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来自遥远时空的爱

像阳光穿过浩瀚宇宙,像思念翻越人海,像眼泪洞穿坚石,我对你的爱来自遥远的时空,跋山涉水、翻山越岭而来,而你,你还在原地吗?

【一】

“好像是啊……”我这样答的时候,差不多已然猜到了我和乔欢数次的“偶遇”是怎么回事了。

这天下哪里来这么多的偶遇呢?不过都是有心人故意为之罢了,只是那个“有心人”不是我,而是唐泽逸。

在书店“巧遇”乔欢,是因为我接到了唐泽逸的微信去那里给他送银行卡,但到了那里,我并没有见到唐泽逸,而是遇见了朝思暮想的乔欢;后来是咖啡馆,也是应唐泽逸之邀而去,也同样没有见到他的踪影;再来就是今天,他将我约到了美院门口,我接电话的时候还跟他说,事不过三,这次如果他再放我鸽子,我便直接转账给他,不会再见他的人。

现在想来,他只约我,而不见我,是故意的,故意要让我与乔欢偶遇,只是,他又是怎么知道乔欢会出现在书店或是咖啡馆的呢?

我不得而知。但我知道,他一定很用心才能做成这样的事。

C城的一月,风依旧冷,空气依然清寒,这个水汽清冷的早晨,我站在美院门外巨大的法国梧桐树下,轻轻吸吸鼻子,大概是被冷空气刺激了的缘故,我的鼻腔涩然,应该独自坚强太久了吧?所以才一点都不习惯来自陌生人唐泽逸的体贴与好意。

但我又怎么能浪费来自唐泽逸的好意?

“对啊,哪里有那么多巧合呢,白先生。”我看着站在白雾清霜中的男子,笑一笑,坦然说:“这世上大多数所谓的‘偶遇’,不过是人为制造,不过是因为每年每月每一天‘恰巧’遇见的两个人中的某一个人,一直心存执念,想方设法想要‘偶遇’另一个人罢了。”

我说完了,静静地笑望着他,等着他黯然吃惊或是用看疯子一样的眼神来看我。毕竟,对于“白桐”来说,我这样的行为,几乎无异于是“跟踪狂”了吧?

“没错啊。书店里,咖啡馆,还有这一次,都是我请我的一个朋友帮忙跟你制造偶遇的机会的。”我说,“我的朋友叫唐泽逸,我想你应该也认识他?或者说,你今天会出现在这里,也是应他之邀而来。”

我这样说了之后,他会觉得我无聊或是变态,毅然离开,从此之后再也不见我吗?

我已经做好了接受最坏的结果的准备,他却将双手插进大衣的口袋里,看着我眉眼弯弯地笑起来:“安冉,你真让人惊讶。”

此刻的太阳已渐渐跳出地平线,晨曦穿过树梢落在他言笑晏晏的脸上,他那样眉眼弯弯的样子,真好看啊,像是寒冬里的一缕暖风。

因为他温暖、好看的笑容,我差一点就没有发现,他这一次没有叫我“安小姐”。这是否代表,他并不介意我的“疯狂”行为呢?

“惊讶我是个‘跟踪狂’吗?”我大概是被他好看的笑容晃傻了,一点都不计后果地自嘲起来。

他轻声笑起来,说:“惊讶你做了‘跟踪狂’还这样理直气壮,坦然磊落。”

他站在五彩晨曦中,笑容如阳,阳光下满地银霜,晃了我的眼。恍惚间,像是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也是这样一个水汽清寒、霜似薄雪的早晨,我去上学,在乔宅的大门前与乔欢挥手告别,他也是这样笑望着我的。

时光流逝,斗转星移,如今,他站在我的面前,脸上依然是那样的笑容,我却不能像以前那样,走出去几步,又突然回头,飞奔回他身边,只为了叫一声他的名字“乔欢”,只为了等他那一声应答“嗯”。

“乔欢……”

“嗯?”

“乔欢……”

“嗯。”

“乔欢,乔欢。”

“嗯嗯。”

这样幼稚的游戏,那时的我却乐此不疲。

世界像一个巨大的夹娃娃机,我站在玻璃窗外,只想要你,你却一无所知。

但是,又有什么关系呢?

至少,你还在我的世界里,还在我眼前,还与我说着话。

“这……算是夸我吗?”我走到他身旁,与他并肩而立。

“当然算。”他说,“我喜欢坦然磊落的人……”

他突然顿住,我才突然意识到他刚才用了那个词“喜欢”。尽管我知道,“我喜欢你”和“我喜欢坦然磊落的人”之间隔了一整个银河系,但仍然脸红心跳起来。

爱情真是一件奇妙的事情啊!

明明我对乔欢已经熟悉都不能再熟悉,明明很久很久之前,我已经确定了他爱我的心意,明明我已经不再是那个满满都是少女心的小女生,但当听到他说出“喜欢”这个词时,我仍然不由自主地红了脸。

“好像有点冷啊!”我将双手放到嘴边呵气,来掩饰心跳如鼓的不知所措,但话一出口,我才明白,这样转移话题的方式有多拙劣。

我懊恼不已,果然,恋爱中的人,或者说倾心喜欢一个人时,是没有“智商”这种东西可言的。

他却并不拆穿我,只是温柔笑望着我,目光慢慢扫过我的衣服。

我猛然怔住,这样的场景太过熟悉,好像时光迅速倒流,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的某个冬日早晨。

那时的我,像现在一样,即便是很冷的冬天,也不喜欢穿臃肿的羽绒服,并固执地认为,穿羽绒服的女生是“透明人”,毫无魅力可言,然后我行我素地在冬日里只穿大衣,并振振有词“羊绒大衣轻薄保暖,比羽绒服漂亮一百倍”。

彼时,乔欢即便十分担心我会因此感冒,也舍不得说我一句,只是体贴地每天开车接送我,尽量少让我一个人待在冷风里。

而此刻,作为白桐的他,也是像很久很久以前那样,目光扫过我薄薄的大衣,却并不指出我穿得太少。

他低低笑笑,突然从大衣口袋里拿出一个纸袋子,递到我面前:“我只有这个。”

“什么?”我好奇地接过来。

“糖炒栗子。”

“啊?”我更加奇怪起来,在我的认知里,男生是很少会为自己买糖炒栗子这样的零食的,更何况,乔欢这样帅的男生,更是和糖炒栗子十分不搭。

他瞬间就领会了我的意思:“我不喜欢吃这种东西,但我猜你可能会喜欢,或者即使不喜欢,但是至少可以暖手。”

“嗯?”他这样说,令我更加困惑。

难道他早知道我会出现在这里?

这又怎么可能呢?

他十分认真地说道:“我的第六感,今天一定会遇见你,在这里。”

所以,即便猜到了是我“故意”要偶遇他,也依然来了这里,并且买了一包糖炒栗子站在冷风中等我吗?

虽然我并不爱吃糖炒栗子,却将那包温热的糖炒栗子紧紧捏在手里,心里像是有蜜一直溢出来一般。

“所以,即使猜到了我今天还会故意在这里假装偶遇你,你还是来了吗?”我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大胆又孤注一掷地问。

我目光灼灼地望着他,嘴角翘起来,带着自信的笑容,但只有我自己知道,我的心跳得有多快,有多害怕,有多紧张,又有多期待。

我知道,要让身为白桐的他重新爱上我,采用温水煮青蛙的方式是不行的。第一,他应该不喜欢那样个性的女生;第二,我太害怕,害怕他会先爱上别的什么人。

因此,我选择这样的一个机会,直接又大胆地问出来。

我明白,成败在此一举。

我看着他细长的眼睛,紧张到忘记了呼吸,只是几秒钟的时间,我却像是等了漫长的一个世纪。

“你是期待见到我的,是吗?”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他没有避开我的目光,也没有开口回答我的问题。

我的心情一点一点地跌入谷底,尔后,又像是被利剑狠狠刺了一下,蓦地抽痛起来。

就在我快要绝望的时候,我听见他说:“嗯……”

我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他却清晰分明地说道:“嗯,因为想见到你,所以来了。”

那一瞬间,像是有烟花在脑中绽开,我的心快乐得像是要飞出来,却很没有出息地低下头,避开了他的目光。

明明是想得到这样清楚又明了的答案的,可是,为什么听他亲口说出来之后,又像小女生一样别扭又害羞起来呢?

我低着头,假装数着地面的落叶,不知道要不要回答他,也不知道要如何回答他,却又忍不住悄悄侧头去看他,然后,眼角的余光里就看见了,同样低着头有点不知所措看着地面的他,还有他微微红起来的耳尖。

后来,我在一本书上看到类似这样的话,陷入爱情这个甜蜜陷阱的人,不论年龄几何,是否曾经十分严肃、成熟或正经,都会不由自主地在恋人面前露出羞涩的表情来。

直到那时,我才明白,为什么在那个清冷的冬日早晨,我和乔欢会那样低着头羞涩又不知所措地立在美院的大门前,却又舍不得离开。

我像个初尝恋爱滋味的小女生一般沉浸在喜悦与心跳慌乱中,却突然听见他说:“你开车了吗?”

“嗯。”明明是想要问他为什么要这么问的,到最后却低着头乖乖直接回答了他的问题。

“去车上吧,这里冷。”

“好。”我变成了只会说一个字的乖宝宝。

我径直走到车旁边,打开车门坐进驾驶座,我以为他要就此与我告别,不想,他竟然绕到另一边,打开车门坐到了我旁边。

我十分诧异,或者说是惊喜,侧头看着他。

他却并没看我,只是看着前方说,想了想,有点笨拙地说道:“我……最近买了咖啡机,要不要去我家喝一杯?我家就在附近。”

“好。”我点头,发动汽车,心里雀跃无比,表面却装得淡定异常。

我去过他家,当然知道他的家其实并不在附近,而我猜,咖啡机应该是他刚刚买的,他这样说,不过是想邀请我去他家里,亲手为我煮上一杯咖啡。

车里的暖气很足,倾心爱恋着的人就在身边,而他邀请我去他家,我握着方向盘,手心里慢慢就沁出汗来。

【二】

从打开车门,坐进副驾驶座开始,白桐其实就有点后悔了。或者说,他十分困惑,为什么近来,自己的行为十分难以预料。

就好像今天早上,他接到唐泽逸的邀约时,他就已经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了。这已经是近期他第三次接到唐泽逸的邀约了,但前两次,唐泽逸都没有出现,取而代之的是,在约定的地点,他“偶遇”了那个叫安冉的女生。所以,他知道,不出意外的话,他会在约定地点美院门口,看见那个长卷发的女生。

他原本是想在电话里一口拒绝唐泽逸的,但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已经下意识地答应了唐泽逸。

那边已经满意地挂了电话,白桐却举着手机久久不能回神。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开始期待看见那个女生,是从第一次在南湖广场的惊鸿一瞥开始的吗?还是从她突然出现在他家里,来给他送一盒永生花开始的呢?

白桐不得而知,但他知道,他内心里,其实是十分期待再次与她相遇的,当彻底明了这一点之后,白桐没有再纠结,他穿上大衣,欣然去赶赴那一场“邂逅”。

去往美院的路上,下了地铁之后,白桐注意到,有路人纷纷看向自己,路过玻璃橱窗的时候,他就好奇地朝橱窗里看了一眼自己的影子,然后就愣住了。

橱窗玻璃里映出的那个影子,是自己吗?脸还是那张脸,大衣也还是那件藏青色羊绒大衣,只是好像又有什么地方不同。

今天的自己,眉目飞扬,嘴角竟是情不自禁地微微上扬着的,他甚至听见自己竟然轻轻哼着十分古怪的歌:“如果世界漆黑,其实我很美,在爱情里进退,最多被消费……”

那一瞬,白桐知道,这样的英气勃发,这样的变化,不过都是因为那个叫安冉的女生,她像是个有魔力的火种,轻易就点燃了如一潭死水的他。

他迈着轻快的步子,一路向美院而去,路过一个糖炒栗子的摊子时,看见有女学生围在那里买糖炒栗子,他的脑子里就浮现出安冉那张美丽的巴掌小脸。

今天早上落了很重的霜,她来见他,会不会冷呢?

这样想着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已经下意识地走到了糖炒栗子的摊位前。

他以前觉得一个大男人跟一群小女生一起挤在零食摊位前,是一件十分不体面的事,但是,现在做起来却觉得自然又幸福。

明知是“陷阱”却还是欣然来见她,路上为她买糖炒栗子,看见她眉头皱一皱就老实回答“嗯,因为想见到你,所以来了”,其实这些都在白桐的预期之内,他虽然并不记得自己以前有没有谈过恋爱,但作为一个成熟男人,他知道,爱情会让男人的行为变得疯狂与匪夷所思,并且,以他的心智,他可以坦然接受自己这些看似很奇怪的变化。

但是,真正令他没想到的是,他竟然打开车门,坐进了她的车里,并说出了什么“我家就在附近”的鬼话,明明他家离美院有一个小时的车程啊!

真是令人措手不及又让人变傻的可怕爱情!

而让白桐觉得更傻的是,当他煮好两杯咖啡端到她的面前时,他竟然忍不住向她讲起了自己的事。在并不知道她想不想知道的情况下,他就这样忍不住向她说起了自己,好像迫不及待地想要让她了解全部的自己,即便连他自己都不了解自己全部的过往。

“我是一个没有记忆的人。”他听见自己说,“准确地说,去年五月我突然从医院醒过来,那之前所有种种,我就都不记得了。”

白桐这样说的时候,女生正像个小兔子一样,双手抱着咖啡杯,慢慢地啜一口咖啡,神色极其淡定地说:“真的吗?”

白桐突然就想笑,面前的女生果然是与众不同的,一般的女生听见他这么说,甚至会露出一脸懵圈的样子,但她只是神色无异地说了句“真的吗”,然后也不再追问,好像他们刚才只是在讨论今天的天气如何一样。

这样的女生无疑是吸引白桐的。他像是故意要试试她到底能淡定到什么时候:“真的。所以,我也不敢保证,在你面前的我,以前是不是一个坏人。”

“哦。”女生又满足地喝了口咖啡,然后看着他,眨眨眼说,“也许我也不是什么好人呢。”

白桐愣了愣,又突然觉得豁然开朗,这个叫安冉的女生无疑是聪明又通透的,既然已经说到了这种地步,那就不如说得更彻底一点。

他说:“也许我以前爱过什么别的什么人。”

“谁没有一点过去呢?”她笑,“我甚至可以确切地告诉你,我曾经很爱很爱一个人。”

“所以算是扯平了吗?”白桐也不是十分诧异,像她这样可爱又有趣的女生,怎么会没有人爱呢?

“嗯,既往不咎。”女生这样说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就开心地笑起来。

她看着他,脸上的笑容一点一点地无声地漾开,令白桐有一种错觉,好像……好像她口中说的那个曾经很爱很爱的人,就是他自己一般。

白桐甩甩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么奇怪的想法。

这一次倒是女生先开了口:“我没有家人,是个孤儿。”

她这样说的时候,脸上看不出一丝哀伤,白桐却莫名心痛起来,要有多坚强,才能云淡风轻地说出这样的话来呢?

“我好像也是,至少目前看来是的。”他看着女生的眼睛,有那么一瞬间,他心中升起一股想要握住女生手的冲动。

真想保护她啊,告诉她,从此以后,她的世界里,会有他一直陪着她。

但白桐清楚,越是在乎,便越要慎重,或者说,越应该尊重对方,越应该郑重对待。

“你看到了,目前我很穷,房子是租的,没有车。”白桐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就变得这样庸俗起来,但他固执地认为,经济状况也是个人情况的一部分,而女生有了解的权利,“但是,我会努力的。我会画图纸,或许还有什么还没发现的技能。”

这次女生倒是有点惊讶:“你缺钱?”

“嗯。”他坦然点头,“我曾经还送过外卖。”

女生的眉头就皱起来,像是还有点难过:“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呢?白桐不说话,只是微笑。

女生像是发现了自己说错了什么话,连忙补充说:“我是说,你看起来并不像会缺钱的样子,你……你看起来会很多东西,你甚至还会日文。”

“嗯,也许……也许并不缺钱。”白桐低头想了想,拿出钱包,将里面的两张银行卡抽出来给女生看,“从我在医院醒过来的时候,这两张卡就在我的钱包里,但我不知道密码,也没有身份证,所以我不知道卡里到底有多少钱。”

白桐说着说着就笑起来:“也许我真是个有钱人。”

“世上的事,谁也说不准的。”女生说,“如果你相信我,可以把这两张卡给我,我有朋友在银行,我可以找他想想办法,看能不能找回密码。”

白桐想都没想,就将两张卡递到女生手里。

“不怕我是骗子吗?”女生歪头看着他,调皮又可爱。

“不怕。”他说,“你认识我的时候,可并不知道我有这两张卡。”

“谢谢你。”女生突然说。

“嗯?”白桐就有点诧异,“谢我什么?”

“谢谢你,让我又遇见你。”

“又?”

“嗯。”女生郑重又认真地说,“书店,咖啡馆,以及今天在美院门口,谢谢你明知道是一场‘偶遇’的局,却还是去到那里,让我又遇见你。”

女生默然微笑,谢谢你,乔欢,身为乔欢时,在繁花盛开的五月让我遇见你;谢谢你,作为陌生人白桐,愿意再次与我相遇。

室内溢满咖啡的醇香,窗外却不知道什么时候飘起了小雪。白桐侧头看看窗外飘然而落的雪花,又看看眼前那个因为一小包糖炒栗子就很满足的女生,突然觉得该说“谢谢”的是自己。

谢谢你,安冉,路过我的世界,闯进我孤寂落寞的生活。

【三】

印象里,那个飘着雪花的周六,是近年来我最开心的日子。

回乔宅的路上,路过ATM机时,我将白桐给我的两张卡插进去试了试。我想了想,按下密码930707,看着ATM机上瞬间显示的取款界面,眼角不觉得湿润起来,乔欢他的银行卡密码果然是我的生日。

那天之后,仿佛春天花就会开一样,我和白桐开始不自觉地做着一切恋人之间会做的事,吃饭、逛街、看电影,但我还不敢将银行卡的事告诉他。

我知道,现在的他,是乔欢,也不是乔欢,我需要有一点点耐心,慢慢来,反正我们有的是时间。

我以为,我们会像所有普通的恋人一样,从相识到相知,再相恋,然后,牵着彼此的手走进婚姻的殿堂。

他以为,我是那个他平生第一次在南湖广场偶遇的女孩,而我,就当他是重新认识的陌生人白桐,就当我们从来没有相依为命过,就当我们曾经没有爱彼此如生命过。

就那样,像普通人一样,温馨平淡地过一辈子,也很好。

可是,事情却突然发生了我没有预料到的转折,那是草长莺飞的四月天,我和白桐看完电影后准备散步去吃城南那家很有名的重庆小面,不知不觉,就误入了桐花巷。

正是人间芳菲的四月天,桐花巷两旁高大的油桐树都开了花,密密匝匝的油桐花积在枝头,像皑皑白雪,连绵一整条街道。

风轻轻吹过的时候,洁白的花朵便像雪花一般落满我和白桐的肩头。

我开心地快走几步赶到前面,转身一边倒退着走,一边看着他:“春日游,杏花落满头。虽然不是杏花,但是白色的油桐花好像更浪漫啊,对不对?”

我这样说的时候,又一阵风过,白色的油桐花“簌簌”落在地上,像是一场盛大的四月雪,我看得呆了。白桐也怔怔发了神。

然后,我听见他突然说:“安冉,我想起来了,我想起以前的事了……”

有风轻轻吹过,身后是“簌簌”而下的白色油桐花,我愣在原地,不知道是该欣喜,还是该落泪,但最强烈的情绪还是害怕,害怕他想起更早的时候他不曾爱的那段时光,更害怕他想起那一段他用生命守护我的日子,恐惧感一点点自心底升腾起来,像是死神一般慢慢扼住我的脖子,令我不能呼吸。

如果,如果恢复记忆是以损害他的健康为代价,我宁愿,我宁愿他永远都是陌生人白桐啊!

明明是四月和暖的天气,我立在漫天花雨中,手心却一片冰凉。

要到此刻,我才真正明白,平淡才是幸福的真正含义。

如果可以,我宁愿和面前的男子波澜不惊地度过一生。

然而,我却清晰分明地听见他说:“安冉,我想起来了,我们很早之前就认识了……”

那一瞬间,仿佛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我愣愣地看着他,期待从他嘴里听见某些话,又害怕听见他说起某些过往。

【四】

“安冉,我想起来了,我们很早之前就认识了……”白桐这样说的时候,其实他的脑海里也只是有一些并不连贯的片断。

“我说过,我的名字是白桐,白色的白,桐花的桐。”他向女生说,“但我没有告诉过你,我为什么叫白桐。那其实,是因为,我在医院醒来的那一天,当医生问我叫什么名字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我的脑海里突然就蹦出一幅画面,那幅画面就像现在的情景一样,洁白的油桐花漫天而落。所以,我就给自己取了这样一个名字,白桐。因为我坚定地认为,那个画面,那个油桐花落如五月雪的画面,于我而言,应该是一个我不记得,却十分重要的时刻。”

这样说的时候,白桐脑海里那些模糊的画面便慢慢变得清晰起来。

依稀是某个细雨蒙蒙的天气,湿润的空气里有淡淡的油桐花香。他仿佛刚下了飞机,风尘仆仆,匆匆赶来桐花巷。

漫天飞扬的油桐花,熙来攘往的人群里,他一眼就看见了那个女生,她穿一件长及足踝的红色连衣裙立在人群里,微微仰起苍白小巧的脸,一阵清风拂过,那些纯白的油桐花便像雪花一般纷纷扬扬落在她美丽的长卷发上。

此后的画面像是突然断了篇,他只想起来,他好像轻轻牵起嘴角朝着她的方向笑起来,那分明是幸福的笑容,但不知道为什么,他的眼泪却汹涌地流下来。

回忆里的自己好像十分痛苦,白桐的心也跟着一抽一抽地疼。然后,脑海里最后一幅画面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清晰……

画面里,他看见自己迫不及待地穿过人群,奋力朝着女生奔跑过去,奔跑过去……

可是,就在他一伸手就能够到的地方了,他的头仿佛被一把利剑劈开了一般,他疼得弯下腰,踉跄地倒在地上。

有人朝他围过来,他努力地透过人群,朝着她的方向微笑。他张着嘴,似乎想要说什么,却发不出一丁点的声音。他倒在地上,努力地向她的方向伸手,用尽全力地伸着手……

然后,一切,仿佛慢镜头一般,他看见她在导盲犬的带领下慢慢走过来,又一步一步就要与他擦身而过……

画面里他和她相互交错的那一瞬间,白桐记起来,那个女生,那个穿长长的红裙子,有一头长卷发的女生,她的脸赫然与安冉的脸一模一样。

“对啊,没错。”白桐慢慢走向呆呆立着的女生,“那就是你,安冉。曾经,我在这里遇见过你。”

女生的睫毛轻轻颤了颤,低着头,良久没有说话。

白桐就有点紧张起来,女生会不会以为他是编了谎话来骗她呢?

“真的。”白桐有点着急地解释,“在我的记忆里,就是在这条街上,也是这样落花漫天的情形,你穿一条长长的红色连衣裙,还有……还有牵着一只导盲犬。那时候,你的眼睛看不见,大概就是因为这样,你才不记得曾经我们有相遇过吧?你相信我呀!”

“我相信你的话。”女生终于抬起头来,眼中却有晶莹的泪花,“你……你还想起了什么?”

女生说完了就目不转睛地看着白桐。

还想起了什么呢?

白桐极力思索,但记忆的大门像是再次被关闭了一般,他再也记不起除此之外的任何事,只好如实回答:“只想起了这些,在某年某月的某一天,在这里遇见过你,但没能跟你说一句话,你就离开了……”

不知道为什么,白桐总觉得自己说完这句话后,女生像是轻轻松了口气,甚至他仿佛看见她苍白的脸上似闪过一丝深切的悲伤,但等白桐去细究时,她却微微笑起来说:“曾经……我们……在这里遇见过,又……生生错过了吗?”

“没有关系的啊。”女生轻声笑起来,“书上说,有缘的人终是会相遇的。你看,我们不是又相遇了吗?”

“可是——”白桐想一想,总觉得哪里不对,“可是,我总觉得,记忆里,我好像是认识你的。”

“怎么可能呢?”女生看着白桐,眯一眯眼,就真的笑出声来,“如果我们早就认识,即便你不记得我,我又怎么会不认得你呢?”

白桐只好点头。

女生想一想又说:“我猜,那只是一场偶遇,你在人群里一眼就看见了我,而我那时……我那时眼睛不好,看不见,所以没能看见你。我在想啊,如果那时候,我们就相遇了,会是怎样的情形呢?”

是啊,那又会是怎样的情形呢?

白桐不觉就出了神,他曾经看到过一句话,大概是说,有缘的人不要遇见得太早,因为出场太早的人很容易错过。

现在想来,他忽然觉得有点庆幸,庆幸没有在那个时候就与这个女生相识,庆幸后来又遇见了这个女生,庆幸终于还是没有错过她。

只是,这个油桐花漫天飞扬的午后,他看着将某些他不能明白的情绪刻意隐藏在笑容之后的女生,内心深处总是有一股奇怪的预感升起来。

也许事情并不像面前这个女生说的那样简单,但他已经不想去深究,因为,于他而言,和这个女生在一起,才是最重要的结果,不是吗?

人间四月天,一场盛大的油桐花雨,令他想起尘封在记忆里的旧事,那或许,也标示着,他与这个女生的缘分早已深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