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米娜的秘密——十四
这是一个寻常的故事，关于喜欢和被喜欢。
普通得好像春天校园里的花坛开出了第一朵花，以及黎明时消失在晨雾里的最后一颗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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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境
气温舒适的夜晚，米娜最喜欢躺在屋顶朝上看。她家住在郊外，是个有着大片暗蓝色天幕和宝石一般闪烁的星星的地方。
暮夏的夜空逐渐显露出了秋天的云阔天高，新月只有一钩残牙。于是在这样的夜里，大熊座的北斗七星在西北方的天顶上清晰可见。
虽然四周很安静，米娜还是依稀听到了隔壁院子里传来的断续歌声，大概又是那个今年刚升进高中部的学姐在哼着新歌。
米娜抬起手腕看看时间，无意地笑了笑，起身伸了一个懒腰。明天是开学的第一天，她现在需要一个很好的睡眠，去应付即将开始的新学期。她调好闹钟，躺在**，星光依旧从淡紫色的薄纱窗帘后探寻进来，映在她浅褐色的眸子里，慢慢从明亮变得模糊。
米娜睡着了。
梦里有一大片望不到边际的碧绿的田野，金黄的野花漫山遍野肆意而灿烂地开放着。她伸出手来采摘了一大把，满怀喜悦地朝着山坡上奔跑过去。
山风吹拂起她大大白色的裙裾，裙子飞呀飞呀……她腾出一只手扣住头上的草帽，一口气跑到了山坡的最高处。
米娜抱着满怀的花束四处张望，阳光下却只有美丽的田野和她自己。金色的花朵明亮照眼，米娜茫然伫立在花海之中，为什么要捧着花朵跑来这山顶？
心底忽然觉得失去了什么，米娜呆呆地愣在了那里……
闹钟在床头准时响起，米娜翻身爬起来，迷迷糊糊想着昨晚的梦境，觉得有些莫名奇妙。
新的学期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米娜依旧在班上独来独往，没有什么朋友，也没有什么敌人。
听到班上喜欢八卦的女生在课间大声讨论新来的任课老师，或者是哪个男生又偷偷给哪个女生塞了一封情书，米娜总会低着头从她们身边快步走过去。
“哎，米娜。”隔壁桌的男生突然大声叫住她，“我记得你唱歌很不错的，我们这个周末去钱柜唱歌，你也去吧！”
米娜怔了一怔，想起那年军训，班上每个女生必须在汇演里表演一个节目，她似乎是唱了一首歌。
来不及回答，一旁的女生已经插话进来：“啧啧，你面子没有这么大啦！暑假里班长生日都没有请动我们米娜大小姐，你别指望了。”
“美女，给个面子吧？”男生恳切的目光里透着希冀。
米娜笑了笑，看着他摇摇头，一句话也没说转身走开了。
身后传来那男生的叹息和女生们“不想也知道”的嘲笑声，米娜只是回到自己的位子上，戴上耳机，柔柔的轻音乐从里面传了出来。
也许这样的日子太过平淡，米娜却觉得没有什么不好。她喜欢安静地一个人在人群背后做自己的事情，而不是成为别人瞩目的焦点。
就这样生活着，直到某一天某个人的出现。
尚乐
那个人出现在开学第三周的周五班会上。
班主任在讲台上介绍他是从遥远的地方转来的，至于是哪里，坐在教室角落里的米娜并没有认真去听。
她低着头去看英文题，纸面上却忽然出现了一只男生白皙的手掌，纤长的指节并拢在一起，末端是修成椭圆型的指甲。
这手干净有力，却以一种柔和的姿态出现。
“你好，我是你的新邻桌，我叫尚乐。”
米娜略带惊奇地抬起头，迎着她的目光的，是一张陌生男孩的爽朗笑脸。她很快收起眼底的情绪，礼貌而疏离地回答：“你好，欢迎。”
那男生收回手去，反倒是露出惊艳的表情，立刻追问：“美女，你不自我介绍一下吗？”
米娜低头避开他灿烂的笑容，却奇怪自己对于他的轻佻似乎并不反感。下课铃声在这时恰如其分地响起，她合起书本，露出封皮上写着的名字示意给他。
“米……娜？”男生点了点头，又说，“哈，这名字很衬你哦！”
周围的女生们很快聚拢过来，把他俩自然隔开。转学生一向是班级八卦的焦点，何况尚乐满身阳光男孩的气质，还有难得的出色外形。
第一次招呼草草打过，尚乐并没有给米娜留下太多印象。收拾书包放学的路上，米娜甚至已经忘记了这个新的邻桌。
周末的早晨，米娜在院子里整理花圃，四季樱草已经抽出了小小的花苗，正是需要悉心照顾的时候。
远处开来的一辆搬家货车慢慢驶近，直到对面房子的草坪前才停下。米娜知道是新搬来的邻居，并不急着去打招呼，低头继续照顾她的小花。
午饭的时候听妈妈在餐桌上提起新邻居：“是那家的爸爸工作调动，所以全家都搬了过来……还有个跟咱们米娜差不多大的孩子，说不定跟她同年级呢。”说到这里又转过头来对米娜说：“听说那孩子的成绩不错，你有机会跟人家交流一下学习。”
米娜低头扒着米饭，有一搭没一搭地点着头。
睡过午觉，米娜拎着新买的漫画坐到院子里的摇椅上，一边津津有味地嚼着棒棒糖一边盘起腿来看书。高木直子的绘本一直都是米娜很喜欢的，看着看着就会心笑了起来。
“哇，原来你笑起来这么好看。”一个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
书本“啪”地掉在椅子上，米娜大吃一惊，下意识地用力扭头。
摇椅失去平衡斜晃了一下，她来不及调整的身体猛地朝后面倒去。惊呼来不及出口，一双有力的手臂已经牢牢拉住了米娜的胳膊，帮她脱离了危险。
刹那间，米娜在仰面的姿势里，看到了尚乐同样惊吓不轻的表情。也许是秋天的阳光还太刺眼，米娜在那一刻，觉得有点眩晕了。
“你还好吧？”尚乐的声音像从远处飘过来。
米娜回过神，看一眼尚乐保持紧握的手：“你还抓着我干什么？”尚乐红了脸，轻咳一声松开。
米娜从摇椅里下来：“你怎么在这里？”
尚乐看了她一小会儿，忽然露出一个狡猾的笑脸：“米娜，我是你的新邻居哟！”
米娜似乎一点儿也不吃惊，点了点头，轻声说道：“下次不要这样子了。”
尚乐愣了愣。
米娜指着摇椅后面的泥土，又认真地说：“我是说，那里有我早晨新播的花种，你踩到它们了，明年说不定很难开出花来。”
尚乐连忙从泥土上跳出来，大声道歉：“对不起啊，我早晨看到你在院子里松土了，我不知道你播了种子，怎么办怎么办？”
米娜看他在眼前跳来跳去，着急得要命的样子，脸上并没有任何表情。
尚乐越发觉得米娜肯定是真的生气了。她这么爱花的人，亲自照顾院子里的花圃，比起自己被惊吓到更加关心花种的事情，怎么可能不生气呢？
尚乐看着始终不出声的米娜，心里越想越慌，最后只能用求饶的眼神看着她，双手合十哀求道：“要不，我帮你重新播种吧？”
米娜的嘴角忽然**了一下，在尚乐察觉之前又消失了：“骗你的。”
“啊？”尚乐看着她的笑，恨不得能再多看一些，可是更加摸不着头脑了。
“我是骗你的。”米娜转身，指着院子的另一边，“我不会把种子播在花圃以外的地方。”
尚乐看看花圃里明显洒过水的湿土，再看看脚底沾着的干泥，这才明白自己上当了：“米娜，你耍我！”
米娜瞥了他一眼，丢下两个字：“扯平。”
尚乐半天才大叫起来：“米娜，没想到你这么小心眼。我来拜访新邻居，你却给我一个好可怕的见面礼。”他夸张地拉出个哭脸。
米娜置若罔闻，捡起书合在手里：“欢迎。”
尚乐感慨道：“啧，米娜，你果然惜字如金。”
米娜顿了一下，明白这一定是班级同学对她的评价，心里忽然觉得好笑，却不表露出来。
于是第二个回合，尚乐完败。
朋友
“米娜米娜，昨天的数学作业借我看看，老曹的题目难死了，我折腾了两个小时都没做出来啊！”
“米娜米娜，我昨天在公园打球发现了一只新来的流浪猫，放学后一起去看看它吧！”
“米娜米娜，下周我们的值日排在一起耶！我帮你擦窗户，你帮我摆桌子，就这么说定了哈。”
“米娜米娜，这礼拜你爸和我爸一起出海去钓鱼，我们也去海边捡贝壳吧？”
……
每当米娜听到自己的名字从那个男生嘴里一迭声地被大声叫出来，就一次比一次觉得头疼。
她不需要全班同学的注目礼，更加不想被人在她跟尚乐之间画上什么关联线！何况尚乐那个白痴，难道一点儿都没发现因为他，自己已经成了班级女生的众矢之的吗？她所收到的注目眼神，简直可以与氢弹射线相媲美的杀伤性！
“你给我闭嘴！”终于忍无可忍，米娜把手里课本的书脊狠狠砸向聒噪男的脸上，“一个礼拜之内不要再跟我说话，否则就绝交！”
课本慢慢从尚乐英俊的脸上掉落在课桌上，发出夸张的“咚”的一声。
在全班女生一片倒抽气中，尚乐顶着脸正中一道鲜明红痕，喜极而泣地大叫：“米娜米娜，太好了，你终于承认我们是朋友了！”
米娜瞬间觉得全班的花痴女人全都瞎了眼，绝望地扭过头去，干脆不再理睬尚乐。
心里却有个声音不停问她：你什么时候当他是朋友的呢？你不是一直不需要朋友的吗？一个人独来独往的日子，不是一直很好？难道你已经觉得厌倦了？
尚乐尚乐，究竟是什么时候，你闯进了我的世界呢？
米娜依旧躺在屋顶上，天上的星星闪烁着，没有一个可以回答她的问题。周围越是安静，米娜越觉得烦躁不安。
她换了一只手臂枕在下面，皱起眉头咬住自己的下嘴唇。
突然，对面似乎有光线朝这边照射过来。米娜翻身坐直，不出所料，是尚乐那个白痴站在自家的屋顶上，用手电筒往这边乱晃。
搅人清静的讨厌鬼！
口袋里的手机忽然震动起来，米娜低头一看，又是尚乐。
接起来，对方的声音兴奋而喜悦：“哇，原来你真的在屋顶看星星啊！我家的阁楼原本封闭了，我折腾好半天才爬上来的，哈哈。”
米娜没好气地说道：“我可没叫你爬上来，还拿手电筒照我。”
尚乐连忙说：“我想找个机会跟你道歉嘛，白天你都生气了。”
米娜听到尚乐这么说，白天那些气恼仿佛一下子都不见了，无奈地说道：“我没有生气。”
“咦？”尚乐有些不知所措。
米娜不由自主地笑了，很轻很轻地说了一句：“谁会跟笨蛋生气呢。”
尚乐那边好半天没出声，手电筒的光突然又朝着米娜照过来，晃到她的脸上。米娜刚要发飙，尚乐已经大叫起来：“米娜，你刚才笑了对不对？对不对？”
那声音大得不需要手机，也能直接听到是从对面屋顶传过来的。米娜努力看了看对面，可惜看不清楚尚乐的脸，他难道真能看到自己？
米娜不出声，尚乐说：“米娜，其实你笑起来很好看。”
“你看得到吗？”
“我看不到，可是我感觉得到。”
心底某一块地方被柔软地撞击了一下，米娜听到自己的心跳“扑通扑通”地响起来，她慌忙用手去按住胸口，生怕这声音会传开来。
尚乐的声音其实很好听，柔和中带着一点沉稳的感觉：“米娜，你应该多笑一笑的。”
片刻，米娜在心底回嘴：我经常笑的，只是你没看到罢了。
尚乐又说：“米娜，你今天在学校说的只是气话，我们还是最好的朋友，对吧？”
米娜叹了一口气：“嗯。”也许不仅仅是朋友。她在心底补充。
尚乐满意地笑了起来，手电筒在他手里被挥舞得忽上忽下。米娜觉得眼花，只好说：“关了吧，我要看星星，你把它们照没了。”
尚乐便立即安静下来，认真陪她看星星。
痕迹
日子过得很快，学期会在新年前大约一周结束，在那之前有一场大考。
米娜的排名在班上一直是中等，如果不是尚乐的出现，她凡事不出头的原则早已成功地让她被绝大多数人忽略。
课间操的时间里，一群女生躲进了洗手间聊八卦：“听说这次考试成绩要做为下一年分班的依据呢！”
“真的啊？难道重新分班的传闻是真的？这次会有重点班吧？”
“嗯，听说是隔壁班的班主任亲口对他们班的学生讲的，我们‘老班’好狡猾，难道希望我们都去普通班吗？”
“那这次的分数岂不是很重要？哎呀，我这学期都没怎么做功课，死惨了啦！”
“哈，你不是要追求人家尚乐么？他成绩那么好，一定是会进重点班的，这下看你怎么办。”
“少来，难道班上只有我一个人这么想？你就装吧！”
隔壁班的女生插了进来：“你们班的尚乐啊，那个叫米娜的，不是他的女朋友吗？”
“就凭她？除了一张脸还能看看，哪点配得上我们尚乐！”
“就是，那种性格怎么看怎么讨厌！说是什么邻居，一直霸着尚乐不放。我们尚帅哥才不会喜欢这样子的人，一定是因为住得太近才不得不敷衍的。”
七嘴八舌的声音，热闹得让人头痛。
同样偷懒的米娜在隔间门后翻了一个白眼，偶尔听听自己的八卦，其实也是件蛮有意思的事情嘛。至于分班的事情，倒是应该提醒一下那个笨蛋，依照他的能力，进重点班不是什么难事吧。
“米娜，你想去重点班吗？”放学之后一直跟着米娜到家里的尚乐，咬着笔杆问她。
“随便。”米娜头也不抬，对照公式计算下一道题，“我是顺其自然的人。”
“可是米娜你明明很聪明啊，而且成绩也不应该只排中等的。”尚乐拖走她的本子，强迫她看着自己，“说实话吧，你一定是隐藏了实力，对不对？”
米娜顺手拿过另一本书，开始做上面的英文选择题：“你怎么什么都要查？你是名侦探柯南吗？”
尚乐撅了撅嘴，用手挡住米娜的本子：“我可比那个小毛头要帅！”
米娜瞪他：“不做作业就请回去。大少爷，我家不是您的公馆，不要动不动来蹭晚饭好吧？”
尚乐做了个双手高举的投降姿势，看米娜的表情复原，又凑过来说：“米娜，你就告诉我嘛，你想不想去重点班，我好做准备呀。”
米娜心里一动，立刻明白过来。这个笨蛋尚乐，肯定是为了自己想留在普通班。
尚乐知道她的脾气，有些着急了：“米娜，我想……”
“我会去重点班。”米娜忽然抬起头来，看着尚乐，“也一定会进的。”
尚乐看着她的眼睛，那里面平静得好像一潭深水。他隐约觉得有什么情绪被藏在很深的地方，但是尚乐看不透。
“我一定会进重点班，所以你必须也要进。”米娜说完，起身去给自己泡茶。
既然米娜这样郑重地做了保证，尚乐只能点头。
楼下的厨房里，米娜的手一滑，茶叶缸被泼倒在桌面上，妈妈从客厅里探头张望：“米娜，怎么了？”
米娜立刻回过神来，用力握住拳头，深吸了一口气：“没事，您看电视吧。”
妈妈坐了回去，米娜看了看松开的掌心，两道明显的指甲痕迹。
从刚才在楼上对尚乐说出那句保证起，她的手就一直忍不住在发抖，所以她才借口下来泡茶。
掌心的月牙开始发红，慢慢肿胀起来，米娜却不觉得疼痛。
自己是怎么了？
什么时候，会变得在意别人的事情了？
尚乐，尚乐。
这个名字在米娜的嘴唇边轻轻地被唤出来，如同是在念叨一句咒语。米娜惊奇地发现，这咒语似乎真有魔力，不知何时已经打开了她心底最隐秘的一块，让她可以坦然接受一个会担心、会烦恼、会为别人而顾虑的自己。
既然已经成了这个样子了，那就这样子下去吧。
米娜朝着房间里某一处的空气静静笑了起来，嗯，尚乐。
胜利
一直到考试前，即便有学生忍不住去找班主任打探，得到的回答也是不置可否。
从学校的角度出发，即便是分班考试，也希望能够体现出学生最真实的水平：老师们既不希望提前公布消息，让一部分容易紧张的同学发挥失常；更不希望有人因此而动歪脑筋，在考试里铤而走险，做出违规的事情来。
大概流言总是让人格外容易相信，整个年级里的气氛，还是一天天紧张起来。
“听说隔壁班的××，这个学期开始就在数学老师那里补课，你说会不会提前得到题目的暗示啊？”
“昨天A班的语文老师忽然让他们去写一篇命题作文，有可能就是考试的作文题吗？”
“喂，你听说了吗，咱们英语老师就是这次英语试卷的命题人，平时她都喜欢讲的那些语法点，这次肯定会重点考查吧？”
即便出现一些这样滑稽的传言，也立刻会在班级里掀起一个小**。
放学之后，米娜看着四周还在专心一意窃窃私语的同学，加快了手里收拾的动作。她实在不喜欢这样的氛围，很希望快一点儿逃离。
尚乐从教室那边跑过来，一把拿过她的书包，大声笑道：“一起走一起走。我新买的脚踏车，第一个载你咯！”
四周的女生停下讨论话题，纷纷盯住米娜，犀利的视线里恨不得夹枪带棍。
尚乐毫无察觉，凑近了压低声音在米娜耳边说：“我妈今天又去我外婆家了，晚上还得去你家蹭饭和写作业。米娜大小姐，你行行好，务必收留我吧！”
周围女生们的怒火，简直令教室的温度都直线上升了。
米娜不敢久留是非之地，推开尚乐，顺势朝门外走去，那家伙果然在后面屁颠屁颠地追了过来。
坐在尚乐的自行车后座上，米娜幽幽开口：“你难道没自觉吗？”
此时正在上坡，尚乐卖力蹬着车，想也不想就问：“什么自觉？”
“咱们班很多女生都喜欢你。”米娜懒得跟白痴兜圈子。
“哦。”尚乐应了一声。
米娜等了半天，没见有下文，反而好奇了：“你什么意思呀？”
“我不喜欢她们，就这意思。”尚乐似乎还是没怎么想，可是米娜觉得自己听了居然有点开心。
脚踏车顺着下坡飞速滑行起来，冬天的风凉飕飕的，米娜不由得往尚乐身后躲了躲。
尚乐腾出一只手，把米娜的手朝自己腰上移了移，小声嘟囔道：“叫你抱紧一点儿，我身上暖和嘛。”
这一次，米娜把脸埋在他的身后，无声地笑了起来。
那一晚米娜又做了同样的梦，远处的树木在轻风中沙沙作响，蓝色的天际上朵朵白云被金色的阳光染上金边。
梦境里依然是一片广袤无垠的花海，她怀抱着金色的花束奔跑在田野和山坡上，风温柔地拂过她的手臂和脸颊，似乎有人在风里对她轻声细语着什么……
她始终朝着一个方向跑去，心里仿佛确信那个方向一定有某个人在等待着自己，于是就这样一直一直跑着。
考试的这一天，尚乐早早在米娜的家门口等着，接她一起去学校。
“米娜，不要紧张哦，你的准考证带了没？”
“米娜，数学的几何体要用铅笔画图，你只有一支铅笔会不会不够？”
“米娜，万一要是感觉不好，你要告诉我哦！”
尚乐一路上神经兮兮地不时扭头过来，米娜觉得十分好笑：尚乐现在这个样子如果被班上女生看到，估计会集体改口叫他“尚大妈”而不是“尚帅哥”了吧。
终于在尚乐差点跟一棵小树擦身而过之后，米娜忍不住提醒：“尚乐，注意安全。”
临进考场前，尚乐忽然又想到些什么，犹豫着要不要开口。
米娜叹气：“不管你想到什么，请相信我没问题。”
尚乐朝她比了一个胜利的手势：“我是想说，祝你考试顺利！”
米娜看他半晌，笑着比回了相同的手势。
秘密
“那么这个学期就到今天结束，希望大家寒假里注意安全，过一个愉快的新年。”讲台上，班主任说完离开，教室里爆发出一阵掌声和欢呼。
假期终于来了，这可是学生最开心的事情。
尚乐清点完自己的东西，准备一个人回家。米娜的表姐今天要在邻城举行婚礼，所以她早早地跟学校请了假，没来。
讲台周围，女生们还在兴致勃勃地商量着寒假的出游计划。教室后排，几个男生也在一边收拾一边聊天，尚乐忽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名字。
“我刚才去老师办公室搬作业，居然看到了丁学长耶！”
“学长不是去年已经保送去一中了吗，是回来看望老师吧？”
“肯定的嘛，学长本来就是非常有礼貌的人……不过——”男生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地说：“他还跟我打听米娜哦，学长居然记得她！”
几个人立刻围过去，一个男生低叫：“哇，难道米娜真的是学长的前女朋友吗？都怪我们这个该死的学校，每个学期换什么班，我都不知道冰山女王的过去耶！”
尚乐恰好听到这一句。
他心里一跳，连忙坐回去拉开书包，假装认真收拾的样子。
有个男生插进来说：“其实，学长是单恋啦。”
“不会吧！学长喜欢的是米娜那种？”几个男生一起抽气。他们偶像一般的丁学长，学习、体育、样貌样样拔尖的丁学长，竟然对一个冰美人念念不忘啊？
“是你们搞不清楚状况，我跟米娜是小学同学，她以前可完全不是这个样子的。”知情的男生又说，“米娜刚刚进这个学校时，就在篮球社认识丁学长了。学长训练结束经常送她回家，不过米娜倒是对丁学长没什么想法。可是有一天，米娜被班主任叫到办公室，虽然门关了，可是老师的训斥声连走道里都听得到哦！后来听说是班上一个女生去告密，说米娜给丁学长写情书。”
“喂，你不是说丁学长单恋吗？”
“所以其实班上同学都知道，那个女生是因为嫉妒啦。不过那之后，米娜立刻退出了篮球社，也不怎么跟周围的同学交往。”
男生们唏嘘了一阵，勾肩搭背地离开了。
尚乐坐在课桌前，想起那个女孩坐在摇椅上一脸落寞的表情，心里狠狠抽痛起来。
不知道是否故意，学校选在新年前夕公布成绩，真是本年度最不厚道的事情。
米娜坐在书桌前打开电脑，输进自己的学号查了一下总分排名。不出所料，她跟尚乐的名次相差无几，都在年级的前列。
“哈哈，我就知道你之前一直在捣鬼！”尚乐单手撑在米娜的椅背上，影子把米娜罩得严严实实。
米娜白他一眼：“尚乐，你很吵。”
尚乐坐回沙发上，不服气地回嘴：“那也比爱骗人的女孩来得好，小心长出长鼻子哟！”
米娜不再理他，关闭了校园网的窗口，手指在键盘上弹跳几下，转到一个常去的动漫网站，看看有没有可以下载的新剧。
爸妈们聚在楼下看着电视节目，嘈杂的说笑声偶尔也会从楼梯口传来。
尚乐倚在靠垫上，难得安静下来看着米娜的侧脸。
那额头到小巧鼻翼的线条十分柔和，薄薄的肌肤在灯光下泛着浅光，米娜长长的睫毛好像两把小黑羽扇子，间或扑簌一下。
他想起那天在教室听到男生们说的话，忍不住问：“米娜，你不喜欢被人注意吗？”
“尚乐，不是每个人都喜欢出风头的。”米娜只是这么说。
“米娜，可是大家其实都注意着你啊。你这么出色，为什么要把自己藏起来？”他想起第一次在学校里看到窗边坐着的米娜，女孩把自己藏在教室的角落里，虽然低着头在看课本，周身却散发着拒人千里之外的气息。
“我总在想，一个喜欢种花、会在下雨天停下来照顾路边流浪猫的女孩子，为什么要故意让人觉得她冷漠？”尚乐坚持着，“米娜，不是每个人都会伤害别人的。”
米娜听完一怔，她的思绪飞快地倒退，一些愉快和不愉快的记忆在她脑海里席卷而来……
“米娜，我送你回家吧，这么晚了，一个女孩子回去不安全的。来，小心坐好哦，我骑车可是很猛的，哈哈。”
“米娜，我喜欢你，做我的女朋友吧！”
“米娜，不要着急拒绝我，我是真的很喜欢你啊……”
“米娜，我们一直是最好的朋友不是吗？你明明知道我喜欢丁学长，为什么要跟我抢他？”
“米娜，你以为你是什么，我说我们是最好的朋友，那都是为了通过你接近丁学长，现在学长居然说他喜欢你！”
“米娜，我讨厌你！你去死吧，死掉就好啦！”
……
叹口气，米娜回过神来，眼底流露出少有的脆弱神色：“尚乐，我总是做一个相同的梦。”
尚乐有些担心地看着她。
她按着眉心，感觉到一股隐约的疲倦感袭来，还是继续描述那个花田的梦境。
“我总是朝着一个方向在奔跑，即使脚步很累，还是忍不住一直跑下去……你明白吗？这里——”米娜忽然停下来，牵动嘴角，指了指自己的胸口,“很寂寞，一直都很寂寞。”
尚乐看着她的微笑，心口疼痛。第一次，他觉得眼前的女孩子好像不堪一击，再碰一碰，就会倒下去。
米娜的手指在桌上慢慢划动，她低下头：“你说得对，不是每个人都会伤害别人……可是我害怕，哪怕只有一次，我不知道我会不会变得歇斯底里。”所以要避开人群，所以要一个人冷冷看着他们。可是，尚乐，为什么你要带着不容拒绝的阳光闯进来？
尚乐很想用力敲敲眼前这个女孩子的额头，假装毫不在意的样子告诉她：寂寞什么的，不说怎么会被了解呢？明明大家都会寂寞，为什么你从来不说出口呢？就好像跑步摔得很惨，却一声不吭，又怎么会有人知道你很疼很想哭呢？
尚乐很想告诉米娜他一切一切想法，可是他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米娜不是那种摔疼了就会大哭的女孩子，她甚至不会撒娇。
“米娜，对不起。”尚乐终于开口。
对不起一直以来都觉得自己是最了解你的，对不起从来没有问过到底在你身上发生过什么事情，对不起……这么晚才来到你的身边。
米娜蓦然看向他，却用很轻很轻的声音接下去：“但现在，不一样了，有你。”
尚乐怔住了，很久，才忽地明白过来。
窗子外突然一片喧闹，米娜的爸爸大笑着从楼下冲了上来，告诉他们下雪了。
尚乐站起身来，紧握着米娜的手一溜烟跑进院子里。白色的雪花铺天盖地飘落下来，世界很快成了一派银装素裹。
米娜伸出手指，雪花像莹白色的精灵粘在她冻得微红的指尖，下一刻，尚乐握住她的手。
安静的世界里，尚乐倏然低头在米娜的耳边说道：“答应你，我会永远都在你的身边，永远哦！”
米娜的目光在他脸上转动：“永远吗？尚乐，那可是很长的时间。”
尚乐慢慢搓热她冰冷的手指，红着脸一本正经地回答：“真的是很长的时间，可是米娜……我喜欢你。”
“喜欢吗？”米娜的心又咚咚乱跳了起来。
“很喜欢。”尚乐笑着吻她的指尖，“米娜，我很喜欢你。”
院子里，摇椅上放着红色的风车。
雪花依旧从天上安静地落下。
米娜忽然注意到她种的四季樱草已经颤巍巍地长出了第一个花苞。
新年的钟声就要敲响。
隔壁的学姐又在那里唱歌。
而这一夜开始，米娜的梦里，山坡上多了那个男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