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我好不容易回到家里,倒在**只觉得昏昏沉沉的,摸了一下额头,温度高了起来,于是吞了几片感冒药睡下。结果半夜被手机铃声吵醒,我摸到手机,按下接听键,黎晓欢快的声音立马传了过来:“允诺,允诺,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刚刚他打电话给我了。”

我的眼皮不自觉地跳了一下,问:“谁?”

黎晓笑嘻嘻地说:“还有谁啊,许彦飞,就是我们学生会会长,他刚刚居然主动打电话约我明天出去。”

胃一阵一阵地刺痛,我才想起拔牙后一直没有吃东西,咬咬牙没有出声,又怕黎晓发现我的异常,只好淡淡地说:“那很好啊,恭喜你,终于如愿以偿了。”

我不知道许彦飞是怎么想的,但是从黎晓欢快的语气可以听出,她终于得偿所愿,我却没有一点真正高兴起来的感觉,反而平添了很多忧愁。

这样的忧愁并不是因为许彦飞接受了黎晓,而是因为我想起了许彦飞最后对我说的那句话,似乎已经预示着一切都在往我们不可预计的方向偏离。

那之后的一个星期里我都在躲避黎晓,可是逃避并不代表日子就能相安无事地继续下去。一个星期后的星期五晚上,黎晓跑到我们家来蹭饭,心情大好地对我妈说:“姑姑烧的菜最好吃了,五星级饭店的师傅都快被比下去了。”

妈妈被她哄开心了,笑得合不拢嘴:“这丫头,逗我开心呢,喜欢吃就常常过来呀。”

黎晓点点头,趁着我妈妈去厨房端菜的时候对我说:“允诺,这个星期六我们学校举行校庆活动,可热闹了,你过来玩吧。对了,记得把江景程也叫上,到时候我们来个四人约会。”

我一想到我们四个人坐在一起的画面就头疼起来,摇头说:“算了吧,江景程不一定有空。”

黎晓吃了一口菜,放下筷子说:“你怎么什么都没问就说他没空呀。”又对我伸出手说,“手机拿来。”

我正在夹菜,不是很在意地问:“干什么?”

“别问了,拿来就是。”

我把手机递给她,黎晓拿着我的手机翻了半天,熟练地按了起来,最后按下发送键才把手机还给我说:“你这样对人家不冷不热的,我看着都着急,刚刚我用你的名义给他发信息邀请他来参加我们学校的校庆了。”

我呛了一口,刚刚才咽下去的饭菜立刻被咳出来,眼泪都差点咳出来。

妈妈端着菜从厨房里走出来说:“吃得那么急干什么,又没有人跟你抢。”

黎晓坐在我旁边一个劲地笑,拼命点头说:“就是就是。”

我没话说了,心里只觉得说谎话的报应怎么来得这么快。

吃完饭,黎晓拉着我一起绕着小区的花园散步。两个人手挽着手一边走一边说着话,走到路口的时候,看到有只很漂亮的萨摩耶犬,一身雪白的毛十分醒目。黎晓是极爱狗的人,可是家里人从来不让她养。见到大狗,她兴奋地朝它招手喊:“小白,过来,过来。”

白色的萨摩耶在草地上玩得正起劲,根本就没有兴趣理黎晓。

黎晓不甘心,从口袋里拿出一块巧克力**它。我赶紧制止她,说:“晓晓,巧克力对狗狗来说完全是毒药,不可以给它吃的。”

黎晓愣了一下,把巧克力收回去,说:“这狗真不乖,都不理我。”

“谁叫你乱给它起名字呀。”我笑起来,转头冲着那只大狗喊了声,“叮当,过来。”

只见那只白色的萨摩耶像箭一般从草丛里跳出来,摇着尾巴朝我这边狂奔过来。

黎晓瞪着眼睛看着我说:“姐,你认识这只狗呀?”

“这是楼下王叔叔的儿子抱回来的,刚养的时候你正好在念寄宿学校,后来你回来了,王叔叔的儿子已经搬走了,那时候我每天回来都会喂它吃火腿肠,所以只要我路过楼下它都会站在门口叫几声,没想到今天又看到它了。”我蹲下来摸了摸狗狗的头,笑说,“叮当,你还记得我呀。”

叮当伸出舌头哈着气,好像听懂了一样“汪汪”叫了两声。

黎晓也蹲下来,摸了摸叮当,若有所思地说:“那就难怪它一看到你就朝着你飞奔过来了,连看都不看我一眼。”

听着这话,我心里咯噔跳了一下,转头对黎晓说:“要不我上去拿火腿肠下来,你来喂它,下次它见着你就认识了。”

黎晓摇了摇头,站起来,把巧克力扔进垃圾桶里说:“还是算了,我差点把它害死了。”

我忽然觉得心里很难受,身体像灌了铅一样重,重得我无法站起来,只是摇了摇头,说:“你又不是故意的,干吗这么说。”

黎晓笑了笑,轻轻地说:“开玩笑呢,你怎么这么紧张呀。狗狗和你相处时间长对你自然感情深,我如果想要它喜欢我,也不是喂一次两次就有用的。”

站在路灯下,黎晓低下头,踢了踢脚边的石头,说:“而且,就算我现在给它吃再多的火腿肠,它也一样记得你呀。”

我看着路灯下黎晓隐藏在阴影处的侧脸,忽然想要对她说点什么,可又不知道说什么,只能暗暗在心里祈祷,但愿单纯的人能多一点幸福。

散完步回到家里,我洗完澡躺在**,瞪着眼睛看着天花板却睡不着觉,手机铃声突然响起。

我拿起手机一看,是江景程打过来的。

按下接听键,就听见他用磁性的嗓音说:“允诺。”

“嗯。”我应了一声。

他说:“我今天忘记带手机出去了,刚看到你发给我的信息。”

我愣了一下,想起黎晓代发出去的短信,点头答道:“你没空去的话就算了,不要紧的。”

江景程笑了一下,立刻说:“我当然有空,正好可以去看看以前的老同学和老师,何况,这还是你主动邀请我去的。”

我犹豫了一下,有些不确定地问:“真的要去吗?”

或者说真的要去面对许彦飞吗?

我想了一会儿才又开口说:“江景程,你知道的,黎晓是我表妹,那次在附中举行的竞答比赛上,我才知道原来她一直喜欢的人是许彦飞,而我居然对她撒谎说自己根本就不认识许彦飞,现在我真的觉得自己糟糕透了。”

“允诺,”江景程轻声唤我,等我的气息平稳下来,他才说,“那你呢,你心里还喜欢他吗?”他的声音传过来,像是细小的音符,叮叮当当将我的心弦拨动。

我沉默了。

电话那端,江锦程似乎叹了口气,说:“如果你不想去附中只是不想伤害黎晓,那么你就错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骄傲,你有没有想过,感情不是一个玩具或者一件衣服,让一让就可以给的,这样对黎晓也很不公平。就算你选择不去,你能保证永远不面对这个问题吗?”

我仔细想了想江景程的话觉得很有道理,心里顿时没那么纠结了,于是点头说:“我知道该怎么办了,江景程,谢谢你跟我说这些话,能认识你我觉得真好。”

静默了一下,江景程笑了笑说:“允诺,我只希望你能快乐。”

星期六早晨,我在黎晓多次催促的电话铃声中起床,约好了和江景程在车站碰面,一起去黎晓的学校。

因为校庆,校门口挂了很多横幅和彩色气球,整个校园里面都显得十分热闹。

迎面走过来几个女生,看到江景程的时候眼睛发直,兴奋地小声喊起来:“那不是江景程吗?以前学校的传奇人物呀!”

另一个女生说:“居然真的是他!我很早就注意他了,他实在是太有名了。”

倒是真的有胆子大的女生直接过来和他打招呼:“请问你是不是景程学长?我是你学妹。”

江景程点点头,朝她们礼貌地笑了笑,立刻引来其他女生的一阵惊呼。

手机铃声突然响起,他才不好意思地看着那些女生笑了笑,然后接起电话。

听到电话里的声音,江景程一脸意外的样子,原来是以前的班主任,看得出江景程一定是老师眼里的得意门生,交谈了几句就被老师拉着去给学弟学妹们讲话。

我笑了笑,偷偷对他说:“没想到你到哪里都这么受欢迎,快去吧。”

江景程一脸抱歉地说:“不好意思,实在是推辞不了,等下我打电话给你。”

我点点头,刚准备走,江景程突然叫住我,上前几步将我的围巾拉了拉,手指灵巧地动了动,转眼间打出一个漂亮的蝴蝶结。他把暖暖的手贴在我冰冷的脸上,笑了笑,柔柔地说:“等下见。”

他的声音轻柔得像羽毛,大片大片在我心里铺陈开来,又像是安慰剂,总是轻易将我的心抚慰。

那一刻,气氛宁静柔和。

我静静地看着他,张嘴想说点什么,却被手机铃声打断了。我接通电话,电话那端黎晓扯着嗓子喊:“允诺,你到了没有?”

我把电话拿开一点才回答:“到了,你在哪里?”

黎晓那边,音乐声震耳欲聋,她说:“我在学校操场上,你快过来,这边正在举行校庆活动,等下马上就是小游戏环节,是我们会长主持的,到时候还会派送礼物。允诺,快来,快来。”

我应了一声就挂断了电话,转身又朝江景程挥了挥手。

其实我刚刚很想告诉江景程,再多给我一点时间,因为我已经感觉到,只差那么一点点,我就能从过去的阴影里走出来了。

篮球场周围被围了个水泄不通,因为前几天下过初雪,冰冷刺骨的空气中带着湿漉漉的气息,广播里面放着欢快喜庆的音乐。

站在我身边的一个女生指着篮球场上一个人问另一个女生:“那个男生好帅,是谁呀?”

另一个女生一脸诧异地说:“你居然连他都不认识,他就是许彦飞,我们学校的学生会会长。”

刚刚那个女生“哇”地叫了起来,立刻拿出手机调到照相模式,镜头对准了不远处操场上那个帅气的身影。

我就这么一动不动地看着操场上那个身影,直到黎晓从背后拍了一下我的肩膀,说:“允诺,我找你半天了,你怎么躲在这里呀,快点跟我到前边去。”

不等我有任何异议她就拽着我的手往前面挤过去。

主持人站在篮球场上宣布接下来要进行的篮球接力的游戏规则,黎晓拉着我的袖子凑到我耳边说:“等下我们一起上去玩吧。”

游戏规则很简单,所有参加比赛的人首先抽签,两人为一组,一个人负责运球跑过S形障碍物,另一个人在篮球架下接过第一个人手里的篮球后定点投篮,在指定时间内进球次数最多的组就算获胜。

许彦飞作为主持人,宣布完规则狡黠地一笑,说:“愿意参加的同学快点举起你们的手,举高一点,我看不到你们的手。”

黎晓立刻就举起手来,连带着把我的手也一起举高。我就这样稀里糊涂地和黎晓一起站在了篮球场上。

许彦飞的视线在现场扫了一圈后,最后朝我们这边看过来,黎晓朝他不停挥手,他只是淡然一笑。

无奈之下我只能叹了口气,和所有人一起按顺序抽签,不巧的是,和我分在一组的女生运球热身的时候被旁边一组的人撞了一下,连人带球一起滚到了地上,我赶紧上前去扶她,看着她紧皱的眉头,我问:“还能走吗?”

女生试着自己走了一步,立即倒吸一口冷气,十分抱歉地看着我摇了摇头。

我急忙对许彦飞说:“我们这组有伤员,可不可以弃权?”

许彦飞立刻过来扶起女生到篮球场旁边的石凳上休息,确定她无法参加比赛以后,我反倒觉得松了一口气,准备取下号码牌退场,可是许彦飞突然说:“比赛继续进行。”

我愣了一下,看到许彦飞摘了脖子上的学生会证件,脱下校服外套,露出里面穿着灰色的V领毛衣背心,他一手插在裤口袋里,一手拿着话筒说:“既然有人落单,为了不影响比赛正常进行,由我临时替上好了。”

篮球场上拿着话筒的少年一动不动地看着我,嘴角突然翘起一个弧度,笑起来的样子很好看。恍惚间我想起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也是这样,他的嘴角斜斜弯起来,说:“你就是唐允诺吧,我朋友想认识你。”

寒风吹来,吹乱了我的刘海,而我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准备上场的时候,手机铃声再一次响起来,我看了一眼,是江景程打过来的。

站在我前面的许彦飞也听到了铃声,转头看了我一眼,目光掠过我手里的手机,淡淡地问:“比赛马上开始了,你有什么要紧的事吗?”

我摇了摇头,把手机调为震动放进口袋里面。

各自取球的时候,黎晓站在我身边,无比羡慕地说:“允诺,你居然能和我们学生会会长一起比赛。你说为什么受伤的不是我的搭档呢?”

我扯了扯嘴角,笑容僵硬地说:“哪有人希望自己的搭档出事的?”我只觉得今天实在是倒霉透了。

因为参赛的人数比较多,操场上的篮球架数量有限,所以只能使用学校放置在操场旁边准备淘汰的篮球架。本来学校不允许,可是考虑到这种小游戏应该影响不大,就没有干预。

比赛的哨声响起,许彦飞飞快地运球穿过障碍物,浅灰色的身影穿梭在篮球场上,额前的短发在风中起伏,显得活力四射。

许彦飞率先把球运到我面前,把球交给我,可是我因为紧张接二连三投篮失误。眼看着另外几组相继有人把球投进篮筐,许彦飞上前一步,按住我胡乱投球的手,低下头说:“允诺,不要慌,还记不记得我以前教你的投篮姿势?”

我转头看着他,清清楚楚在他的眼眸中看到了自己,眼神碰撞间,轻易就在对方的眼眸中读懂了彼此。

他伸手轻轻握住我托着球的手,阳光打在他的脸上落下一层朦胧的光,时间并没有让他英俊的脸庞改变多少,但是我知道很多东西早已回不去了。

只是这么近的距离,我终究不能克制住心脏剧烈地跳动。我想,一定是因为时间过去得还不够长,不然那些滴水不漏被尘封起来的记忆,怎么会在一瞬间就像决堤的洪水一样全部涌出?

他的呼吸就在我的耳边,轻轻的:“把手举高,对,就是这样,眼睛盯着篮筐中间,注意呼吸的节奏,手腕用力,把球高高抛出去。”

手腕一用力,球朝着篮筐飞过去,视线追随着球画出的轨迹看去,球在篮筐边缘绕了两圈后落进了篮筐,球进了。

我激动得跳起来,转身看着许彦飞,毫不掩饰自己的喜悦之情,说:“你看到了吗?我用你教我的姿势把球投进去了。”

许彦飞刮了一下我的鼻子,冷傲的眼神也在一瞬间褪去了,低眉浅笑着,含情脉脉地看着我,说:“看到了,我当然看到了。”

我愣了一下,无数的夜里,我总是会想起我和许彦飞在一起的场景。我抱着他的校服站在篮球场边看他挥洒汗水,他给我买柠檬味的糖果,我就把攒起来的大把大把的糖纸偷偷塞进他的校服口袋里。

我习惯了他轻轻刮我的鼻子,说我淘气得像个孩子。

许彦飞的一个小动作勾起了我无数的回忆。就在连我自己都以为快要迷失的时候,突然听到黎晓大喊一声:“姐。”

我条件反射地迅速推开许彦飞。

突然之间,黎晓的声音,江景程的微笑,父母的责骂全部浮现在我的脑海里,像是快速放映的电影画面一一闪过。

我惊醒过来,侧头去看另一支参赛队伍里面抱着篮球的黎晓,她用手指了指场外,看着我笑容灿烂地说:“姐,我看到江景程了。”

黑压压的人群里面,江景程挺拔的身影站在球场边,白色的羽绒服很惹眼。隔着人群,我看不太清他脸上的表情。

我想起他刚刚给我仔细系好的蝴蝶结,下意识地摸了摸脖子,很温暖的感觉。

天空有些阴霾,刚刚看上去还晴朗的天说变就变了。

短暂的失神过后,比赛继续进行。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我们这组领先其他选手一小段距离,胜利似乎就在眼前了。最后一个球,许彦飞运球过来后并没有马上给我。他站在我面前,突然说:“允诺,我们都不要骗自己了,你根本就什么都忘不了也放不下,为什么不给我们自己一个机会呢?”

他低头看了一眼手上的球,像是下定了决心般说:“要不要赌一把,如果这个球进了,我们就重新在一起?”

我惊讶地看着他,脑子里已经乱成一团。远处的广播里面有音乐传来:“你存在我深深的脑海里,我的梦里,我的心里,我的歌声里……”

我还在想,他却已经把球递给了我,指尖相触的一瞬间,我感觉到他的手指在微微颤抖。

站在操场上,两个人就这么定格着,球场边还有“加油”的呐喊声,有人着急地喊起来:“投篮呀,快投呀,后面的人就要追上来了。”

再次相遇后,我第一次这么仔细地看着许彦飞,看着眼前这个面容依旧英俊的男生,我曾经把最美好的初恋给了他,无怨无悔,即使是带着遗憾而分开,但那段在一起的日子也是值得珍惜的回忆。此刻他就站在我面前,对我伸出了手,可是,他再也抓不到我了,抓不到那个满心纯真爱恋的女生。

许彦飞只是凝望着我,眸光熠熠闪动。

我接过他递过来的球,最后问了一句:“如果球没有进呢?”说着我已经转身闭上眼睛,做出了投篮的姿势。

“允诺。”许彦飞的声音让我猛然睁开眼睛,转头就看到他眼神骤然一冷。

有人突然大喊一声“小心”,头上陈旧的篮球架没有任何预兆地倒下来,周围传来倒吸冷气的声音。我还没来得及反应,一股大力从背后传来,将我远远推出去。我一个踉跄倒在地上,身后传来一声“嘶”的喊痛声。

我回头一看,篮球架的一角擦着许彦飞的手臂倒在一边,他手臂的一侧全是斑驳的擦痕,从伤口流出鲜红的血。

倒塌的篮球架四根脚架当中有三根已经断裂。

我立刻爬起来扶住许彦飞,问:“你,你有没有事?”

他反手握住我的手,用力一拉,我腿一软,顺势倒在他的肩膀上,许彦飞说:“允诺不要看,你晕血。”然后再也没有说一个字,我的手却被他握得紧紧的。

操场周围的人都跑了过来。我看到黎晓第一个冲了过来,眼里有泪光,她对许彦飞说:“你受伤了,我送你去医务室。”

眸光一闪,我抽了抽被许彦飞握着的手,可是他手上的力道更重了。我只能用乞求的眼神看着许彦飞,终于他还是慢慢松开了我的手。

突然想到,刚刚腿软倒下去的时候,我是倒在许彦飞怀里的。等我抬头看黎晓的时候,她的目光让我觉得一阵心慌,我急于想要寻找一个合理的借口解释这样不同寻常的亲密却无从开口。

挣开许彦飞的手,我愣愣地看着他被几个人扶起来,目光却始终追随着他,本来也想伸手去扶他,黎晓突然按住了我想要伸出去的手,她抿唇似乎想说些什么,眸子深得望不见底,最后只是哀伤地看着我摇了摇头。

许彦飞被几个人送去了医务室,操场上的人群也渐渐散去了,我坐在操场旁边的石凳上久久无法动弹,思绪全乱了。

江景程朝我走过来,递给我一杯热奶茶,轻轻揉了揉我的头发,像是在鼓励又像是在安慰我。

我抬头看着江景程,在他明亮的眼眸中看到了一脸木讷的自己,我幽幽地说:“江景程,我有时候想,是不是命运和我开了个玩笑,既然当初一定要把我和他分开,为什么现在又让我们这样遇见。明明我和他已经是没有任何交集的人了,却偏偏让黎晓喜欢上他,这又算怎么一回事呢?”

江景程看着我,眼神温柔得如同月光下波光粼粼的湖面,美好而宁静。他轻轻叹了口气:“允诺,其实……”话说到一半,欲言又止。

我觉得自己的心莫名地开始怦怦乱跳:“什么?”

江景程看着我,摇头说:“没事。”脸上的笑容淡去,反而平添了一分惆怅。

这时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我赶紧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是许彦飞打过来的。

想到这个时候黎晓肯定跟他在一起,我想也不想便按了挂断键。

江景程看着我一直紧握着的手机,问:“不接吗?”

我摇了摇头。震动一波波贴着我的手心持续传递过来,直到终于停止了。我起身想要离开,站起来的时候,广播里面响起的音乐前奏突然触动了我的心弦。

伴随着前奏的响起,主持人调高了广播音量,用甜美的声音说:“接下来的这首歌由一位神秘的同学点播,刚刚广播站接到一位没有留名的同学的电话,他特意要求点一首《Forever love(永远的爱)》送给一位唐同学,不知道这位唐同学有没有听到呢?”

《Forever love》是一首情歌,此时通过校园各处的喇叭传出来,磁性悠扬的嗓音千回百转。

抒情的旋律与今天的气氛完全不搭,在校庆的日子里、欢声笑语的人群中,显得过于安静:“我只想用我这一辈子去爱你,就让我再说一次,我爱你,直到永远。”唱得如此深情动人。

有没有这样一首歌,在你走在路上,或是坐在某个小店里,当熟悉的旋律轻轻响起时,脑海里就会突然想起一个人。

慢慢地,我回头看了看到处彩旗飘扬的校园,眼中涌起了酸涩的感觉。安静下来的球场,让这首歌的声音显得格外大,歌词太熟悉了,不知怎么的,我的心突然就慌了。

曾经我陪许彦飞去体委的篮球场打球,他从场上下来休息的时候就会戴上耳机听音乐。

蝉鸣阵阵的绿荫下,一丝清风吹过,白衣少年眯着眼睛靠在梧桐树干上。

宁静的午后,球场上有球落地的声音,恍惚间,我轻声问身边的男生:“许彦飞,我们会一直这样下去吗?”

得来不易的感情,总是让人患得患失。

我以为许彦飞没有听见,可是他转头看了我一眼,然后摘下一只耳机塞进我的耳朵里。一首歌的时间,他已经笑开了,讲话的声音不大却坚定不已,他说:“小傻瓜,当然。”

我坚持不懈地问:“那万一有一天,我是说如果,我们分开了呢?”

许彦飞脸上的笑容没有了,想了一下,他看着我,很严肃地说:“如果有那么一天,我会找一种方式,让你不论在世界的哪个地方,都能听见这首《Forever love》。”

没想到,他一直都记得。此时此刻,耳边只剩下许彦飞说的那句“如果这个球进了,我们就重新在一起。”

这一刻,我终于听到了,我听到了我们的情歌,想起了我们的誓言,还有我们的校园,我往他的校服口袋里面塞柠檬糖纸,我在课桌上刻下喜欢他的字。

人来人往的校园中,我就这样哽咽出声。

一双手突然贴在了我的脸上,不知是不是因为寒冷,他的手也沾染了一些寒意,深邃的眼眸里闪烁着迷离的光。

江景程用手轻轻抹去我眼角的泪。我一震,这才恍然发现他正低头看着我,而我还来不及掩饰脸上的情绪。

江景程的目光一点点暗下来,他说:“允诺,去跟他说清楚,我想黎晓也不想看到你自欺欺人的样子。”

停顿了一下,他才继续说:“而我也希望你开心起来,不管那个能让你开心起来的人是不是我。”

江景程的声音带着一点沙哑,像磨砂纸在我的心上一点点来回摩挲。

我彻底红了眼眶,有这样一个温柔如水的男生出现在我的生活中,和我讲电话时一定会等我先挂机,牵着我的手,给我站在舞台上唱歌的勇气,为我认真系好鞋带,带我去看美丽的星辰,陪我见证永恒。正是因为他的温柔,他的好,让我一点点动了心,我几乎以为就要从过去的回忆里走出来的时候,却在这一刻感觉到因为那一点点的偏差,我似乎就要失去这么好的男生。

我低下头,不停地摇头说着:“江景程,对不起,我……我现在很乱。”我仰着头看着江景程近在咫尺的脸。

他漆黑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看着我,保持着那样的姿势,隔着这么近的距离,我能看见他浓密纤长的睫毛在轻轻颤动。

上前一步,他紧紧抱住了我,低沉的嗓音在我耳边响起,呼出的热气温暖了我冻僵的耳朵,他说:“好了好了,算我说错话,我说过会一直等你,等你愿意慢慢接受我。乖,你看你的脸和手都这么凉,天气预报说晚上还会有一场雪,我送你回去吧。”

温柔又执拗的语气终于让我一点点平静下来。

回到家的时候,妈妈正在大扫除,看到我回来就念叨起来:“允诺,你去整理下你自己的房间,看看柜子上的那个杂物箱里面的东西还要不要,乱七八糟的都塞满了,不要就扔了,不要放在家里占地方。”

我找了梯子将柜子上的箱子搬下来,里面装着我以前和黎晓出去逛街时买的一些小玩意和旧书,还有一个被密封起来的盒子压在箱子底层。

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拿出来打开,里面是一大沓字条和信件,都是那时候我和许彦飞写的,不同班的两个人很多时候都是靠这种信件和字条的方式来交流的,久而久之居然写了满满一盒,因为长期放置不管,有些纸张已经开始微微发黄。

原来,不仅爱情会变质,就连尘封的信件也是会变质的。

门外传来一阵门铃声,妈妈突然喊了声:“允诺,晓晓过来了,我在做饭,你去开下门。”

我手上的动作迟疑了一下,迅速把字条收进盒子里重新塞进箱子里,才转身出去开门。

门打开的时候,黎晓对我微微一笑,脸上的表情和平常没有什么不同,她很轻快地说:“允诺,你开门怎么这么慢呀?”然后不管愣在那里的我,径自进了屋。

我问她:“那个,你们学生会会长没事吧?”

黎晓的脚步顿了一下,突然转头看着我,一脸轻松的样子,摇头说:“没事了,还好只是皮外伤,倒是因为出了这种意外,晚上学生会的聚会取消了,有些可惜,不过可以提前回家也不错。”

我觉得喉咙里面涩涩的好像有东西卡在那里,想说对不起,又怕讲出来大家都会尴尬。还好黎晓并没有在意,径直往我的房间走去。

房间刚刚整理到一半,到处都是堆放的杂物。

“原来你在整理房间呀。”黎晓蹲在杂物箱旁边,捡起地上的一个笔记本,愣了一下,说:“这不是以前我们在精品店买的本子,我记得当时只剩下最后两本,都被我们买了。”

几年前,我和她虽然在不同校区,但是一有时间就手拉着手一起逛学校附近的精品店,从彩色头绳到毛绒玩偶,每次都能有一些收获。

黎晓拿着笔记本顺手翻了几下,笑着说:“时间过得还真快,记得以前我们还一起写交换日记,那时候觉得是秘密的事情现在看起来其实好幼稚。”

想起那些美好的日子,我也没有了之前不安的感觉,不由得笑起来说:“是啊,那时候你总喜欢在小摊上吃东西,回家就不吃饭,我妈还老骂我说是我带你去的。”

黎晓“扑哧”一声笑起来:“你还好意思讲我,你瞒着姑姑谈恋爱,好几次就要被发现了最后还是让我掩护你。”

我的心一颤,不说话,低下头把刚刚收起来的盒子往纸箱里面用力塞了塞。

客厅里面飘来饭菜的香味,妈妈敲门提醒我们:“马上就要吃饭了,你们俩快去洗手。”

我答应了一声,起身准备去洗手的时候,黎晓突然拉住我说:“允诺,你的东西掉了。”

“什么?”我回头,看到黎晓手里捏着一个钥匙扣,我接过来仔细看了看,钥匙扣的挂件是个只有一半的桃心,这种情侣钥匙扣,看上去十分眼熟。

仔细回想过后,我彻底愣住了,现在我手里的这个钥匙扣,似乎和江景程那个钥匙扣是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