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夏雨不识愁 滕卫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运,而我的命运就是遇见你,给过我一段美丽的回忆,这就足够了。

遇见你,是我青春最美的回忆。

1

我站在这所他曾经读过的大学,站在公告栏前,那里赫然还贴着袁树的照片,底下的个人简介里不乏各种奖学金、参赛获奖的记录。

我一直知道袁树是优秀的,只是没有想到他优秀到夺目,而我正体验着我们相遇时他所生活的环境。

而袁树呢,他在哪里?过着怎样的生活?

2

我的数学成绩一直不是很好,妈妈说上了高中后数学会拖我总体成绩的后腿,便给我找了个家教。

妈妈通过朋友介绍,在本地的N大物色了一个学生,据说成绩很棒,但是家境比较困难,所以很需要这份工作。我在脑中描绘着一个穿着邋遢、蓬头垢面的男生,当然,沾满污渍的眼镜是少不了的。

星期天早上,我在屋里准备补习用的书,妈妈说家教来了,我跑到客厅里,看到一位白净整洁的男生站在玄关处。确实,我当时只想到了一个字:白。他的皮肤有一种女生似的白皙,白T恤虽然很旧,但也很干净。

妈妈交代我们相互认识,商量好补习内容和上课方式便出门了。

他大方地介绍自己:“你好,我叫袁树,N大二年级学生,今后会帮你补习数学。”

“我是崔茹,今年高一。”

他笑了:“才上高一啊,真是年轻。”

“你也不老啊。”

他放下了背包,审视着客厅的陈设,默默地说:“算是吧。”我这才注意到他没有戴眼镜,漆黑的瞳孔里透着一丝敏锐。

袁树从来不会迟到,即便是在下雨天,他也会比约定的时间早到5分钟。书上的题目没有他答不出来的,甚至有几次,他还找出了参考答案上的错误。

有了这样的家庭教师做辅导,我的数学成绩提高很快。

妈妈很高兴,要给袁树加工资,但他没有接受,只是说:“这里面功劳最大的还是崔茹,自己不用功的话,老师再好也没用的。”

他知道,雇主的心血**是靠不住的,成绩好的时候加工资,难道成绩不好的时候要减工资吗。

每次在我做题的时候,袁树会从我的教材上选择几个新题抄下来,或是看他自己的教科书。对于我,他只是把我当成一个小孩子,一个吵闹又有些娇气的孩子。他用他的温柔和耐心尽量满足我的一切要求。但他不知道,小孩子是永远不会满足的,他们会偷偷地在大人背后捣乱,以达到自己的目的。

在一次补习结束后,趁着袁树去阳台拿伞的间隙,我把物理书夹在他的书中间,放进了他的书包。

星期一,我装作才发现物理书不在身边打电话给袁树,于是他翻包时真的找到了我的书。我问可不可以到他的学校拿书,他说不可以。他还说路程太远,要送到我学校来,因为错误是由于他不小心带走了我的书而造成的。

还没有到放学时间,学校大门是不开的,我站在门旁的围栏边数着马路上穿行的汽车,数到105辆时,袁树来了。看得出来他很着急,有几缕头发黏在他的额头上,胸膛微微起伏着。

他通过栅栏把书放到我的手上,说:“晚饭还没吃吧,快回去,不然晚自修来不及了。”说完就要走。

我伸手抓住他的衣角:“等会大门开了你进来吧,我们一起吃晚饭。”

袁树走近了点,观察我的表情,嘴角有丝笑意:“不了,我半个钟头后还要开会。”

“那你怎么吃饭?”

他耸耸肩:“有面包啊。”

我快速从口袋里掏出几颗玉米糖,塞进他手里。他有些惊讶:“怎么你身上会有这么多糖?”

“这样一来,在我饿的时候随时可以吃。”我笑的样子一定很傻,他抬起手,似乎想摸我的头,但那只手在空中一顿,又缩回去了。

我从来都觉得当一个受大家宠爱的小孩子是一件幸福的事情,直到今天我才意识到自己是多么迫切地想要长大。

3

袁树是一位尽职的好老师,每次考完试帮我分析试卷时,他都能由一个错误找出我一连串的理解误区,下一次补习时我就可以看到他制作的分类习题。即使在忙于学生会改选时,他也没有放慢过我的课业进程。

我猜想他每天都有这么多繁忙的事情要做,学业不免会有所松懈,但一次吃饭时听妈妈说,袁树这学期又获得了一等奖学金。

有的时候,我可以看得出他有多累。

上周早上补习时,他摊开一张试卷让我完成,本来还在桌边看我做题的他,不知不觉地趴在桌上睡着了。做完题目我没有立即叫醒他,而是找了一条薄毯子盖在他肩上,他感觉到碰触,瞬间醒过来。他问:“我睡了很久吗?”

“没有,差不多半个小时吧。”我把毯子放回柜子里,他正在揉眼睛,“你可以多睡一会儿的。”

“我没有多睡的资本,只有醒着我才能帮到自己。”

他这样说着,我突然很想知道他究竟生活在什么样的家庭里,为什么他身上的担子如此重,他仿佛是背负着整个家庭的一家之主似的。

整个寒假我都没有看到袁树,他也回家过年了。

回来后他的情绪显然很好,我问他为什么这么开心,他竟然难得地告诉我是因为他妈妈的身体好了很多。但对于我的接近,他仍然是一味地疏远。

天气渐渐热起来,因为还没有到真正意义上的夏天,学校空调没有开,每天一到中午同学们便满头流汗。接连几天异常炎热的天气后,气温突降了十几度,大家又纷纷穿上了长袖外套。但与酷热比起来,还是这样的凉爽更讨人喜欢。

可我的身体好像承受不住这样的天气变化。

看到我时不时咳嗽两声,袁树提议休息一会,他站起去厨房,回来时手上多了个玻璃杯。他把杯子放在一沓试卷上,杯口升起了水蒸气。我把杯子握在手里,小口抿着热水。

“如果夏天也一直这么凉快就好了,好舒服啊。”

他打量着外面的天空说:“夏天不热的话,到了秋天农民就没收成了。”

我一时语塞,有点羞愧。他对任何问题都想得那么深刻,而我只是顾及自己的感受,我的家庭给了我太多的温暖,让我忘记了关怀其他人的寒冷。

“我下周不来给你补习了。”袁树说。

“为什么?”

“下周大学城有三校联办的舞会,学生会要参与准备。”

我有一丝心动,问他:“你会参加吗?”

“不会,我只是在现场工作。”

虽说如此,我已经决定要去这场舞会了。

周末风大,我骗妈妈说要到同学家一起自习,穿了件风衣来到N大。到现场后,我发现这台舞会是假面舞会,戴上面具后任何人都可以进入。当天快暗下来时,我在入口处买了一只羽毛面具,进入会场。

主持人说了几句官方发言后,舞会开始了,大家围成一排排跳兔子舞。

场内光线很暗,但我还是看见了大理石柱旁的袁树。他似乎想暂时离开会场,但是几个男生女生硬拉着他往舞池里走,无奈中,他被戴上一只灰蒙蒙的全脸面具。

我拨开人群,在一片混乱的情况下挤到他身后,在音乐响起的一刻,搭着他的肩膀和他一起摆动。

跳到开心的时候,我笑出了声,袁树回头看到我,不知道他面具底下的表情是什么,他的声音听上去有点惊喜:“崔茹,是你吗?”我点了点头。

“你怎么会来这里?你明天还要上课。”他惊讶的语气里有着类似长辈对晚辈的教训。

“因为你。”

不知道是音乐声太大他没有听清,还是他故意装作没有听到,他没有再问我什么。但正因为他这样,我一定要大声告诉他,即使在这么多人面前。

“是因为你,袁树!因为我每周日都在期待下一个周日的到来,偷偷地把书放在你书包里只为了多见你一面,一杯热水我也会高兴好几天!就是因为你啊!”

我从来没有想象过自己的声音会这么大,大到盖过音响的轰鸣,周围的学生都停下来看着我们,尤其是听到灰面具下的人是袁树以后。

我的声音越来越小,DJ在此时也变换了音乐,空气中飘**着柔软的旋律。主持人说:“请男士们和离你们最近的姑娘共舞一曲。”

袁树面对着我,犹豫不决。

我知道自己幼稚,但我不能控制我的嘴巴说出心里的话:“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可笑,竟然妄想和你在一起。高中生怎么了?不可以喜欢别人吗?”

袁树终于轻轻地抱住了我,把我的头靠在他胸口,我可以感觉到他心脏的剧烈起伏。“不是不可以,大学生也喜欢高中生。但不是每个大学生都有喜欢人的权利。”他的语气中充满了一种奇异的无奈。

“你可以。”我辩解道。

他慢慢低下头,轻柔地取下我和他的面具,隔着头发吻了我的额头,喃喃地说:“忘了今天吧。”

追光灯打在我们身上,我一惊,袁树却不为所动。于是我闭上眼睛,选择去感受来自袁树的独特气息。

4

袁树真的忘记舞会那天了。每周日他仍然准时来到我家,带着他准备好的习题,坐在他经常坐的椅子上。不过他坐得离我更远了,讲题目时也不再看我的眼睛,只是眉头微皱地看着书本。妈妈好几次留他吃午饭,他都客气地拒绝了。

暑假一过,再回来教书时他晒黑了很多。我开玩笑说:“跑哪玩了一暑假,晒成这样子?”

他说:“一直帮着发传单,怎么会不黑。”

原来我仍然体会不到他经历的一切。

最近几次补习时,袁树总是收到很多短信。往常他都是上完课才回复短信的,但是这几次他都当场回复了。也许我的单恋即将伴随着袁树恋情的曝光而结束,但他从来都没有承认过存在着一个所谓的女朋友。

以前我觉得,说世界太小是人们遇到熟人时的客套词,但那天当我真正领略到这一点时,才感受到这世界小到了不可思议。

好不容易熬到了星期天,袁树教完课后在玄关处收拾背包,我站在不远处透过棕色玻璃窗的反射观察他。在一段像是静止了的时间里,他看着我的背影陷入了沉思。我感到惊喜,却只能装作无所察觉。

晚上和同学去闹市区的自助餐厅,大堂里人很多,我们找到两张小桌子,想把它们并在一起,一位服务生姐姐热心地帮了我们。我们落座以后,她把手机忘在了桌上。还没来得及还回去,手机铃声响了,屏幕上男生的照片一闪一闪的,下面写着“袁树来电”。

服务生姐姐发现手机不见了,回来寻找时,我装作随意地问她:“姐姐,刚才有电话打来,照片很帅的,是你男朋友吗?”

她看着屏幕上的名字,腼腆地笑了。

那天的晚饭,我好像只喝了两碗粥。

如果说袁树有了女朋友,那么就不难解释他为什么一直无视我的热情。我突然觉得自己像个傻萝卜,一直想把自己种在一个好坑里,却突然发现坑里已经有萝卜了。

袁树是一个好坑,虽说他对我冷淡,但从反面来看,这也是对另一个女孩的深情。

从那之后,我不再像一个小尾巴般缠着袁树,也不再告诉他我在学校里发生的每一件事或任何对他的期望。

他发现了我的变化,也许是欣喜着可以摆脱我了,他不再对我躲闪,初始时那种温情关切的眼神又重新回到我的身边。

一声声的“袁老师”,我叫在嘴里,脑中却麻木着。现在唯一可以做的事就是站在窗户边,看袁树沉稳地走出小区。

我曾说过想去袁树的学校,他便带来了学校的宣传册,附着一册院系介绍的打印资料。

去了袁树的学校又怎么样,那时他已经不在了。

看着他精心准备的资料,我突然有种分别的感觉,眼睛酸胀起来,妈妈推门进来撞见了这一幕,没有说什么便悄悄退了出去。我希望她认为这一切的缘由是考试失利。

袁树是有女朋友的,我每每都需要提醒自己这一点。

他的女朋友是一个漂亮温柔的姐姐,他们一定有许多共同的经历,也许是青梅竹马,又或是欢喜冤家,无论怎样他们拥有一段属于彼此的记忆。然而很多年后,当袁树回忆起那个数学不好的崔茹时,他能想到的会不会全都是公式与定理?

我和袁树的事情还是被妈妈知道了。

她一定早就发现,自从认识袁树以来,我对数学燃起了一种奇异的热情;她也一定察觉到,在袁树因故不能来补习的周末里,我和平常相比是多么浮躁与不修边幅。

其实妈妈最有利的证据应该是,每次袁树的名字被提起时,我控制不住地泛白脸庞和红眼睛。

那次妈妈突然问我袁树是不是有女朋友,我记不清当时自己是怎样反应的,只是猛地低头吃饭,然后就听到妈妈一阵轻微的叹息。

她没有告诉我应该怎么做,也没有干脆将袁树辞退,只是叫我好好想想自己的前途,仔细考虑用现在的时光去交换那缥缈的感情是否值得。

5

高二即将结束的时候,袁树说他大四要实习,就不再做家教了。妈妈还是很喜欢他的,多给了他半个月的工资,说如果遇到什么困难一定要找她帮忙。袁树留下一本数学公式手册,作为我们“师生情谊”的纪念,他走后,我一次也没有碰过那本手册。

高三时妈妈给我找了另外一个家教,是女生。她教得很好,人又耐心,但我总是不太喜欢她。有一次我们遇到一个难题,她问我家里有没有数学公式书,我把袁树留下的那本给了她。她翻到目录时顿住了,眼睛靠近字典看上面的字。她问:“上面的字是你写的?”

我拿过来一看,在目录顶端有一行黑字:Try your best to forget me and I will put you deep in my heart. Because I love you more than you love me.(尽你的全力去忘记我,而我会把你放在内心深处。因为我爱你超过你爱我。)

“姐姐,你认识袁树吗?”我问这位家教姐姐,她也是N大的学生。

她眼睛一亮:“当然啦,N大谁不知道他呀。”

“他要毕业了对吧,工作找好了应该很开心吧。”

“恩,听说他在一家外企实习,好像蛮辛苦的。有人说他之前和一个很小的女孩子交往,应该是被甩了,到现在也没走出来。”她说着,然后问我怎么知道他,我回避说要去厕所而没有回答。镜子里的我眼睛红红的,很难看。

有的时候,明明知道不可以却越想去做一件事。

我偷偷地潜入了N大。晚上八点钟,袁树回来了,他在楼梯口碰到一帮同学,聊起各自的近况。我听不清楚他们的讲话,便往近处走了点。其中一个男生看到我,疑惑地对袁树说:“袁树,那个女生,大二舞会那次。”我立刻跑开,藏到一排旧箱子后面。

袁树应该是往这边看了看,没有发现我,那个男生便自言自语说:“呃,我好像看错了。”

我看着袁树上楼的背影,直到他消失在我的视线里。这是我们最后的记忆,我要把它封存起来。

还没上公交车,袁树的电话便打进来:“崔茹,在校门口等我一下。”

我忘了当时自己是什么样的心情,只记得在冷风刮过的大道上,袁树围着一条浅灰色的围巾,由远及近地走向我。当时,他的视线里只有我,而我的视线里一直是有他的。

我们在N大著名的情侣坡坐下。袁树把围巾给了我,便陷入了思考,很久没有出声。我打断了沉默:“我知道你有女朋友。放心好了,我已经没什么非分之想了。”

袁树嘴角露出一丝自嘲的笑:“你的信息还真是灵通,但是有些事我不说,你可能永远都不会知道。”

接下来他所讲的故事,让我失去了评论的能力。

那年袁树上高一,在市里的重点高中住校读书。爸妈每个月都会骑着摩托车从镇上来学校看他。袁树是家庭的骄傲,也是整个学校的骄傲,他生活在众人的殷殷期盼中。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周末,袁树在学校门口等待爸妈给他送来这个月的生活费,林果跑来,满眼通红地对袁树说:“袁树,你爸妈出车祸了。”

袁树赶到医院时,他的爸爸已经停止了呼吸,妈妈仍在抢救中,同时被送进医院的还有一个被摩托车撞到的孩子。妈妈虽然救活了,但是失去了劳动能力。此时,背负在袁树身上的是整个家庭的重担,还有妈妈和那个孩子的医药费。赔款很多,袁树卖掉了家里所有值钱的东西也只能还掉零头,妈妈虚弱的身体需要有人照料,他思考着是不是应该放弃学业、打工赚钱了。

有一天,林果出现在袁家,带着装满现金的信封和一包行李。没有亲人的她卖掉了家里的房子及一切东西,选择了辍学来照顾袁母。

袁树曾经对林果说:“你不必这么做,不上学你就失去未来了。”

林果说:“从我成为孤儿起,你们就像家人一样照顾我,现在是我回报的时候了。你的成绩比我好,你必须一直念下去,这样我们也会有一个好的将来。”

于是袁树继续上学,林果在各种各样的饭馆当起了服务员。他们一个用脑力,一个用体力支撑着这个破碎的家。现在林果也来到这里,在自助餐厅打零工,就是之前我所看到的服务生姐姐。

故事讲完,我的双手不自觉地紧紧攥在了一起。我从没有想到年纪轻轻的袁树竟然经历了这么多人生的苦难。

我给了袁树一个拥抱,想要给他一丝温暖与希望。

良久,袁树推开我,他说:“你是温室里的花朵,而我是泥潭里的枯枝,我们不应该有交集。”

“但是我不在乎。”

“我对林果有责任。”

“那你喜欢她吗?”

“这无关喜欢或是不喜欢。毕业后我会照顾她,跟她结婚,弥补这些年来她为我牺牲的一切。这些是我欠她的。”

他对林果的任何不忍与怜悯对于我来说都是一种尖锐的利器。

就因为我生活在一个幸福快乐的家庭,袁树认为就算他离开,我也会得到很好的照顾,生活快乐而无忧。

我不是袁树,所以体会不到他在那些艰辛的日子里经历的一切,也难以感受林果的付出是多么伟大。他终究要承担起自己的责任,兑现他的诺言。而我可以帮到他的就是不打扰他原本的生活,安静地离开。

袁树送我回家,在小区门口停下来。他说:“就到这儿吧,让你父母看到不好。”

没有不舍的眼神,没有惜别的挥手,袁树转身离开时只留给我一个冷峻的背影。

6

我和袁树在一起度过了两个春秋,在他离开后的两个月,我在书本里埋头度过仍然是两点一线的生活,却没有了期盼。

我在街头漫无目的地消耗着周末的下午,前面骑自行车的女孩绕过一块石头,车后的包裹掉落下来,衣物散在地上。

我上前帮忙,女孩露出了感激羞愧的笑容,我认得她,是林果。

“姐姐,记得我吗?你在餐厅帮着排桌子,手机落在我们桌上的。”

林果回忆着,好像有点印象。

散落的包裹无法再装上后座,我便扶着它和林果一起运到她工作的自助餐厅。一路上,矛盾的想法在我脑中冲撞着。

她的轻声细语,在我的耳中反映出的却是袁树的固执。

“姐姐,你有男朋友吗?”

她的眼睛顿时亮了,眼睛溢出细细的笑纹,跟我讲起了她的袁树,讲起他们在吃不上饭的岁月里,袁树是如何饿着肚子买玉米给她吃,还谎称自己吃饱了。她讲着他们是如何用三轮车把袁树的母亲从医院载回家,又一次次地送到医院复诊。

这些我觉得悲惨凄凉的情景在林果的心里竟然全部都是快乐的回忆。

“你不觉得辛苦吗?”

“有些难熬吧,但这些日子都是我和他共同奋斗过来的,有什么可以比共患难更让人感动呢。”

“你们什么时候开始在一起的?”

她真的认真思考了一会儿,有点茫然了:“好像一直都在一起,但是又没有说明过我们是情侣关系。他不是一个善于言谈的人,可他对我的好我是很清楚的。”

他们的关系果真像袁树说的那样,无关过程,结果已注定。管不住自己的嘴巴,我抛出一个问题:“如果他喜欢上了别人怎么办?”

林果一下子懵了,她好像从来没有思考过这样的问题。

她久久地盯着车把上生锈的铃铛,不发一言。

我轻点她的背,她慢慢回头,笑得有些勉强:“我相信他不会这样的。但万一是这样,我也不该拴着他,我和袁阿姨一起过也行。”

没有了袁树,我还是崔茹,还是会按着我的人生轨道继续行走下去。

而林果如果失去了袁树,她的人生会回到她卖掉房子、辍学的那一天,她会失去最爱与人生的依靠,而这种结局的前提也必须是袁树愿意违背他的诺言。

自助餐厅门口,袁树负手而立,他看到我和林果前后走着,眼睛流露出不解。

林果爽朗的笑声一下子响起,她对我说:“看,那就是我说的袁树。”我却像个心虚的小偷,一边假装做好事不留名,一边转身离开。

我和袁树一起度过的时间基本是在书本前,没风没雨,安静地思考。

袁树有我没有接触过的质朴、沉稳,而我的性格中有袁树生活中从来没有的单纯、安逸。我们是不是就像磁铁一样,异性相吸了?

袁树在N大情侣坡找到我时,手上拿着一个空饭盒,原来他是去给林果送饭的。

“为什么没有告诉林果我们认识?”他来到我身边坐下。

因为我不想破坏你们的生活,我已经决定放弃了。

我们并排坐在路灯下,直到昏黄的灯光亮起。

袁树想牵我的手,但又缩了回去。

回到家,我在床边看着楼下袁树颀长的影子,收到了他的短信:“你我都清楚结局是什么,我也自私一次可以吗?崔茹,我只是想告诉你,我是喜欢你的。”眼睛突然酸酸的,嘴角却忍不住露出了笑容。

袁树之前说的没错,我是在温室里长大的,骄纵、自私、软弱,只是看到袁树的信息就已经如此难过,全然没考虑到年幼的他当年面临的是更大的绝望。

我真的不该打乱他们平静的生活,有了袁树真心的告白,我就没有遗憾了。

7

高中时期的最后一个寒假,我每天除了去走亲戚就是在家里啃书。

大清早妈妈就吩咐我出门倒垃圾。我提着两袋垃圾走到楼下,看见袁树站在门外。

他好像等了很久,头发上落了一层雪。

我笑着对他说:“袁老师,你怎么在这儿?”

他甩掉头发上的雪,用难得明朗又开心的语气说:“今天别叫我袁老师吧。”

我歪着头看他,不能理解他的话。

他突然把我拥进怀里,吃力地说:“今天我想做我自己,一个普通的大学生,我想弥补所有错过的快乐。过了今天,就让我们成为彼此的回忆,过各自的生活好吗?”

这就是我们长久期待的一天吧,像逃亡一般的日子。

我上楼拿了件外套,没有告诉爸妈要做什么或要到哪里去。

袁树带我去了城郊的公园滑冰,我们一人戴一只手套,空着的手牵在一起,像寻常情侣一样。

我不小心摔倒在冰面上,袁树竟然在一旁笑出声来。

等他滑过来扶我时,我用力往后一仰,他也摔倒了。

我们躺在冰面上大笑着,全然不顾周围人投来的异样目光。我们只是一对开心的情侣罢了。

公园外有一家拍大头贴的小店,店里很暖和,我们脱掉了外套,发现他和我都穿着米黄色的毛衣。

他轻轻地搂着我的肩膀,在快门按下的一瞬间,我们都幸福地微笑着。那一定是我一生中最美的笑容。

照片印了两张,我们各自保留一张,这是没有底片的留念,如果丢了就意味着永远的消失。袁树把照片放在钱包的最里层,人们最不容易发现的地方。

袁树用他半个月的实习薪水在中盛广场的西餐厅定了位子。

晚饭进行到一半时,我们都沉默了。我低着头吃饭,袁树久久地凝视着我,似乎想要时间定格在这一刻。

晚饭后,袁树送我回家,在漆黑的楼梯口,我的眼泪悄悄地流淌着,因为没有人看到,它们无声而放肆。袁树低下头,呼吸渐近,我等待着离别的一刻。一个吻缓缓落在我的睫毛上,稍纵即逝。

再见了,袁树。

再见,崔茹。

今天过后,我们要更加勇敢、更加自信地生活。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运,而我的命运就是遇见你,给过我一段美丽的回忆,这就足够了。

8

走在大学城外熙熙攘攘的大街上,一个从餐厅里走出来的女孩吸引了我的注意。还是普通的长发,微笑的眉眼,那是林果。

她现在一定很幸福,就像我和袁树当初约定的那样。

祝福你,林果。

也祝福我,崔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