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你将让我余生惦记
01
我一夜未眠。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展忆还在**熟睡。月牙去世后,他第一次睡得那么安稳,叫人不忍心打扰。
我走过去,在他额上留下一个吻,然后,拖着行李,去了千里之外的B市。
原谅我不告而别。
那些累积在心中沉甸甸的过去,我已经超负荷地在承受了。月牙因为我和展忆而去世,我说服不了自己还能当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一样,继续生活在他的身边。
来到B市后,我切断了与他们所有人的联系。
陌生的城市让人想哭,孤独一直徘徊在我的身边不肯离去。初到B市的时候,我整个人都是恍惚的,我不知道远方的他们发觉我不见了之后会是什么样的心情,风芝会不会怨我?展忆会不会怨我?
可是风芝有了徐睿和小六月,应该不会那么难过吧?
在B市,我租了套简单安静的一室一厅,暂时没有去工作,心神不宁,顾虑不到其他事情。
出去买菜回来的时候,遇见了一对情侣在吵架,我本无意观战,但是吵架的内容落入我的耳朵,刺得我的心硬生生地疼。
“那你告诉我,你跟她在一起出去喝咖啡,瞒着我那么晚回来,到底是为了什么?”女孩儿指着男人,委屈的眼泪铺满了脸庞。
男人煞费苦心地解释:“宝贝儿,你听我说,这件事情暂时还不能告诉你,你只要相信,我跟她之间没有不干净的事情就好了。”
“你怎么让我相信啊?”女孩子咆哮着,“我已经看到好几次了,我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要我怎么相信你的话啊?你别把我当傻瓜看好吗?”
男人无力地抓着女孩儿的肩膀,叹道:“我现在真的不能告诉你。”
“你到底还瞒着我些什么啊?坏蛋,坏蛋!”女孩儿显然没有心情听男人的话,禁不住握住拳头一下一下敲打男人的胸膛。
“哎。”我丢下蔬菜,走过去,擒住女孩儿的双手,说,“你别这样,给他一点时间嘛,说不定他在给你准备什么惊喜呢”。
女孩儿见一个陌生人上来拦住她,还是个女的,就更生气了,一把推开我,吼道:“你是谁呀?我们家的事关你什么事啊!”
“我什么都不是。”是的,我什么都不是,我只是一个和你有着相同情况的人,曾经因为对喜欢的人不信任,害死了自己最好的朋友。我摇头道:“对不起,有点多管闲事,但是情侣之间有什么误会坐下来心平气和地说不是比吵架更好吗?”
女孩儿在气头上,手一挥,指着我身后的男人,道:“他出轨了还要我心平气和地跟他坐下来谈?你瞎了吧?你说,你是不是就是他背地里找的人?”
“蓉蓉!你说什么呢?”身后的男人显然是动怒了。
蓉蓉一听男人口气不好,声音立刻拔高了:“怎么了?心疼了?开始维护这个女人了?”
“你不要无理取闹!”男人的声音带着严厉。
“我就无理取闹了怎么了?”蓉蓉扑上来,一把推开我,然后动手打男人。男人没有还手,被蓉蓉那么一推搡,脚下不稳,踉跄几步,撞向了我。
身子几乎是飞出去的,狠狠地砸在了石阶上。
“蓉蓉,你伤着别人了!”
“你还敢护着她!你该打!”
我躺在石阶上,下身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我感觉整个天地都是昏暗的,情侣的争吵声在我的耳边像是笼罩在空****的房子里一样。
身子底下传来一阵湿热的感觉,黏着我的皮肤好难受。
路人见状,吃惊地大喊:“哎呀,你们别打了,撞着人啦!出人命啦!”
我挣扎着站起来,裤子上流淌下了刺目的猩红。
打架的情侣往这边看过来,神色异常慌张。
“我的孩子……”我微微启唇,却听不见自己的声音,然后脑袋一重,昏倒在了地上。
在我以为告别全世界但还有一个小生命生存在我的腹中时,我是该欣慰并为之好好活下去的。我从来没有想过,这个我和展忆之间的小生命,会因为我自己而彻底失去。
江奶奶曾说,她要给月牙以后的孩子缝制许多衣服、鞋子,月牙一个人生活,苦。
现在看来,我所有的遭遇,都是为了还给江月牙吧。
隆冬的风,吹得人心慌。
醒来时,我脸上罩着氧气罩,蓉蓉和她的男朋友坐在旁边,神色凝重地望着我。
“她醒了,快去叫医生。”蓉蓉连忙催促着男友,然后担心地问我,“对不起,你没事吧?”
我闭眼,摇了摇头。
没事,什么事都没有了,再也没有了。
蓉蓉和男友一直在医院里照顾我,直到我的身体恢复起来。
准备出院的前几天,蓉蓉和男友煲了一碗补品给我送过来,蓉蓉的男友叫程志,两个人照顾了我大半个月,我心里头也没有再责怪他们导致我丢了孩子。
因为,夜深人静的时候,我一个人哭就够了。那些不能被谈及的过往,就永远不要谈及好了。
蓉蓉跟我讲话的时候,一直不敢看我的眼睛。
“风筝啊,对不起……”蓉蓉咀嚼着这几个字,声音里含着哭腔。
我躺在**,深沉地说道:“过去了,没事……”
“我和程志会负责你的生活的,直到你完全好起来!”蓉蓉连忙说,生怕我会一不高兴责怪他们似的。
我笑道:“不用了,各安天命,我没有这个命做母亲。”
没有命。
02
蓉蓉又问:“那你接下来打算去哪儿?”
我闭眼,道:“留在B市吧,找一份工作,养活自己。”
“你要找工作?”蓉蓉立即兴奋起来,“风筝,你来我们店里吧?一个花店,正好缺人手,你过来,我们包吃包住,给你双倍工资好不好?”
“花店?”我疑惑,“什么样的花店?”
“嗯,不算太大。”蓉蓉有点羞涩,“是我和程志大学毕业后一起开的,开了有三年了,上下阁楼的那种,常见的鲜花和植物都有,每年的生意还不错,现在我们需要一个送花的,也不知道你会不会嫌弃……”
我轻声一笑,道:“不会嫌弃。”
“啊?”蓉蓉的眼睛亮了起来,“这么说,你愿意来?”
我点点头:“这么优雅的工作,我现在很需要,包吃包住可以,双倍工资就不必了,该多少就多少。”
蓉蓉听后,都快要跳起来了。
我心里明白她是想赎罪,让自己心里安稳一点。
出院之后,我搬到了蓉蓉和程志家楼下的房子,环境优雅、西方小阁楼式的住所,院落里还有咖啡桌和金鱼池。厨房、卫生间独用,私密有保障,不会影响对方的生活。
我每天要送很多很多的鲜花,时间久了,也算快活。
至少看见客户将鲜花送给对方的那种美好与幸福,使得我也觉得很美好。
两年后,我在店里修剪花枝,在外面浇水的蓉蓉喊了我一声:“风筝,有人找。”
我走出去一瞧,是我的客户邹越先生。两年里,他每周都要订一束百合花,要我亲自送到。
邹越是个非常儒雅的男人,事业很成功。
“邹先生,您亲自来了,还是要一束百合花吗?”我热情接待。
邹越笑笑,道:“不了,今天要一束玫瑰,九十九朵的那种。”
我心里一喜,不禁打趣:“这么浪漫?”
蓉蓉也很感兴趣地问:“邹先生这是要向心爱的女孩儿表白吗?”
邹越大大方方笑道:“算是吧。”
蓉蓉走过来,拉着我,道:“一起准备吧,九十九朵呢。”
送花这种事,我还从来没有遇见过这么浪漫的,以前只有在电视上、小说里才看得到。
蓉蓉一边和我准备花束,一边说:“程志也没给我玩过这种浪漫啊。”
“叫他给你玩下就是了,反正你花店的花这么多,别说九十九朵玫瑰了,就是九百九十九朵,他都可以做得到。”我笑着打趣。
蓉蓉一拍我的后背,道:“你就别调侃我了,倒是你,都已经二十六岁了,还不赶紧找个好男人嫁了?”
“我不急。”将邹越的玫瑰花包好后,我捧着玫瑰花走过去,“邹先生,您的花好了,给”。
邹越没有接,而是说了一句令我猝不及防的话。
他的笑容很温暖,声音温柔到能滴出水来:“不用了,这本来就是打算送给你的。”
我还没回过神来,蓉蓉已经在一旁尖叫了起来。
她用胳膊肘撞我,催促道:“人家在跟你表白呢,在跟你表白呢。”
我知道,我不聋,但我要怎么拒绝?
邹越继续说:“你知道吗,风筝,每周叫你送一束鲜花过来,不是我真的喜欢百合,而是想见你。”
我没有说话。
“我想了很久,怕自己错过你,所以今天特地给你订这一束玫瑰花,我希望,你能给我一个机会。今天晚上,可不可以邀你共进晚餐?”
“愿意愿意!”见我不回答,蓉蓉跟小鸡啄米似的点头,“我们筝筝愿意。邹先生,留个地址吧?”
邹越走到柜台,拿起一张卡片将地址写在了上面,然后插进玫瑰花里:“那么,风筝,今天晚上七点,我等你。”
“我们家风筝都吓蒙了,邹先生,你放心,风筝一定会去的。”蓉蓉跟只叽叽喳喳的麻雀一样,不停地为我答应下来。邹越点点头,离开了花店。
蓉蓉摇着我的肩膀,似是比自己被告白还要兴奋:“风筝!风筝你走运了,知道吗,风筝!”
我苦笑道:“我并不觉得。”
蓉蓉捧着我的脸说:“你钓到金龟婿了,邹越可有钱了。哎,对了,我们打烊,去商场买条像样的裙子吧?再去做个头发,第一次约会不能寒酸啊。你放心,这个钱,姐来掏。”
我真是不知道蓉蓉的兴奋点在哪儿,被邀约的是我,不是她啊。
于是,一整个下午,蓉蓉带着我去了最贵的商场、最贵的发廊,从头到脚地给我包装了一遍,最后看着被她包装好的我,她一脸自豪地说:“真漂亮。”
我无精打采。
“风筝你不能这样,你要有点精神。”蓉蓉见我兴致不高,恨不得拿我当木偶似的牵上线来控制。
“是是是。”我毫无生机。
“累了吗?”蓉蓉问我。
“你觉得呢?”逛了四个小时啊!
蓉蓉赶紧扶我坐下,然后给我捶肩捏腿:“给你揉揉肩膀啊,很快就要到七点了,你准备一下我就开车送你过去啊。”
“现在就走吧。”我不想再听蓉蓉唠叨,说个没完。
蓉蓉开车将我送到了LUKA餐厅,要我随时给她报告好消息。
LUKA餐厅是B市很有口碑的音乐西餐厅。
在电梯里,我对着镜子仔细地打量自己:简约修身的黑色连衣裙,头发蓬松地扎了个高马尾,妆容精致淡雅。
的确是个很漂亮的女人。
03
进入LUKA,服务生礼貌地问我是否有预约。我想着,来到了高档的西餐厅,怎么也要装装范儿,于是清了清嗓子,优雅知性地微笑:“二十号桌,邹越邹先生。”
“原来是邹先生的客人,这边请。”服务生领我去了二十号桌,邹越已经在那里等我了。
邹越起身,礼貌地为我拉开椅子,道:“很高兴你能赴约。”
“久等了。”我也不推辞,坐下。
邹越叫了一瓶红酒,然后将菜单递给我:“想要吃点什么?”
古铜色的菜单上密密麻麻地写着英文标题,配搭着人民币符号和价钱。我不由得撇嘴:“这么高档的地方,连菜单都是英文的,为什么价钱不设置为美元?”
邹越忍不住笑,说:“对,我也觉得。”
“你点吧,我不挑,我看不太懂。”我将菜单递给邹越,实话实说。
邹越很体贴地问我:“喜欢吃牛排吗?”
“喜欢,孜然味,七分熟。”我道。
邹越心生佩服,道:“好,爽快。服务员。”
等邹越点好牛排后,我径直进入话题:“还有更爽快的,邹先生。”
“哦?”邹越交叉放在餐桌上的手随意一抬,微笑道,“洗耳恭听”。
我说:“谢谢你的玫瑰花和晚餐,但是你所说的机会,我不会给你,现在不会,将来也不会。”
邹越偏头,略带遗憾地道:“真是令人难过的结果,不过没关系,我喜欢知难而上。”说着,他端起高脚杯,敬我酒。
我知事理地与之碰杯。
跟邹越在一起的感觉,永远是压抑的。就好像他锦衣玉食,我粗茶淡饭一样,我们俩永远不可能是同一条线上的生物。
更加不可能的原因是,我心里还深深念着一个人。
就算时间如何冲淡往事,也都冲淡不了他在我心里的位置。不想之,则安稳;一想之,则泛滥。
用餐的时候,邹越还给我准备了单独的小提琴演奏,可奈何我是个音痴。
两个小时后,用餐结束。
“要看一场电影吗?”邹越问我。
“不用了,托你的好意,那束玫瑰是我人生中收到的第一束鲜花,但是我对你的谢意仅是这一顿晚餐,我要回家了。”我拒绝道。
邹越无奈道:“真是好有锐气的一个女人。”
我没有理会他的话,走向旁边的便利商店,说:“我去买瓶水。”
在超市选水的时候,里面播放的电视声音将我的思绪搅乱。
“这个在A市别具一格的小区来自两位年轻的设计师,展忆和何萧,听说,对于这个小区的设计,两位有很多的话想要表达……”
展忆……何萧……
我从货架边探出脑袋,眼睛死死地盯着电视屏幕。
已经两年没有听过这两个名字了。
屏幕上的何萧还是那副傻乎乎笑着的模样,然后他惊奇地看着镜头,问道:“采访我,是不是每个电视台都能看见?是不是还能上微博热搜啊?”
记者笑道:“是的,可以。”
何萧正经起来,满怀期盼地说:“那么要是风筝看见了,请你赶快回来吧,我们大家,都好想你啊……”
心里平静了两年的感情被瞬间翻搅起来,我捂着嘴,快要哭出声来。
何萧眼睛里闪着亮晶晶的泪花儿,说:“给你的城快要修建好了,你怎么还不回来呢?”
我背对货架,泣不成声。
邹越疑惑地看着我,然后又看看电视屏幕,似乎明白了什么。
“哎呀,设计初衷这种事情别问我啊,问展忆,问展忆。”
我急忙又撇过头去,屏幕上的那张脸庞烙在我的心里,烫出了一个大大的伤口。
“你又瘦了……”我喃喃道,眼泪顺着眼角淌下。
展忆瘦了,皮肤黑了不少。他穿着干净的灰色西装,坐在沙发上,似是在回忆什么令他幸福的往事:“因为曾经有个女孩儿跟我说,她是一只断线的风筝,早就失去了飞在空中的勇气,所以我想,如果她真的一定要坠落在地的话,我希望迎接她的是座城堡,而不是泥泞。”
我望着屏幕上的那个人,脸上浮现出了久别重逢的笑意。
展忆垂着头,叹气道:“那个我深爱的女孩儿,带着深深的愧疚离开了我们,我们所有人都不知道她在什么地方。所以,如果这则新闻她能看见的话,我希望她能够回来。我很想她,风芝也很想她,小六月现在已经六岁了,老是会问姐姐去哪儿了,月牙的照片本来是笑着的,但是她走后,感觉月牙都要哭了……所以,风筝,你快点回来吧。”
话到末时,展忆捂住了脸。
二十六岁的男人,在镜头面前不自觉地掉下了眼泪。
我恍然回神,眼前递过来一张洁白的纸巾。邹越笑看着我,说:“回家吧,风筝。”
我疑惑地看着他,脸颊上淌过一滴又一滴热泪。
邹越捧着我的脸,给我擦拭着眼泪,说:“是的,我认输了,我也明白,为什么你不愿意给我机会。风筝,回去吧。”
不知道是不是久久沉寂冰凉的心被别人打了一剂兴奋剂,我破涕为笑,然后从便利店狂奔回去。
我脱下了碍事的高跟鞋,赤着脚,在柏油马路上奔跑,升腾起火热的温度。
回到花店的时候,蓉蓉和程志看着电视发呆。见我回去,蓉蓉立马抱住我哭了起来,问:“风筝,你是不是认识展忆和何萧?”
“我认识我认识。”喜悦转化为悲伤,心中的思念愈发明显起来。
“风筝,我支持你回去!”蓉蓉亮晶晶的眼睛在灯光下一闪一闪,煞是可爱。
我拍拍她的肩膀,说:“祝我好运吧。”
然后我掏出手机以及记满了他们电话号码的本子,犹豫再三后,先试着打给了苏银生。
电话接通三秒后,苏银生的声音传来,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迟迟没开口。
苏银生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在电话那头问我:“是风筝吗?”
我压制住情绪,颤声道:“是我……”
电话那头传来一阵激动的呼吸声,然后苏银生故作平静地说:“你可算联系我了。”
“你们……”话一出口,思念崩溃,“还好吗?”
“不好。”苏银生的语气有微微责怪之意,“都不好,尤其是展忆”。
“对不起。”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苏银生叹了口气,道:“说什么对不起呢,快回来吧。”
“我……我害怕。”
是的,我害怕,逃避了两年,我不知道怎么去面对展忆,怎么去面对风芝,怎么去面对大家。
苏银生劝道:“说什么傻话呢?大家都在盼着你啊。你快回来吧,别在外面了,你一个女孩子,多不容易啊,回来吧,风筝。”
我不知该怎么办。这么多年来,我就像是一个任性的小孩子一样,所有人都在迁就我、忍让我,而我却一直那般固执,那般让他们受伤。
沉默许久后,我艰难地吐出了一个字:“好。”
我决定回去了,无论遇到什么都要好好地勇敢地面对。
逃兵,是我曾经最讨厌啊。
我让苏银生先不要告诉展忆,我想给他一个惊喜,就当是他给我的惊喜的回报。
回去那天,程志和蓉蓉将我送到了机场,我们拥抱不舍,依依作别。
04
两个小时后,我抵达了A市的机场。
出口处,戴着黑色框架眼镜的苏银生等在那里,远远看见我,朝我挥手。
我一路跑过去,然后紧紧抱住苏银生。苏银生被我的冲击力撞得退了一步,然后搂着我,道:“你这丫头,是不是变胖了?”
“才没有!”我放开苏银生,然后仔细地看着他的脸庞,说,“你变胖了。”
苏银生扶了扶镜框,说:“吃得太好了。”
“我们先回去吧。”我要好好休息一下,再洗个热水澡。
苏银生拖着我的行李箱,边走边问我:“先回哪儿?”
“对了,先住你那里,我那间房子展忆有钥匙,我怕碰见他。”
“好。”苏银生答道。
在苏银生家休息了一天后,我拉着他陪我逛商场,买了许多漂亮的衣服。
既然要去见展忆,就要准备妥当,一丝不苟地去见。从内衣到外套,从头发到脚趾,从皮肤到妆容,每个地方都要精致到极点。
苏银生笑话我是相亲。
何妨呢?就当是相亲吧。
一切准备妥当,我等着第二天的到来。
我在想,为什么人类没有未卜先知的能力?为什么人类通常都是失去后才知道珍贵?如果我知道我即将面临那么大的一场伤痛,我当初就不会执意离开了。
我不知道我的执意,对于展忆,到底是多深的一种伤害。
或许是永久的,或许是失去生命的,但无论哪一种,都不是我想要的。
第二天上午,苏银生带我去了建筑工地,说展忆和何萧都在视察工作进展。楼栋已经修建好了,只是还没有装修。
工地上,许许多多灰头土脸的建筑工人戴着安全帽,忙得不可开交。
我从来没有一刻觉得他们那么可爱过。
不远的地方,戴着红色安全帽的身影在指挥着别人工作,神气的模样活脱脱一个战地指挥者。
我心中的兴奋发酵,不禁尖叫:“何萧!”
那人回头,远远地看着我,愣了三秒钟,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风筝……”
“是我。”我小跑过去,一下子扑进他的怀里,“好想你们,好想你们!”
何萧还处于发蒙的状态,我抬头看着他,他愣愣地望着我,两只手在我的头顶上方挥舞。
许久,何萧的五官扭曲起来,抓着我的肩膀跟个小孩子一样哭了起来:“风筝啊,真的是你,真的是你!是活的!不是做梦啊,你可回来了,风筝,你可回来了!”
我被晃得有点想吐,连忙说:“是我是我,你别晃我,我晕啦!”
何萧赶紧扶正我,然后忍着哭腔说:“回来了,回来了就好,我这就去找展忆,告诉他你回来了。来,把这个戴上。”何萧取下自己的安全帽戴在我的头上,扭头就往建筑楼里面跑,“他在里面。展忆!展忆!风筝回来了!”
我跟着何萧跑过去,听着他兴奋到变调的声音,忍不住觉得好笑。
刚要到门口的时候,建筑楼里面忽然传来一声巨响,原本充满吆喝声的工地瞬间安静了下来,静谧得有些可怕,让我的心咻地一下像是跳了出来一样。
“怎么回事?”我疑惑着,迈开步子,往里面走去。
何萧从里面跑出来,拦着我,声音哆嗦:“风筝,你先别进去,先别进去。”
直觉告诉我,是很不好的事情。
“我为什么不能进去?是不是展忆啊?”我趴在何萧的肩头往里喊,“展忆,展忆!你能听得见我说话吗?展忆!”
并没有人回答我。
我慌了,开始手足无措。我挣扎着想要离开何萧的怀抱,却被他紧紧地箍住:“风筝,你听话,别急,我们一会儿才过去好不好?一会儿才过去。”
“什么一会儿才过去!”我朝何萧嘶吼着,抬头间泪眼婆娑,“告诉我,是不是展忆出事了?是不是展忆出事了?我喊了他那么久,他都没有回答我,是不是展忆出了什么事啊?”
“小事小事。”何萧仍旧不愿放开手,安慰着我,“已经叫了120了,没事的啊,没事的”。
我也很希望没事,可是何萧颤抖的声音和身体令我恐惧极了。
他从来没有那么害怕过,我也从来没有一刻感觉到那么窒息过。
苏银生从我后面跑了进去,再也没有出来。
身边的人一片慌乱,只有何萧死死地箍着我。在他怀里,我感觉天旋地转。
120过来了,急切的鸣笛声在辽阔的天空里不停地回响,一阵又一阵刺激着我全身的肌肤和血液,我的身体,由里到外,冷到了极致。
担架被抬了出来,上面蒙着一块白色的布,有黏糊糊的鲜血从担架上滑落下来。
我不知道从哪儿来的那么大力气,将何萧推开,失去了理智般冲向了那抬担架。有人在拉我,我不知道是谁,我跌跌撞撞摔倒在工地上,丝毫感觉不到身体的疼痛。
那一刻,全世界都是寂静的,只有扰乱人心的救护车的声音在孤零零的我的世界里响彻天际。
05
展忆被高空坠落物压在了底下。
何萧去叫展忆,把我的喜讯带给他的时候,展忆回头,丢下手中的图纸,往外跑。承载水泥砖头的高架车滑到了四楼的高度,从上面坠落了下来。
车子压在展忆的身上,水泥和砖头悉数散落在他的头上、脚上、身上的每一个部位。
急救室外,我坐在地上,不知所措。
好多人都在外面等着,我就像一只渺小的不起眼的蝼蚁一样,失去了展忆,我就什么都算不上了 。
我紧紧攥着拳头,从不迷信的我一直重复地念着:“求求老天保佑展忆,我可以不要自己的生命。求求老天保佑展忆,我可以不要自己的生命……”
如果说月牙进入手术室的时候让我的生命变得灰暗的话,展忆进手术室就足以让我的生命支离破碎。
高高亮着的手术灯熄灭了,一群人一窝蜂冲上去询问着展忆的伤势。
我是这个世界的矮子,在孤单空旷的角落里等待着神的旨意。
“病人暂时脱离了危险,现在就要看他自己的承受能力了,如果他能挺过去,就是一个奇迹。”
我静静听着医生说出这句话。
然后,内心的悲痛汹涌而上,安静的世界瞬间嘈杂起来,我痛不欲生。
随后展忆被送进了重症看护房。
他的妈妈拒我千里之外,不允许我去看他。
我回到自己的家中,方才看见家里的陈设一点也没改变。
展忆的牙刷、牙膏、拖鞋等,全都整整齐齐地摆放在原位。我伸出手指摸了摸牙刷上的纤维毛,还是湿的。
想到这里,我不由得锥心疼痛。
“你走后,他一直住在这里呢。”身后忽然传来风芝的声音。
我回头,风芝倚靠在门框上,脸色有些憔悴。
“妈……”
风芝宽容地笑着,似乎在告诉我,没关系,什么事情都可以过去。
“我知道你很想去看展忆,没关系,展妈妈那边,我替你出马,你就准备一下去看他吧,说不定有你在,展忆能好得快一点。”风芝每次都能准确无误地猜中我细微的心情。
我含泪点头,沙哑地道:“好。”
然后,我在卧室里一夜无眠。
展忆的笑声、展忆的情话,现在还在我的耳边回响,清晰如昨日。
我甚至还能感知到他的呼吸,他在我耳边轻声的呢喃:“风筝,我爱你。”
我思及痛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掉落。
我抚摸着小腹,失落地道:“宝宝,你听得见妈妈讲话吗?爸爸是不是太想你才会那样想到你身边去?你在九泉之下,保佑爸爸好不好?保佑他快点好起来……”
快点好起来!
展忆,你还没有见到我,你还不知道我变成了什么样子,你甚至还不知道我是长发短发,你要快点好起来,不然,我一定不会原谅你的……
深夜,好冷。
我蜷缩在**,抱着展忆的枕头,就像抱住他一样。
第二天,我去看望了展忆。
风芝把展妈妈说服了,也许,只有当过妈妈的人,才能理解彼此的心情。
展忆躺在病**,监护仪上的心率线跳得很微弱。
我守在展忆的床前,深吸了口气,然后放松,睁大眼睛不想让眼泪掉下来。我捧着展忆的手,轻声道:“展忆,你能听得见我说话吗?一定听得见的吧?我是风筝,我现在回来了,所以你快快醒来见到我好不好?”
我重重地吐了口气,高高抬起头,还是没能抑制住眼泪从眼角滑落:“展忆啊……你说你这辈子是作了什么孽,为什么你偏偏遇上我了?你又不是不知道咱们不是一条路上的人,你那个时候,第一次见面的那个时候,真是傻得可以你知道吗?但是……但是我从来没想过,你居然那么固执,你怎么那么固执?你当初要是不来招惹我,你现在一定会过得好好的,你这个笨蛋!笨蛋……”
——她要打你你看不出来吗?
——我会一直跟着你,直到你听话为止。
——被你拒之门外,赶也赶不走的展忆,也会一直像现在这样陪在你的身边啊。
——我很爱你,很想跟你在一起,很想这样拥抱着你,彼此的距离很近很近……
现在回想起来,展忆的每句话都像在我心里扎根了似的,清晰不已。
我紧紧握着展忆的手,笑着说:“你呀,赶快醒过来,醒来了之后我就好好地缠着你,你打不走、骂不走,像块牛皮糖一样让你生厌好不好?”
心头感激和悲伤混杂在一起,令我悲喜交替:“你知道吗?展忆,我还学会了做好多好多的菜,你醒来我做给你吃,好不好?你都累得这么瘦了,我一定会把你养得白白胖胖的。对了,咱们还没完成婚礼呢,咱们还要结婚呢,我一直都不敢告诉你,我们其实有一个孩子的……但是我很没用,我没有好好保护他。我想,如果那个时候,展忆你在就好了……”
戳到了最痛心的地方,我贴着展忆的手,抽泣了起来。
我不想要你们一个一个,接二连三地以这种再也无法挽回的方式离开我。
眼睑忽然被一根手指轻轻触碰,我心里一惊,连忙看着握着手里的这只手。
指头在缓缓蠕动,我下意识望向展忆,他艰难地睁开眼睛,像是要说什么话。
我连忙凑过去,将耳朵贴在氧气罩上。
展忆竭尽全力,温柔地道:“别怕……”
我心头哽咽,再抬头时,他疲惫地闭上了双眼。
这个男人,穷极一生为我付出,忧我之忧,乐我之乐,而我……
我大声喊道:“医生!有医生吗!病人刚刚醒了!他醒了!”
我难掩激动的心情望着展忆,道:“展忆你撑住,我们马上……”
“嘀——嘀——”
我心里空了,再度空了,展忆的手从我的手中滑落下去,重重地砸在了病**。监护仪上的心率线,连成了一条足以扼我性命的直线。
我的灵魂和身体跌入深渊,带着那颗我来不及说喜欢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