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驱使着我,东京
“嘿,大家好,又是我,你们的吾信。”说完这句话,齐藤吾信真想拿把刀把自己给捅死——每天每隔那么几个小时,他就要对着摄像机说出这句话。
“现在是晚上8点,派对野兽节目,你们的吾信时间。晚上好,然后……看看我们今夜有什么?”齐藤吾信让自己赶紧回头,以掩饰眼中马上就要爆发的疲惫和轻视。
“我们有松岗真一……”我们当然有松岗真一,因为他就是我们的老板之一。齐藤吾信引领着镜头,绕过门廊边的花束找到餐厅里面靠近钢琴位置的松岗真一,还有他盛装出现的女友吉川凉子。
周五,今天派对野兽的节目单是松岗真一求婚秀。
多么美好的一天啊,哈哈!
“什么?收视率跌到谷底……混帐!”冰室达也在接到秘书电话后,脸色变得很差——原本他预测今天的收视率会很高很高!这些观众究竟是怎么了?
没什么,她们真的只是纯粹地不喜欢女主角而已。
冰室达也犯了一个错误!他的客户都是女人,这没错。女人们都喜欢看到浪漫和婚姻,这也没错。但是女人们比男人更加感情用事,对于她们不喜欢的东西,就算放在100万的大礼盒里端出来也没有人会买账。
派对野兽网站开始被早川和艺能界女优的意外出轨事件塞满,而松岗真一还在镜头前卖弄着他早就写好的台词。
“凉子,你知道那都是六年前的事了。那个时候我有点傻,心情也不大好,然后……周围刚好没有别人,所以我变得有点奇怪地依赖唯一对我好的雾山学姐。但是,真的,我们只是朋友,很好的朋友,你知道的,那种青春期对成熟女人的依恋、恋母情结什么的,我就是那样的。”松岗真一讨好地抬了下他的眉毛,把酒窝拉到最大。
“我知道……真一,抱歉……那天我有点喝多了,你也知道我喝多了就会这样……真是抱歉,真一,我让你丢脸了。”吉川凉子的笑容有点拘谨,还有点别有用意。松岗真一立刻想到了这个晚餐之后在他的欧式国王大**,他需要肩负起的男朋友使命。奇怪地,松岗真一有点兴趣索然。或许和一个人待久了就会这样吧,慢慢变得没有欲望。
嗯……不要在这个时候,提起那个真一和凉子两年里在一起的时间不超过1000小时的话题啦。在两年里真一绝对和凉子在一起超过1000小时,如果加上今天的晚餐时间的话。
松岗真一爱吉川凉子,而吉川凉子也爱松岗真一!
这是肯定的!
“真一,我的建议是,你需要放松点。球队的事真的不用太在意。如果红帽队基金找不到足够的资金帮助你收购联美钢铁,我可以为你想点办法。”
“哦,凉子……你真是我的天使!”松岗真一笑起来,脑海里开始浮现出吉川凉子的父亲那个超级银行家吉川英博的脸。
瞧,这些对话就是证据!东京上流社会的精英们就是这样相爱的。
松岗真一心想,一定是花束里派对野兽网站百分之一的控股权起到了作用。而要让吉川凉子加大对他的帮助,他需要走出最后的一步,就是把他的东西都变成吉川凉子的,换句话说就是把吉川凉子的东西变成他的。
“嘿,凉子,你知道我昨晚做梦去了哪里吗?”松岗真一熟练地背着台词,鬼晓得冰室达也的脑子是怎么运作而写出了那堆恶心的东西。
“什么?”吉川凉子吃着甜点。
与前面那些菜式同时进行的关于新媒体工业和引荐吉川凉子加入红帽队董事会的话题,让她感觉很好,浑身都暖洋洋的,现在思维还有点糖分过高而迷糊。
“我梦到我去了月球,然后我发现月球上有一个很漂亮的公主,她长得就像你一样。”见鬼的冰室达也,你写的这都是什么狗屁啊!松岗真一内心流着泪地保持着笑容继续说。
“哦……什么?真一?”吉川凉子又吞掉了一口冰激凌。
“你知道梦都是很奇怪的,所以当我快醒的时候,我感觉我已经在月球上待了一辈子了。但是一辈子还不足够,我不愿意离开我的女神,她也不愿意离开我,我想和她在一起永远。她哭了,流下一滴眼泪,她说只要拿着她的眼泪,就能再找到她,然后永远。”
冰室达也,我诅咒你全家!松岗真一一边在心里骂一边像小学生一样声情并茂地背诵着台词。真一不知道,在遥远的都市10频道导播间里的伟大编剧兼导演冰室达也也正在流泪——他呕心沥血亲笔写下的台词啊,却只有他一个人在独自欣赏。那糟糕的收视率已经迫使他把镜头给到了响良太所在的涩谷夜店。
“哦,这个梦挺怪的。真一,你真应该少烦点心。把那些糟糕的事都丢给成谷总助吧,或者别人。”吉川凉子吞掉口里的冰激凌,扁着嘴心疼地像看着自己的孩子一样看着松岗真一,摸了摸他的头,“真一,我爱你。放轻松点,爸爸会帮助你的。”
“呃……哈哈……”是不是还要继续说完那堆愚蠢的台词?松岗真一没得选择,无论等一会儿会不会有观众质疑他的智商,他今天都必须让吉川凉子说出“我愿意”。
联美钢铁的收购案在即,红帽队的基金董事会对他的支持总是不够坚定,冰室达也看上去最近一段时间都不会开展新的投资,松岗真一并没有山穷水尽,但是他喜欢所有的事都有方案B,比如吉川凉子和她那个超级爸爸吉川英博。
“总之,那个梦最神奇的地方,你知道在哪里吗?”
“真一,我们不说梦了,好不好。”
第三遍申明:吉川凉子对于不关她事的事都没有兴趣。
好吧,有些问题是拦也拦不住的,到了第三次,派对野兽选择不再回避,派对野兽会对所有问题给出解答。
问题是,吉川凉子到底爱不爱松岗真一?
答案是,她当然爱!用东京上流社会的贵族方式,她就是爱!起码她完全认可松岗真一的账户还有他在冷酷和游戏规则上的天赋,所以她会对那颗戒指毫不犹豫地说“我愿意”。
女主角极端不入戏,但松岗真一还是只能在全世界最糟糕的编剧手下完成他拙劣的表演。
“拜托,凉子,这就是你给我的那颗眼泪,它会让我们在一起,永远。”其实前面还应该有一堆台词,才轮得到这一句。不过松岗真一觉得说完那一堆废话,吉川凉子恐怕就要掀桌子走人了,于是他只能跳过其他,直接把那颗大到离谱的泪珠式样钻戒放到了吉川凉子的面前。
“真一……你没有按剧本说。”
冰室达也对着只有他一个人在看的派对野兽吾信时间苦笑:看来他还是应当将自己牢固定位在资金推手的位置上,而不要尝试像某些傻瓜一样对《西区故事》或者《巴西》这样的电影说三道四。
结果是?
结果还能怎样!连最死忠的真一粉丝对此情此景都失去了兴趣。
吉川凉子在餐厅里尖叫,然后举圣火一样把她带着戒指的手向所有人展示,松岗真一感动得热泪盈眶,而齐藤吾信开始躲进厨房接受胖乎乎的女招待粉丝递给他的自制三明治。
响良太给齐藤吾信发来短信:“你真悠闲啊!我都快累死在镜头前了!”
“呵呵……谁叫你是更受欢迎的涩谷区男孩呢?”齐藤吾信回复说。这份工作实在太辛苦,他和响良太都开始学会和对方当朋友而不是敌人,以保证周六休息时有人会为你代班一整天。
松岗真一求婚成功,本来是要附带一个热力十足的庆祝之夜的,可惜吉川凉子在走出餐厅大门后接到了她一个好友的电话,邀请她去参加新品指甲油发布会,于是松岗真一得以脱身。他绕到餐厅后巷找他的车子,在那里小泉十文字找到了他。
“你好,松岗社长!”
松岗真一一时没有认出来小泉十文字是谁,他没有穿西装,而是打扮得像一个北海道来的渔夫。等他走近,松岗真一才借着路灯看清了小泉十文字。
“哦,是小泉部长,晚上好。”他友好地走过去,看似还要拥抱小泉十文字。
“得了吧,松岗真一。”小泉十文字和他简短握手后,躲过松岗真一继续的友好,凌乱的灰发下他的脸看上去更加苍老,面颊皱皱地垂下来,“你知道,我在这里等你很久了。”
“是吗?”松岗真一警觉地看了看四周。
“拜托,我就是一个手无寸铁的老头子,另外我也没有恶心到会找人在这里干掉你!”小泉十文字立刻打消了真一的担忧,不过他圆睁的眼睛看上去像是要把松岗真一生吞活剥。
“哦……那么,请问你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吗?你知道我随时有空。”
“松岗真一,谁都知道你是个自私的浑蛋!我没有事要你帮忙!我在那家餐厅看到你的求婚表演后,在这里等你就是为了跟你说我没有事要你帮忙!你离我的孙子远点儿,还有我的儿子!”
“哦,是隼人的事吗?我听说他会被东京大学退学。你知道负责这个事件的教授刚好是……”
“住口,松岗真一!离我和我的家人远点!”小泉十文字差点愤怒地去推搡松岗真一,他忍住了,然后狠狠地抬起头对松岗真一说,“离他们远点,我警告你!”
“小泉部长,你误会了,我真的只是好心想要帮忙,我只是想和你做朋友而已。你知道,我们应该成为朋友,而不是和那些钢铁工人。”松岗真一微笑着说。
小泉十文字今天会出现在这里就已经说明,他在害怕,他能被松岗真一轻易打败。
“孩子,清醒一点儿。那些钢铁工人是我的家人,我爱他们。而你,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是你的朋友。”小泉十文字最后留下一句想要离开,但松岗真一不愿意。
“拜托,小泉部长,你不用这样损我,我只是好心提醒你一些真理而已。”
“那不是真理,而我没有损你。”小泉十文字在巷子口转过身,他身后的路灯把他的身影弄得很大,“事实上,松岗真一,你真的认为有人是你的朋友吗?有人爱你吗?”
“当然!”松岗真一觉得小泉十文字可笑至极,他扬起了他手上自买的订婚戒指,“我今晚才订婚,小泉部长。”
“是啊,用一堆股票和双赢的投资协定。哦……还有你的未婚妻为了指甲油派对,在订婚后的第一夜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小泉十文字的声音听上去骄傲而残忍,“松岗真一,我也在那个餐厅,被迫欣赏了你的好戏。哼……我不知道你是不是从来就没有被人爱过,但是你的求婚故事,虚假得连最愚蠢的家庭主妇都不会被打动!”
“我当然被人……”松岗真一还想说点什么,可小泉十文字已经消失在巷子口。
“我会证明你是错的!”松岗真一立刻打开派对野兽的网站,那上面应该满满的都是他的名字。手机顺利登录,然后松岗真一立刻关上了它。
“起码我被人爱过,用尽全力。起码我有过……”黑暗中松岗真一对自己说。
车子停下来的时候,松岗真一透过车窗去窥视那扇发出微白光芒的玻璃窗,才发现自己把车开到了雾山优的公寓下。
“晚上好,优。”拨通雾山优的电话,松岗真一让自己尽量轻松而客套,“后天我们有一场新闻发布会,然后就要开始新的比赛了,我想确定你准备好了。”
“嗯,我想我没问题。”电话那边雾山优的声音听上去有点疲倦。松岗真一看到白色的窗帘后一个人影靠了过来,在沙发上坐下,她照旧很乱的头发映在窗帘上显得格外清晰。
“哦,我只是想确认一下。哈哈……顺便说一句,我今天求婚成功了,我就要结婚了!”松岗真一不知道他干吗要说这些,但除了这些他真的无话可说。
“哦……”雾山优停顿了一下,然后显得有点惊讶地回应,“真的吗?我没有看电视,抱歉。恭喜你。”
“谢谢。”
沉默……
两个人无声地为电话运营商贡献了几分钟后,雾山优在那边说:“那么,对象是吉川凉子?”
“啊哈,是的。”松岗真一还想说点什么,可是每一句从肚子拿出来的话在经过心脏时都会被烙印在那里的社会规则告知那是错的!
永远不要越线,暧昧可以,表演可以,但是东京的派对野兽不需要赤贫的真实,那些王子公主的故事只会出现在电视里。
“真一,她……”雾山优显然在用心剔除那些脏词:“她不错。你们挺般配的。”
沉默……
时间再次流逝。
“事实上,优,我在你的楼下,一个人。”
还是说出来了!那个不该在今晚出现的小泉十文字,那些不该在今晚被发现的真实!松岗真一发誓他会让小泉十文字为今天的冒犯付出代价的!
“哦。”
雾山优推开凉台上的落地窗,迎面打过来的文竹叶让她的面颊在干燥的秋风中微微地一痛。
松岗真一就站在正对着她凉台的街道的另一边,靠在他的黑色轿车上,双手无措地交叉放在身前,抬头望着她。如果不是这所公寓在四楼,曾经的画面就真的和现在完全重合了。
松岗真一站在楼下望着她,无辜而恐慌,就好像一只被抛弃了太多次的大狗。
……
“你发誓你不是不贪恋我的肉体?”
“我发誓。”
“那你上来吧。”
……
那真的已经过去了。
“真一,不要这样看着我,不要。”黑暗中,雾山优无声地默念,然后对着电话那边的松岗真一说,“真一,我们离得太远,我们都承担不起对方的感情了,你觉得呢?”
“我……”松岗真一在电话那边迟钝地回答,“我明白。”
联美钢铁的收购案在继续,还有他麻烦多多的红帽队,还有冰室达也那里的那些疯狂投资,现在的松岗真一已经承受不起暧昧变成现实后的海啸。
城市里的规则永远站在更具势力的一边,和曾经的大学恋人暧昧或者很讨观众的喜好,但是松岗真一知道他仙台的父亲是一定不会喜欢雾山优的。
六年前他就接到过来自那里的电话,在他父亲从绯闻王子版面上看到他们走出机场的照片之后。而现在,仙台的松岗投资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机,作为其子公司存在的红帽队基金,现在是松岗这个姓氏得以继续辉煌下去的唯一动力。
海啸,松岗真一认为他经受不住海啸,但是……
迟钝的回答,还有迟钝地到达的心痛。
“优,我只是想和你好好谈谈,你知道,上次我们的谈话不是很完美。我只是想……”松岗真一在为他的脆弱找寻理由,至少今天他不想一个人回到他的公寓。
“你知道,我们确实可以做朋友的。我想你的诊所……对,或许我可以援助你的诊所,瞧,我现在有这个能力,不是吗?”
“真一……”雾山优想打个电话给池田光,不过她的电话正被松岗真一占领着。
“你上来吧,我有好的红茶了。”
没有等松岗真一说完,雾山优挂断了电话,同时在凉台上对他招了下手。
感谢吉川凉子的拙劣表演,松岗真一在11点走上雾山优的公寓时,没有人用手机拍下这一切。
“早春,你应该多多照顾一虎君一些。诊所的事我会想办法的。我打了电话给风间教授,他说会让他的学生选择‘山田之家’做实习地点,所以近期我们都不会缺少实习医生了。我不在的时候你要多陪陪一虎,我担心他,你明白的。”
得到“山田之家”二把手医生早春雨守肯定的回答后,雾山优说了句“我知道我在做什么,把冲绳岛的消息准时汇报给我,不要担心你们的优姐”,就关上了电脑。
时间开始用极端慢的速度流过,但就算如此,雾山优也没有去思考松岗真一来到之后的对策。她觉得非常累,不光是这两天从冲绳岛到东京的往返,还有和中村一虎的短暂见面,有时候她会记起她是一个女人,一个年纪很大还单身的女人,那会让时间变得更加难过。
或许她应该跟她所有的同学一样,嫁给一个无趣的上班族,然后安分地接受那些讨厌的规则和现实。怎么就是做不到呢?怎么就是无法对那些人那些事说不呢?
“孩子,你一定要挺过去。不要在意那些人那些话。答应我,你一定要挺住。”在松岗真一到达前最后一秒,雾山优发送了这样的短信给中村一虎。
她逐渐开始变得害怕打电话给中村一虎,虽然她每天都会逼着自己打一个电话给中村一虎。但越来越沉重的、本该压在一些更强壮的肩膀上的事,让她觉得虚弱无力。在这座华丽腐朽的城市里,雾山优在缓慢地消耗着她的能量。
敲门声响起。
雾山优拉开门,看到松岗真一站在门口。他的个头好像更加大了,肩膀看上去强壮有力,深黑色的长刘海有点乱地搭在额前,让他看上去跟大学生的样子没有区别。
“晚上好,真一。”雾山优本来打算用这个当开场白。松岗真一预备的开场白也是同样的:“晚上好,雾山优。”
结果当两人发现他们无言地注视对方超过一分钟后,松岗真一走过来,弯下身把他的头埋在雾山优的颈窝,轻轻地抱住了她。
他个子那么大,身上的西装显得那么具有权势,但他此刻却脆弱柔软得可以被任何人轻易伤害。
耳后传来雾山优很大的一声呼吸,然后她把头侧过来压在了松岗真一的耳边,温顺地靠着他,拥紧了他。
很多很多年后,她还是只懂得在他的怀里变得温顺、听话。
齐藤吾信被厨房里的三明治弄得饱足而发昏,他跌跌撞撞地带着摄影机赶往涩谷的另一家夜店。响良太揉了揉眼睛喝下第三杯咖啡让自己继续振作。
派对野兽们的生活还在继续,但松岗真一版在求婚之夜的今夜寂静无声。
寂静无声中,松岗真一已经抱着雾山优来到了铺着池田光亲手挑选的希腊棉床单的柔软大**。他几乎和雾山优一起倒进织物中,皮肤立刻被柔软的触觉抓住。渴望获得更多的欲望,让他们迫不及待地脱掉彼此身上的衣服。
没有对话,松岗真一已经开始深深地拥吻雾山优。不是那种很用力的吻,但是足够深,他在每一次吸气的瞬间吮吸雾山优的舌头,然后在每一次吐气的时候用舌尖划过她的嘴唇,这一切纠缠地完美契合在一起。
雾山优仿佛是在被动地接受着松岗真一的一切,但她的呼吸声无比舒缓,甚至放松。雾山优任由身体被松岗真一逐渐地控制,黑暗中,她有点走神地望向天花板,发现它渐渐变得清晰可见。
天花板开始越变越白,逐渐清晰得如同白昼,而松岗真一已经温柔地动着,缓缓占有了她。
“优……可以吗?”他在她耳边轻轻地说,语言软到仿佛花瓣拂过耳朵。
“嗯……”雾山优简单地回应,随后她的身体开始变得不由自主,似乎沿着温暖的河流畅游到了另一个地方。
在她从意识的海洋里登陆到另一片沙滩的瞬间,身体深处传来难以想象的热流。
“真一……我……”雾山优忍不住呻吟出声。而松岗真一将头紧紧地压在雾山优颈边,他用力地运动着身体,越来越狂乱的喘息声里带着一丝脆弱的哭腔。
最后的瞬间,松岗真一从自己的嘴角舔到一点儿苦涩。他没有去深究那是什么的味道。他完全封闭了自己的思维。夜晚的浓黑或许可以遮蔽住很多镜头还有视线,但是包裹着他和雾山优的依旧是东京这座冷漠的城市。
松岗真一已经学会了麻木,不会去捡起除了愤怒和欲望外的其他绳索,或者说他不敢那样做。
此刻,抱着雾山优,感觉着她在他怀里的微微颤抖还有灼热的体温,感觉她再一次完全地属于他,他的大脑被幸福感放空,这就足够了。
松岗真一在清晨醒过来的时候,雾山优正在厨房的餐桌边一个人吃着早餐,悠闲地看着远处新宿御苑里运动的老人。
松岗真一看了看手表,糟糕,他居然睡到了早上8点半,这个时候出去街道上人太多了。但是……能怎么办呢?他总不能窝在雾山优的房间里打电话给他在东京大学的导师,让他对小泉十文字的孙子尽可能凶残吧?
虽然知道自己就是一个用闻都能感觉到尸臭的秃鹫,虽然不知道雾山优对自己接纳的程度究竟能有多高,但是松岗真一想尽量在雾山优面前表现得乖一点儿。
就算是假象吧,这个城市里能够量贩的东西也只有假象了。
“早上好,优,你起得好早。我就不和你一起吃早餐了,不过……后天晚上一起吃饭怎样?我们应当好好聚聚。天知道,派对野兽网站上的那些人有多么渴望我们能够恢复往日的亲密,呵呵。”松岗真一倾身在厨房的门边对雾山优说。
“这个主意听上去不错,真一。”雾山优让视线离开了窗外,对松岗真一笑了笑。阳光透过窗户正好照在她的眼睛上,这让她的眼眸看上去是金色的,她的笑容也是。
“嗯……你闻上去好香。”松岗真一被雾山优的笑容弄得心头一颤,短暂的念头流过:如果能够永远拥有,那些该多好。
“我还要去办公室。抱歉,我最近有点忙碌。”松岗真一抱歉地告辞。
而雾山优又说了点什么,气氛完美至极,以至于松岗真一并没有注意到雾山优并没有为他准备早餐,红茶都没有。
“早上好,光,你起床了吗?”在松岗真一离开后不久,雾山优拨通了池田光的电话,等待电话那边的池田光骂了几句乱七八糟的话后,雾山优对他说,“我打电话是要告诉你一件事。那个……我和松岗真一那个了,昨天!”
“啊……”迟疑了一会儿,那边的池田光活过来了,“死女人!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你就这么欲求不足急迫得要像狼虎之年的……”
赶在池田光说出更多下水道词汇前,雾山优把电话挂断了,并且选择无视接下来的所有池田光来电。
于是半个小时后,派对野兽的网站上出现了粉丝留言。
我的狗突然跑出了树林,然后,你们猜我看到了什么?池田光一脸怒气地冲上了他的公寓,那里住着雾山优!老天!谁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看来他们终于要和松岗真一开战了。——池田版版主
“哦,池田先生,你好早啊!”雾山优在为池田光开门的同时,笑得像一个十足的傻瓜。
“优,你也很早。如果派对野兽网站上的更新没错,松岗真一昨天才和吉川凉子订婚。你不觉得你这个破环他人婚姻的第三者出现得也太及时了一点儿吗?”池田光一边怒气冲冲地走进房间,一边走到窗前把所有的窗帘都拉开。
“希望有照相机能抓拍到我暴打你的情景,最好还配上池田光强暴他的情妇的标题,我希望看到那样的新闻出现在派对野兽的网站上。”
“光君,我以为你爱我爱得无法自拔。”雾山优有点邀宠地笑着,递给池田光一杯红茶,“冷静点,这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你又不是没有抓到过我在诊所里和60岁的老头子调情?”
“是的,我还目睹过你为了10万块的赞助费和体重150公斤的美国大兵飞吻。”池田光的情绪指数持续走低,“你为什么不去直接出卖肉体?那样你早就发达得能够攻打东京了!”
“光,年过30的女人,再改换职业会不会太辛苦了一点儿?拜托,我已经太老,不适合新入行了。”雾山优慵懒地靠着沙发坐下。
池田光顺势坐到她的身边,有点恼怒地逼近她的警戒范围。
“拜托,给我一个理由,给我一个不掀桌子大吼的理由!拜托,让我冷静下来,好吗?优,我承认我真的在吃醋!”池田光听上去像是在威胁,但他的表情依旧是温和卑微的。
“你知道……”雾山优本来还想胡说些什么,不过看到池田光的表情,她停了下来。
池田光永远会采取仰视的视角以及卑微的倾听的姿态对她,这就是池田光。或许他对每个人都是这样的,或许这只是池田光用来生存的武器的一种,作为东京生物,池田光和松岗真一一样熟悉那些法则。但是雾山优明白,无论走出这张门的池田光有多可怕,门内的池田光是绝不会欺骗她的,因此她也不该欺骗池田光。
“我去见了一虎君,他状况很差。我不在诊所,人手缺得厉害。而且,诊所的账面上已经没有足够的钱了,我不知道下个月能用什么去买最基本的盘尼西林。但是我却在这里为了一两个镜头而卖弄自己,卖弄这个风韵犹存的老脸……呵呵……我不知道这是终极的愚蠢,还是最后的希望。光君……”雾山优沉下头,望着地面,“我只是觉得疲倦……或者孤独……我只是很孤独……”
孤独。
不属于东京的雾山优,在那些情感的乱麻里,孩子气地凭着本能捡起最重最长也最为冰冷的那条,顺着它,她看到了那个腐蚀心神的答案——
孤独。
“光君,我只是太孤独了。我知道这是错误的,起码对现在的我而言,但是……”雾山优抬起头望向池田光。
这样做的代价是让她在池田光面前诚恳得像被活生生剖开了一般,她却还是那样做了。
“我爱过真一,也只爱过他,不管他变成什么样子。他就像一条没人疼爱的狗,你知道吗?他只有我,而被他需要,让我觉得我不是孤独的,起码在昨晚不是。我也想被人需要,被人爱着,被人……我只是一个女人而已,我……好吧……我不该这样说的。走到今天这一步其实都是我自己的错。我真是一个糟透了的人,总是会乱来,是不是,光君?”雾山优重新低下头,她笑了笑,手指局促地滑过沙发。
“是的,你糟透了!你是我见过的最糟糕的女人!”池田光语调有点轻蔑,然后他问雾山优,“你喜欢卡士奇还是萨摩?或者和希尔顿一样弄条芝娃娃?你和那狗还挺配的。”
“哦,光君……这就是你!我不该跟你说这些的,说这些我是女人之类的话,你根本就不会疼惜我!”雾山优刷地跳起来,走向窗边。
“对不起,优,抱歉……但是,如果你觉得心烦,你可以打电话给我的。我会来的,你知道的,我会来的……”池田光有点犹豫地继续说,“我一直如此,只是你从不打电话给我。不说这些,优,你可以回冲绳岛,中村一虎的案子,我再看看还能不能想别的办法。”
“我是应该打电话给你。但是,光,我已经30岁了,我知道你的名字在东京意味着什么,也知道你有多忙。我不想给你添麻烦,我已经够麻烦你了。”
“优,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这么成熟了。不过,我好像一直都这么忙,而你半夜3点打电话让我帮你为那个被你骂成乳牛的女士道歉时,你怎么没有想到过呢?”池田光转过身去看窗边雾山优的背影。
雾蒙蒙的白光从公园尽头的天地之交蔓延过来,沿着雾山优的身体投下一圈模糊的光晕。
“光,你已经为我做了足够多的事。中村一虎的案子,我不希望你牵扯进来。无论我现在在做什么,争取那些讨厌的媒体,打一场法庭之外的舆论战,已经是我最后能做的了。”雾山优在玻璃前揉了揉她额上的头发,她的视线穿过玻璃里她身影的反射投向很远很远的地方。
“我犯过错,也许我会再犯,永远这样糟糕下去,但是我会应付好这些的。”
“优,其实你不用这么辛苦……”
“我会好起来的,光,你放心。”
池田光抿了抿嘴,神色黯淡下来。
“优,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松岗真一知道一虎的事他会怎么样?我得到消息,他的助手成谷宪三定下了去冲绳岛的机票。”过了很久,池田光才重新开始和雾山优背影的交谈。
“我想过,他或许会生气吧。”说话间,雾山优看到对面的街上齐藤吾信正在架设他的摄像机。
“他一定会讨厌我的,呵呵……从好的方面想,昨天的一夜情至少会让他不立刻找人杀掉我。但是……光君,我并不在乎真一是否会知道,他总是会知道的。不管还会发生什么,来这里之前,我就已经有准备了。”
齐藤吾信架好了摄像机。他觉得这个位置似乎有点太招摇了,可惜如果有那么多时间找一个隐蔽的好位置,那些绝佳的八卦画面可能就要长着翅膀飞走了。
昨晚他已经搞砸了松岗真一的求婚……好吧,那不是他的原因。但是他今天再搞砸雾山优和池田光的怒气会面,那么他马上就要有机会和响良太建立绝对纯粹的友谊了——他会失业!
打开摄像机,说完那堆每天必说的台词,齐藤吾信望向摄像机上的小屏幕,打算为那些什么都没有的画面添油加醋,却就这样和雾山优冲他展开的美好笑容不期而遇了。
雾山优对着摄像机露出了笑容,垂下来的眼帘,盖在温和目光上的纤长睫毛,微微拉起来的嘴角,四层楼的高度差让她的笑容恬静而悲悯,在微光的白昼里好像被洗净过的珠宝。
齐藤吾信不禁抬头——雾山优果然正对着他微笑着,不是幻觉也不是视觉的错误。
于是齐藤吾信脑袋里酝酿好的那些台词就这样摇着翅膀飞走了,画面在这一刻默片一样定格。
派对野兽网站上。
她笑起来像一个天使。——很忧伤的ID
“我知道你已经做好了准备,不管将来会变得多么糟糕,也会像块石头一样固执下去。”池田光没有让他从沙发上起身,走过去和雾山优站在一起,不过他相信雾山优能感觉到他已经站在她的身边,“优,你真是糟透了。但是你知道吗,这该死的就是我追随你的原因。我的优女王就是这样的女人。”
“光君,少跟我说漂亮话,我没钱给你更高的工资。”雾山优笑出了声。
“这我也明白。”池田光恶狠狠地还击,“说真的,优,我是不会和你结婚的。让你霸占我的房产和股票,我做不到!”
“你应该和我结婚,Darling,我还风韵犹存,网站上他们都这样说。”雾山优再次开怀大笑起来——池田光为难窘迫的样子总是显得很滑稽。
“你是风韵犹存,不过,那也没多长时间可以犹存下去了。你自己才说过,你已经30岁了。优,我有特异功能,我能看到未来。我看到一年后的你会有一个金鱼一样的大眼袋还有双下巴……你根本就不会保养自己。说真的,你比我更需要婚姻,嫁给池田光的婚姻!”
“光君,瞧你说的!来,我们应该拥抱彼此!毕竟这么多人希望我们这样做!我们和好吧,光君。”雾山优大笑着扑向房间内的池田光。
如果她知道那个镜头的角度只够拍到凉台内侧一定会非常愤怒。
楼下的齐藤吾信此刻就在大叫着该死!
他应该怎么做?打电话报告火警,然后请他们带高架云梯过来?
如果是冰室达也一定会这样做的!想到这里,齐藤吾信更加悲观得想要自杀。作为一个合格的冰室达也男孩,他在思考是不是要冒留案底的危险保住他的工作。
在城市的另一边,成功靠后门躲过媒体视线从雾山优那里离开的松岗真一,在办公室里见到了等他很久的成谷宪三。
“小泉部长那边似乎不太好办。不过我会想办法搞定的,松岗真一你放心。”成谷宪三有点为难地对松岗真一开口说。以他对松岗真一的了解,松岗真一很可能会发点小脾气。
“没关心,你行的,我一直信任你。”
看上去,今天松岗真一的心情不是一般的好。
“哦,恭喜你订婚了。”成谷宪三立刻补救着说。
还记得那个方案B吗?松岗真一总是有方案B,所以成谷宪三的小小失败并不能影响他的铁蹄。
“没关系,既然小泉部长不需要我的帮助,我也没有必要多事。让我的导师坚持他应有的原则也是应该的,大学应该对任何人都是平等的。”松岗真一盯着屏幕说。
“那么,我把这边的事处理完,就动身去冲绳岛了。在那之前,你还有什么事要我做吗?”成谷宪三事先打听过松岗真一今天的日程安排,知道10分钟后他就要去见一名区议员。
“没什么事了,哦……冲绳岛。”松岗真一好像才从梦里被唤醒。
“对,冲绳岛。”成谷宪三有点无措地面对松岗真一奇怪的表情,“雾山优的诊所,你叫我去的。”
“雾山优的诊所……”松岗真一让舌头在口腔内安慰性地滑过他的上颚,旋即回答,“是的,搞清楚那间诊所的经营情况,还有它有没有别的什么麻烦。查清楚雾山优的底细,我不希望红帽队再有别的麻烦,明白吗?”
“是。那我先走了。”
成谷宪三推开门离开。松岗真一看了看表,离那位区议员的拜访还剩最后的5分钟,他走到天台上喝了一杯咖啡。
身下,巨大的城市扩张着,躺在那里。
那些无聊的问题和想法都应该被收纳到身下那座庞然大物用来排泄的下水道里。
属于东京的松岗真一,冷冻了他的双眼,他牢牢地抓住了属于他的愤怒和欲望,学会了上流社会的生存法则,学会了永远的利益和冷酷,学会了掌握和控制所有的人包括他自己,学会了像一个派对野兽那样腐臭而坚定地活着。
一切都会很好的。
而且雾山优在这里,有她,就没有人可以伤害到松岗真一,没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