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我说:“你刚刚说什么呢?”

谢然叹了口气,重复一遍:“我说许彦飞回来了。”

笑容凝固在我脸上,我看着他,十分严肃地说:“不要和我开这种玩笑。”

谢然一脸认真的样子,说:“我没开玩笑,那天我在体委球场看到许彦飞了,他一个人在那里坐了很久。”

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以为许彦飞这一辈子都不会回来了,所以我慢慢学会了忘记,试着去面对过去的那些不愉快。

在我差不多要遗忘的时候,他的名字又在我的耳边响起。

我的心顿时好像拧成了一团。

谢然低头看着我说:“允诺,其实上次在操场我就想告诉你,可是你说你要试着忘记过去,所以我才没有开口。你还好吧?”

接下来是长久的沉默,总要有个人先开口说话。

“哦,我能有什么事呀。”我勉强地笑了一下。

有些人总是喜欢逞强,就像我这样,明明在爱情中受了很重的伤,却还要在事后笑着说自己没事,然后回避所有人的关心和安慰,找一个没有人的角落独自舔伤口。

从彩排的礼堂里面溜出来,我一个人爬上了礼堂的天台,坐在护栏后的水泥地上,死死盯着手里的歌词发呆。

突然有个声音在我耳边说:“倒着看歌词不累吗?”

我转头一看,是江景程,他冲着我笑的样子让人觉得如沐春风。我勉强弯了弯嘴角,觉得自己肯定笑得很难看。

江景程轻巧地翻过隔在我们之间的栏杆,说:“原来你躲在楼顶练歌呀。”

我低着头说:“江景程,你是不是觉得我挺笨的,就算是看着歌词,也完全找不着调。”

江景程摇了摇头,陪我坐在水泥地上,安慰我说:“其实不用去理会别人的看法,给自己那么多负担。”然后他从校服口袋里摸出一颗柠檬糖给我。

他看着我,笑了笑说:“吃糖有助于缓解紧张的情绪,要不要试试?”难怪他身上总有那种若有似无的柠檬味,原来是因为这个。

微微刺眼的阳光照在江景程英俊的脸上,他的目光变得深邃而柔和。时间一分一秒地悄悄走过,我的心也渐渐地一下一下加速跳动起来。

我甩了甩头,没有接他手里的糖果,只是低头,说:“我又不是小孩子,不用这样安慰我。”

江景程无奈地把柠檬糖收回去,然后微微叹了口气说:“允诺,别想太多。”

江景程一直试图安慰我,但是此时的我连伪装的力气也没有了。我想,此时我的脸色肯定坏到了极点,因为在我以为差不多要遗忘许彦飞的时候,谢然却告诉我,他回来了。

我在心底悲哀地默念着,我一点都不在意,我的心再也不会疼了,然而这一夜,我又失眠了……

彩排结束的第二天,中午放学后,我和安雪一起出去吃饭,走到教室外走道的时候听到有女生在谈论昨天彩排的事情,于是竖起耳朵仔细听她们讲话。

有女生说:“听说昨天有个女生和江景程合唱,没有一个音唱准过。”

另外一个人感叹:“真的吗?那江景程不是被她害死了,还不如让我去呢,肯定不知道比她好多少倍。”

等那些女生走远了,我气愤地抓住安雪问:“我唱得真的有那么差吗?不如我唱一段给你听,你要给我真实的评价。”

不等她捂住耳朵,我就开口唱:“一二三牵着手,四五六抬起头,七八九我们私奔到月球……啦啦啦……怎么又忘词了。”我郁闷地抓了抓头发。

安雪捂住耳朵,朝我吼着:“求求你,不要摧残我的耳朵了!”

我上前掐她,咬牙切齿地说:“我才唱了几句,你等一下,我找到歌词再唱给你听。”说着我马上翻开书包找歌词。

安雪立刻过来阻止我,摇头说:“不用再唱了,就凭你刚刚唱的那几句,我已经可以想象到你震撼全场的效果了。”

我唱歌真的差到这种地步吗?

走在路上我觉得非常后悔,早知道打死我也不参加什么歌唱比赛,这下好了,又被人鄙视了,真不知道该怎么收场。

安雪推了推我说:“喂,允诺,你看,校门口站着的人不是江景程吗?怎么他身边还站着一个女生呀,你看,她一直在看你。”

闻言我马上抬头看去,果然是江景程,不过不只是他,他旁边还站着一个长发女生。

安雪皱着眉问我:“江景程旁边那个女生是谁呀?怎么看上去和江景程有些像呀。”

听安雪这么一讲,我仔细看着不远处外貌同样出众的两个人,他们眉眼间确实有几分相似。

我若有所思地点头说:“你说得对,那个女生是江景程的妹妹,她叫李诗。”可是她怎么会来我们学校呀?

安雪赞叹道:“哇,难怪长得那么漂亮,就像洋娃娃一样,果然是优秀的遗传基因呀。”

我和安雪说话的时候,江景程已经和李诗向我们走过来了。

对于上次天文台假装崴了脚的事,我终究是有些心虚的。看到李诗,我立刻笑脸相迎,说:“诗诗呀,你怎么过来了,今天不用上课吗?”

李诗朝我翻了个白眼哼了一声,说:“你以为我很想看到你呀,还不是我哥让我来的。”她一脸的不情愿,看来她是不打算在我面前继续装天真了。

江景程揉了揉李诗的头发,责怪道:“怎么说话的。”然后转头笑了笑对我说,“允诺,你不是说总觉得唱歌找不到调吗?诗诗从小就学声乐,所以我让她来指导一下你。”

李诗看也不看我,抢过我手里拿着的几张打印歌词,抱怨道:“都说了不想来了,烦死了。”

虽然被她无视,不过看着这样真实的李诗,我反而觉得松了口气。

江景程看了一下腕表,似乎很着急的样子。

李诗推他说:“你不是说你们班主任找你,快去吧。”

我转头问江景程:“物理老师又找你有事吗?”

江景程点点头,对我解释说:“下个月全市有个物理竞答比赛,估计是为了这事找我去的。”

我很理解地点头说:“那你快去吧,不用担心我,我会和诗诗好好练习的。”为了表示我和李诗化敌为友的立场,我主动挽住李诗的手朝江景程挥手告别。

江景程刚走,李诗就嫌弃地甩开我的手说:“别以为那天你在天文台崴了脚,我就会感到愧疚。”

安雪不知道我和李诗之间的过节,站在一边不以为意地说:“什么崴了脚,那都是……”

我立刻捂住安雪的嘴,瞪她一眼,说:“你不是说要去吃饭吗?怎么还站在这里呀,要不然你和我们一起去练歌好了。”

安雪一听要听我唱歌,马上猛摇头,等我松开她的手,她立刻就跑得没影了。

还好李诗在看手里拿着的歌词,没有注意到刚刚安雪说漏了嘴,抬头看我一眼,说:“跟我来。”

我小声地问:“去哪里呀?”

李诗晃了晃手里的歌词,说:“难道你想站在校门口练习吗?我刚看了歌词,这歌这么简单你都能唱跑调,我可不想在大庭广众之下陪你丢脸。”不等我回答她就转身往校门外走。

我跟着李诗后面,心中忐忑不安,天文台的事情要不要跟她讲是个误会,不过看她的态度似乎不打算和我友好相处。

找了一个安静的甜品店坐下,李诗点了一个脆皮冰激凌,还有一块黑森林蛋糕,也不跟我废话,开门见山地说:“歌词你拿着,自己把这首歌唱一遍。”

我拿着歌词,咽了咽口水,酝酿了一下,开口唱:“其实你是个心狠手辣的……”

“调起高了。”李诗打断我说。

我调整了一下,重新唱:“其实你……”

李诗头也不抬地说:“调不对。”

我用颤抖的声音又唱了第一句。

李诗抬起头,没好气地说:“就你这种五音不全的人也好意思和我哥一起参加比赛。”

一想到在天文台,江景程背着我离开的时候,李诗气得几乎吐血的样子,我就忍不住心惊胆战。所谓风水轮流转,早知道她是江景程的妹妹,我怎么也不会去得罪她的。

放下歌词,我说:“李诗,之前我们可能有些误会,但是现在你也不用存心耍我吧?”

李诗靠在松软的沙发靠背上,咬了一口冰激凌上面的巧克力,无所谓地说:“既然你是这么想的,那好啊,你自己唱吧。”

然后我把后面的部分完整地唱了一遍。

等我唱完,李诗看着我,没有嘲笑,可是我觉得她的目光比那些嘲笑我的人还要犀利,她说:“真厉害,后面五句歌词你都不在调上。”

我呆呆地坐在那,心想,我有那么厉害吗?

和李诗对视了将近半分钟,我败下阵来,说:“前面那几句是男生唱的,我只记住了女生唱的部分。”

李诗吃完冰激凌,把冰激凌杯推开坐直身子说:“虽然比赛的时候你只要唱好自己的部分,不过情歌对唱是要求配合默契的,你得学会找乐感,所以男生的部分你也要熟悉,还有问题吗?”

我摇摇头。

李诗把我手里的歌词抢过去,对我说:“既然如此,我唱一句你跟着学。”

她靠着桌沿把第一句唱了一遍,提醒道:“按我的音调唱。”

我跟着她唱了一遍。

还好这一次她终于点头了。

我舒了一口气,然后继续跟她学。

等我能完整地把一首歌唱好后,李诗放下歌词说:“差不多就是这样子,你自己多练习几遍吧。”说完她又要了一块草莓蛋糕,自顾自地吃起来。

虽然被她折磨得很惨,不过我明显感觉到自己确实比之前唱得好多了,说不定比赛的时候能够超常发挥。

自信心恢复,我很感激地对李诗说:“虽然我到现在也不知道你为什么那么敌视我,不过我还是很感谢你。”

李诗吃完最后一口蛋糕,顺手用纸巾擦了擦嘴,说:“别误会,我这么做不是为了帮你,只是看不下去我哥被你连累。我就想不通我哥对你怎么就……”

似乎还想说什么,可是犹豫了一下,李诗只是说:“算了,反正有些事情,你以后总会知道的。”她低头看了一下手机,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说,“时间不早了,我也要回学校了。”

我纳闷地看着她,不知道她说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离开的时候,李诗突然回头,居然又露出了那种甜美的笑容,像精灵一样忽闪着大眼睛,说:“哦,对了,我没有带钱,麻烦你付下账。”说完就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地离开了。

我皱着眉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想,还真是个变脸王。

比赛前一天,黎晓说她新买了动漫碟要我去她家看。两个人一起窝在她房间的大**,黎晓问我:“你上台的演出服准备好了吗?”

我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脑屏幕,不在意地问:“什么演出服呀?”

黎晓一副无药可救的表情看着我说:“你不要告诉我你打算穿着校服上台。”

听她这么一提我才想起这件事情,顿时着急起来:“最近只记得练歌完全把这事忘记了,怎么办?”

黎晓听说我要和江景程搭档比赛,比我还起劲,拍着胸口说:“这事包在我身上,我一定让你艳惊全场。”

然后她不管我说什么,一个人兴奋地在衣柜里面翻找衣服,连衣裙和外套堆了一床,我像人体模特一样被她拉着一一试穿那些衣服。

最后她挑了一件鹅黄色的裙子在我身上比画说:“你皮肤白,穿这件很衬肤色,再搭配一双白色的系带短靴就更好了。”说完黎晓就从床底下翻出一个崭新的鞋盒。

我说:“这不是你前几天刚买的吗?”

黎晓点头说:“是啊,我一次都没穿过,正好我们鞋码一样,你拿去穿吧。”

我十分感动地看着她,都不知道对她说什么好了。

黎晓却不以为意地说:“允诺,我有没有告诉你,我们学生会会长好像开始慢慢接受我了,所以我也希望你能幸福。江景程真的很不错,又温柔又细心,还这么维护你,最主要的是你们这么有缘分,这样的男生你还能找到第二个吗?”

我抱着裙子坐下来,脑海里自然而然地浮现出江景程微笑时的样子,亮亮的眸子,细软的头发。

沉默过后,我点头说:“我当然知道。”

我对镜子里的自己笑了笑,刚刚那一瞬间我突然想起很久以前,有个骄傲又帅气的男生,他身边总是跟着一个傻乎乎的女生,有一天,傻乎乎的女生问这个男生说:“我和校花比,谁更好?”

男生玩着女生的手说:“没得比。”

女生生气地推开男生,气愤地说:“你说什么?”

男生笑,伸手把女生揽进自己怀里,说:“小傻瓜,这有什么好比的,你和她最大的区别就在于,她喜欢的人是我,而我喜欢的人是你。”

想着这样的往事,我突然笑起来,笑完以后又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好拍拍自己的脸,指着镜子里的自己说:“不许再想了,人和人之间是不一样的!”

圣诞节这天,学校过节的气氛很浓厚,许多班的窗户上都贴上了圣诞老人和圣诞树的图案。

下午的时候学校特意提早放学,让大家有时间准备七点举行的歌唱比赛。

我害怕在比赛的时候紧张到忘词,提早到大礼堂后面找了个无人的角落一个人练习。打开MP3把耳机塞入耳朵里面,音乐的声音开得有点大,以至于江景程走到我身边叫了我很多声,我才拔下耳机。

初冬的夜晚真的很冷,还好礼堂顶部的灯光足够耀眼,投下融融暖意。

“怎么一个人躲在这里练习?”江景程问。

我说:“我好紧张,好像全身都在抖。你说万一我等下上台,脑子一片空白,把歌词都忘光了怎么办?”

江景程摇摇头,拿走我手里的MP3说:“允诺,你现在最需要的不是听MP3,而是让自己放松下来。”

他说得有道理,我深吸一口气,沉默下来。

江景程的视线落在我的MP3挂饰上,有些奇怪地问:“这个挂饰有点像中国结但是又有点不同,看上去很特别。”

我心里一紧,上次帮黎晓编情人结的时候,说不清是有意还是无意,顺手多编了一个挂在了MP3上面,现在想起来,我之所以这么做,其实只是因为心里想着一个人。

我拿起那个挂饰,说:“这个是中国结的一种编法,是我亲手编的,好看吧?”说完,我瞄了瞄江景程,看似很随意地问出这句话,其实心里面已经心跳如擂鼓。

江景程笑着点了点头,拿起挂饰仔细看了一会儿,问道:“是求平安的吗?”

我愣住了,总不能告诉江景程这是专门用来告白的吧,于是我只能胡诌:“差不多是保佑人心想事成的,你喜欢吗?”

他点头说:“挺好看的。”

我想了想说:“你要是喜欢就送给你好了。”

我的心情既忐忑又期待。我想,当黎晓拿着我帮她编好的情人结送给她暗恋已久的学生会会长时,大概和我现在的心情是一样的吧。

江景程看着我,有些意外,没有说话。

我的心跳一下子变得很艰难,有些难堪地别过脸说:“不要就算了。”

尽管表面上装作不在乎,我心里还是很难受。

我低着头不说话,耳边却传来江景程的笑声,他说:“别生气,我没说不要呀,刚刚我只是在想要怎么把它挂到手机上面。”

他看着我,目光像深潭中的泉水,一直望到人的心里去,顷刻间就让我沉沦进去。

我低下头,嘴角忍不住弯了弯,想笑但是忍住了,说:“把你的手机给我,我帮你挂。”

这个时候,我突然有种冲动,我很想告诉江景程:“我好像真的喜欢上你了。”

我喜欢你,喜欢看你认真解题的神态,喜欢听你站在黑板前思路清晰地讲话,喜欢你掌心的温暖,喜欢你细软的头发,喜欢你笑起来的样子,就连闻到你身上若有若无的柠檬香味,我都会忍不住想要刻意接近你。

可是我无法确定,你心里面一直惦记着的人是不是我。

三年的时间,我已经忘记了喜欢一个人该怎么去表达,所以在江景程面前我总是表现得这么笨拙。

江景程把手机递给我的时候,我看着他那修长的手,骨节分明,情不自禁就想握住他的手。可就在我去接手机的那一刻,他的手机突然响起来。

手机屏幕上的白光一闪一闪的,我清楚地看见那上面显示的是文艺部部长的名字。

江景程快速把手机收回,接通电话。

这一串动作让我的心里怅然若失。

江景程接通电话,微微皱了皱眉头,看着我侧了侧身,对手机那边的人说:“别担心,我现在马上过去。”顾不得看我一眼,他说,“允诺,我有点事情……”

我突然很不想让他去,于是抓住他的袖子挽留,说:“可是比赛就快开始了。”其实我是想说,能不能不要去?可是我又有什么资格对他讲这样的话呢。

看着他脸上为难的表情,我心里难受极了,抓着他衣袖的手也慢慢松开,勉强笑了一下,说:“那你快去吧。”

我看到他离开的时候回头看了我一眼,神色复杂,可是我不想让他看见我脸上失落的表情,于是装作什么都没看见低下了头。

文艺部部长到底和他说了什么,为什么她只是一个电话就让他那么焦急地离开,就连马上要开始的比赛都顾不上了?如果换作是我找他,不知道他会不会那么积极?

我越想心里越烦闷,居然有些恨恨地想,怎么他就这么受欢迎呢?如果他的眼里只能看到我一个人该有多好。

这样的想法让我自己都被吓了一跳,我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这么可怕的占有欲,就连对许彦飞也没有过。

初冬的风从礼堂外面灌进来,看着桌子上江景程落下的情人结,我觉得就连我的心都凉了下来。

手机信息铃声响起,是江景程发过来的,他说:“允诺,我会尽快在比赛开始前回来的。”

我握着手机,没办法输入任何文字。这一刻,我是自卑的唐允诺,怕给自己太多希望最后只剩下更多的失望,怕被他讨厌,因为我是个小心眼又喜欢嫉妒的人。

我觉得现在的自己非常讨厌,于是默默地离开了大礼堂,顺着楼梯走道往出口走。

转角处早就站了一个人,高傲地看着我,两只手插在兜里。

我吓了一跳,直到看清楚他的脸,才惊呼一声:“谢然。”

他笑道:“我刚才都看到了,说实话吧,你要是喜欢江景程,就去告白呗。”

我皱着眉,指着他说:“你居然躲在这里偷窥。”

谢然翻了个白眼说:“我才没那个闲工夫,只是正好过来检查后台工作时看到了,何况我又不是第一天认识你,你肯放下过去主动接近他,目的很明显。”

谢然的脸隐在明暗交界的光影中看不真切。

不得不承认,谢然真的很了解我。

叹了口气,我说:“我不敢,我怕被他讨厌。”

微微皱了皱眉,他的语调突然重了一些:“讨厌你他会让你待在他的社团里面?讨厌你他还要和你这种五音不全的家伙一起参加比赛?讨厌你他还会接受你送的挂饰?别以为我看不出来。”

谢然走到我面前,伸手摸摸我的头发,说:“允诺,你以前不是这样的,我什么时候看见你这么畏首畏尾过,难不成是因为许彦飞的离开让你变得胆小了?”

我神色很不好地说:“你提他干什么。”

谢然仔细看了看我,没有出声。

迎着微风,我看着礼堂外面完全黑下来的天空,星光闪烁,明净又耀眼。

我说:“你说一个人的出现真的是为了取代另一个人吗?”

谢然看着我,很意外的样子,摇头说:“你错了,这世上没有谁是可以被取代的。”

他伸手搭在我的肩膀上,轻轻拍了拍说:“允诺,忘掉过去那些不开心吧,如果江景程不喜欢你,我也会一直站在你身边。”他停顿了一下,才低声继续道,“就算是以朋友的形式。”

他冷不防地这样说话,我除了惊讶,还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从心底涌出来。为了消除心里的担忧,我回给他一个大大的笑脸,恢复了平时和他开玩笑时的语气,说:“我像是那么容易就会被打倒的人吗?开玩笑吧!”

他松开我的肩膀,笑着点头说:“好,就是这种气势,记得要保持。”

礼堂里面飘出了音乐声,主持人已经站在舞台上开始讲话。

谢然看了一下手表,说:“真是命苦,我还要去检查准备工作,允诺你可不能临阵脱逃呀。”

我瞪他说:“我又没打算逃跑,我只是出来透透气。”

目送着谢然离开的背影,我回头一看,空****的台阶上只剩下我一个人的影子,周围光秃秃的梧桐枝干在夜幕里变得张牙舞爪,有些孤寂的样子。

回到后台,换上黎晓借给我的衣服和鞋子,戴上自己特意为比赛而买的发箍,白色的蕾丝发箍在黑色的长发中格外醒目,配上鹅黄色的裙子,十分清新素净,透着一种低调的华丽。

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连自己都有些惊讶,可是再好看的装扮都不能让我高兴起来。

舞台外面响起了音乐声,台下的人群开始欢呼起来,眼看着马上就要轮到我和江景程了,可是他一直都没有出现。我不停地翻看着手机里面的通讯记录,手心都是汗,心里只觉得焦虑不安。

有人站在外面喊了一声:“下一个节目,唐允诺,江景程作准备。”

听到通知的同时,我脚一崴,一只脚正好踩到另一只脚松开的鞋带上,差点撞到墙上,还好在倒下前扶住了身旁的桌子。

“该死的鞋带!”我看着松散的鞋带,低声咒骂了一句。

手里还握着被江景程遗落下来的情人结,一股莫名的酸楚向我袭来,我觉得心很酸,也很痛,难受得快要窒息一般。

来来往往的都是准备比赛的人,根本没有谁会关心一个和高跟鞋发脾气的女生。

闪耀的灯光下,我觉得自己虽然穿着美丽的公主裙,却像个小丑一样可笑。心情低落到了极点,我连鞋带也忘了去系,坐在角落的小凳子上发呆。

也不知道我一个人坐了多久,直到眼前突然出现一双白色的耐克球鞋。我知道这个人是谁,蓦地眼角变得湿润,还没等我抬头,这个人突然蹲下来。

我抬起头,首先看到的是他起伏的胸膛,然后是他那双好看的眼睛,额头上还挂着细密的汗珠。

江景程十分抱歉地说:“允诺,对不起,我迟到了。”

陡然之间,我的眼眶里涌出越来越多的水渍,我咬住嘴唇强忍住泪水,慢慢地笑起来:“你不用过来也没关系的,大不了弃权好了,反正我唱得那么难听,跟文艺部部长完全不是一个档次。可是你为什么这么希望和我一起参加比赛呢,是不是你存心想看我笑话呢?”其实我明白,我这个样子完全是因为醋意大发。

江景程看着我,轻轻地说:“允诺,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知道他不是这个意思,可我就是克制不住地和自己赌气。

我抬起头看着江景程,他的眼睛仿佛是一汪泉水,那里面有我看不清楚的情愫。

凝重而紧张的气氛中,我避开他的视线,开口说:“算了,当我发神经吧。”

刚想起身,才发现鞋带还没有系好。

“允诺,你先坐着,不要动。”然后,江景程突然弯下腰,他的手伸向我的鞋带。

我愣了一下,马上说:“我自己系吧。”但是江景程根本不容我拒绝,我只能一动不动地坐着,低着头不吭声。

江景程的眼神十分专注,鞋带被他灵巧地打了一个蝴蝶结,他的侧脸在倾泻下来的橘色灯光下显得格外清俊立体,细软的短发在抬头的一瞬间悄悄地滑落到眼帘处,明暗之间眉眼生动异常。

我惊讶于他的这个动作,脑海里突然想起黎晓对我说的话。

她说:“江景程真的很不错,又温柔又细心,还和你这么有缘分,这样的男生你还能找到第二个吗?”

我看着江景程,内心好像突然裂开一道缝,瞬间涌出汩汩暖意,心中闪过一个念头——在他心里,比起其他女生,我对他来说是不是有那么一点与众不同?我不知道这样的想法是不是自己的一厢情愿,但是毕竟,江景程给了我不少感动。

连我自己都觉得意外,居然这样想着就问出了口:“江景程,你怎么对谁都这么好,别人说什么你都答应?我刚刚还以为,以为你连比赛都不管了……”

江景程看着我,愣住了。

我惶恐不安地抬头看他,咬了咬嘴唇,终于将这样一句话说出口了,心里却弥漫起难过。我只觉得自己此刻已经不能思考,眼睛突然酸涨得不行。

江景程突然拉住了我的手,他低下头,眼里闪过一丝喜悦,笑容清爽,周围的空气似乎都凝结住了,他身上那熟悉的味道很好闻。

江景程伸出手拨了拨头发,喊我:“傻丫头……原来你是在担心这个,都怪我没有讲清楚,别难过了,你看你今天这么漂亮,哭花了妆就不好看了,是不是?”

我又好气又好笑地看着他,这种时候他居然还在关心这种问题。

舞台上的音乐声停下来时,突然有人催促道:“下一组比赛的人呢?点了几次名怎么还不来?”

江景程微微弯下腰,在我面前做了个很绅士的动作,对我伸出手说:“美丽的女孩,你是否愿意与我共唱一曲?”

我愣了愣,十分配合地伸出手,抬起头看他,我这才注意到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换上一身白色的礼服,白色的衬衣领口特意打了黑色蝴蝶结领结,会笑的眼睛正看着我。我把手交给他,双手相握,一股电流从手心向上蹿,瞬间在体内激**开来。

“下面参赛的是天文社,他们带来的合唱曲目是——《私奔到月球》。”主持人退场,欢快的音乐前奏响了起来。

和江景程一起走到舞台上,看着满场黑压压的人头,我才终于感受到什么叫作紧张到手脚打战。舞台上的强光让我觉得眼睛很疼,脑袋里面瞬间只剩下一片空白。

江景程紧紧握住我的手,在我耳边低声说:“不要去看台下,你只要看着我就好了。”

我惊讶地偏头看他,他只是面对着观众微笑,握着我的手却紧了紧,像是无声的鼓励,另一只手拿着麦克风已经开始唱起来。他清晰有磁性的嗓音很悦耳,被麦克风放大后,依然那么好听。

他唱完第一段以后,转头看着我,点了点头。我很顺利地接上下一段,也没有走音,这一刻我打心底里感谢李诗,真是多亏了她让我一遍遍地反复熟悉歌曲。

我听了江景程的话,唱歌的时候只看着他,声音居然也没有抖。舞台上明亮的聚光灯照在他的身上。

周边嘈杂的声音在一瞬间似乎全都消失了,我突然变得有些紧张起来,连呼吸都跟着乱了节奏。

他牵着我的手,随着音乐的节奏轻轻在我的手背上帮我打着拍子。

我看着他在光线的映衬下柔和了许多的脸庞,心突然变得柔软无比。竟然也跟上他的节拍,被拉到了他的情绪里面。

感觉到江景程近在咫尺的气息,那种若有似无的柠檬香味,我整个人都安心下来。甜蜜的情歌唱完最后一个音,全场响起了热烈的掌声。江景程对我露出一个笑容,那样干净的笑容,像是一枚小石子,在我的心里激起了一圈圈涟漪。

下台的时候,江景程松开我的手,我才发现我们两人的手都已经汗湿了。

江景程感叹道:“还好没有出问题。”

我愣愣地看着他,没想到他居然也会紧张。我说:“你上台前一脸自信满满的样子,我还以为你根本就不紧张。”

江景程转头看着我,微微叹气说:“哪能不紧张呀。”

表演结束后,比赛结果很快出来了,文艺部部长毫无悬念地获得了第一名。颁奖仪式的音乐响起来,现场气氛达到了**。

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江景程突然问我:“允诺,那个手机挂饰,就是你刚刚送给我的那个,我是不是忘记拿走了?”

他到这个时候才想起那个挂饰,我心里有些怪他,垂下眼帘,有些赌气地说:“不知道呀,你都把它忘了,可能掉在舞台后面哪个地方了吧。”这么说的时候,我偷偷瞄了他一眼,看到他微微皱起眉,有些自责的样子,我之前的难过好像都烟消云散了。

但我就是改不了自己爱计较的毛病,也想让他体会一下失落的感觉。

舞台上面,主持人宣布:“请所有参加比赛的同学上台为大家合唱圣诞歌曲。”

其实我也只是想骗一下江景程,可是没想到他反应那么大,根本没去理会主持人的话,转头就往后台的休息室跑去。

那一瞬间,我似乎感觉到了江景程对我,绝对不是普通朋友那么简单。

看着江景程消失的背影,我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维中,不知道被谁推着上了舞台,和所有参赛同学一起站在灯光绚烂的舞台上。

我被挤到一个人身上,抬头一看,是文艺部部长。真是情敌相见分外眼红。

文艺部部长高傲地仰起头,对我说:“唐允诺你到底哪点好,我真搞不懂江景程怎么会那么关心你。”语气中带点不平的意味。

我心里也在意她和江景程的关系,有些别扭地说:“你这话什么意思?”

她咬了咬嘴唇,生气地说:“你还不知道吧,比赛开始前,你们组比赛用的伴奏带坏了,我通知他的时候,他让我不要告诉你,结果自己跑了三个音像店才买到新的伴奏带。”

我一下子呆住了,不解地问:“出这种事情,他怎么不跟我讲呢?”

文艺部部长嘲讽地笑了一下,说:“那还不是因为你对自己一点自信都没有,如果你知道出了这种状况,肯定会紧张到忘词的。”

我一下子说不出话来,心忽然变得柔软如水,仿佛某些未知的猜想都在一瞬间得到了答案。

灯光闪烁的舞台上,我的视线在比赛的人群中没有搜寻到江景程的身影,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灯光的原因,我的脸有些发烫。

我握了握文艺部部长的手,露出了真心的笑容,说:“谢谢你,谢谢你告诉我这些,还有,恭喜你得了第一名。”

从舞台到休息室没有多远,我却觉得跑了很久。我迫不及待地想要找到江景程。舞台上刺眼的灯光慢慢离我远去,我在休息室的走廊上终于找到了江景程。此刻他正蹲在地上仔细地搜寻着什么。

我知道他在找什么,只是他是不可能找到的,因为他要找的东西现在正紧紧地握在我的手里。

我缓缓走到他身边,在他面前停下来,松开紧握的手,手心的情人结挂饰展示在江景程的眼前,我问:“你是不是在找这个?”

江景程抬起头,看到情人结挂饰的那一瞬间,眼睛里面流露出惊讶和喜悦。细微的一个表情却让我真切地感受到,原来他也是在乎我的。视线瞬间变得模糊,我的眼角一片湿润。

江景程接过情人结挂饰,站起来,看着我愣住了,低声问:“允诺,你怎么了?”他另一只手触到我的睫毛,手指滑过的地方留下一片冰凉。

我摇摇头,看着他说:“江景程,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伴奏带的事呢?你知不知道你接了那个电话就走了,我会怎么想,你说你会很快回来,可是我等了那么久,差点以为赶不上比赛时间了,你知不知道?”

看到他温柔的笑容,我的心瞬间柔软下来,嘴上却得理不饶人地说:“你以为你这么说我就会信吗?”

许彦飞也曾经说过要牵着我的手一起去很多地方,可是最后并没有履行诺言。

我始终都忘不了许彦飞曾经说过的话,曾经那么美好的梦想,现在早已变得斑驳不堪。

我低下头,有些哀怨地呢喃着:“承诺本身就是空口无凭的,我为什么要去相信?”

江景程就站在我面前,我看着他白色的球鞋上面多了一块黑色的污渍,大概是刚刚跑得太急不知道在哪里弄脏了,那双笔直修长的腿停留在原处半天没有动。

橘色的灯光下,他握住我攥得紧紧的拳头,温和地看着我,轻轻地说:“如果有个男生,一直陪在你身边,看你笑,愿意哄你开心,即使没有承诺,他也在最大能力范围内对你好,那样的话,你还会愿意相信他吗?”

江景程站在聚光灯下这样平静地说着,眼神却是那样坚定,像是击不破的磐石。

听到这些话,我整个人都僵住了。

不等我开口,江景程上前一步,双手轻轻握住我的肩膀,柔声细语地问:“允诺,如果我说,那个男生就是我,你愿不愿意相信我一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