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笑春风 花舞陌轩
1
当夏如织和姐妹们从画展展厅里走出来的时候，太阳的光线正好哗啦啦地灌进了她的眼睛里，顷刻间眼前一片金光灿烂。
对面大楼上的海报被风吹得猎猎作响，某部时下当红大片的女主角在海报中回眸一笑百媚生，竟凝聚了所有最耀眼的光芒，比太阳还令人无法直视。
“总有一天，我也会像她那样吧……”十四岁的夏如织眨去眼底纷乱的星芒，陶醉地歪着脑袋看着海报中的女明星，喃喃自语。
“打住你不切实际的明星梦！”好友若童看着她脸上熟悉的表情，立刻一副明了状地抬起手拉住夏如织圆嫩的脸颊，“你还是乖乖念书乖乖上课，做好你的乖乖女就好啦，当明星很辛苦的，而且不一定努力就有回报的。”
尽管若童是好心，但这些话在倔犟的夏如织听来，还是有点不顺耳。
“要是我努力的话，总有一天也会变成国际巨星的。”她撅起了樱花一般的嘴唇，眼神里有坚定的光芒在闪烁。
“你不行啦。”若童摇了摇手指，还是继续把打击进行到底。
她指了指大海报上的安吉丽娜·朱莉，又指了指对面广告牌上的滨崎步，最后把目光落在广场前方的液晶屏幕上。
液晶屏幕中正播放着张曼玉的广告，岁月一点都没有将她的美貌风化，反而沉淀下了更加优雅而迷人的成分。
“性感，美貌，气质，这些你都有吗？”若童坏笑地看着夏如织的嘴巴越撅越高，更加强了自己的攻势，“你看看你，圆滚滚的脸蛋，一点妆都不化，头发虽然是自然卷，但也没个形状，身材嘛……啧啧，你自己看着办吧……”
“尹若童！”夏如织杏眼圆睁地跳了起来，不服气的样子加上凌乱的卷发，让她看起来像一头发怒的小狮子，“我一定一定会证明给你看的！我一定要变成比张曼玉还要完美的女人！”
“别别，别激动。”尹若童笑眯眯地摆了摆手，“我知道现在让你马上变成完美小姐的确有点困难，不过想要证明自己的确有潜在魅力的话，绝对不只有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夏如织果然煞住了戾气，眨着眼睛洗耳恭听。
“看到那边那个帅哥没？”尹若童指了指不远的前方，一个少年正站在一个巨大的玻璃橱窗前，出神地看着里面的时装。
“嗯。”夏如织怔怔地点了点头，眯缝着眼睛打量起那个少年。
来往的人流阻挡住了她的部分视线，但那个身穿白衣的少年却还是有着一种无法被人忽视的力量，根深蒂固地扎在了夏如织的目光里。
他微微地仰着头，目光专注而炙热，唇角没有笑容，脸上的表情却因为他的眼神而生动起来。人流衬出他静止的样子，玻璃橱窗映出他透明的影子。
“你现在去要他的手机号码。”尹若童坏笑着，完全是一副看好戏的样子，“假如你要到了，就说明你有成为女明星的魅力潜质，因为想要知道一个女生有没有魅力，还得让男生来判断，不是吗？”
“要……要号码？”夏如织傻眼了。
“是啊。”尹若童重重地点头表示肯定，“假如你要到了他的电话，我就全力支持你的梦想，还让我哥帮你找和剧组有关的打工工作，怎么样？”尹若童用力抛出令人垂涎的筹码，准备等着夏如织上钩。
其实，她是笃定夏如织不会贸然地跑去跟一个陌生人要电话号码的，涉世未深的十四岁小女孩，脸皮薄得像张纸，又怎么敢和一个大男生搭讪呢？
她想，等夏如织露出打退堂鼓的表情时，自己就要告诉她，成功的女明星不仅要有美貌和魅力，更重要的是要有交际的手腕和过人的胆识……还要告诉她，像她这么聪明灵气的女孩，还有别的许多更适合她的梦想……
就在尹若童托着下巴思考接下来想说的话时，面前的夏如织竟然已经带着一副壮士断腕的表情向少年的方向迈出了第一步。
艺术展厅旁的马路车来车往，加上鼎沸的人声，市中心的喧闹与繁华表露无余。
在流动的人潮中，却有两个身影静止在原地，巨大的玻璃橱窗静静地倒映出少年和少女的影子。
“你，你的电话号码……”夏如织的拳头放在身侧，努力压抑住源源冒上头顶的热气，用劲全身力气抬起了脖子，看向少年的方向。
这细若蚊鸣，还带着一点颤音的声线，竟然没有就这样在四周鼎沸的人声里消失掉。
少年的视线渐渐地收拢，转过头来，半垂下眼帘，目光轻轻地落在夏如织的身上，脸上依旧没有多余的表情。
隔着层叠的人流，尹若童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渐渐地感觉事情的发展好像已经超出了她的预料了……
2
之后夏如织和她的姐妹们再谈论起这件事情的时候，大多都是一副忿忿不平的表情。
“他居然，居然就这样转身走掉了？”夏如织气鼓鼓地边吃着面前的蛋糕，一边再次重申那个少年到底是多么地无礼，“而且，他竟然连一个礼貌的笑容都没有，从头到尾都硬邦邦地板着一张死人脸，女生问他问题，就算再怎么听不懂，也该表现出一点绅士风度来嘛！”
“所以说你的魅力是不及格的。”尹若童贼笑着咬着小汤匙，为自己的得逞而高兴。
但是，夏如织的个性并不是一压就扁的橡皮泥，而是会反弹的弹簧，而且是超级强力的那种。
“不行，在一个月之内，我要让他笑！要让他的扑克脸出现别的表情！”夏如织的面庞上浮现出一抹诡异之色，看得尹若童毛骨悚然。
“你要去哪里找他啊？”
“我打听过了，真是无巧不成书，这家伙好死不死就在我们学校念书，还是大我们两届的学长。”夏如织摇头晃脑地说着，脸上得意之色尽显，并拖长了语音，“他——叫——苏——亿——冕——”
啊，看来这小妮子是认真的了。
尹若童无奈地耸了耸肩膀，低下头去喝自己面前的奶昔。
这也许不是什么坏事……说不定……还是桩好姻缘？
她坏笑着抬起头来，拍了拍夏如织的肩膀，无比期待地加了一句：“我等待你的好消息，加油。”
夏如织竟然没听出好友语气中那浓浓的调侃成分，还豪气干云地点了点头。
于是，期限为一个月的“苏亿冕的面部改造计划”就这样轰轰烈烈地拉开了序幕。
最先察觉到事情有些奇怪的人当然是苏亿冕本人。
除去上课时间，无论是吃饭的时候还是一个人安静地待在美术室里的时候，都会莫名其妙地感觉到有一种探究的目光死死地黏在他的背后。
于是，他决定按兵不动，等那个躲在暗处的小耗子自动爬到他的面前来。
“嗨！”
终于，在一个风和日丽的午后，夏如织带着一脸的笑容闪亮登场了。
紧迫盯人一个星期之后，她的结论就是这家伙的脸根本没有破绽，要想让他自己露出笑容的话是绝对不可能的，所以她决定亲自出马。
苏亿冕不动声色地打量着面前突然冒出来的女孩，总觉得自己似乎在哪里见过她。
“学长你好，你一定还没吃过午饭对不对？”夏如织一边从身后捧出了热乎乎的饭盒，一边继续放送高伏特的微笑。
伸手不打笑脸人，友爱攻势大出击，这次她可不会让他就那么拍拍屁股走人了。
还没等苏亿冕接话，她便快速地伸出手揭开盒盖，并活动着胳膊，让扑鼻的饭菜香味恰到好处地在他的鼻端短暂地绕了一圈，再欲擒故纵地盖上了盖子。
面对着夏如织期待的笑脸，苏亿冕不着痕迹地挑起眉，薄唇一动：“我已经吃过了。”
夏如织的笑容出现了短暂的僵硬。
那这意思是说她功亏一篑了吗？
不过没关系，她还有第二招。
“那学长，你下个星期天有空吗？”她的手在口袋里掏啊掏，终于掏出了两张电影票，“我们去看电影好不好？”
看着她笑得毫无芥蒂的脸庞，苏亿冕不禁开始觉得有些好奇了。
这女孩……是在追他吗？
可是，往常跟他告白或是想要约他出去的女生，哪一个不是红着脸有些忸怩地半天说不到重点，而她却坦****地送饭给他吃，还约他看电影，似乎是一点都不在意他可能会拒绝。
暂且先答应下来，看看她有什么目的吧。
“好。”他伸出指头，抽走了其中一张电影票。
夏如织眸光一亮，笑容愈发地耀眼：“说好的，你可不能放我鸽子啊！”
3
苏亿冕真的不是故意要放夏如织鸽子的。
只是他没想到，自己允诺下来的约会日期，竟然正好是他母亲的祭日。
等他坐着长途车从郊区往回赶的时候，车子堵在半路，而手表上的指针已经逼近了约定的时间。
他想要打个电话给她，却发现自己的手机里并没有储存她的号码，甚至连她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
脑海中浮现出那日她大大的笑脸和清朗而毫不拖泥带水的嗓音，不知怎么，心底突然生出一股很浓的歉疚感来。
天上的云朵大团大团地聚集在一起，飘得很悠然。
电影院门口的检票大叔催促着：“小姐，已经开演啦，你还不进去吗？”
夏如织堆起笑容，摆了摆手：“没关系，我等人。”
她无奈地看了一眼天空，再看看手表，终于鼓着腮帮子坐在了电影院前方的楼梯上，托着下巴皱着眉头诅咒着那个不守时的人。
当苏亿冕赶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一个女孩靠在楼梯的扶手上睡歪过去的画面。
“喂。”因为不安和歉疚，他的声音轻轻的，摇她肩膀的手也轻轻的。
夏如织迷糊地睁开眼睛，看到面前那个修长的人影，立刻清醒，她跳了起来，拖着他的手就往电影院里面冲。
苏亿冕被她弄得摸不着头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抢过他手里的票往检票大叔的手里塞，然后在乌漆抹黑的电影院里像无头苍蝇一般转来转去地找自己的位子，忙乱中抬起头看见憨豆先生的大脸在屏幕上一闪而过，然后画面一暗，字幕慢慢地爬上来，影院内响起了电影片尾曲的声音。
“啊——”夏如织惋惜地大叹了一声，此刻，影院里的灯光乍亮，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一副满足的笑容，纷纷讨论着刚才憨豆先生是如何地耍宝搞笑，令人捧腹。
“对不起。”他低声地道歉。
道歉，却并不解释。
在往电影院门口拥去的人流中，他们又是静止的那一对。
夏如织扒了扒自己又卷又翘的一头乱发，故作豪迈地一挥手：“算了算了，没关系。”
心底却是纠结的。
她精心选择的电影啊，计划二就这么泡汤了。
“不过，你选的电影是憨豆先生？”苏亿冕上扬的语气带着点淡淡的笑意，却因为四周鼎沸的人声而没能准确地传达到她的耳朵里，“女孩子不是都喜欢看爱情片的吗？”
因为这是专门为你准备的嘛。
她真的很想这么回答来着。
“晚饭，我请吧。”走出电影院，苏亿冕抬头看了看四周已经压下来的乌云，开口说道，“就当我放了你鸽子的惩罚。”
“惩罚吗？”夏如织眼珠一转，“如果学长笑一个，就当作是惩罚过啦。”
“笑一个？”他疑惑地重复了一遍。
“嗯！”她肯定地点头，一脸期待地盯着他。
“哪有用笑容当成惩罚的。”他对她的提议似乎颇不认同，接着便径自转过身，迈开了步子，“走吧，吃饭去。”
于是，夏如织便又没能得逞。
接下来的半个月，她跟苏亿冕的见面次数越来越频繁，每次不是变着法子哄他一笑，就是想要拖着那个整天闷在画室发呆的他到外面吃好吃的东西。
渐渐地，所有的事情好像都变得很自然，只是，他的笑脸依旧从来没有出现过。
“我被他打败了！”离一个月期限还有最后两天的时候，夏如织举着双手表示投降，但语气里却找不到应该有的挫败感，“他是面瘫，我认了！”
一个月以来，一直躲在暗处悄悄观察着事情进展的尹若童装模作样地清了清嗓子：“就这样放弃了？”
“这一个月的打赌我是输了。”夏如织撅着嘴巴抓了抓头发，“可是，没见到他的笑容，我心里就是堵，不行，我还得继续努力下去。”
“加油啊，实在不行的话……咳咳，别忘记用上撒手锏。”尹若童笑眯眯地对她眨了眨眼睛，挥了挥手就要走。
“什么撒手锏？”夏如织追着问。
“无往而不胜的四字箴言。”尹若童回过头来，依旧是笑容满面地砸下一句天书。
所谓当局者迷，她这个旁观者不推一把怎么行。
4
美术室里的窗帘松松地拉着一角，半面的阳光肆无忌惮地泻进来，铺满了整个画架。
苏亿冕握着画笔随性地在画布上涂涂抹抹，尽管是静物临摹，却依旧绘出了生动的色泽，他退后两步，专注地欣赏着自己即将完成的作品，时不时地补充几笔，却依旧没有忽略那个在画室外鬼鬼祟祟偷偷摸摸的小影子。
没有犹豫地拉开画室的门，一扭头便看见夏如织趴在画室的窗户旁使劲往里看的模样，里面拉着窗帘，只留下很小的缝隙，看着她费尽了九牛二虎之力的模样，一丝笑意不由自主地爬上他的唇角，随即便很快地收了回去，然后装模作样地清了清嗓子。
“诶？”夏如织错愕地看向他，突然意识到自己不太雅观的行径，立刻手脚并用地立正站好，一张脸简直可以媲美煮熟的番茄。
“又不是第一次送饭了，这么紧张做什么。”发现了她藏在身后的饭盒，他好整以暇地打量着她可爱的表情，忽然觉得心情很好。
夏如织愣了一下，随即才拿出了被自己藏在身后的饭盒，搜肠刮肚地寻找着话题。
“呃，你在画画？”她探头透过门缝向画室内看去。
苏亿冕接过饭盒，很自然地侧身让道，夏如织步履轻巧地迈进画室，清新的油墨香味萦绕鼻端，一幅静物画跃然眼前。
“还没有完成。”他一边说着一边低头打开便当的包装袋，心情愉悦地闻着呼之欲出的饭菜香味，“墨绿色的颜料用完了。”
“啊，我帮你去买，你慢慢吃哦。”不知道为什么两人单独共处一室就脸红心跳，夏如织逮到绝佳借口，立刻落荒而逃。
修长的手指掀开饭盒盖子，蔬菜与香肠细心地铺在米饭上面，还温温热热地冒着香气，苏亿冕低头盛起一颗装饰用的樱桃放入口中，刹那间，满世界都是甜蜜的香气。
不由自主地，唇畔就牵起一丝温柔的淡笑来。
5
正午的太阳晒得人昏昏欲睡。
夏如织拎着一袋颜料慢吞吞地回到了美术楼，一边爬楼梯一边默数着自己的心跳。
咚咚咚，咚咚咚。
似乎有点频率过快了……
好吧，脸红发热可以归咎为太阳太大，而心跳过速的原因也可以推给爬楼梯，但她发现自己越来越无法正视苏亿冕的双眼，尽管他面对她时依旧是那张酷酷的扑克脸，但眼中愈发柔和的神色却令她无法保持顺畅的呼吸。
有什么事不对头了吗？
不知不觉地就来到了画室所在的楼层，转过一个拐角便是，夏如织打了个呵欠，正要继续往前走去，却远远地看见画室的门半开着，苏亿冕站在门口，低着头与一个女生说话。
那低着头的耐心模样与专注的眼神足以令局外人心折，更不要说那位与他说话的女生，而那唇线延伸且深陷的模样，微微弯曲的眉眼，分明就是一个正在微笑的表情。
夏如织几乎怔住了。
这是她第一次看见他的笑容。
然而，这种笑容，却是为别的女生而绽放的。
顷刻间委屈的酸意冲上鼻尖，夏如织忽然觉得自己已经对他投入了太多的精力，却连一个微笑的回报都得不到，其他人轻轻松松就能够得到的东西，为什么她必须卑躬屈膝，机关算尽呢。
糊里糊涂地就迷失了方向，她垂着头转过身去，正要离开，却发现一道漆黑颀长的影子落在她身前的地面上，一滴眼泪怔怔地就砸在脚边。
“画室在这个方向。”苏亿冕的声音就在身后。
她负气地一抹眼泪转过身去，却被他仍旧留在脸上的笑意弄得失了一下神，然后将手里装着颜料的塑料袋往他手里一塞，正要再次转身离开，没想到手已经被他牢牢地握住。
“刚才，你的朋友来找过我。”苏亿冕不紧不慢地开口，抬起手温柔地抹掉她腮边的泪痕，唇畔笑意更浓，“她说，你喜欢我。”
“诶？”夏如织吓了一跳，满腹的委屈登时变成错愕，“哪个朋友？什么喜欢你？”
“不是吗？”苏亿冕挑起眉，揉了揉她的发顶，恶作剧一般地弄乱她的卷发，“无论如何，你已经把我的胃口养刁了，以后经常给我做便当吧，也顺便……做我的女朋友？”
午后的阳光明晃晃地穿透所有的阴翳。
仿佛丘比特的羽箭正中红心。
“夏如织，我已经喜欢上你了。”他颇为霸道地宣布，不容抗拒地，握住她手的手心传来炙热的温度。
幸福的感觉就像刚刚开瓶的香槟，不断地泛出绮丽的泡沫，心被突如其来的喜悦填满，却仍要低着头红着脸，小小声地说一句：“好嘛……颜料给你，手还我……”
他显然是不满意这个回答，更是握紧了她的手，对她露出一个警告的表情。
夏如织无奈地抬起眼，踮起脚尖，小心翼翼地凑到他的耳畔：“呃，我朋友有事要告诉你。”
不置可否地挑起眉，他微笑且耐心地等待着她迂回的表白。
“她说……她说……”越来越细若蚊鸣，却在说到最后也是最重点的四个字时，鼓足了所有的勇气。
“我喜欢你……”
画室的转角处，始终偷偷观察着事情进展的尹若童满足地坏笑着，然后轻手轻脚地离开。
缘分总是在意想不到的时刻悄然而至。
从此以后——
只为你一个人绽放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