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空气在呼吸下沉寂
01
那天晚上,我在外面游**了四个小时,晚上十点才回到家。
风芝坐在沙发上,没有开灯,只有清冷的月光透过窗帘缝隙洒进来。
我轻声地开门,轻声地关门,轻声地换鞋,再轻声地走向自己的房间,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风筝。”风芝在我进屋前叫住了我。
我站住,等着她的后话。
风芝低低垂头,说:“对不起。”
“你没有对不起我什么。”我的声音小心翼翼,却又像远隔千里。
我开了卧室门,再关上,如同与世隔绝。
就这样恍恍惚惚地睡觉,心不在焉地上课,然后按部就班地参加考试,自然而然地迎来寒假。
风芝似乎没有跟徐睿来往了,她总是按时去上班又按时回来,闲暇时间一直待在家里,哪儿也不去。
过年的前几天,我提着一些给江奶奶买的营养品去看望月牙。
江奶奶还在孜孜不倦地给月牙未来的宝宝缝着衣服,笑起来的时候,满脸皱纹。
月牙一边做晚饭一边在厨房朗声问我:“风筝,明晚有半人马座流星雨,你要一起去看吗?”
“在哪儿?”我在客厅里帮江奶奶拆线。
月牙的声音从厨房传出来:“南山吧,叫上何萧和展忆,咱们在南山上露营,还可以点篝火。”
“你确定叫上他们两个不会出事?”我笑道。
“我看着何萧,你看着展忆。”月牙献计。
这不算是一个好的计谋。
我把这个计划跟展忆说了之后,他很乐意来参加。
那天傍晚深巷里的依偎和拥抱,于我俩来说,就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第二天中午,我们花了很长时间准备露宿的用具和干粮,塞了满满两个旅行包的东西,被何萧和展忆背在肩上。
下午放学后,江月牙从A大过来与我们会合。何萧指着身边的古凌,无奈地道:“没办法,她硬是要跟着一起来。”
古凌一把挽住何萧的胳膊,娇声娇气地说:“有这么好玩的事情我当然要来了,你不许撇下我一个人。”
何萧转头看我,苦不堪言,我无视。
“一起去就一起去吧,没事。”江月牙在前面带路,没有介意这多出来还什么都不带的一个人。
我们一行五人乘了一个小时的大巴,到了南山。
来看流星雨的人很多,海拔两百米的南山上,大大小小的帐篷不少。
何萧和展忆一起搭着帐篷,关系很和谐。
“我就说不会有什么事,何萧虽然爱惹是生非,但是他有分寸。”月牙在一旁钉着支架。
我蹲下去,打着下手,淡淡地道:“还不一定呢。”
一切准备妥当的时候,我招呼古凌一起去捡些干柴过来。她兴致好,乐颠颠地跟着我。但不到十分钟,她就挥着手里刚刚捡起来的树枝,说:“风筝,不好玩,我们回帐篷里吧?”
我弯腰拾柴,道:“天气冷,找些干柴点火会暖和一点。”
“可是我都找不到啊。”古凌嘟着嘴,宛如一个孩童。
四肢不发达,头脑太简单,没发育完全。这是我对她的评价。
“你先回去吧。”我说。
“嘻嘻,那好,我就先回去了。”古凌似乎巴不得早点回去缠在她的萧哥哥身边。
“等等。”我叫住她,把怀中的柴火递给她,“这个带回去,再叫个人下来一起帮忙捡”。
“好。”古凌接过柴火,跑得跟只欢喜的兔子一样快。
不一会儿,展忆戴着头灯晃晃悠悠地踩着满是石子儿的小路寻了下来:“风筝。”
我背对着他挥手,道:“你过来。”
展忆闻言,小跑上来,头顶的灯光在我指的方向扫了一番。
“交给你了。”我大义凛然地道,如同让出稀世珍宝一般痛心。
展忆语塞很久,然后认命地点头。
前方五米处是一根巨型树枝,应该是被前几天晚上的风刮断的,枝丫横长,将它拖上去,今晚的柴火能燃一宿了。
我站在树枝的末尾处捡漏网之鱼,展忆扛着树枝前端,像纤夫拉绳一般拉着树枝往山上缓缓移动。
思及此处,我不禁邪魅一笑,在后面幽幽地唱着:“小妹妹我在后头,哥哥你在前面走,我俩的情,我俩的爱,在树枝上**悠悠,哦,**悠悠……”
“你别唱……”展忆在前面吃力地拖着树枝,不留情面地批评我,“真的很不好听啊”。
我是音痴,怪我咯。
展忆将树枝全部拖上去的时候,累倒在地上喘粗气。何萧已经生起了一堆火,看着展忆瘦弱的臂膀,冷哼了一声。
我走过去,将展忆扶起来,捏着他的肩膀,甜甜地道:“辛苦了辛苦了,给你按按摩。”说着,我饶有兴趣地往前探,看着展忆的侧脸。展忆微微垂眸,脸上泛起红晕。
“哎呀,小风筝,人家搭了那么久的帐篷,肩膀好痛呢。”何萧在一旁一边用树枝扑着柴堆上的火,一边大声嚷道。
还未等我搭话,古凌就兴高采烈地趴在何萧的肩膀上,说:“萧哥哥,我来给你按摩。”
何萧黑着脸,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古凌凑得更近,何萧的脸拉得很长。
“你们可真是舒服。”月牙坐在一旁,有一下没一下地发出羡慕之声。
我立即跑到月牙背后,像个小仆人一样捶着她的背,殷勤地问:“怎么样啊?”
“舒服。”月牙闭目享受地道。
何萧见状,连忙坐起来,跑到我的身后,双手攀上我的肩膀,热情地道:“小风筝,我给你捏捏吧?”
“萧哥哥啊!”古凌半跪在对面,气恼地伸手在空中拍打了一下。
“不急不急,一会儿来给你捏。”何萧笑眯眯地哄着古凌。
古凌却不吃这一套,爬起来就要追何萧:“你坐我旁边来嘛。”
“哎呀,萧哥哥最近桃花运太旺了,你长得那么美,我不敢用凡俗之气沾惹你啊。”何萧吹捧着,连忙从我身后爬起来,躲避着古凌。
古凌被何萧逗笑,更加卖力地想抓住何萧,不禁围着篝火你追我赶。
“不要脸。”我低骂了一声。
忽然,一块被插在树枝上的鸡翅伸到我面前,展忆问:“吃点?”
“嗯!”
我刚要伸手去拿,却被跑到我旁边的何萧一把夺去,他还不忘边跑边大为赞赏:“哎呀,展忆烤的鸡翅啊,我正好饿了。”
“你不要脸啊。”我皱眉,望向还在和古凌打闹的何萧。
他压根不理我,边吃鸡翅边跑,还吹着气,嘴里嚷着:“好烫好烫。”
月牙忍俊不禁,将她手里刚烤好的一根烤肠递到我面前。
我的眼珠子跟着何萧转,趁他还没跑到我面前,我赶紧接过烤肠咬了一口。月牙和展忆都为这种小动作发笑。
终于追累了,何萧挤开展忆,坐在我旁边,古凌也累得气喘吁吁地坐在了何萧后面。
“小风筝想吃什么?我给你烤。”何萧翻着带来的食材,问我。
“你怎么不问我?”古凌赌气道。
“你那么胖,别吃了。”何萧脱口而出。
古凌气得拎着何萧的耳朵就往外拉,还不忘挑衅:“不给我吃,我就把你的耳朵拉成猪八戒!”
何萧痛得肩膀缩成一团,求饶道:“师父饶命,师父饶命。”
这俩人太过吵闹,我已经自动屏蔽了他们。
02
我将手里刚烤好的肉递给展忆,他接过去就尝,一切自然得就像多年的老友。
江月牙抽空跟我聊天,问我:“筝筝,你真的很介意你妈妈跟一个陌生男人在一起吗?”
我微微皱眉,摇头:“不呢。”
“所以,你介意的是她欺骗你,不告诉你事实。”江月牙肯定地总结。
“嗯。”我点头。
“可是,你妈妈是怕你接受不了才这样瞒着你的嘛。”她甜甜美美、客客气气的,宛如一个温和的说客。
我垂眸:“我知道,我只是暂时接受不了,毕竟骗了我三年。”
“那如果因为你的暂时不能接受,你妈妈和那位先生之间的感情出现了裂缝怎么办呢?”江月牙侧头问我。
我理直气壮地说:“要是真的出现了裂缝,证明那个男人不够爱风芝!”
“但如果是风芝为了你,自愿放弃这段感情呢?”江月牙进一步进攻我内心的城墙。
我无言以对。
如果真的因为我,风芝错失了自己的幸福,我一定会愧疚一辈子的。
我原本就跟她没有血缘关系,她却毫无怨言地抚养了我十多年,而如今,我却因为自己的心情,使得她那么为难。
“怎么办啊……”我鼻子一酸,不禁委屈。
月牙和展忆相视一笑,说:“不要有顾忌,大胆地去决定。”
“就跟以前的风筝一样,想到什么就去做,不管对错,只要是为了对方好。”展忆附和着月牙的话,月牙表示赞同地狠狠点了点头。
我咬着嘴唇,抬头望着夜空,思绪被带走。
这一辈子,能从褴褛墙隅里逃出来活得衣食无忧,全都是风芝对我的馈赠。
我还能求什么?
还渴望些什么?
我轻笑,说:“等流星雨吧。”
十二点,夜空里滑过隐约的星光,南山上的游客渐渐**,纷纷尖叫。男人透过早就架好的望远镜等待着半人马座流星雨的集体绚烂,女孩儿们纷纷双手合拢,闭眼许愿。
时间轻似微风,一拂而过,夜空中终于灿烂起来。
不敌烟花鲜艳,却更为动人。
打闹的何萧停了下来,挥着手朝夜空大喊:“流星雨!”
江月牙闭眼许愿,我不忍打扰。
展忆抬头望着流星雨,问我:“你不许愿吗?”
我摇头。
我怕失去,所以不敢奢望太多。再说,我心底的愿望,于自己而言,已经有了一个答案了。
展忆站起来,对着夜空中的流星雨,合手,许下了自己的心愿。
“你许的什么愿?”我好奇地问。
展忆微笑,道:“说出来就不灵了。”
我没有追根究底,低头继续烤着烤串。江月牙放在地上的手机振动了起来,上面显示着“房东”二字。
“月牙,电话。”我提醒着江月牙。
她回过神来,拿起手机接听。末了,江月牙脸色突变,失声大吼了一句,然后连忙爬起来,忙不迭地往山下跑去。
“月牙!”直觉告诉我有不好的事情发生,我连忙起身追上了她的步子。
一路上江月牙火急火燎,我快要跟不上她的步子。
月牙直奔南山下的马路,但是现在这个时间点,根本就没有什么车可以载我们回去。
江月牙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颤抖着掏出手机,把各种打车软件都试了一遍,手指慌乱地在屏幕上抖动。
“月牙……”我心知事态紧急,却又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江月牙急出了眼泪,许久后未找到车,气得扬手就要摔手机。
“月牙!”我拦住她,追问,“到底怎么了?”
江月牙身子一软,跌坐在地上,泣不成声:“奶奶出事了,奶奶出事了……”
我手一颤,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月牙、风筝!”展忆和何萧从山上追了下来。
眼前的女孩子,从来没有这么哭过。那种世上唯一的亲人忽然隔着生死之距的感觉,我可能从来都没有体会过吧。
展忆跟何萧冲到马路对面,在被来往的私家车骂了好几次后,终于拦下了一辆愿意载我们回去的车子。
“快,进来挤挤,先回去再说。”展忆招呼着我们上车。
包含司机在内,车里一共六个人,气氛诡异到不行,只能听得见江月牙低泣的声音。
一路回到江月牙家中的时候,我才知晓她为何那般着急。
身后跟来的展忆和何萧看着家中的一片狼藉,都愣了神。
院子里的花盆、菜地、晾好的衣服,全部散乱一地。
“奶奶……”月牙失神般地往家中跑去,客厅里,房东和邻居们围在一起,啧啧叹气。
“奶奶!”江月牙尖叫着冲进人群。
我跟着挤进去,才发现江奶奶趴在地上,脸下面一摊鲜血,老花镜搁在旁边被踩碎,身边散乱了一地的线团和还插着针线的袜子。
我心头一紧,赶紧别过头去,然后,一头扑进身后展忆的怀里,泪如雨下。
“怎么回事?”月牙的声音平静得可怕。
房东指着屋子说:“来了一群社会上的青年,叫着嚷着、打着摔着要找你,说让你还钱。你奶奶年纪大了,被他们这么一推,撞到桌子啦!哎呀,你看……你这孙女真是的,怎么会在外面招惹不三不四的人进来呢?”
“那群无赖的钱我早就还给他们了啊!”月牙终于失去理智,哭着大吼。
房东识趣地闭嘴,吆喝着围观的邻居散去。
何萧关上门,世界转眼寂静。
月牙蹲下身去,想扶起奶奶,却奈何因为心情难过,泪流不止,浑身失去了力气,无助地跪在地上捂脸大哭。
展忆和何萧进去找了张凉席,将江奶奶的尸体抬到了凉席上。
月牙跪坐在客厅里,久久不语,眼睛都不眨一下,只有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不停地滚落下脸颊,才证明了她还有意识,甚至是还活着。
我不动声色地去院子外面取拖把,打扫着凌乱的客厅,古凌也乖巧地给我打着下手,展忆和何萧默契地去院子里收拾着地上的一片狼藉。
收拾完后,我们坐在客厅里,皆默默无言。
墙上挂钟的指针在不紧不慢地走着,每一分每一秒都毫不含糊。
03
凌晨四点,古凌靠在沙发上打起了瞌睡。月牙从地上爬起来,去洗手间打了盆水,然后用毛巾在江奶奶的脸上擦拭,一下一下,格外温柔。
擦拭完后,月牙望着奶奶的脸庞,眉眼温暖至极,问:“下葬的事情我不太懂,你们能帮我吗?”
我急忙用胳膊碰了碰展忆和何萧,他们俩急忙答应下来,说:“放心,月牙,这件事情包在我们身上。”
“谢谢。”月牙轻笑。
她那副样子,更是令我担心不已。
这种时候,面对死亡,你应该哭的啊……你如果哭出来,我知道你很难过,知道你很伤心,我会安慰你,即使知道什么用都没有。但是你那样笑着,将那么汹涌的悲伤藏在心底,我什么都不知道,该怎么做……
我眼神一片黯然,无力至极。
第二天下午三点,江奶奶顺利下葬,我们一夜未睡。
在江奶奶的墓碑前,江月牙机械地烧着冥纸,忽然停下来,浅笑着说:“我会让他们付出代价的。”
那么美的笑容,跟个单纯无邪的小孩子一样,话里的锋芒却力道十足。
何萧往前走了一步,说:“月牙姐,你放心,反正我会陪你一起的。”
“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我也可以。”古凌凑上去,底气不足。
我缓缓走上去,陪着月牙一起焚化冥纸,轻声道:“陪你,逆天也无妨。”
“无需逆天,我只是需要他们付出代价。”月牙两眼无神地望着墓碑上奶奶的照片,声音沉重沙哑。
时间静止了很久很久,展忆在身后开口,道:“月牙,当务之急是赶紧报警,找出那群人,我知道你们要去做什么,这个方法欠妥。”
“你这个旁观者说话真轻松啊,死的又不是你的家人!”何萧抓着展忆胸前的衣服,恶狠狠地道。
月牙的声音轻柔有力,说:“不要在我奶奶墓前闹。”
何萧愤愤地撒手,气得一拳捶打在树身上。
月牙站起来,走到展忆的身边,平静地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但是很抱歉,我现在没有理智,他们害死了我的奶奶,不亲手报仇,我不甘心。”
“你的没有理智就要让身边的人为你涉险吗?”展忆丝毫没有顾及月牙的感受,一字一句铿锵有力。
“展忆!”我迎上去,一把推开他,怒道,“为什么你总是认为自己像个救世主一样?事情不是发生在你身上,你说得倒是轻松啊。”
“是吗?”展忆蹙眉道,“可是月牙是成年人了啊,我们离十八岁不过几天的距离了,你真的认为这种做法是成年人该有的吗?再说了,就你们几个,你们斗得过那些人多势众吗?如果一遇到什么事情你们就闷头往前冲,认为热血洒满大地就是英雄的行为,那么这个世界上是不是就不应该存在法律和警察了?因为你们什么事情都能解决啊,你们可以奋不顾身地往危险之地扑去。如果你们是为了救人而这样奋不顾身,我会很钦佩你们,但你们显然不是。《古惑仔》看多了吗?你们是不是幻想着自己有一身好本领,所有事情都被预先安排好了?你们这样因为难过与愤怒冲上去,然后呢?因为大家斗殴不小心伤了人,不小心打死人,然后跻身监狱?那群人连老人都伤害,如果你们也不小心遇害,月牙,九泉之下,你是拿自己的性命去让你去世的奶奶来安心吗?”
“展忆!”我怒不可遏,却又无法辩驳他。
是的,我内心深处也希望能将这件事情交给警察处理,但是月牙心里的悲痛不是我们每个人所能体会的啊。
月牙忍不住大笑了起来,眼角闪着泪花:“真是好厉害的一张嘴,我都快喜欢上你了,你知道吗?”
她后退几步,指着那座刚修建起来的墓碑,大声道:“可那又如何?那是我世上唯一的亲人,我现在孤家寡人,死对我来说又算得了什么?我不需要你们帮忙,你们都可以走,我自己一个人不是不可以!”
那不该是我认识的江月牙,她失去理智,讲着平时最厌恶的消极的话。
“你别再说了!”我出言阻止展忆。
展忆叹了口气,转身离去。
与其这样思绪混乱不堪,不如各自冷静别再异想天开。
我安抚了月牙的心情,最后将她送回了家。
跟何萧出来的时候,何萧问我:“你会帮月牙姐吗?”
我说:“只要她需要我,我就会帮她。”
何萧笑着,双手揣在兜里,说:“其实你也觉得展忆那小子说得没错,对吧?”
我讶异,何萧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明白事理了?
何萧继续说:“但是明知是错的,我也还是愿意帮月牙姐,因为她现在比世界上任何一个人都难过。”
“为什么你叫她月牙姐?”我终于提出了我的疑问。
何萧听到后,有点尴尬,张着手臂在空气里挥动:“说起来蛮久远了,我小学六年级的时候,月牙还在念初中。我有一天被我妈妈打了,气不过离家出走,结果饿昏在街上,是月牙姐把我带去她家,给我吃好的喝好的,还劝我原谅妈妈。你知道吗,那个时候我看见月牙姐小小的身影在厨房里忙活,心里有多震惊,我就想这到底是怎样的一个女孩子,这么小就懂得这么多。后来月牙姐从高三开始去酒吧做兼职,我为了保护她就去接送她,她就慢慢地把自己的故事告诉我了。小风筝,她也跟你说过吧?”
“嗯。”我点头。
何萧长叹了口气:“我觉得月牙跟我亲姐似的,我啥不好她都能包容,其实江奶奶对我也特别好,我也叫她奶奶的……”何萧眨眨眼睛,眼眶很快湿润,他仰着头,很明显不想让眼泪掉下来。
我心里苦涩不已,强笑着推了推他的胳膊,说:“我就从这儿坐车回去了,明天一起过来看望月牙。”
“好好好,你走吧。”何萧大大咧咧地朝我挥手,然后咧嘴笑着,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我默然,转身上了公交车。
每个人都有故事,或是好的,或是不好的,但总能出人意料,也值得被每一个人尊重。
回到家的时候,风芝在厨房做饭。
我讶异地道:“你没去上班啊?”
风芝有些拘谨,说:“我辞职了。”
我靠着厨房门口,问:“风芝,你是不是跟那个什么徐睿吵架了?”
“没有呢。”风芝自顾自地忙着,敷衍着我。
我一甩头,舔了舔嘴唇,说:“妈,你跟徐睿好吧。”
风芝一愣,手上的动作不禁停下,偏头问我:“你说什么?”
我笑笑,释然之前的芥蒂,说:“你跟徐睿好吧,你才三十三岁,我不想因为自己而耽误你的幸福,我是说真的……”话到后面,我忍不住哽咽。
风芝的五官慢慢聚拢,终于忍不住,扑上来一把抱住我,哭了起来:“风筝……我好怕你不同意,你知道吗?我怕死了,怕死了!”
我浑身酥软无力,承受不起更多的变故。我轻轻拥着她,颤声说:“什么时候结婚,我要做伴娘。还有,他想要做我的爸爸,必须合格。你们以后可以生孩子,这样,我还有弟弟妹妹,我以后嫁出去了,还有人陪你嘛。”
“不不不。”风芝捧着我的脸,跟小孩子一样哭着撒娇,“不要你远嫁,不要你远嫁”。
“行行行,你烦死了。”我红着眼睛,伸出手指头戳了一下风芝的小腹。
风芝破涕为笑,然后再一次拥我入怀。
这样其实也挺好的,皆大欢喜,为什么要自己折磨自己呢?我靠着她的肩头,泪,潸然而下。
04
第二天放学后,我跟何萧一同去往江月牙的家,但是她家门紧闭,人根本不在。
我猜测道:“她该不会是自己一个人去找那群人的麻烦了吧?”
“等等,等等,我想想,我想想。”何萧屏住呼吸,两只手握拳,青筋暴起。
“知道到底是哪群人吗?”我看着何萧,声音小心翼翼。
何萧点点头,面色急灼:“我知道,我知道。”
半晌后,何萧朝一个方向奔跑而去,我紧紧跟在他身后。
A市的郊区外。
那里全是被挖掘机挖出的洞,孤零零的有一个铁皮作瓦的仓库。
何萧往后一探手,捉住我的手腕,说:“跟着我,小心点。”
何萧带着我,小心翼翼潜伏到了仓库外面。里面传来隐隐约约的哭声,我仔细一听,用气息对何萧说:“是月牙,是月牙!何萧,我们怎么办,那群人会不会在欺负月牙……”
话到嘴边,哽咽不已。
“他们敢欺负月牙,我就弄死他们!”何萧握紧了我的手,将我推到一边,说,“你就在这里,给警察打电话,我进去救月牙”。
说着,他在四周寻找,从废弃的楼栋里抽出一根钢筋,推门进库。
我握着手机的手在瑟瑟发抖,连忙拨通了110。
屋里,何萧的一声怒吼传来。我急忙从门缝往里望去,却见何萧不顾一切冲了上去。我睁大了眼睛,眼泪汹涌而下。月牙躺在一堆破布堆积的地方,衣服被撕裂,旁边有两个男人在慌忙地提着裤子。
“我以为自己天不怕地不怕,在被那几个平日里明明玩得很好的男人……凌辱之后,我吓得不敢回家,缩在垃圾堆里瑟瑟发抖……”
月牙曾经说过的话猛烈地撞击着我的心扉,我大脑一片空白,身子不听使唤地站起又跌倒。我没了理智,那个时候,看见狼狈不堪的月牙躺在地上的时候,我没了理智。我从书包里掏出一早准备好的水果刀,冲向了月牙所在的地方,将自己的校服脱下来盖在月牙的身上。
月牙满脸泪痕,浑身有被挠出的伤痕,脸上也被人扇了好几个掌印。
她一把抓住我,几近请求地说:“风筝,你快走,快走,别待在这里,那群人就是禽兽,你快走!”
“我不要!”我倔强咬牙,挡在月牙的身边。何萧寡不敌众,被四五个年轻力壮的男人踩在脚下一通乱揍。
我举起水果刀,闭眼大吼:“你们都住手!”
“风筝你走啊——”月牙的声音撕心裂肺。
我不走!我怎么能走?我怎么能抛下虎口下的她,一走了之!
混混们停止了群殴何萧,回头朝我望过来。
我站得稳稳当当,双手握紧水果刀,威胁道:“我已经报警了,你们要是不想吃牢饭,现在就乖乖地滚!”
“老子就没被女人威胁过!”为首的男子将外套脱下来,狠狠地砸在何萧脸上,然后朝我这边走过来。
“风筝……”月牙爬过来,伸手抓住我的脚踝,苦求着,“你快走……”
我吸了口气,转身蹲下去将月牙搂在怀里,一时间撇下一切,大有视死如归的姿态。
身后的何萧猛地爬起来,抱住了头目的腿,那头目挪不开,指令让其中两人过来解决我和月牙,其余人对着何萧又是一顿乱揍。
“你们怎么都那么傻?”江月牙紧紧抓着我的胳膊,趴在我怀中泣不成声。
那余下两人,捡起地上的布条,强制性掰开我的手,用布条横在我的唇间,牢牢系住。
“风筝!”月牙呼喊着我,却被另一个人狠狠踢倒在一边。
他们丝毫不会客气,一群在社会上混,什么事都敢做的人,又怎么会客气?
我是太天真了。
那人用布条封住我的嘴,将布条系在我的后脑勺,然后拽着余下的一截,如同拖一条已经死去的流浪狗。我的脑袋撞击在废弃的木箱上,感觉一阵眩晕。
粗糙的水泥地磨蹭得我的后背格外燥热,难受,真的很难受。
仓库的大门忽然被打开,我转头,眯着眼睛,一道夕阳的柔光落入我的眼帘。
明明就很温柔,却让我感觉格外刺眼。
那道光芒中,跑进来一个瘦弱的身影,直奔向我的面前,脚步声和呼喊声像是空****的余音,在我的耳膜里无法形成一个清晰的声音。
制住我的那股力道忽然松了下来,我整个人跌在地上,嘴角和脸颊被勒得生疼,头脑中仅存的意识终于被慢慢吞噬。
一切陷入黑暗。
等我渐渐恢复意识的时候,鼻尖传来的是刺鼻的消毒水味道。
我艰难地睁开双眼,眼前逐渐清晰的三张脸从担忧转为欣喜。
风芝、展忆、徐睿……
“我怎么会在这里?”我一张口,声音根本发不出来,只有微弱的呼吸声。
风芝一只手贴着我的额头,轻声安慰着:“风筝乖,先不要讲话,你要缓一会儿才会有力气。”
我闭目养神,几分钟后,再次睁眼。
是的,没错,这是医院。
“妈……”我的目光落在风芝身上。
风芝凑过来,牵着我的手,说:“我在呢,我在呢。”
我的目光缓缓扫过去,看清了徐睿和展忆。
“他怎么在这里?”我望着展忆,神色不悦。
展忆低下头去,退了一步。
风芝摸着我的头,柔声道:“是展忆救了你。”
“我干吗要他救啊。”我鼻子酸酸的,还在赌气。
“如果不是展忆,你们三个都没办法活着回来了。”风芝戳了戳我的鼻子。
我慢慢地坐起来,问:“何萧和月牙呢?”
“何萧在隔壁病房,月牙去警察局做笔录了。”展忆接过我的话回答。
“谁问你了?”我不悦。
展忆默然,识趣地闭嘴。
“哎呀。”风芝拍着我的脸蛋,教训我,“展忆是你的救命恩人呢,人家火急火燎把你背回来送到医院,都一天一夜了,人家也没吃饭没睡觉地陪着你,担心你。”
我扭头,皱眉看着风芝:“你这样像是在给我介绍男朋友似的。”
“哪有,人家明明就是,什么叫‘像是’。”风芝一脸娇羞。
我黑着脸,矛头转向徐睿:“把你的女人带离我的视线!”
“啊……”徐睿茫然了一秒,然后忍俊不禁,“我马上就带走。风筝,你要不要吃点什么?一会儿我给你送上来”。
“不吃,你俩滚。”我拉下脸。
“好好好,我们滚。”风芝拉着徐睿,一脸甜蜜地秀恩爱,“亲爱的,走啦,不要耽误人家小两口谈情说爱。”说着,她扭着屁股,娇滴滴地牵着徐睿离开了。
我满眼怒火地盯着展忆,他紧张地揪着手指,说:“要不,我也先走吧?”
我低吼道:“关门,坐过来!”
“哦!”展忆急忙去将门关上,然后乖乖地坐到了病床边的凳子上,等待着我的宣判。
我维持一贯的高冷作风,挺直背脊坐了许久,然后随意抛下一句:“谢了。”
“不客气。”展忆的温柔对我是最烈的毒药。
“你不休息不吃饭吗?”我不看他,盯着前面的那堵白墙。
“你没事了,我就下去吃饭。哦,对了,你也饿了吧?”展忆问。
“嗯,我要玉米粥。”我表面上的态度还是很冷淡。
展忆站起来,搓搓手,说:“好,我这就去给你买。”
“去吧。”我一挥手,俨然一副皇后吩咐小太监的架势。
展忆一出去,我就忍不住高兴得手舞足蹈起来。忽然,展忆再一次推开门,我立马收敛,换上高冷的表情。
“要加糖吗?”
“加。”我言简意赅。
展忆再次关门出去。
我如释重负,长长地呼了口气。
等展忆的间隙里,我去了趟服务台,问到了何萧的病房号,然后根据服务台小姐的指示,走到了何萧病房的门口。
里面有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还有古凌坐在一边。
那个女人大概就是何萧的妈妈吧?我这样猜测着。不过,看到何萧还能谈笑风生地喝汤,我的心也就放下来了,就是不知道月牙那边怎么样了。
既然警察出动了,那帮人也应该被抓了,月牙录个口供,将事实全部说出来,那群人一定会受到严厉的惩罚的。
我眨眼笑笑,心里也轻松了不少,乖乖地回病房等待展忆给我把粥送过来。
十多分钟后,展忆端着两碗粥进来。
我坐在床头,指指床头柜,说:“放那儿吧,没事了就出去。”
展忆听话地将玉米粥放下,然后沉默地走到门口,终是憋不住般回头问:“风筝,你还在生我的气啊?”
我端端正正地坐着,不回答他的话。
“我真的是为你们的安全考虑。”展忆有些心急地解释。
我面无表情,说:“去打听下月牙的情况吧,回来告诉我。”
展忆无奈,只好答道:“好,你多休息。”说着,他退出去,缓缓地关上门。
我的眉毛不由自主地跳动起来,脸上逐渐展开笑容。我下床,端起展忆买来的粥,吹了吹热气,小心地品尝起来。
望着还遗留在那里的本该是展忆的粥,我不禁纳闷:这小子该不会什么都没吃,就真的去打听月牙的事情了吧?
果然很天真。
05
两个小时后,展忆回来了,神色有些匆忙。
“怎么回事啊?”我搁下手里的医学杂志,感觉到了事情的不妙。
展忆倒了杯水,喝了一口,说:“不太好。”
“别绕弯子。”
展忆坐下来,说:“那群人说,那晚去月牙家讨钱的时候,江奶奶阻挡,自己滑了一跤磕在桌沿上了。”
“他们说滑倒就是滑倒啊?人证物证呢?”我急忙问。
展忆摇了摇头:“江奶奶下葬了,查不清楚,但是测谎仪显示他们没有说谎。”
“可是月牙究竟欠的是什么钱啊?”我原以为把一切交给警察解决就没有任何问题了,哪知事情远比自己想象中的要复杂。
展忆闭眼,叹气道:“我跟月牙证实过了,月牙考上大学那会儿需要很多学费,便跟那群人借了钱,但是后来月牙还清了,可是那群人却以利息为理由,经常上月牙家闹,月牙性子要强,认为还完了钱就两清了,但是那群人却经常纠缠。”
展忆摇头,说:“他们是想欺负月牙,但是何萧及时冲了进去,然后就是你。警察决定拘留他们半个月,看看态度再说。”
“就拘留半个月?”我一下子从病**跳了起来,义愤填膺,“搞没搞错啊?就半个月?拜托,那群人光是打这一架就不止拘留半个月了吧?”
展忆点头道:“警察是这样决定的,月牙她……她很不开心,脸色很憔悴。”
我掀被下床,边换鞋边说:“不行,我要去看她。”
“你现在还是病人,你去干吗?”展忆一把抓住我的肩膀。
“可是她现在需要我啊。”我摊着手,心里满是担忧。
展忆将我的鞋子脱下来,说:“我替你去。”然后,他将我扶上病床,掖好被子,“我知道该怎么做,你放心,我去就好了”。
“我怎么放心啊?”我苦恼地拍打着棉被。
展忆抓着我的手安慰道:“你别急,我去她家里看看,然后有事没事都给你打个电话让你放心好不好?”
我还想坚持,却败于展忆眼中一片热忱。
那种总是莫名其妙将关切显露无疑的眼神,让人无法拒绝。
我举起右手,做着打电话的手势:“打电话。”
“打电话。”展忆重复着我的话,再三跟我保证。
展忆走后,我还是不怎么放心。他俩的世界观完全不一样,待在一起铁定会出事。我顾不得那么多,裹好外套,躲开护士逃出了医院。
还有三天就要过年了,大街小巷的橱窗里都贴着硕大的“福”字,红红的灯笼已经高高悬在了屋檐下。
A市是个奇怪的城市,在这里,永远没有春天和秋天,夏天一过就立马似入冬般寒冷,令人猝不及防。深冬的时候,气温湿冷,远比北方的天寒地冻还要难以忍受。
我紧紧裹着身上的棉袄,往月牙的家里走去。
她家院门是虚掩的,我径直走了进去,客厅里空无一人,只有卧室里传来不轻不重的说话声。我想也没想,习惯性地破门而入:“展忆,你跟月牙……”
“啪——”我脑海里的一根弦瞬间断裂,到嘴边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被硬生生地咽下了喉咙。
展忆斜靠在**,上身脱得只剩下一件黑色T裇,江月牙穿着一件吊带裙,香肩与锁骨极其**,她趴在展忆身上,一只手撑在他的胸口。
看样子,他们似乎也没料到我会突然出现。
展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急忙推开江月牙,忙不迭地跟我解释,却发现不知从何说起。
江月牙倒像是见惯了世面的人,淡定地穿上外套,撩了撩头发。
“对不起,我好像进错屋了。”我脸上带笑,眼眶含泪。
展忆连忙穿好外套,目光躲离不敢看我:“我……我们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啊,果然是一个迟钝的人,连心痛都来得那么后知后觉。
“看样子大家都没事了吧?我还一直担心呢。”我尴尬地笑着,然后慢慢退出房门,“打扰了,你们继续”。
一关上门,我所有坚硬的外壳全部碎裂,脚步紊乱,慌忙逃离出去。
我为什么会这么难过?我凭什么这么难过?到底哪一点值得我这么难过?
我在路上疯狂地奔跑着,身后展忆的声音距离我越来越远。
我一口气跑至天桥,眼泪不受控制。我仰着头,右脚重重一跺,大声喊道:“白痴白痴白痴!风筝你这个大白痴——”
紧接着,我捂着脸,身体靠着天桥护栏滑下,蹲在地上大哭不止。
四周的喧闹霎时间变得寂静,街边只剩枯枝的树就像张牙舞爪的鬼魅一样,在凌乱的风中耻笑着我。
真是的,我跑什么?
我这不是不打自招吗?
“妈妈,那个姐姐是个精神病吗?”
少妇赶紧将她身边乱说话的小孩儿抱起,匆匆地走过我的身边。
精神病……
我低头看着自己棉袄里面的一身病号服,自嘲而笑:“是啊,我就像一个精神病一样,就像一个精神病一样……”
可是我为什么那么介意他们俩在一起?我心里为什么这么难过?我不该为谁动心的。
那个人,还曾是我一直不喜欢的人。
人啊,总以为不在意谁,总以为会忘了谁,但是时间会帮你记住,在所有故事到达一个爆发点的时候,它会告诉你,你是不是真的在意他,是不是真的忘了他。
风吹来一片一捻便碎的枯叶,真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