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几千万里的距离,东京

齐藤吾信第三次拨通冰室达也的电话,在松岗真一呆滞的目光不移分毫地凝固在镜头前很久很久,久到足够恒星陨落之后。

“老板,镜头可以……”

“不要移动。”电话那边冰室达也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沙哑痛苦,可他的命令下得很果决,而且快得残酷。

“不要移开……给他更多的特写!”冰室达也挂上电话,助手送过来的收视表是胜利的绿色,派对野兽网站松岗真一版迎来了历史性的井喷。

但是冰室达也发现他笑不出来,他的思维沉降进一片黏稠的冰冷中,但是那致命的冰冷的背后却有一个叫东京的声音冲他尖叫着让他继续下沉。

顺应规则,你是就是东京之王;抛弃规则,你也将被东京抛弃,所以……

“更多的特写,让镜头离他更近一些。”冰室达也知道松岗真一此刻的表情能让所有人放下电视遥控器。

多好的演技都没用,只有真实能轻易地穿过几千公里的距离,刺透人心。

松岗真一望着黑暗中的东京,越过了零点的时间。

139层的高楼上,风总是很冷很大。他一个人站在那里,望着黑暗的前方。

前方是什么?城市?东京?他的王国?还是荒芜一物的地狱?

地狱。

“不要再这样了,不要再……”电视机前,雾山优的意志在崩塌。

一连串的拍门声,传了过来,仿佛来自1000公里外的海面。

而松岗真一下沉在1000公里深的海底,用了很长很长的时间,他才意识到那些声音来自他办公室的大门。

他麻木地从沙发上找到他的遥控器,关上环绕着整个办公室落地窗的深色布幔,朝他的大门走过去。

他应该问一下敲门的人是谁,虽然他的办公室有良好的保安系统,那架直通的电梯只有少数人能用指纹启动。不过现在,见吉川英博或者吉川凉子,甚至冰室达也都不会是上选的时机……可是松岗真一已经没有力气去想那些了。

雾山优湮灭在闪光中的背影,让他再次看到了那个空无一物的灰色荒原。其实他从未离开过那里——成为王子的悲哀就是一个人被放逐到星球的末端。原来从来就没有操纵者,这个地狱般的城市只有可悲的失败者和更可悲的成功者,从来就没有人胜利过,从来都没有。

所有人都只是规则和城市的牺牲品,松岗真一更是被供奉在祭坛上的那一个。

他木然地走向大门,打开门。

然后,在看到来人清澈眼眸的刹那,他紧抱着她,号啕大哭。

雾山优从未离开,也从未属于过他。如果真有那么一个几千公里宽的荒原,雾山优就站在荒原尽头离松岗真一很远很远的那颗榕树下,而松岗真一站在荒原的另一端。在这个世界他们只有彼此,但松岗真一却从未真正接近过那个爱着他、到了现在都还爱着他的雾山优,世界上唯一的雾山优。

几千公里的距离,还有空无一人的冷漠。

东京的王子,零点之后的生命在海啸般的毁灭后变得不同。

雾山优抱着她的松岗真一,她的身上还蒸腾着汗雾。零点后的东京不那么拥堵,但是从御苑边的住所赶到这里,她耗尽了全身的力气。

之后还会有更多的伤害和利用,还会有更多的麻烦和战役,但是她无法漠视屏幕中松岗真一那双什么都没有了的眼睛。

六年的时间,一切都已改变,但是爱还在,哪怕隔着几千公里的距离。

度过了派对野兽历史上最长的一个寂静无声的镜头,齐藤吾信关上了他的摄像机。不管冰室达也怎么想,他已经不愿意再待在这里。

他呼吸了一口大楼顶端的冰冷的空气。

这个地方糟透了,这座城市,这个充斥着泪水味道的地狱。

“良太,你那里怎么样?”

“浑蛋!我在偷懒睡觉!你就不能多撑会儿吗?”

齐藤吾信无奈地笑起来:“你说得好像我能飞过去撞掉他的玻璃,扯开他的窗帘一样。”

“你行的,呵呵……”响良太也在电话的那头笑起来——偶尔忘掉竞争和对抗是他们活下去的必须。

“下班了一起去喝一杯……”

“带着摄像机?”

“嗯……是的,就当他们不存在吧。你们关西人应该善于做这个。”

“为什么?”

“就像那个……你们身边不是总是有很多很多的蚊子、蟑螂什么的吗?乡下地方就是这样的!”

“这一点儿都不好笑!”

松岗真一从晨曦的微光中醒过来,身下燥热的是被他的皮肤弄得潮湿的红色沙发——在错误的剪辑中,那张沙发上仿佛浮现出黑色的启示录。

眼眶酸涩难耐,干燥得好像烘烤过头的橘皮。用了六年的时间,从学校里最好的寝室走上139层天台庞然大物一样的办公室,回过头,他却还站在原点。

该死的学校里暖气最好的寝室,该死的信托基金和海边的豪宅,该死的大厦顶楼带着花园的办公室,该死的有着雄厚家底的妻子和来自艺能界的情人……

该死的失去一切却还傻兮兮地以为像帝王一样辉煌而不可战胜的人生。

这该死的城市,这该死的人生!

该死的生存法则!

他起身,感觉到肩膀上的酸痛,还有雾山优留下的味道。他转过头,渗透着血色的微蓝天幕之下,被霞光染成赭色的乳白栏杆边,他的女神正安静地眺望着很远的方向。

松岗真一朝她走过去,身下冰冷的大理石地板随着他的步子一点儿一点儿退让,密密麻麻广袤无边的城市开始凶猛地爬入画面。

走到雾山优身边时,松岗真一觉得他已经漂浮在整个城市的上空,陷在一大片灰色的水泥中间。

“你起来得好早。”喉咙很干,这让松岗真一难于言辞。

“还好,这里风景很好。”雾山优望着远方,并没有立刻回头看她身后的松岗真一。

清晨的微风中夹杂着大海的腥味,远处的天幕在变得蔚蓝之前,渐渐被深色的霞光弄得浑浊。

“等会儿可能会下雨。”

“大概吧。”

一小会儿的沉默后,雾山优转过头来,轻轻抬起下巴,松岗真一自然地低下头,两个人就吻上了对方。

松岗真一让他的手掌在快要触碰到雾山优身体的距离上沿着她的头发向下,缓慢地感知着她身体的起伏和温度,这些触觉那样真实,真实得好似从来就没有离开过。

但实际上,她从来就没有靠近过。

他们从来就没有靠近过彼此。

“你知道吗?”放开雾山优的唇,松岗真一愚蠢地笑起来,“派对野兽网站上,有个ID叫Sum94的人,说我应该抛弃一切,和你离开这里。”

“呵呵……你也关注那个?”雾山优也笑起来,“我以为只有我会闲得有时间去看那玩意呢。哼……我也看到过类似的,好像是一个ID叫鲁怒修的女孩吧,她说我们应该在一起,永远,不管用什么方式,不要管其他任何人。”

“但是那都不可能,对不对?”松岗真一说完这句话,闻到了更浓重的海水的腥味还有别的苦涩的味道。那是什么?或许是天空中已经开始下雨了吧……起码已经有一滴落在他的眼睑上,顺着面颊干燥的皮肤滑了下来。

“是啊,我30岁,有着一大堆的债务和不太好的生活记录,而你要结婚了。”雾山优开始走回松岗真一的办公室——轻轻地拉着松岗真一的手。

“可我们也不会这样在一起,对不对?”松岗真一在走进被布幔保护着的房间后轻声地说,“你是不会和这样的我在一起的,对不对?”

雾山优没有回答松岗真一,而是走到松岗真一的书桌边。

在松岗真一用来存放容易丢失的小东西的罐子里,静静地躺着那颗牙齿做的耳钉。

“还留着它干吗?傻瓜。”

“本来已经扔掉了的。”松岗真一平静地回答,他在雾山优身边的沙发上坐好,局促地把手肘撑在膝盖上,安静地注视着她。

雾山优用指腹搓着那枚耳钉,反复地用皮肤去擦拭它。

“在南非的时候,有那么一次,去很偏远的村庄时,我的行李被偷走了……那一次我以为我再也找不回它了。”

松岗真一巨大的身体在沙发上小小地震动了一下。刚才,他以为雾山优会哭。然而她没有,阴影里显得模糊的眼眸平静得没有波澜。

“真一,我是不是性格很糟糕?你知道的,暴躁,随心所欲,满口脏话,非常粗鲁,还很任性,总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一点儿都不讲道理,甚至不讲道义……”

“还很无政府主义,以及喜欢占便宜。”松岗真一补充说,两个人又笑了一会儿。

“真是糟糕的性格……一定给很多人添过麻烦。”雾山优笑着,再次沉默。

“真一,我们还是算了吧,已经不可能了。”很久之后,她说。

“优,你还爱我吗?”

“说这个没有意义了。”

“不,有意义,求你告诉我!”松岗真一不给雾山优反驳的机会,对她说,“不管还有没有可能,不管算了还是继续……说实话,我也不知道我能做到什么地步,事实上我根本就不知道该怎么做……但是,你还爱我吗?求求你告诉我答案!你还爱我吗?求求你!求……”

“我爱你,从未变过。”猝不及防地,雾山优转过头看着松岗真一说。

“我……”

他想说“我也爱你,我爱你胜过爱世界上的一切,我爱你,所以我会尽一切努力让我们在一起,我会让我变得值得你爱,我会……”

松岗真一想说的话很多,但最后他只说了:“谢谢。”

雾山优就在他面前,可他们之间隔着几千公里的覆盖着冻土的荒漠。再多的话也无法融解那些冻土,缩短那段令人绝望想要放弃的距离。

怎么办?

东京上流社会的王子松岗真一,终于拉着那条鲜红的绳索来到了这块虚幻又或者现实的土地,现在他的手被绳索上的荆棘刺破,皮开肉绽、鲜血淋漓,双脚被大地冻住,踏出的每一步都会撕裂般地痛。

但是怎么办?越过那几千公里的距离,只能如此。

走吧,开始走吧。

越过冰冷的冰原,或许走到终点已经皮囊不复,伤痕遍体,但是能怎么办?走吧!

从现在开始。

“你会一直爱我吗?”

“哼……”雾山优笑了笑,显得有些无奈,“大约是吧,我知道我的大脑构成,它没那么多空余容量。”

“那么我想,我还有时间,对不对?”松岗真一也笑了一下,然后说,“那就够了。”

“嘿,欢迎你来到早上8点的吾信……不,是良太时间!”响良太无限恼火地对着那个正对着他的大镜头,“抱歉让你们尖叫了!是的!我在齐藤吾信的**,而吾信……”

不等响良太给出指使,镜头就很听话地移到了响良太的旁边——我们可爱而纯良的关西男孩正蜷缩着身体,**着肩膀躺在响良太身边的毯子里。

这是搞什么啊!

响良太听到隔壁房间里传来一个女人欣喜若狂的尖叫声:“他们在一起!”

“是的,我们在一起!”响良太对着镜头无奈地说,随后突然变得狂暴凶狠,揪住那位举摄像机的家伙大吼道,“但是我们没有发生关系!你们这些冰室达也的走狗!明明说好会把我们送回各自的家的!不要以为我会放过你们!下次你们再敢乘我们喝醉,把我和他脱光了放在同一张**,我就咬死你们!”

咬死你们……

哦,派对野兽最可爱的涩谷男孩响良太,连威胁都说得如此桃色而且女性化。

“吾信君说得没错!良太是他的女孩!信良王道!”隔壁的大妈在尖叫!

我真该说给你们一击老拳的……上百万台电视机画面里的响良太同时后悔得想哭。

新的一天,新的派对野兽!

8点40分,松岗真一在办公室打理好自己——这里长年放着10套以上的西装和与之相配的领带、皮鞋甚至上百颗袖扣,两个浴室里都有成套的保养品和化妆品。

松岗真一最后打量了一番镜子中的自己,做好准备。

5分钟后秘书春妃会来到办公室,她会为松岗真一又一次在办公室留宿摆出惊讶和痛惜的表情。

9点钟,松岗真一要会见今天的第一个客户。10点钟,他要去参加红帽队的董事会议。然后11点,吉川英博约了他吃饭——鬼晓得那个家伙又想要做什么!面对他,松岗真一才发现自己的稚嫩,防止自己沦为吉川英博扩张资本的可悲棋子,已经变成他现在首要的任务。

或许他想得太多了,毕竟他马上就要变成吉川英博的女婿了,想到这里……

下午1点,吉川凉子从欧洲回来,他还要去接她。

哎呀,吉川凉子……

松岗真一忽然将视线投向手上的订婚戒指,他马上毫不犹豫地把它取了下来,丢进身边的垃圾桶里。或许这样做一点儿意义都没有,松岗真一没有勇气在现在这个关键时刻挑战吉川英博的愤怒,但是起码他必须扔掉它。

况且松岗真一有信心确定吉川凉子不会发现他手上没有订婚戒指的。

第四遍了,吉川凉子对与她无关的事不感兴趣,不要逼我再说第五遍。

8点35分,雾山优来到与松岗真一的大厦相邻两条街的一间咖啡馆里吃早餐。点了一份特价的套餐后,她在报纸上看到了自己。

怎么说呢,她看上去棒极了,就是有点双下巴而且眼角的皱纹很明显。

“那些明星一定都瘦得跟骷髅一样,镜头太可怕了。”雾山优默默地想。

忽然窗外大雨倾盆。

“糟糕!”她没有带伞,又没有车,这时候是需要随意利用某些好人的时刻。到了30岁才思考让自己显得不那么恶劣,有意义吗?现实中不存在这样平地一声雷变好人的拉丁魔幻主义。

“早上好,功太郎吗?”

电话那边传来迷迷糊糊的咕噜声。

“我是优啊!你过来接我一下好吗?你有车吧,哈哈……我们今天不是有个健康课吗?本来约好是下午3点开始的,你瞧……”

原本她以为还要说很久的,看来智商真不是决定一个孩子好坏的条件——电话那边的滕久功太郎已经迅速地穿上了他的皮草。

他上午好像还有和某啤酒商的重要见面,但是这种事就让助理去烦心吧,助理就是干这个用的。

在滕久功太郎的法拉利出现前,雾山优一直都看着窗外被雨水渐渐浸透的街景。这个时候的东京本应该是很冷的,但是她好像一点儿都不觉得。

还能和松岗真一在一起吗,那属于她一个人的大狗?或许是绝对没有可能的吧……

就算松岗真一被所有人再次抛弃,他还有我。

不是吗,他还有我!

雾山优自嘲地笑起来。那样的想法真的只属于轻狂的大学。不过,回来是正确的吧,回到松岗真一身边?这样的想法让雾山优忘记了身上衣服的单薄。

总之……暂时放下那些不可预测的未来吧,这座城市里每个人的日程表都是满满的,没空去把每一件事都想明白。

大雨中,东京新宿高楼里派对野兽们的生活在继续。

时间在那一个被定义为“松岗真一脸上的悲惨黑油漆”的夜晚后开始过地飞快。

下一天——

大雨中,雾山优在冲绳岛的机场醒来。

去接受媒体的采访,声泪俱下地诉说那些没人关注过的故事;去熟悉的店蹭饭,因为松岗真一预支给她的薪水被早春雨守用于改善诊所其他员工的生存现状;回到诊所开始红着眼睛给好色的老爷爷整骨,送他出门时附带讨好的飞吻;弄到更多的钱再次被早春雨守拿走用于改善诊所其他员工的生存坏境。

池田光说得没错,她应该改行,那样她或许已经坐拥一座油田了。

又一天——

一朵烧焦了的乌云下,池田光在东京机场醒来。

池田光正忙于应付一个议员杀妻案。似乎所有证据都在叫喊“他杀了他老婆”,唯独那张小数点前有8个0的支票对池田光执著地说不!没办法,正义填不饱池田光的肚子,还有雾山优和她那个要命的诊所的肚子。况且,他只是一个律师而已。

还好,在那位被杀掉的女人的衣柜里,池田光看到了五十多件不同款式的皮草,里面居然还有纯白的海豹皮……那些可怜的小家伙们。终于,池田光找到了仇恨那个女人的理由——走上法庭,去拯救那位从某个角度讲保护了幼小海豹的议员吧!

稍等,上法庭前,他还要去机场接雾山优,因为刚刚一个闪电落了下来,大雨降至,而他的优很可怜地连车都不会开!

再一天——

阳光灿烂,松岗真一在北海道的机场醒来。

红帽队的那些老家伙为什么总是要干涉松岗真一的工作?还有比带着印了那帮蠢小子脸的小卡片到乡下抢钱更好的主意吗?只要是印着东京商标的东西,除了涩谷黑妹,那些向往大城市的少年们都会心甘情愿地付出10倍以上的价钱。

一定要让那些老董事们在新年前拿到更多的额外红利,这样松岗真一就可以继续任意使用红帽队基金的银行户头,以及打着红帽队的旗号争取更多的投资了。

死都不能让吉川英博那个老家伙插手联美钢铁的生意!松岗真一已经让半个红帽队的投资都陷在那个案子里了,如果最后变成为他人做嫁衣,那么搞定联美钢铁的第二天他就会变成一条吉川英博的走狗了。

为什么付出一切代价都不能让自己沦为吉川英博的走狗呢?其实沦为他的走狗,是走向完全接管他的帝国的第一步啊。为什么其实不重要,只是,绝对不!

没有按照派对野兽的规则去放弃思考问题背后的真实,松岗真一第一次痛苦而清醒地明白他必须要坚持。

哪怕那是错的!

顺应规则,你是东京之王;抛弃规则,你也将被东京抛弃。真的会这样吗?可怜的松岗真一并没有时间去想那么多,那似乎已经不再重要。

还是新的一天——

阳光明媚,鸟儿在树枝上歌唱,雾山优在京都的机场醒来。

滕久功太郎,你为什么要上那个混账摇滚明星的车呢?千万不要喝她给你的任何饮料!在赶往滕久功太郎所说的那个“很漂亮很漂亮还很大很大”的某包房的路上,雾山优流着泪在祈祷。

松岗真一的短信传来:“功太郎出任何问题,我就杀了你!”

老天!这就是那个传说中爱优一万年的真一发过来的短信吗?雾山优绝望地继续祈祷。

不管松岗真一会不会杀了她,雾山优都不能让滕久功太郎出事。远处的冲绳岛媒体在博弈,对区议员位置的渴望高于一切的法官大人的想法在动摇,希望在闪光。

什么?这案子怎么听上去与正义无关,难道不应该有人思考什么才是真正的正义吗?抱歉,派对野兽们真的没有这闲工夫思考这种既不会影响GDP,又不会带来世界和平的问题。

其实派对野兽的想法无关紧要,可雾山优呢?雾山优是不是也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

雾山优,我好害怕你也变了。——Bluesky

派对野兽上这样的留言一闪而过,很快它就被淹没在大量关于八卦的讨论中。

红帽队的任何一条负面信息都和她的形象息息相关,雾山优还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渴望大家都把她当做天使。

这样为别人活着的日子糟糕透了,但是雾山优明白她需要坚持的理由。那些理由真的是正义和公正吗?

雾山优在出租车里搓了搓她的脸:“我真是一个天生的混账!”

转到下一天——

还是阳光明媚,鸟儿在枝头上歌唱。ID为“真一控”的粉丝在京都的机场醒来。

“今天一定要拍到滕久功太郎和雾山优亲热的照片!不拍到那些照片,我就永远不再登录派对野兽了!”她一边坐公车赶往滕久功太郎和雾山优见面的夜店,一边用手机在派对野兽网站上留言。

这一天开始,“真一控”这个ID在派对野兽网站上彻底消失。

又是新的一天——

池田光在冲绳岛的机场醒来。

那个议员的案子还没有搞定,出现了新的证据——一枚从纽扣背面取下来的指纹。那些难搞的CSI们,应该去参观一下那个女人的衣柜!

好吧,这事事关正义!但是请问那是谁的正义?海豹的?

揉揉额上的皱纹,那又多了好几条。如果没有中村一虎的案子,那该多好。如果中村一虎不是中村一虎,不管他是什么人,就算是皇太子殿下,池田光都不会接下这个注定要输的案子!但是中村一虎就是中村一虎……啊哈,这其实与中村一虎这个名字无关!

四年前,池田光就不应该因为心灵不安去冲绳岛的那个教堂,更不应该被教堂里那位笑得像天使一样的叫雾山优的伪教友说服,用帮助某非盈利诊所的方式夺回他律师的良心,更不应该……

好吧!就是不应该认识雾山优!那个凭着一颗红彤彤的小心脏任意妄为的女人。啊哈,池田光绝望地知道他已经泥足深陷,理由嘛……

那个女人是世界上最好的女人。池田光笑了笑,不再去想那些问题。

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鱼肚白的朝辉中,齐藤吾信在名古屋的机场醒来。

响良太老家的奶奶生病了,而可爱的响良太正在希腊追踪报道早川和玲子的八卦。因此齐藤吾信只能顺应派对野兽上的民意,以“良太亲爱的吾信”的身份过来陪响良太的奶奶过周末。

告诉我,这个世界究竟怎么了?冰室达也应该被拿去喂鲨鱼!

另一边,这一天——

乌黑的天气是暴风雨,松岗真一在巴黎的机场醒来。

吉川凉子想要一个新推出的手包,于是松岗真一只能临时改签了机票飞到这里。好吧,那枚订婚戒指已经扔掉了,但是松岗真一不是18岁冲动的傻瓜,现在跑到吉川英博面前说我不能娶你的女儿了,因为我想去追我的旧情人。

被杀掉不大可能,不过那个恼人的联美钢铁收购案嘛……

不!绝不!

这是赌上身家性命的一战!联美钢铁或许有5000个员工会因为松岗真一的出现而失业,但是松岗真一手下投资公司的1300名员工呢?他父亲深陷债务危机中的松岗投资呢?谁来管?

抛弃一切绑架雾山优离开?可能吗?不可能!

买个包给吉川凉子吧,一个包而已。

总之,战斗在继续,虽然松岗真一完全不知道他该干什么。

时间就此飞逝,终于——

雾山优和松岗真一在东京的机场醒来,不同的航班,头等舱和经济舱!合约里写了雾山优可以随便选择她的交通工具,而松岗真一,机票改签后头等舱自然变成了经济舱,唉……这就是命啊!

明天,雾山优要赶赴冲绳岛——中村一虎的案子终于要开庭了。而今天,她赶回东京,松岗真一也是,因为长谷半藏在夜店饮酒过量,被检出服用可疑药品。

真是的,那些球员们就不能老实点吗?

他们才从兴奋剂案里出来,就不能稍微远离那些东西起码一个赛季吗?

松岗真一接到雾山优的短信,知道她的航班只比自己晚15分钟到达东京,于是就留在出口那里等雾山优。

15分钟后,雾山优扛着一个大包走了出来,手上玩着头等舱派送的睡袜和眼罩。

“你就不能不拿那些东西吗?”松岗真一从旁边走过来和她会合。

“这是他们给我的!”

“哦……是的,你拿吧!”永远不要和雾山优争论,她会吃人的。松岗真一点着头,顺道从雾山优背上接过她的背包,旁边又是闪光灯加咔嚓声。

雾山优和松岗真一已经习惯了。

“我们应该拥抱一下彼此。”

“你更应该扔掉那双穷酸的袜子!她们会截图,然后嘲笑你是超市大妈的!”

“这是我的!它们很好用……”

松岗真一叹了口气。虽然他知道永远都不要和雾山优争论,但是他总会忍不住。

他们继续说笑着走出机场,登上同一辆SUV,气氛还是好得不可思议。

“中村一虎的案子明天开庭吗?”松岗真一看着手里的报纸问。

雾山优点了下头,视线很自然地望向车窗外。

“应该会有转机吧?”其实这时的松岗真一更应该担心他的红帽队。

“不知道。主审的法官正在选区议员,因此舆论的压力对他影响很大。现在……”雾山优习惯性地用手机登录网站,“看起来媒体目前是站在我这边的。光君准备的那些资料都很有说服力。当然,第一次庭审就过关的可能性还是很小,但是能够扛到第二次开庭,我想总会有希望的。”

“嗯,那就好。如果你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可以说。”松岗真一说话间把视线从雾山优的脸上转移走,“你知道,有任何需要我的地方,都可以。”

“我知道。”雾山优放下手机。她刚刚又不小心进了派对野兽的松岗真一版,看到了她和松岗真一在机场的实时照片追拍。

他们看上去相爱无比,整个世界都变得好模糊,他们的世界似乎只有彼此。——真准天使

一闪而过的留言,伴随着那张照片在雾山优的脑袋里定格。

事实真的是这样的吗?

“优,明天,你可能要早点回来,我担心会有额外的应付媒体的工作。”松岗真一在一边看着助手送过来的简报。

雾山优乘松岗真一低头的机会,好好地看了看她的大狗。如果真实的世界跟照片一样属于定格的瞬间,那么会美好很多吧……在松岗真一抬起头之前,她收回她的视线,小心地避开和松岗真一的对视。

“还是长谷半藏的问题比较重要。”雾山优想了想,说,“上次体检,他的状况不太好。真一,你让他上了太多次场,他需要休息。”

“实际上……”松岗真一犹豫了一下,盯着雾山优说,“我是故意这样做的,这样别人会以为他还有价值,我可以转手把他卖出去,卖个好价格。”

“你故意的?”雾山优抬起头,松岗真一立刻避开她的视线。

如果互相躲避算是一种配合,那他们之间确实还有着强有力的牵绊。

“是吗?”过了很久,雾山优低声说。

“是的。”松岗真一默默地将视线移回到他的笔记本上。

派对野兽网站上的讨论,围绕着那几张机场的照片在持续升温。

你看雾山优的笑容,他在松岗真一身边,就像一个大学生。——coolplay。

是松岗真一在雾山优身边像一个傻小子!——原宿魂

优和真永远在一起!——HOT最高

他们会永远在一起的,起码在派对野兽上看上去是那样的,起码是的。

又是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后,雾山优将头靠在车窗上睡了过去。

闭着眼睛的雾山优依旧遥不可及。

松岗真一盯着他的笔记本继续考虑如何应付那些恼人的董事,还有吉川英博和吉川凉子。

放弃一切,带着雾山优逃跑?拜托,那真的只存在于单纯的幻想中。

那该死的学校里暖气最好的寝室,该死的信托基金和海边的豪宅,该死的大厦顶楼带着花园的办公室,该死的有着雄厚家底的妻子和来自艺能界的情人……

那些该死的根本没有用的东西,实际上已经变成了松岗真一身体的一部分,拆除它们就拆除了整个松岗真一。

逃跑?松岗真一的家族怎么办?红帽基金投资公司1300名员工怎么办?更别说还有雾山优的中村一虎和她苦苦坚持着的那些东西!别傻了,松岗真一!

头很痛,松岗真一吞下一整杯咖啡继续看着他的电脑。手机上传来他的新助手给他的消息:“那些钢铁工人正准备组织一次游行,反对公司被收购。”

那些该死的钢铁工人还有该死的红帽队球员,为什么不能乖一点儿!浑蛋!

“那些工人是谁组织起来的?”松岗真一压低声音问电话那边的助手,他并不知道那个新人的名字,他还没有适应没有成谷宪三。

“我看看……小泉十文字……”

“老东西!”松岗真一骂完,看到雾山优正小心地看着他。

片刻的犹豫后,松岗真一对着电话说:“给我想办法搞定那个老家伙!不惜一切!”

他挂断电话,车厢里再次沉默。

派对野兽上塞满了来自各大机场的照片。大雨的、悬着巨大的着金边的乌云的、蔚蓝和橘黄交叠的、卷席着大风的……众多的机场的照片。

照片里那些翻腾着微笑的面孔和凝视彼此的视线,松岗真一看过那些照片,每一张,看过很多遍,因为他想用它们覆盖住沉默,比如此刻此时在他的车里。

雾山优坐在他身边的座位上,假装睡着,假装没有听见他说的每一句话。

“我刚刚说的话其实都是给你听的。”松岗真一突然说。

雾山优半闭着眼继续睡着。

“长谷半藏还有小泉十文字的话题,是可以避开你说的,因此,我实际上是希望你听到的。”松岗真一不知道他在干什么!

用东京的法则去让所有人臣服,这应该是没有错的!所有的派对野兽们都在告诉松岗真一,这是没错的!绝对没错!没有人可以对此说三道四。

松岗真一也认为这是没错的。难道因为被整个城市抛弃,因为发现自己就是一个绝望的牺牲品,就突然像圣徒一样抛弃一切去朝拜那些耸立在高山上的佛像?

他甚至根本就不应该学会清醒——清醒后的他,就能跟电影里那些家伙一样大彻大悟去追逐那些生命里真正重要的所有了吗?

根本就不应该开始的,背弃法则,就将一无所有!

还要继续吗?

松岗真一清了清他喉咙继续。

“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在干什么。或许你会觉得我很恶心,但是……说真的,我已经不在乎了,我……”松岗真一盯着电脑的视线突然变得有点模糊,“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在做什么,仅此而已。我只是……”

实现那些诺言。

第一条承诺,永远对我坦诚。

第二条承诺,明天会是雾山优学会滑冰的纪念日。

第三条承诺,那只是一个吻的……

第四条承诺,不要伤害明一郎…………

……

“我只是想对你坦诚,至少这是我能够做的。”在冰冻的荒原上,松岗真一开始移动他的双脚,第一步就可能会付出无法挽救的代价——让这个世界上唯一还爱着他的那个人明白她爱的人是一个多么可怕的秃鹫,一个实际上不值得任何人付出真心的浑蛋。

松岗真一以为他会迎来第二轮让他痛苦的沉默,但是没有。

“我们都是糟糕透顶的人!所以别吵我!”雾山优将她的身体更深地窝进了座椅深处,声音粗糙地呢喃着,“从另一个角度来看,我和池田光实际上都是杀人凶手。或许中村一虎是有罪的,只不过爱让我看不到他的错,我也不想看到。讨厌,我恨正义!我糟透了!”

“是的,你糟透了!我也是。”松岗真一小小地笑了一下,继续将注意力转向他的电脑。

还会有将来吗?

算了,不要再想这个问题了。不知道下一步怎么办?算了,这个问题也不要想了。

至少,松岗真一做到了第一个承诺,虽然那暴露了他就是一个十足浑蛋的事实,但总算是第一个承诺。

以后怎么办?

吉川英博、吉川凉子还有那些钢铁工人和球员……哦,那个叫梅泽康夫的IT业巨鳄还这么凑巧地打来电话要邀请松岗真一一起吃晚餐,鬼晓得他想干吗!

麻烦还是那么多,谁叫这座城市里住着1300万人口,没有人可以控制一切!这个时侯,能够怎么办?

“你觉得生活麻烦多多,到哪里都喘不过气来吗?拜托,那真的没什么!”齐藤吾信在镜头前挽着响良太的手大叫,“打开电视,找到都市10频道,全天放送的派对野兽节目!看看,东京上流社会的那些年轻富豪们在干吗?嗯……”

“早川的婚姻再次遇到红灯,哦……松岗真一的收购计划即将遭到工人们的游行威胁,池田光今天收到了一个以大便为主题的包裹,冰室达也上午10点在池袋裸奔了30米左右,还有时尚宠儿速水南最近被查出罹患脑癌,还有冢本社长的第二任女友再次出轨被他抓奸在床……”响良太麻木地念着那些高高在上的家伙们的离奇窘事,齐藤吾信被迫的亲热举动让他也被迫地很尴尬。

但是,这有什么好抱怨的?

打开电视,看看派对野兽上那些焦头烂额的家伙们,你会发现原来对LV的包望而生畏的生活可以这样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