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第一初恋 花舞陌轩

早已将你视为生命里理所当然的存在,失去你才感觉到仿佛失去呼吸。

01

接到方恩蜜的电话时,安惟辰正跟哥儿们在歌厅唱歌。

尽管有人拿着麦克风把“五月天”吼得震天响,他还是感受到了口袋里隔着一层薄薄布料的震动,摸出手机,走出包厢,不太耐烦地摁下绿键,随便哼了一声表示有人接听。

手机屏幕上显示着来电人名称,“花痴”两个字足以描述多年来安惟辰对此人的怨念之深。

几声“喂喂”之后对方依旧不见回应,安惟辰在心里暗骂一句,然后怨气满点地扬起了声音:“方恩蜜你又用屁股打电话了是吧?”

为了图方便而喜欢把手机塞在裤兜里的女生,总是会神经大条地坐到手机按键,唯一一个被设置了快捷拨号人的安惟辰便会经常接到这样那样的无声电话,抗议数次后无果,却也终究没心狠手辣地把此人拖进黑名单。

鉴于方恩蜜的累累前科,安惟辰拧着眉头正要挂掉电话,那边却在千钧一发之际爆出一计石破天惊的抽泣声。

“你怎么了!”安惟辰硬邦邦地拔高了声音。

方恩蜜哭哭啼啼地开口,东拉西扯地说了五分钟。

各个包厢里飘出来的奇怪歌声令安惟辰心烦意乱,索性打断了她杂乱无章的叙述,问清了她所在的位置之后,干脆利落地做了决定。

“在那里等我十分钟,敢乱跑的话试试看!”

02

八月份的暑假,空气被反复蒸腾出潮热的水汽。

烈日炎炎的下午,路上并没有多少行人,绕着街心公园跑了大半圈,安惟辰才在公园后门附近发现了某个被电闪雷鸣低气压包围的小笨蛋,不知不觉便松了口气,放慢了脚步走过去,在她的身边坐下来。

感觉到身边的动静,方恩蜜总算把埋在双膝中的脸抬了起来,原本就貌不出众,现在又被鼻涕眼泪弄得一塌糊涂,安惟辰只觉得好气又好笑。

“你带面巾纸了没。”他用手作扇风状。

“哦。”方恩蜜愣了一下,然后点点头,手忙脚乱地从包里翻出面巾纸,还未递出去便被安惟辰抢了过来。

修长好看的手指撕开包装,抽出两张来,展开之后对折,却不是为了给自己擦汗。

用一点也不温柔的力道擦拭着她满脸的鼻涕和眼泪,故意板着脸做出嫌恶的模样,还是丝毫不含糊地帮她擦了个干干净净。

“不许再哭了。”警告的口吻。

“哦。”方恩蜜扁了扁嘴,又委屈地吸了吸鼻子,“你说,张晓长得真的比我好看吗?”

“你说呢?”露出一副被大象踩到脚趾的表情,安惟辰没想到这次她居然会这么不自量力。

“所以,还是她和沈延比较般配。”皱巴巴的小脸上更加阴云密布,垂头丧气的模样与上次失恋时如出一辙。

其实事情很简单,无非就是她拼尽全力各种卖萌与倒贴之后好不容易追到手的校草,轻轻松松地被校花给抢走了。

“我说,你看人能不能别光看脸啊。”安惟辰扶额,开始细数她的罪状,“上次那个某某某也是,上上次也是……”

“嗯,还是你比较好。”方恩蜜一脸郑重地点了点头,顺便发了张好人卡。

一阵胸闷气短,强忍住想要敲她额头的冲动,安惟辰正色道:“除了我没人能忍受得了你,怎么样,你要不要跟我交往?”

表面上说得云淡风轻满不在乎,把自己催眠成一个大型的垃圾回收站,心里却紧张得不得了。

方恩蜜无辜地眨了眨眼,还洇着湿气的睫毛扑闪扑闪,欠扁地撅起了嘴巴:“我才刚失恋,你就忍心这样打击我吗?”

耳边传来丧钟一样的长鸣,安惟辰的脸彻底黑了。

与方恩蜜的一段孽缘,还要从小学时期说起。

十年前的安惟辰长得晶莹剔透,人见人爱,方圆百里找不出比他更帅的正太,于是外貌协会会长方恩蜜借着近水楼台的同桌位置,就此黏住了他,并成功霸占了他友人当中女生顺位第一的位置。

俗话说,时间是把杀猪刀,安惟辰童年时代光芒敛去,逐渐长成普通的少年,虽然仍旧称得上是清秀俊逸,但对于眼光逐年变高的方恩蜜来说,还是悲惨地被打至及格线以下,成为“闺蜜”一般的存在。

对于“失恋乃兵家常事”的方小姐,悲伤总是来得快去得也快,只有安惟辰悲惨地留下胸闷气短的后遗症,感叹自己遇人不淑,误交损友,并暗自发誓,以后绝对不再说出类似的蠢话。

安姓少年悲惨的暗恋生涯,尽头远如浮云。

03

暑假的最后一个星期,方恩蜜正窝在她像被飓风席卷过的房间里优哉游哉地上网,一件旧T恤、把刘海用夹子夹起来的造型,十足的宅女。

半小时前安惟辰发来短信,要顺路来她家拿一个月前借给她的高考复习资料,所以当门铃响起时,方恩蜜光着脚就跑去开门,一身邋遢的模样,以接待闺蜜的规格毫无警惕地便打开了家门。

当她后知后觉地看到安惟辰身后的那个人时,捂住脸短促地尖叫了一声,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甩上房门,差点削掉安惟辰的鼻子。

隔着门都能听见房间里传来乒乒乓乓的响声,夸张的动静足以令人怀疑她是否在房间里养了猛犸象和土著人军团,当房门再次打开时,方恩蜜光鲜亮丽得令安惟辰惊讶万分。

“你玩什么把戏?”安惟辰的表情媲美车祸现场,一种不妙的预感油然而生,“赶紧把资料给我。”

“你都不介绍一下,这位帅哥是谁吗?”

资料是什么?方恩蜜的眼睛里面早就没有了这位“闺蜜”的存在。

话说那位安静站在安惟辰身后的翩翩少年,是安惟辰的远房表弟,两人年龄只相差几个月,今天刚从外地过来,安惟辰先去机场接机,然后才顺路来到了方恩蜜家。

安惟辰扭头看了看这位多年不见的表弟,心中顿时警铃大作,雕刻一般的侧脸淡静出尘,眉眼都细致得像素描画,笑起来却又足以杀死人,依据多年的经验,这种类型好死不死正中那位花痴的红心。

“你好,我是黎彦。”意识到自己成为被关注的焦点,翩翩少年不慌不忙地含笑致意。

随着方恩蜜的双眼变成粉色桃心,丧钟再一次在安惟辰的脑海中敲响。

他很清楚,悲剧并不会因为暑假的结束而消失。

“大家好,我叫黎彦,因为父母工作调动的关系转来桃丘中学,希望能在未来的两年和大家相处愉快。”

讲台上,少年落落大方地做着自我介绍,仅一句话就足以秒杀所有无辜的少女心,其中自然也包括早就臣服于其姿色的方恩蜜,安惟辰黑着一张脸坐在那里,脑子里只有四个字——引狼入室。

“喂,安惟辰,周末陪我去逛街买衣服。”

下课时间,方恩蜜毫不客气地在安惟辰身旁的空位上坐下,如女王一般地开始发号施令。

“你还要买衣服?你家衣橱已经要决堤了好吗。”一想起那蔚为壮观的场面,安惟辰便习惯性地开始头痛。

“我才不是为了给自己买。”方恩蜜摇了摇食指,面颊上竟然可疑地飘起两朵红云,鬼鬼祟祟地凑到安惟辰耳边说道,“黎彦下礼拜过生日。”

——原来如此。

“这种事情为什么要拉着我去?”莫名其妙地就开始烦躁,安惟辰拧着眉头,随手拿起面前的课本哗啦啦地翻着。

“拜托,你是他的表哥呀!”表情和语气都似乎很有说服力。

安惟辰翻了个白眼,确切说来是一点也不熟的远房表哥,没有什么所谓的兄弟情深,更何况是一个把面前这个花痴迷得七荤八素的闪亮生物。

其实真相是——

“而且你的身材跟他差不多……”

原来,花痴只是想要一个会走路的衣架而已。

然而永远都没有拒绝的骨气,只要一看见她的笑脸,所有反抗的情绪便开始集体举手投降,安惟辰简直想呕出血来给这个忘恩负义的花痴看。

不管怎么样,不那么令人期待的周末终究还是要来的。

两人约在世贸商城门口的喷水池见面,安惟辰习惯性地早到了十分钟,直到约定时间过去十五分钟,才看到一个穿着粉红色连衣裙的熟悉身影朝这个方向跑过来,一边跑还一边挥舞着手臂心情很好地问候他“早安”。

“早个鬼!”一边恶声恶气地说着一边站起身来,板着一张脸却控制不了抬起手去擦她额边的汗珠,面前明晃晃且没心没肺的笑容熨得他心底发烫。

“走吧走吧。”方恩蜜不由分说便扯着他的袖子往商城里走,丝毫不因为自己的迟到而抱歉,似乎他的等待已经是理所当然。

顺从地试着每一件她递来的衣服,安惟辰越来越觉得胸口闷得发慌,依稀听到专柜小姐对着还在挑选衣服的方恩蜜说了句:“你男朋友身材很好。”而她的回答则是全盘否定,没有丝毫余地。

“你误会了啦,他才不是我男朋友。”

带着笑意的口吻,不存在分毫的尴尬,就像她对他的感情一样,坦****没有任何扭捏与暧昧,仅止于朋友。

“这件,这件,还有这件,去试试看!”

又是一摞衣服冲他的怀里塞来,安惟辰却退后一步,抬起手隔开与她之间的距离,淡淡地说了一句:“有点不舒服,我去透透气。”

没有理会身后她诧异的喊声,他径自迈着步子向店外走去,与无数行人擦肩而过,不辨方向与目的地,只是埋头一味地走着。

她没有追上来。

闹脾气不是他的风格,在她面前他一直都是直来直往,除了喜欢她的心,什么都可以不加掩饰,曾经觉得这样维持安全距离并肩而行也很好,这一刻却无论如何都抵挡不了汹涌而来的疲惫,他想自己是真的累了。

口干舌燥,随手买了一瓶饮料,喝了一口却惊觉是她喜欢的口味,心里顿时充满了挫败感,目光失焦地抬起头,却迅速对焦于眼前人潮中的一抹粉红,心跳倏然,定睛去看,那抹穿着粉红连衣裙的身影正被两个看起来流里流气的少年扯住了手臂。

肾上腺素蓦地破表,安惟辰迅速站起身来朝那个方向走去,不远处,纤细的背影僵直地站立,看得出紧张与不愿,而那两位混混模样的少年却不怀好意地笑着,其中一个试图抬手去揽她的肩膀,却在半途被另一只手以可怕的力道握住了手腕。

“滚。”

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字眼和表情而撑起的强大气场,成功让两个小混混怔了几秒,安惟辰一米八几的身高足以造成威慑,再加上这里人多眼杂,混混只好扫兴地瞪了他几眼,就此作罢,溜之大吉。

胸口还涌动着怒气,安惟辰转过身来,不由分说便冲着女生一顿吼:“明明长得也不漂亮,怎么还这么会招蜂引……”

“蝶”字还没出口便卡在喉间,吼声戛然而止,眼前这张白皙漂亮又带点讶异表情的瓜子脸,分明就不属于方恩蜜。

04

因为穿了同一款连衣裙就把别人错认为方恩蜜,并且奋不顾身地英雄救美这件事,安惟辰自然不会告诉方恩蜜本尊,而面对后来方恩蜜在电话里一连串不满地质问,他只是头痛地表示自己那天身体不适。

周末就这样不咸不淡地过去,方恩蜜仍旧花痴地围着黎彦转,而安惟辰却没有想到,自己原本以方恩蜜为圆心的生活,开始出现了一点变化。

“安——惟——辰——有——人——找——”热爱八卦的某位同学站在班级门口,高亢地拖长音搭配挤眉弄眼的表情,似乎要喊得人尽皆知。

有人找就有人找,有必要喊得如此嚣张吗?

安惟辰习惯性地拧着眉头,懒散地站起身,走到班级门口才恍然大悟,为什么大家看他的眼神要如此暧昧了。

中规中矩的校服裙下是白皙修长的双腿,领口露出一小片肌肤与漂亮的锁骨,视线再往上,微微泛红的面颊一如既往地带着微笑,一头黑发绑成清爽的马尾,明亮的双眼弯如新月,腮边的酒窝若隐若现。

白芷瑜,人如其名,高二年级出了名的才女,却同时也是不可多得的美女,与每天一丝不苟地带妆上学、前呼后拥排场庞大的校花张晓不同,她低调,爱笑,充满难能可贵的亲和力,无论在男生女生当中都有相当好的口碑。

重点是,白芷瑜似乎从来就没有交过男朋友,至今为止也依旧单身。

“呃,嗨……”安惟辰自问不擅长与除了方恩蜜以外的其他女生相处,然而面对如此纯净友好的笑容,他只好硬着头皮抬起手打了个招呼。

是的,还有一个重点就是,她就是那位阴错阳差地被当成方恩蜜的粉裙女生,被安惟辰英雄救美的对象。

所有人都屏气凝神地等待着八卦一刻的产生。

“不好意思,给你带来困扰了吗?”似乎意识到成为了被关注的焦点,白芷瑜压低了声音,将右手竖在鼻尖前,表情抱歉里带点俏皮,很难不让人心生好感。

“老实说……”安惟辰讪讪地笑了笑,“是有点困扰”几个字还未出口,余光却瞄到方恩蜜也好奇地盯着白芷瑜,不知为什么念头忽地一转,抬起眼来直视着白芷瑜说道,“一点都没有,你找我有事?”

“嗯。”

白芷瑜又露出笑容,点了点头,正要说些什么,安惟辰却抢先开了口。

“现在离上课时间还早,我们换个地方说?”他一边说着,一边有意无意地朝着方恩蜜的方向瞥了一眼。

“啊?”白芷瑜先是微微讶异了几秒,然后再度绽开微笑,“好啊。”

两人并肩转身离去,安惟辰似乎能听到身后传来各种巨大的抽气声。

与人气美女同时成为八卦绯闻的男女主角,他心底油然而生的微妙感觉却不是飘飘然或受宠若惊。

而是——

方恩蜜会怎么想呢?

05

令安惟辰没想到的是,白芷瑜请他帮忙的目的,居然也是当衣架子。

“不好意思,因为不太擅长跟不熟悉的男生接触,所以只好拜托你了。”笑容可掬,温言软语,白芷瑜的确拥有令人无法拒绝的魅力,“我表哥要去国外念书了,也许几年后才会回来,他平时对我非常照顾,我想送他一件衣服做临别礼物。”

“哦哦……”安惟辰一边从善如流地应着,一边腹诽,他与白芷瑜不过也才刚刚认识,她怎么就能将他从“不熟悉的男生”的名单中划去呢?

“所以,今天晚上下课后,你有时间吗?”白芷瑜侧过脸来看着安惟辰,一双明眸被阳光照得眯起,却更添几分娇憨。

天台上的风将她的刘海吹得扬起,露出光洁的额头,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是比方恩蜜更加漂亮可人的女生。

安惟辰的眼神有一刹那的恍惚。

“嗯。”他点了点头,“我有时间。”

八卦以燎原一般的速度传播开去,只是本着帮忙的态度,却莫名其妙地被人传成了约会,两个人并肩走出校门的场面引来了相当程度的注目礼,白芷瑜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始终低着头,表情却丝毫不见恼怒,面颊泛着可爱的绯红,而男主角安惟辰,却仿佛并没有入戏。

——看,我的人生并不是一定要围绕着某个人而转的。

他冥冥怔怔地想着。

因为当值而仍然留在教室的方恩蜜撑着下巴趴在窗台上,居高临下地看着校门口沸腾的壮观景象和那一对并肩而行的背影,心里忽然涌出一点点的不爽。

“怎么,吃醋啦?”同为值日生的小米带着揶揄的笑意,凑过来探头瞧了一眼,“以前那家伙不是总跟你在一起的吗?”

“唉,只是觉得某人瞎猫碰到了死耗子而已。”方恩蜜耸了耸肩,假装事不关己地吐槽,却还是抑制不住浓浓的酸意往外冒。

“安惟辰或许是瞎猫,但白芷瑜绝对不是死耗子。”小米抱着胳膊笑眯眯地下了结论,“这种连女生都视为极品的女孩子,错过了就要再等五十年啦,安惟辰又不是个傻子。”

下意识地想要反驳,却什么也说不出来,方恩蜜被一种前所未有的新鲜困扰攫住了单纯的脑子,绝非“憋屈”二字能够概括。

“别发呆了,赶紧收拾完早点回家吧。”方恩蜜便秘一般的表情没有引起小米继续探究的兴趣,小米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明显对类似的八卦不是太感冒。

白芷瑜的确不是死耗子,但安惟辰好像真的是个傻子。

坐在品牌男装店里,看着白芷瑜兴致勃勃地挑选款式,脑子里却还在反复推理方恩蜜的反应,直到白芷瑜笑着抱怨“你也过来给点意见吧”,才如梦初醒地站起身走了过去。

白芷瑜左手拿着一件灰白格纹的开襟针织衫,另一手是斑马纹皮外套,大相径庭的两种风格,微笑着等待安惟辰的意见。

因为对自己刚才的表现有点抱歉,安惟辰认真地研究了两种款式之后,下了结论:“买针织衫吧,任何场合都可以穿,斑马纹有点危险。”

专柜小姐一直候在一旁,见白芷瑜还在考虑的模样,连忙热心地加了一句:“你男朋友说得没错哦。”

白芷瑜一愣,随即便双颊绯红,却没有急于解释,安惟辰则是尴尬地摆了摆手,道:“不是,我们还不是……”

原本只是急着撇清而未经大脑脱口而出的“还不是”,却因为能够微妙地解读而给了白芷瑜追问的勇气。

“那……什么时候才是呢?”

细若蚊鸣,掺杂着一丝硬是想要拗成玩笑的轻松口吻,却还是掩不去语气中的期待与羞涩。

安惟辰怔住,侧过脸却看见白芷瑜垂着脑袋翻看衣服领口上的标签,然后放下斑马纹的那一件,抱着针织衫去柜台准备付账。

若无其事的模样。

他站在她的身后,看见她发红的耳根。

忽然就备感压力,他知道不能再这样下去,装聋作哑,漫不经心。

走出商城之后,已然是晚上六七点光景,虽然只是普通朋友关系,远远算不上熟稔,但安惟辰还是很有礼貌地提出要送白芷瑜回家。

安静的小路,暖黄色的街灯下,两个影子保持着安全距离,几乎是如出一辙地低头看着不断向前迈动的脚尖,偶尔抬头视线撞在一起,不好意思地向对方露出笑容。

“我是个笨拙的人吧。”白芷瑜忽然开口打破沉默。

“怎么会?”对于这样的开场白,安惟辰显然有些不擅招架,“你成绩好,又有才华,哪里来的笨拙。”

从来都是这样一个听不出弦外之音的笨蛋,却因为直来直去的大脑回路,较真得过了头的个性,而莫名其妙地成为了别人眼中的萌点。

白芷瑜笑起来:“一直以来,都是家人把我保护得太好,所以目前为止的人生都是一帆风顺,几乎从未接触过这世间的险恶,却也不擅长和人打交道,所以,总是被误解。”

“误解?”安惟辰并没有听懂。

“说说你对我的印象。”白芷瑜并没有直接解释。

“漂亮,功课好,性格好,有才华。”安惟辰一口气说出这四个,然后停顿了几秒,再补充了一个,“纯真。”

完美得近乎于无懈可击的女生。

“所以,你们并没有看到我懒散和奇怪的那一面,你们不知道我是一个在路上好端端地走着就会突然摔倒的人,不知道我在闲暇时间也会一边看综艺配零食然后没形象地大笑,还经常花痴二次元动漫形象,不知道我在家会换上旧睡衣然后把所有的头发都扎到头顶,如果没有特别的要紧事,假日可以在家睡上一整天……”白芷瑜一边说着一边叹了口气,“其实就是一个普通的宅女,而每个人都以为我是拿着一本不食人间烟火的秘籍找一个与世隔绝的古墓闭关修炼的小龙女,因为烦恼着不知道该和我说什么话题便干脆敬而远之,只有你在靠近我的时候没有犹豫。”

一段漫长的独白,原本只以为是朋友般地谈天,结语却足以让安惟辰心虚,他该怎么启齿。

自问不是喜欢自找麻烦的人,他甚至无法确定,那天若是他看清了那个女孩并不是方恩蜜,他还会不会义愤填膺头脑发热地冲过去。

脑子里乱极了,白芷瑜言止于此,安惟辰却还不至于迟钝到这个地步,她对他产生了好感,而他……是不是应该有所回应?

安惟辰紧抿着唇线埋头走路,连信号灯和斑马线都没有发现,被白芷瑜一下子扯住了手臂才如梦初醒,慌张地说了句“抱歉”。

“过了这个马路就是我家小区了,就送到这里吧。”白芷瑜并没有将那个话题延伸下去,腮边的红晕却还未褪去,她垂眸笑了笑,很小声地说了句,“谢谢你,你是第一个送我回家的男生。”

不知道该如何接话,安惟辰只好木讷地愣在当场,唇畔勉强浮起一丝笑容,想要直接道别,白芷瑜却已经转过身去,汇入过马路的人流当中。

事情好像有点不太妙。

这些超出预计的发展,令安惟辰有些坐立难安,独自回家的路上,他百无聊赖地在脑海中玩着比较游戏。

长相?——毫无悬念,白芷瑜胜。

性格?——如果不撞南墙不回头也能算优点的话,说不定方恩蜜还有胜算,这个暂时搁置。

头脑?——又是一场没有悬念的较量。

无聊地比来比去好几个回合,白芷瑜大占上风,本来是很容易得出结论的结果,而安惟辰却莫名其妙愤愤不平地想给方恩蜜加些砝码。

——其实在这种时候,输赢早已昭然若揭。

那个人再好,再完美,与我无关。

而你,即便没心没肺,缺点一大堆,却能够左右我的喜怒哀乐,盘踞在我心里。

即使全宇宙的优点都加诸于对方,而只有“喜欢”,才是分量最重的砝码,它让你所有的缺点都变成萌点,沉甸甸地胀满整个胸腔。

可是,还有什么事比单恋更令人沮丧呢?

06

又是一个周末。

安惟辰在起床的十分钟之后接到了白芷瑜的电话。

“天气很好,我想去图书馆借几本书,和我一起去吗?”女生柔软和煦的声音堪比窗外阳光。

“唔……”安惟辰含着牙刷,思索了几秒,吐掉满嘴的泡泡之后说道,“可以等我半小时吗?”

“没问题,十点半图书馆门口见吧。”白芷瑜的口吻听起来很高兴。

挂掉了电话,安惟辰开始烦恼该怎么跟白芷瑜开口,白芷瑜并没有明确表态,如果他太过突兀地提起,似乎的确显得有些自作多情。

吃了几片面包当做早餐,带上手机、钥匙和钱包出门,才刚出小区便看见穿着白裙子的方恩蜜站在那里,只见她双眼一亮朝他的方向跑过来,笑眯眯地扔下重磅炸弹:“哟,穿这么难看要去哪里?”

被她的毒舌噎得险些吐血,安惟辰恶声恶气地回敬:“阁下打扮成贞子是要去参加恐怖片试镜吗?”

两个人一路幼稚地斗嘴,在同一个三岔路口终于想起该分道扬镳。

“我往那边走。”站在马路这一头等信号灯时,安惟辰先开了口。

“哦,那我往另一边。”方恩蜜点了点头,忽然将视线扔到很远的地方,假装漫不经心地加了一句,“你约会去?”

“算是吧。”隐约猜出了方恩蜜的去向,安惟辰也幼稚地不想示弱。

“和白芷瑜吧。”变成了揶揄的口吻,方恩蜜伸长了脖子看着迟迟未转绿的信号灯,“眼光不错嘛。”

“我可不像你,是那种只看脸的人。”莫名其妙地就变成了较劲。

“哼,不跟你说了,我要去给黎彦过生日了。”在信号灯变成黄色时,方恩蜜终于抛出了底牌,她低下头又抬头,下一秒信号灯变成了绿色的倒计时,方恩蜜没有对安惟辰道别,径自汇入右转人流。

她站过的地面上,大片的浅灰色中间莫名其妙地多出了一个深灰色的圆形小点,阳光一晃却又看得不太真切。

安惟辰怔怔地站了一会儿,直到被过往的人群擦撞肩膀,才迈开了步子,原本就不太明朗的心情这一刻变得更加乌烟瘴气,他烦躁地抓乱了头发,加快脚步向图书馆方向走去,远远地便看见白芷瑜早已等候在那里。

原本绑成马尾的长发披散在双肩,将脸型修饰得更加俏丽,和方恩蜜款式相同的白裙,穿在她身上却别有一番出尘仙子的美感,双手拎着挎包垂在身前,温顺又乖巧的模样,在看见安惟辰的那一刹那,眼神明亮得媲美星辰。

而安惟辰的思绪却还停在刚才的时空里,脚步渐渐凝滞。

——明明是去为别人过生日,却为什么两手空空没有带礼物?为什么她等候在他出门的必经之路上,只是为了对他说一句“穿这么难看要去哪里”?

他无法说服自己,那个在她走后留下的深灰色水渍,是一场难能可贵的太阳雨。

“怎么,有什么东西弄丢了吗?”白芷瑜已经走到了他的面前。

“嗯……险些。”安惟辰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再次开口,“一个很重要的人。”

白芷瑜的表情凝滞了几秒,却仿佛渐渐读懂了他的表情,她随即抿唇微笑起来:“加油哦。”

安惟辰用力点了点头,然后转身,全力向反方向奔跑,就像每一次她需要他的时候,那么义无反顾。

他早就该发现,她去的方向并不是通往黎彦举办生日派对的地方。

还是街心公园,还是和几个月前一模一样的场景,方恩蜜连动作都如出一辙,抱着膝盖坐在公园后门附近的草地上,涕泪横流的模样让安惟辰的心狠狠一揪。

每次都恨不得把那些令她伤心的家伙从她的心里揪出来痛打一顿,而这一次,她为之流泪的对象,是他自己。

——是这样吗?

“方恩蜜!”他扯开了嗓子叫她。

沉浸在悲伤小宇宙里的方恩蜜显然被吓了一跳,然后手忙脚乱地抹掉一脸的眼泪和鼻涕站起身来,红着眼睛小声质问:“你,你怎么在这里?”

安惟辰大步向她走去,抬手一把将她的脑袋摁在了怀里。

鼻涕和眼泪都蹭了个干净。

“别告诉我你是因为黎彦拒绝你出席生日派对,你才在这里哭哭啼啼。”他恶声恶气还是掩饰不了咚咚作响的心跳。

“才不是。”方恩蜜小声嘟囔道,“只是因为……”

——因为你。

早已将你视为生命里理所当然的存在,失去你才感觉到仿佛失去呼吸。

无奈地对我露出笑容之后说“加油”的是你,失恋之后摸着我的脑袋安慰我“就算不努力也没关系”的也是你,全世界的美男加起来都无可替代的人——只有你。

“你在说些什么?”安惟辰皱着眉头,捏着方恩蜜的脸颊迫使她抬起头来。

“安惟辰。”方恩蜜贼兮兮地笑起来,“我们不要再当朋友了。”

一句太容易产生歧义的话,分别导向悲剧和喜剧,安惟辰愣在那里,脑海空白两秒,却仍是逞强地开口:“我是无所谓,你这个麻烦……”

“制造者”三个字还未出口,方恩蜜早已眼疾手快地拉住他的衣襟,微凉的右脸颊上传来柔软温暖的触感,还有带着羞怯的耳语——

“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