我放在你桌子里的东西喜欢吗?”
居木手中不停转着的笔“叮”地掉到桌子上,刚要转身看个究竟时,就听见物理老师说:“张大来,起来解释一下这个小车的受力。”身后传来凳子拖动的声音,后面的男生开始非常有条理地回答问题。
张大来,虽然排名在居木后面,但是却以“物理天才”闻名。居木每次考试完后去办公室做总结时,老师便会反复地提起这个名字,来警示物理最弱的居木。平时,两个人也没有过多的交集,所以当知道真相时,居木惊得说不出话来。
下课的时候,居木抓起书包就出门了。张大来还在身后喊:“潜居木同学,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呢!“
晚上回寝室时,招颜已经等在自己寝室门口了。
“能告诉我为什么要和何延在一起吗?”
招颜拢拢头发,说:
“对于我而言,杜星楠以外的男生都是一样的,钢琴王子和我们班那个张大来,没什么区别,你说是不?”
居木一听见张大来的名字,脸就红了,偏偏是在走廊里那棵一百瓦的灯泡下。
“居木,你干什么脸红?难道你喜欢杜星楠吗?你忘了你说过的话吗?”招颜紧张地凑到居木面前,刷了睫毛膏的大大的眼睛,仿佛沁出水来。
“招颜,我累了,你也早点回去睡觉吧。”居木转身就进了寝室,安静的走廊上还回响着招颜的声音,刺一样扎进心里,于是那些曾经美好的日子像马克杯掉到地上,扎实有力地碎了一地。
那天之后,居木便被扯到了三人的八卦中。高中的女生总是喜欢谈些是是非非,甚至男生也会参与进来。居木连在厕所里都能听到诸如“听说杜星楠还不死心,还缠着卢招颜,为了重修旧好,还讨好那个潜居木,什么名字啊,拗口!”旁边还有人马上附和:“是啊是啊,好痴心的男生啊!”
彼时的居木,除了学习很好、体育不错外没什么吸引人的地方,外表和普通女生一样,穿着颜色有些老气的棕色毛衣、黑色布裤子,头发老老实实地扎着,甚至连额头上也没留头发。很多时候和杜星楠走在一起,别人都不会八卦两人会有什么,因为看似完全没有联系。就像大猩猩和米老鼠一样,不搭边的。
不过,难道我只有搭配张大来吗?居木在课桌里又拉出一本上面写着“希望你能喜欢”的物理练习册时,被脑海中的想法吓了一跳。
居木像往常一样,在晚自习后到运动场跑步。在经过最里面的角落时,眼前冒出一个人来,拿着条毛巾,说:“潜居木同学,累了吧,用毛巾擦擦。”
这种场景,如果出现在偶像剧里,应该很浪漫了。但是换了现在,面对张大来,居木窘迫得腿发软:“不用了,我没出汗。”男生拿着毛巾,僵在原地:“潜居木,我是真心希望和你交往的。”
“谢谢,但是我不喜欢你。”
“为什么?你是怕老师说吗?你不用担心,我可以帮你辅导物理,你辅导我英语,我们共同进步,将来考入重点大学。来,我们一起努力吧!”居木看着张大来激动的模样,无奈地转身就走,但是却被他的大手抓住了胳膊。
“我说,你就是那个物理天才张大来吧?”居木转过头,看着杜星楠踏着月光而来。张大来显然被这半路杀出的程咬金吓了一跳,假装严肃地说:“你是谁啊?”
“我是谁不要紧,重要的是我物理很差啊,你能不能帮我啊?”
“这个啊,我考虑一下。”
“好吧,那我们先走了。”
“我们?”
“嗯,我女朋友,就是你抓着胳膊的人。”这下轮到居木目瞪口呆了,看着杜星楠打掉张大来的手,拽着居木的胳膊,招牌似的邪笑道,“还有一件事情,就是这个女生的胳膊只有我才能抓。”留下张大来一个人拿着条毛巾站在秋风萧瑟的夜晚。
居木侧过头来看杜星楠,嘴角还有点微微上翘的弧度,手臂上隔着毛衣传来深刻的握感。
“这么些年,在我心里占据了重要位置的男生,他可能不会骑白马来见我,但我更喜欢他踏着月光而来的样子。”居木看着男生不语。
“我们回不去了”
2003年5月初,一场大雨预告了夏天的到来。同时学校那所很老的据说建校就在的老房子塌了半边。居木在放晴的第一天,便急匆匆地赶到老房子那边。
刚进长中的时候,三个人在老房子的一角刻了自己的名字。因为学校为了纪念老房子一直都没拆,三个人希望自己的名字和老房子一样能长久地保存在这里。庆幸的是塌掉的那半边并不是刻名字的地方。居木摸着那些痕迹,就像触碰着这两年一样。明晃晃的阳光照在脸上。杜星楠悄悄地靠近居木,目光落在女生长长的睫毛上。
第一次看见这个睫毛长长的女生是在初中运动会上,跑完100米的居木被通知马上去参加800米。那个叫卢招颜的女生跑到身为体育部长的杜星楠面前,指着看台下面走向起跑线的女生不断地抱怨着:“你们怎么安排的?居木她才跑完100米,就要去参加800米?太没人性了。”
杜星楠看着正从眼前低着头走过的女生,在喧嚣的远动场中央显得异常落寞。所有秋天的忧伤都凝结在脸上,那么悲凉的样子让杜星楠的心没来由地咯噔了一下。而居木不知道的是那年她只是穿过运动场,走到起跑线,但是却是一步步走到了杜星楠的世界里。从此,杜星楠开始留意名字像一棵树的女生,看她抱着厚厚一摞练习本从教学楼出来,看她在体育课时作为田径队队员在操场上跑步的样子,看她走在招颜身边偶尔的浅笑,直到那一天他把几本辅导书亲手递给她。从陌生到熟悉的过程中知道了居木被寄养的事情,于是更加想留在她身边,不管以什么理由。忽然之间,一晃三四年。
感觉到头顶的阳光被挡住了,居木抬起头看见杜星楠,指尖还停留在那些刻痕上面。
“没有被毁掉呢!”居木冲着星楠欣慰地笑了笑。
回去的时候在教学楼前碰到了招颜,在看到居木和杜星楠时愣了一下。三个人一起进教学楼,聊着些无关紧要的东西。上楼梯时居木的鞋带散开了,刚要蹲下来系时,杜星楠突然蹲下去飞快地帮她系好了,生怕会跑似的。大概是为了掩饰紧张,杜星楠回头望了一下后面。
“我回教室去了。”
“招颜……”
“呵,居木,既然系带这么容易散掉,为什么还要穿系带鞋啊?”招颜说完这句话便“噔噔”地上楼了。居木低下头看被杜星楠系得紧紧的鞋带,鼻子感觉有点酸。杜星楠沉默地站在一旁。
“虽然我们刻的字还在,但我们早已回不去了。”居木的心蓦地沉了下来。
17岁的盛夏,没有17岁美丽的样子
没过多久,盛夏就来了。
居木在跑完步,爬上天桥准备回寝室时已经没什么人影了。估计都是赶着回寝室洗澡了,感觉到身上的臭汗,居木皱了皱眉。
“潜居木!”刚上天桥就被几个女生叫住了,好像并不认识。
“你不用问我们是谁,你只要告诉卢招颜几句话就行了。”其中一个个子高挑的女生说。
“告诉卢招颜,她如果继续和何延在一起,那么长中她不用混了。”
虽然并不知道是什么人,但居木有很强烈的不舒服的感觉,所以直接就到了招颜寝室。
招颜歪着头笑着:“你是来跟我解释你不喜欢杜星楠吗?”
“你如果不喜欢何延,就不要和他在一起。”招颜显然没料到居木会突然说这句话。
“是不是有人跟你说了什么?杨琴这个贱货!”居木看着曾经那个夹着蝴蝶夹的招颜,现在一边骂骂咧咧一边关门的样子,再也忍不住巨大的悲伤,在门关上时,靠着墙壁蹲了下来。明明是闷热的夜晚,却浮上一层又一层的凉意。
月考居木拿到了年级第一。月考总结时,居木代表全体学生发言,并作相关的学习经验报道。6月的太阳晒得演讲台下面的学生懒懒散散,大家把兴趣都放在居木的演讲稿还有多长上。
在念道”同学之间更应该互相帮助、团结一心”时,下面的**声音突然越来越大,队伍的后面围成了一小群,完全忽视了坐在居木旁边的年级主任。纪检队长吹着哨子跑去,居木不由忐忑不安。过了一会儿,有人上来报告后面有人打架了。居木正在整理没有念完的稿子,听到招颜的名字时,居木冲了过去。
招颜红着眼睛站在人群中,前几天找过居木的女生不停地骂着招颜“抢了自己的男朋友”。年级主任胖胖的身躯好不容易挤了进来,指着招颜说:“你只会跳个舞,就知道谈恋爱!”唾沫星子都飞了出来,刚刚骂得带劲的杨琴在一边得意地笑着。主任又转过来说:“还有你,都给我到办公室去!”居木拉着招颜的袖子,小声地说:“我跟你一起去,我去跟主任说。”
“老师,等一下,这个女生,就是这个刚才还在上面发言的好学生,您怎么不知道她也在谈恋爱?”招颜指着站在身旁的居木,一字一顿地说:“她也抢了我的男朋友。”
居木的一只手还扯着招颜的袖子,另一只手里拿着演讲稿。人群一瞬间安静下来,可是转瞬间便砸开了锅。
事情的结果贴在公告栏上,白纸黑字。杨琴和招颜得到了处分,而居木是通报批评。年级主任联系到了居木的妈妈,说了一大通话后,才让母女俩从办公室出来。
居木妈妈撑开一把很漂亮的太阳伞,遮在居木头上,居木默不作声地往前走,妈妈说:“我们去逛街吧!”
在商场里,居木妈妈挑了一件看着很可爱的粉色裙子在居木身上比来比去,被居木推开了。
“我记得你以前很喜欢裙子的?”
“那是以前,现在不喜欢,况且跑步后腿也很粗了。”
“我记得你小学毕业时还要我给你买裙子,可是我们现在才来给你买。”居木妈妈叹着气把裙子挂上。居木看着她的背影,像从前被丢下的自己一样。
“居木,你搬来和我们住吧?我真的不会再把你交给别人了。”
再见,旧时光
居木把检讨交给主任出来时看到了等在一旁的招颜。
“你恨我吗?”
“没有啊,一点儿都不怪你。”
“你不是一直想我离开吗?我已经答应了我妈会转到市里去。你以后都不用担心了,不用反复地问我那个问题,因为无论答案是什么,都无关紧要了。”黄昏的光影里,女生垂下眼睛,在心里默念:再见,杜星楠。
暑假开始的时候,居木到寝室里收拾完东西,在校门口遇见了招颜。招颜看着居木的箱子,道:“你是说真的吗?”
“嗯。”说完便拖着箱子上了爸妈来接她的车。招颜看着居木经过自己时的侧脸,惊慌失措。
上车后,居木接到招颜的短信约她自己星期天这个时候到学校的老房子说些事情。隔着车窗,居木仿佛看见招颜撑着伞站在暑假第一个雨天里,漫天的雨丝隔绝了彼此的世界。
星期天,持续了一个星期的雨依旧很大,居木提前半个小时到老房子,想去看看那些刻痕。当居木在一角找到刻痕,指尖刚触碰到湿湿的墙壁,那所塌了半边的老房子在一声惊雷中倒了下来。
万物俱寂。
居木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两个月以后。出院的那天,在楼下遇到一对男女,女生漂亮的脸上一双红肿的眼睛很是突兀,而身旁的男生看起来很疲惫的样子。车子从他们身旁经过时,居木妈妈告诉居木那个女生和她同病房,在她醒来之前就出院了。
那是三个人最后一次相见,彼时居木已经忘记了他们的存在。而居木妈妈走不出是招颜把居木约到那里的阴影,不愿意让招颜见居木,带着失忆的居木回到他们身边,两家本来关系密切的人就此断了联系。
“我想起你时,你在哪里啊,杜星楠?”
2005年起,居木开始断断续续记起一些人和一些场景,甚至回想到好像有叫“招颜”和“杜星楠”的人,但是却无法刻画出他们的脸,无法和自己联系起来。
2007年秋天的傍晚,居木下课回来时,和室友走在杏林大道上。杏叶像下雪似的不断地飘下,一旁的室友说道:“照这么下去,学校的清洁工得郁闷死。”居木抬头时,刚好一片叶子落到了脸上。那些被封闭的记忆排山倒海地涌来。那时距离2003年过去了4年,居木记起招颜和杜星楠时,记起有那么一个男生曾经也站在杏树下,岁月已经呈现了另一种风景。
秋日的路上,自行车“S”形地拐过居木,有些人已经不耐烦,可是居木一动不动地站在路上,泪流满面。
种在心里的“居木树”
“你恐怕不记得我了,我们以前在医院见过面,我和你同一个病房。”居木看着眼前的人。碎碎的短发,刘海微微盖过眼睛。
“招颜,我记忆恢复了。你不用把自己说成什么病友。”
江滩边上的咖啡馆里,居木怀抱着小狗,对面是招颜。两个人聊着类似“大家都还好吧”的话题。某个人的名字始终没有提起。招颜说到“以前自己班上的张大来对居木痴心一片时”,捂着嘴笑个不停。无名指上的戒指一闪一闪的,居木的眼神无法从上面挪开。招颜似乎注意到了。
“我结婚了。”
“哦,我错过了喜酒啊。”心底的疼痛一圈一圈地**漾开来。
“新郎你也认识的。”
“嗯,你们很般配。”很般配,居木仿佛看见了招颜穿着婚纱站在杜星楠旁边的样子。
“呵呵,我婆婆现在整天都在想要给我们的孩子取什么名字呢!”
“最常见的是从你们名字里各取一字。”那么,就是杜颜。
“总不能叫何颜吧,那和他爸爸的名字一样了。”
“何颜?不是杜颜吗?”
“你说杜星楠?那家伙心里早就种下了一棵叫‘居木’的树。”
春节过后,连着几天都在走亲访友。初六的晚上爸爸宣布要休息一天,所以初七居木便在睡了个大早床后,才拉开自家门。
四周都还沉浸在节日的气氛中,院子里的人很少,脚下是一地的炮竹碎屑。每年都是这个样子啊!
今年——
门口那棵玉兰树下,站着一个人。玉兰树影洒了一身。
看到居木后,露出最熟悉的笑,嘴角旁边那个酒窝依然很深。他从玉兰花树下走出来,道:“居木树。”
喏,2010年是新的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