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温软细语的小时光
01
我和苏银生因为出色地完成了SL企业吴秋波的采访稿,成为新闻社的正式员工。
九月,我去安歌建筑找展忆。他和何萧毕业之后,都在这个集团上班。展忆告诉我,他要从最底层做起,然后成为安歌最具潜力的建筑设计师。
我坐在公交车上,看着许许多多的家长护送着自己的孩子前往各个大学,心里不免有些感触。当年入校的时候,我也是他们这群人当中的一个。我曾以为时间会在掌心慢慢流淌,但是到毕业后才发现,所谓四年,不过眨眼。
安歌建筑在A市是最大的建筑工程集团,没有之一,办公大楼坐落在市中心,跟个圆蛋似的。
“你好,我找设计部的展忆展先生。”礼貌地跟前台小姐打了招呼后,她让我先去休息区等待。
等待过程闲得无聊,我拿起旁边的地产杂志来看。
“小风筝!”头顶响起一个声音。
我头也不抬都知道是谁:“嗯?好久不见。”
“你怎么在这里?”何萧跳进来,问道。
“找展忆啊。”我收起杂志,看着他说道。
何萧立马摆出一副委屈的样子,说:“为什么不找我?”
我笑嘻嘻地道:“看电影、喝咖啡、聚餐找你啊。”
“风筝。”说话间,穿着西装的展忆从里面走了出来。
何萧撇撇嘴,手拍在我的肩上,说:“你们聊吧,我就先去忙了。”
“去吧。”我朝他摆摆手。
“怎么了?找我有什么事吗?”展忆坐在我对面问我。
我起身走过去,坐在他旁边,像初次见面的陌生人一样搭讪:“怎么样,帅哥,最近忙不忙?”
“不忙。”展忆侧头看着我,一脸笑意。
我有些不知道怎么开口,紧张得直搓手。
展忆看到我的小动作,说:“你很紧张。”
我不敢看展忆的眼睛,半晌后似蚊子叫般冒出一句:“房子很空啊。”
“你说什么?”展忆故意装没听见,问道。
我下了巨大的决心,对视着展忆,道:“我说,我那套房子很空。”
展忆笑问:“是想让我搬进去吗?”一句话猜中我来此的目的。
我缓缓扭头,幽幽地道:“其实如果你愿意搬进来的话,我是没有意见的,毕竟我这么善良。”
展忆没回答,从西装内袋里掏出一张卡递给我:“工资卡。”
“嗯?”我歪头看他,不明就里。
展忆把工资卡塞进我手里,说:“拿着啊,既然要住进去,你就给我保管工资卡。交电费、煤气费,需要买什么,你就刷卡,密码是你的生日,剩下的钱你就自己存起来,以后咱们结婚了还可以用。”
我呆愣地捏着手里的卡,展忆已经起身了:“我还有事情需要去忙,你等会儿先回去啊。”
展忆什么时候走的,我不知道,我捏着手里的那张卡,就像是握住了一份承诺,心里蔓延开无尽的欣喜。
当晚,我特意做了展忆最爱吃的菜。晚上八点的时候,他把自己的行李带了过来。
第一次像一对夫妻一样共进晚餐,他洗碗,我给他铺床,然后各自洗澡、睡觉。
纵使住在了同一个屋檐下,我也不敢跟展忆睡同一张床,所以,我把以前风芝的卧室留给了他。
我贴着那面墙,一墙之隔就是展忆。
我轻声道:“晚安。”
如此好多天之后,我还是迎来了我没料想到的事情——展妈妈在我们新闻社楼下等着我。
下班的时候,苏银生问我:“要不要我帮你叫展忆?”
“不用了,我自己解决。”
我拒绝苏银生的提议,朝展妈妈走了过去,礼貌地笑道:“阿姨好。”
展妈妈很温婉的样子——如果我不知道她对我和展忆在一起有意见的话。
“介意一起去喝杯咖啡吗?”展妈妈笑问。
“不介意。”我不避闪。
咖啡厅选在“上岛”,挑了个角落的位置。
“你知道我来找你是为了什么。”展妈妈没有动刚上来的咖啡,直入话题。
我装傻:“我不知道。”
展妈妈摇摇头,说:“我从一开始就不同意你和展忆在一起,你是知道的。”
我不解地道:“阿姨,我不明白,为什么您要插手展忆的终身大事呢?”
“他是我儿子。”她说得有理有据,却让人无法信服。
“如果仅是您的儿子这个原因,阿姨您就做错了。这么多年了,您不是不知道展忆的想法,您硬生生掐断他的感情,让他和许多他不喜欢的女人相亲,这才不是一个母亲该做的吧?”我已经没有办法再做让步,让步的事情我已经做过一次了,绝对不会再有第二次。
展妈妈敲着桌面,道:“我就是为他好才给他找女孩子相亲的,见的人越多,选择就越多,也不至于在你这一棵歪脖子树上吊死。”
“说到底您还是在意我的身份。”我早就该想到的。
“是,风筝,很抱歉,我们是个传统的家庭,我的观念也很传统。”展妈妈的语气里丝毫没有让步的意味。
我吸了口气,笑道:“我五岁时被父母抛弃,那个时候只有二十一岁的风芝念我可怜,将我抚养长大。阿姨您永远不知道两个女孩子在一起生活需要多少勇气和智慧。在外人看来,我们所做的一切事情都不被理解,但是只有我们知道我们是为了生存才这样的,可就算如此,我们的灵魂跟肉体都很干净。现在风芝好不容易有了一个爱她的男人,生了一个完完全全属于自己的儿子,拥有了一个完整的家庭,那种平凡和幸福,是我为之羡慕的。我和展忆之间错过太多太多了,我不想再放弃了。阿姨,您总说您是为了展忆好,可是您难道没有发现展忆这么多年来心里想的是什么吗?阿姨,您这是在自欺欺人,您认为是为了展忆好,但您这样做会剥夺掉他的幸福啊。”
“真是好厉害的一张嘴。”展妈妈嗤笑道,“我承认我儿子心里一直对你念念不忘,但就算如此,你还是配不上他。我儿子任何一方面都比你优秀太多,他应该找一个更好的人,才配得上他的出身。”
说得好像展忆不是打娘胎里出来的一样。
“在中国,除了孙悟空是石头里蹦出来的,任何一个人都是打娘胎里掉出来的,要我离开展忆,抱歉,我做不到。阿姨,您不要白费心机了。”我的脸色终于冷下去,也没有再谈下去的兴趣。
“你!”展妈妈气我的固执。
“妈。”展忆不知道怎么找到我们的,气喘吁吁地跑过来。
“儿子,你来得正好。”展妈妈站起来,指着我,“你的这女朋友你要认,妈可不认,简直目中无人。”
“妈,你就别闹了。”孰是孰非,明眼人自有分寸。
“我闹?”展妈妈不可思议地看着展忆,说,“你竟然嫌弃你妈闹?这还没娶进门就开始维护了?好好好,你娶你的媳妇儿,你别找妈了!”说着,展妈妈拎起包,怒气冲冲地离开了。
展忆无奈至极,回头道:“风筝,你别介意我妈妈的话。”
“去看看你妈妈吧,我没事。”我淡淡笑道。
“好,晚上等我回家。”展忆说完,就随着他妈妈的脚步追了上去。
我的确没有什么事,只要展忆还在我身边,无论遇到什么,我都能勇敢面对。
晚上九点,我做好晚饭已经一个小时了,墙上时钟的指针在嘀嗒嘀嗒不厌其烦地走着。
终于,门外传来开门的声音,展忆匆匆开门进来换鞋,歉疚地说道:“安慰妈妈太久了,抱歉,风筝。”
“没事,过来吃饭。”我说。
展忆走过来,没有坐下去,而是抱住我,轻声道:“别害怕,一切有我呢。”
我紧紧环着展忆的腰,内心暖流蔓延。
02
展妈妈确实没有再找我的麻烦,我就当是一场演完的戏,没有再为这件事情担心。
我相信展忆,我愿意等待他说娶我的那一天。
两个人的工作都忙了起来,展忆经常早出晚归。我做好的晚餐有时候凉了又热,热了又凉,都等不到他回来吃。
一天半夜十一点,客厅里有动静,我从被窝里爬起来,下床去查看。
展忆躺在沙发上,手臂遮着额头,似乎很累。
我从卧室里拿出一张毯子,走过去蹲下,轻轻地给展忆盖上。
展忆见有动静,眼睛从手臂缝隙里望向我:“还没睡?”
“在等你。”我轻轻呢喃。
展忆翻了个身,搂着我,将我抱上沙发,然后埋在我怀里,道:“事情太多了,回来得很晚。”
我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展忆的头发,他的发丝很粗很硬,有点扎手:“你饿不饿?要不我去给你下碗面?”
“吃过了。”展忆在我怀里蹭了蹭,说,“以后晚上不要等我了,你早点休息,第二天还要那么早起来做早餐,会很累的”。
“我不累。”我枕着展忆的脑袋,温柔如白兰。
“我也不累。”展忆紧紧搂着我,声音有种被什么笼罩着的感觉。
那天晚上,我们两人相拥而眠,短短几句话,就抚慰了生活和职场上的疲惫。
原来生活,不仅要呵护幸福,还要享受疲惫。
我写了一篇大稿,赚了不少稿费,新闻社还特意给我放了十天假。想到最近展忆的精神不算太好,我打算去超市给他挑一些好的东西做营养品。
满载而归的时候,我遇见了何萧。他开着车,停在超市门口,摇下窗户喊我。
“你怎么在这里?”我讶异地问。
何萧笑道:“给我妈买点东西,你要回去吗?上来,我送你。”
我将东西放在后备厢,然后上了驾驶座。
我这才看清,何萧的脸上又多了一些伤口。我不禁皱眉,问:“怎么了?是不是你妈妈又打你了?”
何萧准备开车:“嗯,工作了有钱了,想带她去医院看看,但是她不愿意。”
“你等一下。”我按住何萧掌握方向盘的手,问,“车上有药吗?先处理一下你的伤口。”
“没事了,小伤而已。”何萧不介意,但我执意要给他处理伤口。
何萧无奈,从后座拿了个小医用箱出来。
我一边翻找着止痛消炎药膏,一边说:“现在可不是小时候了,有病得看,有伤得治,再说你这么好看的一张脸,以后还要娶媳妇儿,不能就这么让你妈给毁了。”说着,我用棉签蘸着药膏,凑上去给何萧涂抹伤口。
何萧疼得龇牙咧嘴,然后乖乖闭嘴。
距离很近,我能感受到何萧的呼吸。
何萧忽然开口,说:“要是我能娶到你这么好的人就好了。”
我像一个语重心长的知心大姐一样道:“什么要是啊,你一定会的,再说在这个世界上,好姑娘很多啊。”
不知为何,何萧的心情似乎比较低落,他沉默了半晌,道:“再好的女人,也及不上你的万分之一。”
我涂药膏的手停在空中,心绪微微翻涌。
“啊。”何萧笑道,“可惜你已经是展忆的女朋友了”。
“少贫嘴了。”我重重在何萧的伤口一按,痛得他立即大叫起来。
“好了,擦好了。”我收起药膏,道,“开车吧”。
“是是是,女王大人。”何萧圆滑极了,笑着开车离开。
我将窗户微微打开,问:“对了,你们公司最近在忙什么啊?怎么展忆每次都那么晚才回来?”
“没有啊,公司都是照常下班啊。”何萧不经大脑地回答,然后又后知后觉地说,“啊,可能展忆在外面接了活也说不定啊,多赚点钱也好养你嘛”。
我皱眉道:“我才不需要他养我,他挣钱,我也挣钱,我们还没结婚没有孩子,干吗那么拼啊?每天晚上都回来那么晚,累倒在沙发上,让人心疼。”
何萧干笑了几声,没有说话。
我下意识想到何萧的心情,便没有再说及展忆的话题。
车子停在路口,等待着红绿灯。
我往窗外一瞥,视线便聚焦在一处挪不开了。
有时候觉得自己会多余地做一些事情,比如扭头看见不该看的东西,有时候只是一眼,就可能将你推进深渊,坠入无尽的黑暗。
“风筝?”何萧叫我。
我像是隔离了全世界一样,听得见外面那些轰鸣的声音,却完全张不开嘴去答应。
“风筝,你在看什……”何萧忽然停住。
我平静地问:“你也看见了?”
是的,都该看见了吧。
这种时间,本该下班了,但是不远处的橱窗里坐着谈笑风生的展忆和江月牙。
真的是谈笑风生……
身后传来按喇叭的声音,何萧赶紧发动引擎右转弯,车子驶上另一条街道,展忆和江月牙的画面落在了我的身后,我看不见,也不想看见。
“风筝,你别乱想,他们有可能是下班遇见了,然后好久不见一起喝个咖啡,哎呀,不是,我的意思是他们可能就是单纯地喝杯咖啡,哎呀,风筝,你别乱想。”何萧慌忙解释,词不达意。
我垂着头,已经分不清心里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了,总之是乱的,乱得不可开交。
“风筝……”何萧一边喊我,一边扭头看我。
我抬头,说:“把我放在这里吧,我从这条小路穿进去就到家了。”
“我还是送你到家吧。”何萧不放心。
“我说了让你把我放在这里!”我加重了语气。
何萧不敢惹我生气,只好乖乖地将车停在路边,眼睁睁地看着我下车离去。
“哎,风筝,有事给我打电话啊。”何萧在车里远远地对我说。
我脚步生风,另一只手从兜里掏出手机,给展忆打电话。
电话接通后,我立即整理着情绪,问:“展忆,下班了吗?”
“啊……”展忆说,“晚上要加班,可能八点才会回去”。
我咬着嘴唇,用力地咬着,心里像是被七拧八揉似的,非常不是滋味。如果不是我撞见了他和江月牙在一起,我就真的信了。
我强迫自己缓和语气,说:“那好,我今天买了很多菜,你最近这么累,我打算给你做些好吃的,晚上下班了赶紧回来。”
“好,我会的。”简单几字,不会多说。
“那好,你先忙。”我留下一句话,挂了电话。
手机从耳边滑落,我站在原地不停地喘气,右手抚上胸口,狠狠地按着那像是被撕裂的地方,疼,真疼。
回去之后,我一声不吭地洗菜、做饭。跟往日一样,在网上搜索出美食的做法,然后打印出来贴在厨房门口。做完了之后,我挽起袖子,把家里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将脏衣服不脏的衣服全部洗了,晾在了阳台上。
即使做了这么多事情,心里也还是难过。
没有办法不难过,真的没有办法。
看着滴滴答答从湿衣服上滴下来的水,我蹲下身,抱着自己,终于感觉到了从里到外的无力。
03
晚上八点,展忆准时回来了。
我坐在餐桌旁,像极了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像。
展忆径直坐到餐桌对面,看着丰盛的晚餐,不禁惊讶:“风筝,你做了这么多好吃的啊?”
我有很好的演技,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微笑着温柔道:“嗯,你最近很累,先坐下来尝尝吧。”
展忆坐下,拿起汤勺先盛了碗汤:“嗯,让我来尝尝我们家风筝的厨艺。”汤入口后,展忆忽然皱眉,“怎么是凉的?”
我从混乱的思绪中醒过来,忙道:“你看我,怎么忘了,我做得太早了,你回来都凉了,我先去热热。”说着,我赶紧端起汤碗,回了厨房。
展忆不放心地从后面跟上来,问:“风筝,你没事吧?”
“没。”我慌乱答道,忙说,“你出去吧,一会儿就好”。
展忆走过来,不相信地捧着我的脸:“可你……”
终于没有等他把话说完,我的心在一次次伤害中变得更脆弱。
泪像是决堤之水一样泛滥开来。
“风筝……你怎么了?”展忆呆呆地看着我,然后立即拥我入怀,不停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是不是这段日子陪你的时间太少了?要不从明天起我不加班了,我早点回来陪你好不好?不哭了,不哭了……”
这情话说得真动人,如果换作以前,我真的会相信,相信得很彻底。
我轻轻推开展忆,说:“没事,我就是觉得很开心。你先出去吧,我一会儿就热好了。”我努力笑望着展忆,让他看不出一点破绽。
“你真的没事吗?”展忆还是不放心。
“哎呀,没事了,咸吃萝卜淡操心。”我将展忆推出门外,笑道,“马上就好”。
展忆半信半疑地退了出去。
那天晚上,满桌丰盛的晚餐,我吃得索然无味。
展忆习惯性地饭后洗碗,我去冲了个冷水澡,出来后瑟瑟发抖。
我早早地上了床,连晚安都没来得及跟展忆说。
半个小时后,盖着的被子被掀了起来,身后钻进来一个人。
我刚想回头,展忆就伸出手抱住了我,说:“别动。”
我心乱如麻。
展忆紧紧贴着我,手臂环着我,我的手指触碰到他的皮肤,感知到了他并没有穿上衣。
“你那种害怕的眼神,我看得好清楚。”展忆将头埋在我的脖子后,轻声道。
我心里麻木着、疼痛着,五味杂陈。
展忆搂着我,温柔如水:“风筝,如果是我让你害怕了,我跟你道歉好不好?你原谅我,我不想看到你这个样子。”
我没有说话,眼角淌出了湿热的泪,令我原本冷却的身子感知到了一点点温度。
“我很爱你,很想跟你在一起,很想这样拥抱着你,彼此的距离很近很近……”展忆喃喃着。
展忆湿软的嘴唇贴上我的脖子。
我没有拒绝,心里的痛更深一分。
展忆将我翻过身来,他高高地爬起,两只手撑在我的身体两侧,望着我。
我脸上的泪痕还没干,眼睛水汪汪的。
展忆俯下身,轻吻我的泪痕,柔声道:“风筝,你愿意吗?”
我紧闭双眼,心里并无一丝触动。
我愿意,你就能属于我吗?我真的没有安全感,一点也没有。但即便是这样,我对展忆的任何要求,几乎都无力抵抗。
我搂着展忆的脖子,以行动回答他的问题。
窗外的月光清冷清冷,透过玻璃窗洒落进来。
展忆紧紧抱着我,我以为,这将会是对这一生的诠释。
你是我的,我是你的,无论什么事情,我们都不会再分开了。
那个时候的我,天真如孩童。
展忆累倒在**时,还不忘拥我入怀,在我额前落下一记吻,说:“晚安。”
“晚安”二字,有时候是种不得已的奢求。
晨间醒来的时候,展忆还是拥着我,未着一丝的肌肤紧紧相贴,让我有些羞涩。
展忆熟睡的样子很好看,眉头微皱着,嘴角却轻勾着。
我望着他,不禁心生淘气。
我伸出手指头,轻轻地滑过展忆薄薄的嘴唇,然后使劲儿捏着他的下唇。
忽然间,手指感到一阵湿湿的绵软感,展忆趁我不备,轻轻地咬着我的手指,睁开了双眼。
我脸上闪过一抹红晕,忙垂下头去。
展忆细细地舔舐着我的手指,待我羞赧到埋入他怀里的时候,他才罢休:“淘气。”
“该起床了。”我羞涩不已。
“好。”展忆给我好好盖上被子,然后起床,偏头问我,“洗澡,要一起吗?”
我抬头,看见他,忙又低下头:“你先洗!”
展忆不禁宠溺地笑了,道:“好。”
等展忆去了浴室之后,我才缓缓地从被子里探出脑袋。
心里头,还是胆怯的。
初尝这种味道,就像偷腥的猫咪。
我先穿好睡衣,于展忆之后去洗了个澡。出来时,展忆坐在沙发上,摇着遥控器,说:“老婆,我好饿啊。”
我脸红于他的称呼,急忙道:“我去给你做饭。”
我忙躲进厨房,面红耳赤地开始下面条。
潜到厨房的展忆从后面伸手搂着我,说:“别动,我抱抱你就好了。”
他就像一个小孩子一样,抱着我,跟着我的脚步挪动,然后黏糊糊地说:“老婆,你真贤惠。”
如果我知道我们后来的遭遇,我一定会好好地珍惜这一天。
用余生回望,对我来说,最幸福的一天。
04
我以为,我们能就这样,一直不温不火地过下去。
我不求天天平安,但求争吵之后,我们不会离开彼此,但我终究是太天真了,想得太美好了。
同一年的冬天,下着很大很大的雪,晚上的时候,雪终于停了,我出去给展忆置办一些过冬的衣服。
在路上,遇见了很久不见的江月牙,她上了辆出租车,而我,鬼使神差般也拦了辆出租车,跟了上去。
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回事,下意识地就那样做了。
车一路往山上开,直到停车的时候,已经到了山顶。站在那个地方,可以远远地眺望A市。
我借着手机的手电筒光,四下找寻着江月牙的位置。
我一开始只是因为好奇她这么晚了要去哪儿,但是我的好奇心却让江月牙失去了生命,让我跟展忆从此遥遥分离。
找到月牙的时候,她站在眺望A市最有利的位置,同时身边还有展忆。
我根本就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月牙环抱着自己的时候,展忆将自己的围巾取下来给月牙围上,然后伸出一只手,将月牙圈在怀里,以此来温暖她。
我的眼泪啪嗒啪嗒地落在雪地上。我掏出手机,拨通了月牙的电话。
既然抑制不住哭腔,那就不要抑制了,有些话,藏着掖着并不能解决什么。
“你在哪儿?”我话一出口,哽咽就无处遁逃。
月牙听出了不对劲,忙问:“我在外面啊,风筝你怎么了?”
“你们到底在干什么……为什么总要背着我单独在一起?有什么事告诉我不好吗?”我的鼻子冻得通红,心里的温度跟地上的积雪一样冰凉。
月牙在那头没说话,她那么聪明,当然知道我说的话什么意思。
远远地,月牙和展忆偏过头,看见了我。
我哭着摇头,不停地摇头,然后转身,往回跑。
“风筝!”月牙在后面呼唤着我。
失去理智和自尊的我,哪里还有时间去听她的解释?撞见太多次了啊,每次都不说清楚,每次都对我隐瞒着,每次都是这样!每次!
“风筝,你等等我。”月牙还在身后唤着我,有几分祈求,有几分无助。
我边跑边抹着眼泪,眼泪刚一流出,就瞬间冰冷。
脚下一滑,我整个人往前扑去,摔在了地上。我爬起来,不顾一切地逃离。
“风筝,啊——”
身后传来月牙的尖叫声,还有树枝折断的声音。
紧接着,展忆的一声“月牙——”响彻夜空。
我的心,忽然间像停止了跳动一般。我的身后,听不到月牙的呼唤了,感觉不到月牙的呼吸了,就像一颗陨石,忽然坠落,忽然破裂。
“月牙……”我颤颤巍巍地转身,生怕看见最不好的画面。
惨白的路灯下,积雪被照得闪闪发亮。展忆从上面冲下来,径直紧张地从马路旁边寻下去,嘴里还颤抖地叫着月牙的名字。
那里的护栏像是之前因车祸被撞开了一大截,难道月牙她……
我思及此处,热泪涌上,声音沙哑到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月牙……”我的脚步紊乱起来,连滚带爬地跑过去,“展忆!展忆!”
展忆没有听见我的声音,摸着黑往满是柏树、杂草、荆棘和乱石的山坡下找去。他声音撕裂般喊着月牙的名字,一次又一次地撞击着我的胸口。
我的身体不停地颤抖,几乎下意识地拿起手机拨通了110和120,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把话说清楚的,寒冷和恐惧令我牙齿打战。
“月牙!”展忆的声音在底下响起。
我不顾一切地冲下去,荆棘的刺划伤了我的手背、我的脸庞,我却丝毫感觉不到疼痛,因为心里的疼痛,远远超过了这些。
展忆站在不远处,直直地站着,脸色煞白。
就在他的脚边,躺着穿着白色羽绒服的月牙,羽绒服被刮裂了许多口子,而月牙的脑袋枕在一块石头上,身下流淌着在这黑夜显得鬼魅和令人惊魂的鲜血。
我身子一软,跌坐在了地上。
我像是失去了意识一般,连警察和救护车什么时候到的我都不知道,恢复意识的时候,我看到了手术室亮着的红灯。
我蹲在手术室外,椅子上坐着展忆、何萧和苏银生,甚至后来风芝、Shala和吴秋波也赶了过来,每个人脸色都很凝重。
一个小时后,手术室门打开。
我和何萧疯一样地扑上去,等待着医生宣判。
穿白大褂的医生取下口罩,叹了口气问:“你们谁是死者的家属?签个字吧,无力回天了。”
无力回天……
这四个字就像是死神一样在我头顶盘旋,我的心像是被谁挖空了一般,像行尸走肉,又肝肠寸断。
何萧抓着医生的白大褂失去理智般地吼道:“什么叫无力回天?啊?我姐她还那么年轻,怎么就救不了了!你再去试!再去试啊!”
苏银生抱住失控的何萧,众人心头像是压着千斤闸一样沉重。
风芝走过来,环着我,轻声道:“想哭就哭吧,别憋着了。”
我望着风芝的脸,牙齿在不停地颤抖,一开口,眼泪滚滚而下:“妈……都怪我,都怪我你知道吗?要不是我闹脾气,月牙……月牙就不会为了追我而……而……”我大口喘着气,跌进风芝的怀里。
风芝安慰着我,也强迫着自己平静:“乖,哭吧,哭完了,我们送给月牙一场最美的葬礼。”
可是,我想要送给月牙的,明明是婚礼,而不是葬礼啊……
世界忽然一片空白,月牙的身影在远远地朝我招手,我一走近,她就满脸泪痕地对我说:“风筝,我和展忆之间真的是干净的……”
然后,月牙的身影化为泡沫,在天地间孤零零地飘**。
月牙,我信你,我信你了,你回来好不好?我求你了。
月牙的离开,有许多人难过,有许多人伤心,可我没有一点勇气去安慰。
本来这种事,安慰并没什么用,难过,哭就好了。
05
月牙去世后,展忆再也没有回来过。
不回来也好,他们两个,我一个也没脸见。月牙没有亲人在世上,她的葬礼,是风芝和徐睿操办的,何萧跟苏银生打着下手,个个都失去了往日的活力。
是的,明明一个活生生的、那么美好的人啊。
我去了月牙住的地方,打算收拾一下她的东西,把她喜欢的全部收好,到时候跟着一起火化。
月牙的床头贴着许多她和我的照片,我含着眼泪一张一张撕下来,然后全部藏进自己的包里。
对不起,月牙……真的很对不起。
我撕扯着照片的手终于停了下来,然后趴在**放声大哭。
“月牙……我谁也不要了,你回来好不好?我们还像以前那样好不好?月牙……月牙!你回来……”
枕头被染湿,我那颗已经残缺不堪的心疼痛不已。
脑袋忽然被轻轻揉着,我的哭声戛然而止。
“月牙?”我轻声喊道,“是你吗?”
我转过头,月牙的脸庞映入眼帘。她仿佛被笼罩在光环里,让人看不真切,我坐在**,身体似乎要被那束光芒吸走。
“月牙……”我喃喃道,望着她笑意盈盈的脸。
“风筝?”
不同于月牙的声音将我拉回现实,我揉了揉眼,看见何萧一脸关切地看着我。
“何萧……”我像极了抓着绳子的垂死者,一下子扑进何萧的怀里,大哭不止,“我好想月牙……我好想她!”
何萧搂着我,一下一下地抚摸着我的头发,柔声道:“没事了,没事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会好起来的,乖,不哭。”
哭了好一会儿,我才慢慢平静下来,何萧坐在我旁边,看着墙上的照片发呆。
我紧紧抓着自己的手指,抽噎道:“妈妈结婚的那天,月牙还抢到了捧花,妈妈还说,以后月牙结婚的时候,她来给月牙办婚礼……”
何萧伸出手,紧紧握着我的手,道:“人死不能复生,别太难过了,月牙泉下有灵,也不希望看到我们这样。”
我阖目,抑制住了哽咽。
不难过,怎么可能?
做不到啊!
三天后,月牙的尸体在我们面前火化,风芝请了人来做法事,七天之后,月牙下葬。
淅淅沥沥的雨下个不停,孤零零的墓碑前,几个人撑着青黑色的雨伞,肃穆庄严。
墓碑上贴着月牙的照片,笑容灿烂如烟花,仿佛她还在我们的身边没有远去。
苏银生在我身边,艰难启唇,道:“月牙走了,去了天堂,还好那里没有伤痛。”
我微微转身,目光落在一身黑色葬礼服的展忆身上,他面无表情,双眼无神,这样的表情,从月牙出事那天起,就一直未曾改变过。
过了半晌,展忆离开了,不跟任何人打招呼径自离开了。
我黯然,没有追上去。
何萧不停地叹气,许久之后,才缓缓开口:“苏银生,我瞒不住了啊,月牙已经成了一个代价了。”
苏银生闭眼,脸色凝重。
我心里大致已经猜到了八九分,等着何萧自己说完。
何萧叹气道:“风筝,月牙跟展忆之间真的是清白的。其实这五年里,展忆很多次偷偷地通过月牙来看望你,你都不知道。一开始的时候,是你拒绝了他那次聚会时的表白,他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讲话,所以他通过月牙,通过我们,通过一切方式了解关于你的事。我们也很煎熬,可是,展忆来求我们,我从未见过他那么卑微的样子,我虽然平时老嚷嚷着要跟他争你,但我知道,你心里只有展忆,他心里也只有你,你们都是我朋友,你们能在一起,我乐意,我心里头高兴。后来,他是纯粹为了给你一个惊喜。”
我心里猜到了,八九不离十。
苏银生接过何萧的话,说:“展忆说,他无法修建一座城,但是可以设计一座城,一座只属于你的城,供你停靠。因为要给你一个惊喜,所以他不想让你知道,便多次暗地里联系月牙,他觉得月牙跟你关系好,所以一定能在她那里打听些什么,知道你喜欢什么,按照你心里的想法,去构建属于你们的幸福城堡。月牙心里其实也挺难,可她还是愿意成全,愿意为你做一点点事。或许曾经的我们都自私过,但风筝,我们自私的谋算里,不包括你,我们做的一切,出发点都是为了你和展忆能圆满,所以,这次月牙出事,其实最难过的,应该是展忆……”
就像所有我能预料到的事情一样,我平静得惊人。
我从来没有告诉展忆,我需要的城市,不是他修建出来的,我需要的城市,就是他自己,就是他这个人。
我沉默良久,说:“这座城,我永远不可能停靠了。”
是的,中间隔着一个死去的江月牙,我和展忆,永远都回不去了。
当天晚上,我给展忆打了个电话,希望他能回来一起吃顿饭。
展忆的确回来了,喝醉酒回来的。
我做了一桌很丰盛的晚餐,他坐在对面,我们相顾无言。
“吃点吧。”我说。
展忆拿起筷子,又无力地放下,再小心翼翼地拿起筷子,夹了一筷子菜,我清楚地看见他握着筷子的手在空中不住地颤抖。
“怎么了?”我问。
展忆放下筷子,说:“我吃不下。”
“吃不下,喝酒就喝得下了吗?”我又问。
展忆站起来,从冰箱里拿出两瓶啤酒,递给我一瓶,说:“陪我喝。”
“你以前不是挺能喝的吗?”展忆的酒瓶还伸在我的面前。
“我不喝。”我还是拒绝。
展忆动怒地将啤酒砸向桌面,酒瓶碎裂后,他就这样拿着破碎的啤酒瓶饮了起来。
我的嘴唇跟着心脏一起哆嗦,眼睛里不断往下掉泪。
我任由展忆喝酒,不阻拦。
喝到一半的时候,展忆又拎起酒瓶砸向自己的额头,还不停地自责:“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死的不是我!为什么死的不是我!”
“你够了!”我抢过展忆手中的酒瓶,摔在地上,哭骂道,“人都已经死了你再这样有意思吗?再说了造成这样后果的不只是你,还有我!我心里也很自责!”
是啊,我们两个都是罪魁祸首。
展忆失控间,蹲下去抱着自己,像个小孩儿似的哭出了声。
他喃喃道:“风筝,我们回不去了是吗?我们是不是再也回不去了?”
——我很爱你,很想跟你在一起,很想这样拥抱着你,彼此的距离很近很近……
我脑海里盘旋着展忆的这句话,心痛得无以复加。
我蹲下身去,从身后紧紧搂着展忆,说:“没事了,明天醒来就好了,明天醒来就好了,去休息吧。”
展忆转过身,坐在地上看着我,不停地摇头:“风筝,我害怕极了,我怕那样失去了月牙,又怕因为这件事情失去你,你知道吗?我怕极了,我甚至都不敢回来了……”
我捧着他的脸,心痛地道:“我知道,我都知道,起来吧,我们去休息。”
展忆听话地站起来,我扶着他,往卧室走去。
“等等。”展忆忽然叫住我。
他浑身战栗,双手贴着我的脸颊,像是在寻找些什么东西。他低下头来,在我脸上寻寻觅觅,胆小着却又渴望着,害怕着却又固执着。
我抓着他的手,踮脚吻上了他的唇,使他得以心安。
“睡吧。”我将展忆扶上床,给他盖好被子。
睡吧,一切都过去了,不会再回来了。
我离开卧室,关上门,双手抚上渐渐隆起的小腹,含泪低声说:“再见了,展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