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蓬莱圣女

我做了一个梦,梦里又出现了那个少年,他抓着我的手不厌其烦地喊我璎儿,他说:“璎儿,等我长大了,把世界上最好的东西都送给你。”

他还说:“璎儿,你不用怕,有我在,一定不会让你有事的!”

几百年来,他一直不间断地闯入我的梦里,可每一次我都看不清他的样貌,只隐约看到一个模糊的影子,他的头发很长,说话的声音很温柔,像个大哥哥一样,我非常留恋这样的温暖。

我总想问他到底是谁,但总在我准备询问的时候,他就消失了,然后我就像个被人抛弃的孩子,陷入了黑暗之中。

然而这一次,他竟然一直没有离开,只用力抓紧我的手问:“璎儿,你去哪里了?璎儿,你怎么不见了?”

“我没有不见啊,我在啊,哥哥,我在啊!”

我大声告诉他,可他仿佛没有听见,于是我只能努力地朝他靠近,而他的轮廓也越来越清晰,就在我马上可以一窥天颜之时,一道急切的声音打断了这一切。

“尊主,尊主您怎么了?”

等我再细看时,眼前的人已经不见了,我心里一急,猛地从**坐了起来,一睁眼就看到陌羽那张担忧的脸放大在我面前。

“陌羽,人吓人是会吓死人的!”可能是我身上没有姬月栖的威信以及霸厉,这丫头如今是越来越不怕我了。

陌羽一脸委屈:“尊主,您是不是做噩梦了?”

看把她慌的,口水都差点喷我脸上来了。

我叹了口气:“本来是个美梦,被你一搅和就变噩梦了,你为什么不晚一点喊我呢?为什么不让我多睡一下啊?”知不知道再多睡一会儿,我就能看到他的脸了啊!

“尊主,您还要睡啊,真君都走了。”陌羽更委屈了。

闻言,我像个惊弓之鸟,一下子弹了起来:“走了?去哪儿了?”

陌羽眨巴了一下眼睛答道:“您忘记了,今天是蓬莱掌门的寿诞,真君和左右使都去蓬莱给掌门贺寿了。”

没错,今天确实是蓬莱掌门的寿诞。

三天前,蓬莱的人送来了请帖,邀我去参加盛宴,当时是云无渊收的请帖,缥缈阁与蓬莱本来就水火不容,我几乎下意识就想拒绝,可拒绝的话还没出口,云无渊便轻松地应下了这场邀约。

应了就应了,但他竟然不带我玩,自己跑去了,实在可恶!

我披头散发地跳下床,走到桌边灌了几大口水,以平复心中的幽怨。其实我知道他怎么想的,此去蓬莱他肯定能见着蓬莱二小姐,不带我去不过就是怕我打扰他与二小姐约会嘛,还有御寻欢那个家伙,不知道这次去蓬莱又打着什么坏心眼儿。

“尊主,有句话属下不知道该不该说?”陌羽小声道,一双清亮的眼睛扑闪扑闪地看着我。

在她这样纯洁的注视下,我再有气也喷不出来了,一屁股坐在桌旁:“说吧。”

陌羽踌躇了一会儿,仿佛在与自己做天人交战,挣扎了好半晌才道:“尊主,真君把燕堂几人都带走了,别人会不会来缥缈阁偷袭啊?”

她的话音刚落,外面突然响起噼里啪啦兵戈交战的响动,嘶喊声蜂拥而至,我看了陌羽一眼,正要走出去瞧个究竟,白胡子蓦地从外面冲了进来,他手里提着大刀,刀身和灰色道袍上全是血迹,分明眼睛看不见,却一下子精准无误地蹦到了我面前。

“尊主,有宵小之徒偷袭缥缈阁!您莫要惊慌,待在里面不要出来,属下这就去解决。”

果然有人来偷袭了,小军师你个乌鸦嘴!平时脑袋都处在生锈状态,这种把我往死里整的想法怎么一提一个准呢!

换成姬月栖,这时候肯定怒火万丈地冲出去大杀四方了,敢杀到她的寝殿里来,她肯定连人家的祖宗十八代都不会放过,可我……“白胡子,陌羽,我们快走!”我随手套上之前穿过的男装,抓着小军师一脚踹开后门,桃花林视野开阔,若从这里御剑离开,定能马上避开前来刺杀的人。

“尊主,您……”

白胡子欲说什么,被我迅速打断:“什么都别说,快走!”

顾不上许多,我命令白胡子御剑载着我和陌羽,白胡子的脸上明显出现了惊愕,但他什么也没问,迅速带我们离开了宫殿。

从半空中往回望去,巍峨的殿守云雾缥缈,只看到密密麻麻刀剑交错的光影以及此起彼伏的厮杀声,想起陌羽方才的话,一个念头在我心里轰然乍起,又缓缓寂灭下去。

一路疾行,很快便出了缥缈阁,刚一落地我便即刻让白胡子回去,他不解,扬言要保护我。

我回绝道:“那些人既然敢杀到我面前,定是有备而来,今天真君和左右使都不在,他们是选好了时机来的,缥缈阁的兄弟们更需要你。你去帮我主持大局,我和陌羽要去一趟蓬莱。”

白胡子虽是奸猾一党的头目,但他对姬月栖的忠心从来毋庸置疑,姬月栖的命令在他眼里就如同圣旨一样,所以他二话没说就走了。

我朝他摆手,郑重地关照道:“前辈,保重。”

白胡子苍老的身影一顿,即便根本看不到什么,仍然回过头笑望着我:“尊主也保重,属下在缥缈阁等尊主回来。”

他御剑嗖的一下就飘远了,我看着他离去的方向,心里竟莫名有了些酸意,突然觉得也许我借着姬月栖的身体回来并不是一件好事,如果姬月栖在北海沉寂消失,就不会再有后面的这些杀戮了。

“陌羽,如果我死了,你会难过吗?”我情绪复杂地问道。

陌羽猛然看向我,眼眶瞬间就红了:“尊主不会死的!”

“是人都会死。”我镇定地笑了笑,“我是问如果。”

陌羽清亮的眼底凝起丝丝雾气,语气嚅嚅却又十分倔强:“如果真有那么一天,陌羽也会追随尊主一起,不会让尊主一个人孤单的。”

“傻丫头。”

我摸了摸陌羽的头发,转身朝前面走去,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竟然有些羡慕姬月栖了,她虽是个千古罪人,却仍有好些忠心耿耿的人愿意为她赴汤蹈火,他们都是真心对姬月栖的,而我呢?

我除了知道名姓,连自己的身世都不清楚,更遑论朋友和真心了。

“尊主。”陌羽小跑到我身边,眼睛里还泛着水气,却像个傻大妞一样笑了起来,“尊主,属下发现您自从重伤之后,就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我心里一跳,状似无意地问:“哦,哪里不一样了?”

陌羽笑得很甜,两颗小虎牙若隐若现:“尊主比以前爱笑了,也没有以前那么凶了,现在的尊主很仁慈,让人感觉很亲近,虽然……没有以前那么聪明了……”

其实这个丫头想表达的中心思想是最后一句吧?

世间的人分千万种,我与姬月栖完全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哪怕我竭尽全力地扮演她,可我依然是锦璎,不是姬月栖。

“怎么一条船都没有?”

站在与蓬莱隔海相望的对岸上,我愁得脑子都快打结了,为什么没人告诉我蓬莱居然是一座岛,处在大海的最中央,四周全是万丈深渊,打眼望去,那座岛远得只能看到一个小黑点,这么可怕的距离,我一个不会御剑的菜鸟,真真是坑死我。

“尊主,我们要船做什么?御剑一下子就到了啊?”

陌羽认真的小脸上满腹疑窦,她这种困惑的表情令我感到十分羞愧,毕竟以前她们的尊主是多么狷狂、多么风光,御剑而已,对姬月栖来说就跟吃饭一样简单,可对我来说,却比登天还难。

我低咳一声,底气不足地道:“咱们现在是女扮男装,要低调,低调。”

“还是尊主深谋远虑。”陌羽这小妮子对我的忽悠深信不疑,一个劲儿地猛点头,表示她已经理解,她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忽然拍手叫了起来,我正惊讶她是不是想出了什么好点子,就听得她说——“尊主,咱们游过去吧?”

逗我呢?

大海宽到让人分分钟想投河自尽,游到一半会不会气绝身亡啊?

我靠在海边的一颗秃杆树上,遥望着头顶的蓝天白云,仰天长叹道:“神啊,赐我一条船吧!”

“船,船!船!真的有船!”

我的话才落音,就听到陌羽几近癫狂的欢呼,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我不由得也傻眼了。上游的拐角处居然真的出现了一艘三层高的花俏小船,那船不大,却胜在精致华丽。

望着那艘船,我满脑子只剩下一个念头——神啊,真的有船!

船上似乎很空旷,只有前沿站着一名黑袍男子,他背对着我们,看不到容貌,但一身贵气决然天成,如月落芳华,加上那一头银魅如雪的白发,由金冠之中顺滑地飘散在肩背,黑与白的映衬,看上去既优雅又漂亮。

“喂,船家,过来过来!”陌羽把手拢在嘴边朝前面大喊。

海边风平浪静,她的声音飘出很远,兴许是听到了这边的动静,船上的男子缓缓转过身来,船也一点点朝我们靠近,当他转过来的一刹那,我和陌羽都不由自主地张大了嘴。

这男子长得未免也太销魂了!

他的五官如雕刻般轮廓分明,肌肤细腻宛若凝脂,明眸里仿佛淬了琉璃,略显尖削的下颚显得格外秀美,却并不女气,反倒气宇轩昂,一眼瞧去,只觉赏心悦目,皎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晓之花,那一头银丝更是让他美出了一种白发新高度,他站在船头俯视着我们,就仿若神仙临世。

没想到除了缥缈阁外,还有人长得这样颠倒众生!纯正的小鲜肉啊!

“下面的两位公子,捡捡眼珠子,掉地上了。”

一个清淡的嗓音悠悠飘来,我连忙回过神,顺便拉了一把陌羽,陌羽原本是跟我一样靠在树干上的,回过神后立马站直了身体,还对着别人猛吸了一口口水。

这丫头,要不要吸这么响?我们两个大老爷们儿的,面子往哪里搁?

“公子可是渡江?”我朝他微微一笑,“方便载我们一程吗?”

小鲜肉居高临下地看着我,也笑了笑,答得相当干脆:“不方便。”

嘿,我说……长得好看也用不着这么不近人情吧?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没看我的脸都笑得跟花儿一样灿烂了吗?

非要逼我来硬的!

“喂,你别不识相,我们公子能搭乘你的船,是你的荣幸!”陌羽一手叉腰,一手指着小鲜肉,模样嚣张得很。

小鲜肉嗤笑一声,对她的嚣张不予理睬,陌羽捅了捅我的手臂,附在我耳边小声地道:“尊主,软的不行我们就来硬的,直接抢了他的船,把他踢进海里喂鲨鱼!”

小丫头跟在姬月栖身边多年,别的没学会,一身匪气倒学得入木三分,不过这个点子,深得我心。

我走上前,三两下就跳上了船,陌羽紧跟其后,放眼整片海域,这是唯一的船只了,如果不把他搞定,今天是无论如何也到不了蓬莱了,再说即便到了蓬莱,也没有请帖,打劫他的另一个目的,就是要跟他一起混进去,所以不是我死就是他亡。

上了船后我才知道,这艘船里居然只有他一个人,连个掌舵的人都没有,海面上没有风,这船却无风自动,仿佛会认路一样朝大海深处缓缓驶去,如果我没有猜错,应该是他在用灵力御船。

好家伙,修为绝对不浅!难怪这么嚣张!

“没有我的允许,你们怎能随便上我的船?”小鲜肉眉峰一蹙,满脸都是惊异与愤怒。

瞧把他给扭曲得,我们是上你的船,又不是上你的床!

“看方向,公子应该是去蓬莱岛吧,正好,我们也去蓬莱岛。公子现在有两条路,要么和我们一起,要么从这里跳下去。”我指了指下面的大海。

小鲜肉一听我的话,不可思议地竖起了眉毛:“你讲不讲理?这是我的船!”

他生气的样子倒别有一番风味,我再次上上下下打量他几眼,发现他的衣料与我们的并不相同,像是天上的云朵所织一样,质地柔滑飘逸,透亮仿若云烟,他的周身还笼着一层祥瑞之气的薄光,宛如仙人下凡。

这等姿态与云无渊有些像,却又有着极大的不同,云无渊像尊贵又孤芳自赏的仙,事实上他确实是剑仙,只是即便他再冷,身上也没有充盈着这种祥瑞之气,而这男子则有,但他却并不觉得让人难以靠近,反倒斯斯文的,格外俊逸秀美。

“你们快下去!我的船不载陌生人!”他上前几步冲到我跟前,气势汹汹地瞪着我。

干吗干吗啊!想打架啊?虽然我不一定是他的对手,但是两个小白脸掐架,一定是智商高的那个人赢,这小子一看就弱智。

我挺起胸膛,从鼻息里哼出一声嗤笑,恶声恶气道:“谁说这是你的船?这上面写你名字了?你给我找找!”

船上当然不可能有他的名字,他大约是没见过我这么不讲理的,气得双眼圆瞪,嘴角抽得跟中风一样:“你无耻!”

“我有齿,我牙齿白着呢!”我咧开嘴,对他露出一口小白牙。

小鲜肉气得说不出话了,张开手上来就要撕我,我旋转一圈避开他的攻击,绕到他后面,朝他大声道:“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对我动手,知道我是谁吗?”

他扑了个空,回过头恨恨地道:“我管你是谁!”说话间,他的掌心凝起一道蓝色的气流,袖子一甩就朝我逼来。

这个对话让我想起来之前在玉器店和御嘟嘟两人的对峙,上一次是我胜了,这次调换了位置,依然会是我胜。

我没有动,只镇定地看着他,在他的仙法即将打在身上之时,飞快地说道:“你可知天下第一剑仙?”

气流在离我面颊一尺之处轰然消散,他收得太急,险些跌了一跤,稳定之后狐疑地瞧着我:“你认识云无渊?”

“何止认识,简直太熟了。”我嘴角勾起得逞的微笑,朝他挑着眉道,“我就是。”

“你?”小鲜肉漂亮的脸蛋儿上浮上一抹错愕,又转为怀疑,最后都化作震惊,“你是剑仙云无渊?”

“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正是本大仙!”我自信地拍了拍胸脯。

小鲜肉嘴角抽了一下,也不再与我争论了,顶着一张惊吓过度的脸踉跄着走进了船舱,那背影看上去像只斗败的公鸡。

啧啧啧,没想到云无渊的名号这么好用!看把他吓得!

见他一走,陌羽立马提着裙子颠儿颠儿地跑过来:“尊主……”

“叫我什么?”我翻个白眼打断她。

陌羽这时倒算机灵,顷刻反应过来:“真君!”

她叫得很大声,生怕那厮听不到似的,音色清灵脆嫩,听在耳里特别的受用,我满意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大步流星朝里面走去。

船舱内布置得很简单,只有一些器具用品,但这些东西均是色质上乘,一看就是价值连城,给人一种内敛的奢华感。他坐在窗边,手指勾起纱帘观望着外面幽蓝的海,长长的睫羽,悬挺的鼻梁,略尖的下颚,连侧脸线条都无与伦比的优美。

“没听说无渊真君有偷窥的癖好?”小鲜肉没有动,只凉凉地说了一句。

从他的话中,我听出了浓浓的鄙视味道,在他对面坐下,我轻笑一声:“这不叫偷窥,是大胆地欣赏美!”

他哽了一下,转过头怨恨地瞪着我:“传说无渊真君仙人之姿,风采绝世,四海八荒无人敢与他匹敌,怎么也不该像你这样又猥琐又无耻啊?”

“这话说得,姬月栖还是个大魔头呢,那她怎么看上去那么漂亮惹人爱。”我扳正他的脸,语气心长地教育道,“所以说看任何事情不能光看表面,要走心!你啊,到底是太年轻!”

我看到他额角的青筋狠狠地突了一下,然后他唰地扭过头去,好像再多看我一眼,他就会吐出来一样。

我顺着他的视线往外看去,广阔的海面如一面蓝色的镜子,映着头顶那片洁白的天空,时而有海鸥飞过,发出几声嘹亮的低鸣。

这片水域是北海的下游,也不知是不是与它有仇,它竟困了我一次又一次,第一次是囚在暗无天日的海底,第二次是今天的无力渡江,以后也许还会有,我不知道我的回来是不是一个错误,也不知道此去蓬莱迎接我的会是什么,我只知道我对这个世界还有许多疑惑。

我的身世,对姬月栖的承诺,以及云无渊的约定。

所以我还不能死,哪怕前面有再多的荆棘,我都要努力地活下去。

海鸥还在空中盘旋啼鸣,小鲜肉一直盯着海面,再没有回头看过我,也不怕变成歪脖儿,直到船身靠岸,我们一起混进了海边查看的人,踏上蓬莱这块如同仙境般的岛屿上时,他才衣袂一展,姿势优雅地回过身子,望着我慢悠悠地道了一句:“你可知道我是谁?”

这可真是个好问题,我贼想知道。

我挑眉戏看着他:“说来听听。”

“苍华台——兰萧!”

好耳熟啊!

苍华台?好像在哪里听过,我一时没想起来,走了几步突然灵光一闪——苍华台不就是姬月栖临死前所说的仇家之一吗?

扯了大半天,原来是冤家!

我猛地抬头朝前望去,好小子,哪里还有他的鬼影子!

蓬莱盛宴办得很轰动,四海八荒里有名望的、没名望的统统都来了,幸好蓬莱仙岛地盘够大,否则就要被这些贺寿的人给挤爆了。

蓬莱不愧是座仙岛,除了垒着无数栋漂亮的圣殿外,还到处可见珍贵的奇花异草,这里的人也生得非常水灵,丫鬟婢子个个玲珑有致,走路一摇一摇,仙裙飘起来还能看到细白的大长腿,侍卫和下人亦是彬彬有礼,接待客人相当的客气。

总是听缥缈阁里的人讨论朽琛有多么的奸猾、多么的狡诈,今日一见这阵势,怎么觉得与想象相差甚远呢?这么酷劲十足的派头和内涵满溢的会所,怎么着人品也差不到哪里去吧?

这样一想,我都有些迫不及待地想看看朽琛那个老头子了,只是这条路怎么越走越奇怪?别说成群结队的宾客了,连个人影子都看不到。

“尊主,我们是不是迷路了?”陌羽弱弱地提醒。

“好像……是的?”我慢吞吞地附和一句,抬头打量四周,眼前视野依旧开阔,却已经没有了之前的喧闹,左边是亭台楼阁,右边是个小湖泊,湖泊旁边还有一座假山,假山再往前分了好几个岔道口,也不知道哪一条才是通往盛宴中心的,或者一条都不是。

“朽琛真是个老奸巨猾的坏蛋,自己家里都搞得跟迷宫一样,一看就不是个好东西!”陌羽站在十字交叉路口骂骂咧咧,左右来回走动,不知该走哪一条。

我思索了下,为了安全考虑,我们还是原路返回为妙,毕竟我们是女扮男装,若是叫人发现真实身份,我锦璎即便有一百条命也不够死的。

人在屋檐下,低调,低调方为上策!

我张嘴正准备喊陌羽回来,眼角余光却瞥见几道人影从远处走了过来,连忙上前几步捂住陌羽的嘴,拉着她躲到假山后面。

那几人开门进了房间,不多时就传出争执的声音,从一开始的冷静到越来越激烈,最后有人摔了杯盏,传出刺耳的响声,才制止了争吵。

“都别吵了,我以为各位都是仙门中的英雄豪杰,却不想连这点胆量也没有,姬月栖无恶不作,狠毒噬血,人人杀之而后快!我们联手杀了她,不过是替天行道!”

房里传出一道女音,语气中不难听出满腔的愤怒,我心里莫名一紧,自成为姬月栖以来,我已经逐渐习惯被人口诛笔伐,可这个习惯里,绝对没有包含我在乎的人。

我摸了摸凉凉的脖子,忽然有些害怕起来——怕死,更怕在里面商讨如何杀我的人,有我所熟悉的和在意的。

“圣女说得轻松,姬月栖何等修为,加上那一身邪门功夫,世间有几个人是她的对手,你这不是让我们去送死吗?”

“说得没错,上次掌门联合宗主等人都没能杀死她,如今让她有了防备,只怕更加难以下手!何况缥缈阁还有位剑仙,纵然我们人再多,又如何是他的对手!”

“陈掌门有所不知,无渊与我有些交情,以我对他的了解,他虽一心修仙,但始终心存正义,对姬月栖的所作所为早就大为不满,因此他定不会出手相助姬月栖,这一次他和左右使都来了蓬莱,现在正是我们去杀姬月栖的最好时机。”

被称为圣女的女子阴冷地笑了笑,我在外面听得汗毛都竖了起来,这群孙子,每次都在背后耍阴招,有劲没劲啊?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非要发狠把你们全剿了?再说云无渊才不会不管我的死活呢!

不过云无渊曾让小凤给蓬莱送信,该不会就是送给这位圣女的吧?叫得那么亲热,应该交情匪浅吧?

我握紧拳头,说不清心头复杂的感觉,他们还在如火如荼地讨论,屋子里又传出圣女婉转的语调:“姬月栖眦睚必报,上次没能一举得逞,她势必不会放过我们。与其坐以待毙,还不如杀她个措手不及,她现在虽然还没动手,但保不准哪天就杀上门来,我们蓬莱若出了事,你们这些小门小派能保得住吗?”

她抛出这段引人深思的话,之后大家似乎陷入了沉默。

这个圣女到底什么来头?出来了我保证不打死她!真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邪恶份子!

“尊主,他们太……”陌羽忍无可忍地站了起来。

我一把捂住她的嘴,对她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但到底是迟了,只见房门轰然打开,十来人身形飞快,瞬间就到了我跟前,来势汹汹地注视着我。

“你们是什么人?竟敢到这里来偷听?”为首的女子冷声质问。

我侧头扫了一眼,突然愣住了,是她?锁艳楼里与御寻欢私会的白衣女子!她那日虽戴了面纱,但她有一双打死我都不会忘记的漂亮眼睛。

今天她仍然穿着一袭白衣,头上戴着精致的额饰,三千青丝绾着水链披散在背,那张小脸如同她的眼睛一样,有种惊人的漂亮!

好啊,终于让我逮着了!原来她不是蓬莱的二小姐,而是蓬莱的圣女!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一想起锁艳楼里云无渊隐瞒她的身份,我就气不打一处来,可我这气还没撒呢,她倒比我脾气更火爆,伸手一掌就朝我打来,陌羽火急火燎地就要帮忙,却被人一下就制住了。

与圣女相比,我的那点三脚猫武功显然不够看。

姬月栖倒是修为登顶,可问题是我不会使用,所以没出几招,我就被圣女的一道法力给击中了胸口。

她再接再厉,还想朝我下死手,周围看热闹的人看得那叫一个津津有味,我气岔了,怒从胆边生,只觉胸膛淌着一湾热血,气势汹汹地朝前方狠狠地甩出一掌。

接下来的事情连我自己都被吓住了——我竟然……竟然使出了姬月栖的邪功?还把圣女给打飞了?

我惊恐地看着自己的手,圣女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我揍得这么惨,大概觉得很没面子,吭都没吭一声,爬起来就继续战斗,可天杀的,谁来告诉我为什么?为什么使第二下却什么用都没有?

第三下、第四下仍然花拳绣腿,结局可想而知,我被她打得很惨,连脸上都挨了一下,怪丢人的!

最后她还想打我的胸口,被揍一下也就算了,就怕被她摸出真相,我正考虑着该怎么避开,一道冷喝忽然从后面传来:“千绫罗,住手!”

紧跟着,我就被人揽住腰往后一拉,千绫罗来不及收势,一掌就拍在了地上。我仰头一看,发现救我的人居然是云无渊,他的身后站着燕堂,而御寻欢则立在远处,阳光斜下,映着他神情莫辨的脸。

看到他们,我且惊且喜,这说明他们方才并没有和千绫罗等人一起商讨如何杀我,可他们又为何会来这里?

“无渊,他们偷听我们谈话,绝不能放他们走!”千绫罗在看向云无渊的时候,冰冷的眼底溢出了女人独有的柔光,不用想我就知道,这女人喜欢云无渊。

云无渊没有多说,面无表情地看着她,说道:“她们是我的仆人,你不能动。”

千绫罗脸色微变:“无渊,不过是两个仆人而已,若让他回头给姬月栖报信,我们……”

报信?老子还用得着报信吗?站在你们面前都认不出来,还说要杀我,若是这次白胡子出了什么事,看我回头怎么收拾你们!

尤其是这个女人,胆敢勾引云无渊,绝不能放过她!

不过云无渊也不是那么好勾引的,他看她的眼神跟看我没什么两样,寡淡寡淡的,周围的几位掌门见云无渊护着我们,不由出声劝解道:“真君,圣女说得对啊,此事千万不能走漏风声!”

云无渊深邃的眼底掠过一丝冷锐:“如果我一定要带她走呢?”

那些掌门立刻不敢发言了,千绫罗没料到他会把一个仆人看得比她还重,眸子里渗上几许忧伤,她还想再说什么,云无渊却已经拽着我返身走了,我们一走,陌羽也马上跟了上来。

御寻欢看到我,妖娆的面容笑得极尽风情:“这个仆人妖媚不俗,是我喜欢的口味,真君,将她借我一个晚上可好?”

借你大爷!

“你好自为之。”

云无渊救了我之后,就只抛下这一句话,然后就再也没有理过我了。我知道他为什么生气,他把我留在缥缈阁,可我却悄悄来了蓬莱,他一定是怪我擅作主张。

可缥缈阁发生那样的变故,我不得不来,而且我也想看看,是否是蓬莱人搞得鬼,事实证明这次的刺杀并非他们所为,如果是,他们应该早就知道我不在缥缈阁的消息,看来除了他们,背后还有人对我捅刀子。

我让燕堂回去查探情况,夜幕降临时,他终于回来了,燕堂是个直肠子,对云无渊是恭敬,但对姬月栖却是真正的忠心,是个我可以相信的人。

“白胡子怎么样了?”我担忧地问。

燕堂拧眉,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半晌才道:“白胡子受了点伤,但不碍事。”他握紧拳头,目光之中射出愤怒,“尊主可知是什么人干的?”

我摇了摇头,自从到缥缈阁后,发生的所有事情对我来说都是不可思议的,有很多的疑团在我心头围绕,云无渊说一个月内帮我干掉内应,我一直在等他的答案,可他现在却不理我了……唉,是我毁约在先,不怪他。

可我心里总觉得不安,好像有什么大事即将发生,燕堂见我沉默,安静地在一旁候着,我摸着两撇假胡子陷入了沉思,还不等我想出个所以然来,房门砰的一声被人踹开了。

一袭绯红的男子风姿绝色地走了进来,他的手里提着两大壶酒,难掩兴奋地朝我晃了晃:“尊主,夜晚最适合花前月下小酌,有没有兴趣陪我去喝一杯?”

谁要跟他花前月下!

为了把这次盛宴办得隆重,朽琛安排了三天时间,所以这三天里,御寻欢都没办法去锁艳楼寻花问柳了,以他的性子还不把他憋死,这种心情,我理解。

我看向一旁的燕堂:“御寻欢,如果你实在寂寞的话,不如找他?”

安静的房间里,我听到两人同时“呸”了一声,燕堂瞥他一眼,那模样要多嫌弃有多嫌弃:“尊主早点休息,属下先行告退。”他说完,唰一下就跑出门了,速度之快好像屁股后面有鬼一样。

我无奈地耸了耸肩,表示爱莫能助,御寻欢重重地哼了一声,恬不知耻地拉着我的手往外拖:“煞风景的人走了,只剩下我们两个人了,尊主就没有点悄悄话想对我说吗?”

我一把拽住他,认真地对视着他美丽的眼睛:“对不起,我还是喜欢正常的男人!”

我说得很严肃,却惹得御寻欢哈哈大笑,他大掌一挥,抱着我飞上前面的屋顶,这是一栋三层楼的楼阁,从上面可以看到很远的地方。

蓬莱的夜色很美,整个岛屿到处都燃着烛光和大红灯笼,入目所及,是一片灯光辉煌的美景,高空悬着一轮明月,兴许是没有云雾的缘故,从这里看月亮竟比缥缈阁要漂亮得多,月光如银片洒在湖面,波光粼粼,晚风一吹,为这静怡的夜更添几分美丽安宁。

我从不知道,夜晚的湖面是那么好看。

“景色漂亮吗?心情有没有好一点?”御寻欢坐在我旁边,在这夜深人静之时,他的话语就好像从我耳里飘出来一样。

我扭头看他,讶异地摸了摸脸:“你怎么知道?我表现得很明显吗?”

御寻欢不知从哪里拿出两只杯盏,倒了一杯酒递过来:“知尊主者,莫如我御寻欢也。”他瞟着我,一口饮完杯中酒,“尊主心里有很多不明白的地方,其实你很恐慌,你不知道谁在背后害你,不知道该何去何从;你心底存着良善仁慈,却被天下人指责诟病,你总想用个十全十美的法子来解决所有事情,同时又不伤害到他人,可太难了,当然,你还想知道我到底是不是你怀疑的内应。”

他说的很直白,让我那点小心思全然无所遁形,我竟无言以对。

我闷闷的干了几杯酒,壮完胆之后问道:“你是吗?”

御寻欢把那张妖异的脸凑到我面前,眼角眉梢尽是**的笑:“尊主相信我吗?”

他的一双桃花眼风情无限,却没有一丝波澜和闪烁,我鬼使神差地点头:“相信。”

御寻欢喉结微动,轻轻笑出声:“尊主,有时候你挺蠢的。”

这家伙,给点颜色就蹬鼻子上脸啊!

“尊主有所不知。”他诡异一笑,“今天你被千绫罗暴揍,是云无渊救了你,可在救你之前,他一直站在背后看着,并没有出手相助。”

我猛然一震,手中的杯盏差点摔下去,酒水润湿了大截半袖袍,一时间心里竟有股说不出的难过。御寻欢摸着我的头发正想宽慰,我忙笑道:“御寻欢,月色这么好,光喝酒多没意思,我们玩拼酒游戏吧,谁输了就要说一个秘密,你敢不敢?”

“有何不敢?”

御寻欢答应得爽快,直接丢了杯盏,端起酒坛子往肚子里灌,那酒坛子有我几个大腿粗,这一大缸要是喝完,还能记得自己是谁吗?

第一个回合下来,我输了,于是我说了一个秘密:“我喜欢云无渊!”

“滚!这是秘密吗?是个人都能看出来!”御寻欢怒了。

“但我是第一次说啊。”

第二个回合下来,御寻欢输了,于是他也说了一个秘密:“我不是断袖!”

“滚!当我瞎吗?”我也踹了他一脚。

“那你当我没说。”

……

第三个回合刚要分出胜负,燕堂黑着一张脸来了,是来招呼我们去睡觉的,此时酒坛的酒已经去了大半,我们俩都有些微醺,合力把他给赶走了,御寻欢看我站在他这边,笑得很是猖狂。

我们又大战了几百个回合,我发现了一个惊人的真相——姬月栖竟然是千杯不倒!

酒坛子都空了,我还处在微醺状态没动静,御寻欢已经醉得开始说胡话了:“怎么每次都是我输,我就问一个问题,你……你到底是谁啊?”

御寻欢妖魅地大笑:“还挺喜欢的。”

看在他这么识相的份上,我决定放他一马,扶他回去睡觉。从三楼跳下去后,我感觉我们俩全身都差不多粉碎性骨折了,更恐怖的是抬起头的那一刹那。

我刚拽着他爬起来,就见眼前杵着两团黑影,这夜深人静的,吓得我差点魂飞魄散,我心有余悸地吼道:“你谁啊?”

对方比我吼得更大声:“我是你姑奶奶!”

嘿,还挺狂妄!

我准备借御寻欢的手去修理她,已经睡死过去的御寻欢此时突然回光返照地竖了起来,掰着我的脸嚷嚷道:“咦?不该你才是姑奶奶吗?”

安静点!

我扒下他的手,揉了揉眼睛,仔细朝前面看去,这一看——哎呀!竟然是御嘟嘟和兰萧那两个笨蛋!他们俩怎么凑一块去了?风格不对呀!

兰萧看着我的表情就跟吃了屎一样,御嘟嘟就更不用说了:“你就是上次在玉器店揍我的人。化成灰我都认得你!别装!”

我没装!

“你果然是个变态,深更半夜的,两个大老爷们儿抱在一起,臭不要脸!”

再胡说我揍你!

“不对,你上次不是有胡子的吗?你的胡子呢?”

糟糕,喝酒忘形,我的胡子掉哪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