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守着你到永远
他说,他舍不得伤害任何一个人,他舍不得……
他说,他的小墨鱼那么悲伤,那么孤独,那么不被人喜欢,没了他该怎么办呢?
他说,他忘不了那女孩抛弃一切奔向他时脸上的深情,是幸福,忽略不了那一刻,心底深深的悸动。
【一】
院中的那棵大榕树下,落满了枯黄的树叶,过了花期的太阳花,枯败了一地,藤蔓没入土黄色的泥土中,等待着第二年的花开。
时光如白驹过隙,转眼,秋已过,又是一年冬至。
早上起来,霜降了,路边枯黄的杂草上尽是寒露结成的小冰晶。扛得住严寒,冬日依旧倔犟生长的灌木,颜色灰绿,只是上面的刺被冻软了些。
我穿过院子里的小径,像往常一样,朝大食堂走去,准备吃完早饭去逸飞学院上学。
早上我起来的时候,就不见沈若青了。不知道她去了哪里,心中虽有困惑,也没去寻找。
然而在大食堂撞见忙碌的沈若青时,我不免震住了。
一群年纪不等的孩子正围着她要粥喝。从小养尊处优的大小姐,清秀的脸上挂着温和的笑,此刻正坐在轮椅上热心地帮孩子们舀粥,又给每个人配了些榨菜,然后眉眼笑弯地看着他们离去,嘴角尽是宠溺的笑容。
怎么看都觉得她好。明明是情敌的角色,可是,我的心不得不承认,我并不讨厌她,甚至心底还为她那双腿觉得惋惜,为她跟小泥巴的爱情心生同情。
她温柔大方,且对小泥巴用情至深,不离不弃,与她相比,我好像什么都不如。
这么一想,更加觉得自己该把小泥巴还回去了,毕竟他真的是许翼冰。
孤儿院的孩子们,无论大小,好像都很喜欢这个突然出现在这里的沈若青。
姚妈妈常会突然带回来个孩子,要么身体有某种缺陷,要么从小就没有了父母,要么意外和家人走失……
在孩子们的眼里,或许沈若青也被当成了被抛弃的人,所以对于她突然出现在这里,竟然没有一个人感到意外。
见到我进来,众人脸上的笑容瞬间全都散去,唯有沈若青依旧微笑地看着我,舀了一碗白粥,同样配上些榨菜,推着轮椅,有些艰难地滑到我的面前,将粥递给我。
不知道为何,我面对着这样的沈若青,心里很内疚。
为什么会这样呢?
太阳,你的上帝到底跟我们开了怎样的玩笑,为什么把她塑造得这么好,好得让我觉得霸占小泥巴是种罪恶?
“谢谢!”
我艰涩地从她瘦弱的手中接过那碗温热的白粥,视线被粥上的热气熏得有些模糊。
我小口地吃着粥,烫得心都疼。
沈若青对着我笑了笑,然后又滑到了盛粥的铁桶前,继续帮其他人忙活。
我远远地望着她,视线飘忽。
肩上蓦地被人轻轻拍了一下,我愕然地抬起头,看到了在医院守了小泥巴一夜的姚妈妈。
“小墨,你出来一下,我跟你说些话。”
姚妈妈眼底的神色很复杂,想必她想跟我说小泥巴的事吧!
我朝沈若青的方向望了一眼,然后轻轻地“嗯”了一声,放下手中吃了一点的白粥,跟着姚妈妈走了出去。出门的时候,不经意地回头,发现沈若青好像在看我。
“小墨,今天放学后去医院看看小泥巴吧!他挺想你的,不停地跟我念叨你,我看得有些不忍。姚妈妈知道,你们俩一向感情好。”
姚妈妈神色忧愁地跟我说道,眼里隐隐透露出些惋惜的神采。
我的眼前又一次浮现出沈若青那张婉约的脸,心里微微掠过一丝酸涩:“姚妈妈,你知道的,沈若青跟小泥巴以前就在一起了。其实一开始,我就不该跟小泥巴走得太近的,我早就该知道他不属于这里的。”
姚妈妈眼里的忧伤越来越明显,她微微张了张嘴,像是感慨,又像是在叹气。
“唉,沈若青那孩子确实是个好女孩,她跟小泥巴……唉,可是,小墨,现在问题不是沈若青与小泥巴的过去是怎样,而是现在小泥巴想不起过去,他又舍不得离开你。小墨,为什么不给自己一个机会呢?如果,小泥巴最终选的是你呢?为什么不去争取一下呢?姚妈妈虽然年纪大了,但是你们年轻人的感情,我还是能看出些什么的。小泥巴如果对你没感情,就不会不停地问我,小墨真的不要我了吗?小墨,为什么不听听小泥巴的心声呢?也许,他的心里也在为你难过呢?”
“姚妈妈,我……”
姚妈妈的一番话让我无所适从。
是我错了吗?我不该放弃小泥巴吗?
可是,如果我跟小泥巴在一起了,那沈若青,她不是很可悲吗?
为了小泥巴,她从一个被宠爱着长大,各方面都很优秀的大小姐,变成了一个一无所有、双腿残疾、毫无架子的普通女孩,如果我跟小泥巴在一起了,那么,如此执著、不顾艰险来寻找许翼冰的她,该有多可怜。这一切,对她来说公平吗?
什么都没有的她,如果连许翼冰都失去了,那她该怎么办?
我是本来就什么都没有的孩子,小泥巴是上天赐给我的礼物,即使突然失去了,我也只会难过一阵子,或许好一阵子,或许一辈子,可是至少,我不会绝望啊。
“小墨,在感情中,没有公不公平,只有选择谁。无论怎样,你该给小泥巴一个机会,是选择你还是选择沈若青,都该由小泥巴自己来选。好了,姚妈妈毕竟是个外人,你们的感情事也不便说太多,你自己考虑一下吧!到底要不要去看下小泥巴。”
似乎看穿了我内心的顾虑,姚妈妈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拍拍我的肩膀,感慨万千地说道。
姚妈妈离开后,我一个人在院子里坐了一会儿,突然想起还得去学校,然后强迫自己将思绪从感情的枷锁中抽离出来。
起身准备离开的时候,沈若青朝我走了过来。
冬日的凉风吹乱了她纤长的黑发,估计她从医院逃离出来的时候,没来得及准备换洗的衣服,所以此刻身上穿着的应该是姚妈妈的旧衣服。
她纤瘦的身子裹在姚妈妈硕大的格子外套中,身上的牛仔裤应该是孤儿院某个大孩子穿剩下来的。
我想沈若青这辈子肯定没穿过这么拙劣的衣服,可是她的脸上竟然没有一丝一毫难堪的表情。
她心中的那份爱到底有多深,是不是除了许翼冰这个人外,外表等其他方面,她已然都不在乎了?
“其实姚妈妈说得没错,我跟你都没有选择退出的权利,你该给你自己一个机会,也给你守护了一年多的小泥巴一个机会。如果翼冰真的选择你的话,我会不吵不闹地自动离开的。我只希望他幸福,他跟谁在一起,真的已经不重要了。”
太阳,为什么,我在这如此通情达理的女孩面前,觉得好自卑?
我对小泥巴的爱,真的可以跟她对许翼冰的爱相比吗?,
为什么我都不敢正视她双眼里的大度?
我就像个傻瓜,在这场爱情的战役中,还未开打,就已经被敌人给招降了,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或许她跟姚妈妈说的都对,这个答案,该交给小泥巴,或是许翼冰。
“听姚妈妈说,你现在在逸飞学院学服装设计,是欧阳锦程的学妹吧。姚妈妈说,你进去是欧阳锦程帮的忙。欧阳锦程这个人很少会帮人,所以我想你一定有什么特殊的地方。不过我想跟你说的不是这些,而是我希望你如果遇到欧阳锦程的话,不要跟他说起我在这里,我怕……”
“我知道你的意思。欧阳锦程的确是在找你,但是如果你暂时不想回去的话,我不会出卖你的。你可以继续留在小泥巴,不,是你的许翼冰身边。或许,你可以帮他恢复记忆。”
看出了沈若青眼底的忐忑,我终于从刚才的沉思中反应过来,打断她说。
我愿意帮她瞒住欧阳锦程,并不反对她继续待在小泥巴身边,因为这是她应得的。小泥巴未失去记忆前那么爱她,而她也为小泥巴做了这么多,是该留下来的。
我没有告诉沈若青,欧阳锦程之所以帮我,不是因为我比较特殊,而是某种程度上,我盗用了她的名字。
我不想对她说这些,因为我觉得这样的自己很难堪。
【二】
“虽然你是破格招进来的,但是按规矩,插班生的学费还是要交的。估计欧阳锦程没有跟你说起过这件事,他应该想不到这些,不过老师也不是逼你交钱,而是校方有规定,所以……”
一上午都在想沈若青与小泥巴的事,课上老师讲什么我都没怎么听。
中午的时候,负责教学管理的班级辅导员来找我,神色尴尬地提醒我要交学费的事。
的确,如果不是辅导员今天说,我也以为来这里上学,什么都落定了。但是想想也可笑,哪有学生上学不需要交学费的?
从辅导员那里知道了学费的具体数目,答应会尽快交上后,他满意地走了,徒留我一个人站在走廊里望着云朵飘浮的天空发愣。
听沈若青讲,小泥巴家是没有多少钱的,如果要给小泥巴治眼睛,那笔钱仍然很难凑。而沈若青她爸爸又不接受小泥巴,定然不会拿钱救治小泥巴。所以小泥巴的手术费,我还得帮他继续筹。
其实,就算小泥巴离开我回家了,我还是会帮他凑齐那笔钱的,因为我在心底发过誓。
我想让小泥巴的眼睛再次清明起来,能再清晰地看到我。即使,我现在知道,小泥巴如果好了,也未必能看到我了。
我跟沈若青之间,他总会有个选择。
逸飞学院的学费跟这个学校的教学质量也是成正比的,果然很高昂。
既要给小泥巴筹手术费,还得帮姚妈妈分担一些这阵子小泥巴的医疗费,还得交学费,我突然觉得没钱好悲哀,如果有个大人能帮我分担些就好了。
如果太阳还在的话,她说不定会说我,小墨鱼,你干吗把自己折腾得这么累?你也不过就是个十多岁的孩子,为什么要给自己这么多压力呢?
可是,没办法啊,谁叫我是孤儿院的孩子,没有人帮我分担这些金钱压力呢?
我在外面站了许久,用力地吸了几口气,告诉自己,姚晓墨,没事的,船到桥头自然直,钱可以慢慢想办法的。既然已经进了逸飞,就要努力,不能让欧阳锦程失望,也不能让姚妈妈失望,更不能浪费了这次好不容易争取到的机会。
我想,离现在最近的那个月的设计大赛,或许是我唯一的希望了。
只要在比赛中得奖,就会有足够的奖金补上我为了交学费而从存着的那笔钱中取走的缺口,还能有些剩余,把姚妈妈给小泥巴这阵子负担的医疗费还清,又可以向其他人证明,欧阳锦程的眼光没有错,我姚晓墨不是一无是处的。
嗯,就是这样,姚晓墨,不要气馁,有压力才有动力,不是吗?
那日上完课回去,我还是没有去看小泥巴。
说实话,我依旧摆脱不了那样的心理,觉得自己横插在小泥巴跟沈若青之间,对沈若青来说太不公平了。
于是我假装不知道小泥巴想见我的心情,狠着心,绕过医院的门口却没有进去,摇头离开,回了孤儿院。
沈若青今天替了姚妈妈去照顾小泥巴,所以住在医院不回来了。
房间里就我一个人,抱着攒钱的铁盒子,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忽而看到太阳**沈若青换下来的姚妈妈的衣服,才恍然想起,她今天应该是穿着自己的衣服去医院的。可是近日突然降温,她的衣服就显得薄了,而且还不能御寒。
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我丢下钱盒,去翻床下的行李箱,挑了几件旧冬装出来。我的衣服也不多,不再发育后,一年也不见得添一件,冬装向来都是两件棉服换着穿。如果给了沈若青,我自己就没了,可是不给,沈若青就会冻着。
矛盾间,我突然想起太阳的衣服还没全部埋掉,就在她遗留的老箱子里找到了几件御寒的衣服。想着把逝去的衣服给活着的人穿,有些不吉利,所以就把太阳的衣服给我自己穿好了,然后把我的整理一下,让姚妈妈带给沈若青。
想来,太阳也不会气我穿她的衣服吧!
望着**乱糟糟的一堆旧衣服,自沈若青出现后抑郁了好几天的心情不知怎么的,开始骤然放晴,连嘴角都忍不住地扬起微笑。
伸手抚摸了一下整理好的衣物,我不禁又开始喃喃自语了——
太阳,其实我还是挺聪明的,这样大家都不冷了。
你反正在天堂里,上帝肯定不会让你受冷的。
哎呀,太阳,你肯定背地里又骂我傻了。
次日,我上学前抱着整理好的冬装去找姚妈妈,发现姚妈妈不在,却看到了推着自行车忙着去上班的小玛丽。
小玛丽初中毕业后因为成绩差不愿去念书了,近日在镇上医院附近的便利商店给人家打工。
不知怎的,一想到沈若青在寒风中瘦弱蜷缩的样子,我就顾不得什么,脚步跟紧,上前喊住了要走的小玛丽。
小玛丽刹住车头,讶异地回头,看到我,没好气地说:“干吗?我要赶着上班呢!迟到你付我钱啊!”
“帮我把这些衣服带去医院给沈若青吧!天气冷了,她穿太少会感冒的。还有这些,是给小泥巴的。”
我有些恳求地看着小玛丽。
小玛丽的表情僵了僵,当我以为她会拒绝的时候,她却不情不愿地伸手从我的手中接过了放衣服的袋子,口气一贯的不好:“嘁,平时也没见你这么照顾我跟阿美英,沈若青一来就不同了,她是你亲姐啊?你这么怕她冻着!不过说实话,你跟她还真有那么几分姐妹相。走了,我要去上班了。”
冷风一吹,梧桐树上又飘落了几片枯叶,我木讷地站在院门口的梧桐树下,望着小玛丽急匆匆离去的身影,耳边还回**着她嘲讽的话语。
姐妹吗?
难道,我真的把沈若青当成是自己的姐妹了吗?
其实,我只是觉得她比较可怜吧。只是隐约觉得,她的身上跟我存有某些相似。在某一方面,我们都有着各自的倔犟。
那时的我并不知道,小玛丽的一句戏言,却一语中的。
命运,总是这么喜欢捉弄善良的人们。
拿着从铁盒里取出的一些钱去学校财务处交学费的时候,负责人却告诉我,有人已经帮我交清了学费。
我怔怔地从财务处出来,心中一片茫然。
是谁帮我交了钱呢?
想来想去,只能想到欧阳锦程了。可是,他为什么要帮我?
【三】
我惴惴不安地等在欧阳锦程班级门前的那道长廊里,任由路过的人朝我投射来奇怪的目光,然后看着他们议论纷纷地绕过我离去。
“她怎么又来了?不会缠上欧阳锦程了吧!”
“别乱说,欧阳锦程挺护着她的,要是被听到了,你就完了。”
“欧阳锦程不会真喜欢她吧,就因为名字跟沈若青一样?大家都知道沈若青不喜欢欧阳锦程,当初还跟他们美术班上的一个男同学闹得满城风雨。欧阳锦程不会因为沈若青这么多年不接受他的感情而伤心过度,看上现在这个愣头青了吧。”
“嘘,小声点啦。哪里就名字一样啊,你不觉得她长得跟沈若青挺像的吗?那气质,那眉眼,全部都很像有没有?”
“不会是故意照着沈若青的样子整容的吧!这女的太有心计了。”
“算了算了,别说了,被欧阳锦程听到了不好,昨天我还撞见欧阳锦程给她交学费了。”
“哈,你让我别说,你自己还说。”
……
自从第一次来逸飞学院后,我就开始慢慢习惯这么多人围着我议论的情形了。我找到了一个很好的舒解心情的方法,那就是选择性倾听,只听重要的话。
所以,按他们说的,真的是欧阳锦程给我交的学费吗?可是原因呢?
我知道,肯定不是他们讲的那样,欧阳锦程看上我了。
太阳以前看八卦言情杂志的时候,常一副老学究的样子说,外表越冷酷的男人,内心往往越痴情。
按太阳的逻辑,欧阳锦程应该是很痴情的人。而他确确实实就是个痴情的人,他的心里应该只有沈若青吧。
我心中一直有个疑问,就是欧阳锦程为何喜欢上沈若青。
很久以后,那个疑问终于被解答了。
那个人告诉我,如果从小到大,你的世界里只有那个女孩,陪你哭,陪你笑,分享你的喜怒哀乐和一切的情感,你的心里是不是就会只剩下她一个呢?
他说的就像当初的我跟小泥巴。
刚失去太阳的我,只有小泥巴一个人陪在身旁,分他的快乐予我,担我的悲伤予他。
“喂!欧阳锦程在赶设计稿,没空跟你说话。他让我告诉你,想还他钱的话,就参加这个月的设计比赛吧,别让他丢脸。”
一个男生从欧阳锦程的班上走了出来,不太情愿地在众人注视下朝我走了过来,替欧阳锦程传话。
我愣了愣,许久才在众人大跌眼镜的目光下,挤出了这么一句话:“我没准备还他钱。”
真的,我说的是实话,我觉得像欧阳锦程这样的人,应该很有钱,不会计较那些小钱的。比起物质,他更注重精神报答吧!只是我不知道,欧阳锦程所需要的精神报答是什么。
如果是想找到沈若青的话,那就算了。
我宁愿不报恩,因为我已经答应过沈若青不出卖她的。
“嘁,你既然不是来找他还钱的,那你找他做什么?联络感情哦?”传话的男生鄙夷地挑起眉头说。
我不介意他眼里的讽刺,微微扬起头,笑着说:“不是,我是想告诉他,我会参加比赛的,不过钱暂时不还了,先欠一阵子。”
“扑哧!”看戏的人群中有人笑出声来,指着我说,“她比那个沈若青好玩。”
有人不以为然地翻白眼,反驳道:“我看啊,她其实是神经吧!”
我像没听到似的,朝他们笑笑,然后朝自己的教室走去。
我想说的都已经说了,我来找欧阳锦程,其实主要还是想表达我的感谢。
而对他来说,我最好的感谢,就是参赛,取得好成绩,给他撑脸。
这不知道算不算是一种精神报答呢?
【四】
放学后,我又一次徘徊在医院的门前,踌躇着要不要进去。
在医院门口的花坛边坐了好一会儿,眼看着天边的霞光渐渐淡去,夕阳慢慢隐入地平线,我才慢悠悠地站了起来,准备回孤儿院。
还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小泥巴跟沈若青。
然而,当我正准备离去的时候,却在医院的门口撞见了好久不见的小泥巴。
其实掐着指头数数,我们也不过一个星期未见。
可是感觉时光过了好久好久,再次见到小泥巴,我心头的酸涩猛然间涌上,然后慌乱地作逃。
比我跑得快的小泥巴很快就追上了我,拉着我的手,紧紧地不放。
“这几天一直就这样在下面坐着不上来吗?”小泥巴轻柔地问我,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润好听。
我心中喟然地叹了一口气,我竟然如此思念小泥巴,所以一听到他的声音,就忍不住地想要多听听。
我别扭地扭过头去,不愿去看小泥巴眼底那深情的目光。
显然他还没有记起沈若青,没有记起过去的事,所以才会用这样的目光看着我。
等有一天,他记起了过往的一切,变回了原来的许翼冰,他还会这么看我吗?
“小墨鱼,你真的不要我了吗?”
小泥巴用力地拉着我的手,将我拽进了他的怀里,脸贴着我的头,有些楚楚可怜地说。
我的心一下子软了,又酸又涩。
“小泥巴,你不知道我的心吗?我怎么会不要你?可是,你也要知道,你并不是真正的小泥巴啊!你只是现在失去了记忆,所以才成了我的小泥巴。等治好你的眼睛,我们还得治疗你事故留下的后遗症,这样你才会健康。可是,健康的你就不是小泥巴了,你就要变回原来的许翼冰。许翼冰是不会问姚晓墨‘你还要不要我’的,因为许翼冰是沈若青的。所以,小泥巴,我们不要再这样下去了好吗?我放你走,虽然一开始艰难,可是慢慢地你不用我赶,都会主动朝沈若青靠近。因为,你是许翼冰啊!”
我将自己从小泥巴的怀里抽离出来,那个怀抱一向是我贪恋的,可是我现在要学着慢慢淡忘它给我的温暖。
“可我现在还是小泥巴!不是什么许翼冰!你们一个个都说我是许翼冰,可是为什么过去的一年,没有任何人找过我?既然可以遗忘许翼冰一年,为什么不能继续遗忘下去,就让我做小泥巴呢?”小泥巴有些激动地抓着我的手说。
我好像瞬间明白了小泥巴的心,哀伤地叹了一口气,伸手抚了抚他蹙紧的眉头,像哄孩子一般,轻轻地点醒小泥巴的内心:“其实,小泥巴,你不是不想记起过去的一切,你只是不甘心你的亲人朋友甚至恋人遗忘了你整整一年。可是,你知道吗?或许他们从未遗忘过你,一直在不停地寻找你呢?你想一直做小泥巴,那你考虑过沈若青吗?考虑过你还健在的父母吗?沈若青有没有跟你讲起过你们过去的事?她有没有告诉你,她的双腿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你知道她有多爱你,而你过去又有多爱她吗?或许,你过去比现在爱我还要更爱她,你知道吗?小泥巴,问问你的心,是真的想留在我的身边,当我的小泥巴吗?如果你是真心的,我决然不会放手,但是小泥巴,你的心到底怎么想的呢?”
我看到矛盾与痛楚在小泥巴的眼里深深地挣扎着,他还不愿意放开我的手,眉眼哀伤地问我,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眼里竟然有了泪。
他说:“我怎么可以不做小泥巴?怎么可以丢下小墨鱼去做许翼冰?我亲眼看到过你的眼泪,你的悲伤,你的孤独,如果连我都走了,小墨鱼以后一个人怎么办?谁来逗你笑?谁来安慰你的悲伤?谁来缓解你的孤独?连太阳都走了,那么不被人喜欢的小墨鱼,没有小泥巴该怎么办呢?”
我的眼泪再也绷不住了,哗啦哗啦地往外流。
“可是,我又该怎么忽略那个人的存在?过往的记忆碎片,时不时地在我的脑海回放,我忘不了她停留在我的年少岁月里那清甜微笑的身影,那明亮自信的背影,忘不了她曾抛弃一切奔向我时脸上的深情,是幸福,忽略不了那一刻,心底深深的悸动。其实,我都知道,我都知道,无论我选择谁,无论我做小泥巴还是做许翼冰,老天爷注定要我伤害一个人,重重地伤害一个人。可是,我的心里谁也不想伤害怎么办?我舍不得伤害任何一个人,我舍不得……”
小泥巴说着说着,不由得蹲下身去,痛苦地抱头哭泣着。
我抬头望着不远处的梧桐树下,那个坐在轮椅上,手拿着小泥巴的外套准备过来送衣服,却停留在那里不再上前的少女,心觉得好酸好痛。
我相信我的小泥巴爱我,同样我也相信,沈若青的许翼冰爱她。
老天爷真的给我们开了一个太过残忍的玩笑,他让我的小泥巴跟别人的恋人成了同一个人。
他说,他舍不得伤害任何一个人,他舍不得……
他说,他的小墨鱼那么悲伤,那么孤独,那么不被人喜欢,没了他该怎么办呢?
他说,他忘不了那女孩抛弃一切奔向他时脸上的深情,是幸福,忽略不了那一刻,心底深深的悸动。
其实小泥巴,你知道吗?
你的小墨鱼在还未遇到小泥巴前,悲伤就已经存在了,孤独也已经习惯了,不被人喜欢也已经看淡了。可是,那个曾为你放弃一切奔向你怀抱的少女,却再也不在了。因为,她的世界只剩下了你,她的双腿再也不能飞奔,她奔向你的那一刻,是她的一辈子,是她幸福的永恒……
这个选择题虽然艰难,可是你我都知道最终谁该出局,你只是不愿意承认罢了,不愿意去承认,逝去的东西是心中永远无法弥合的痛,需要一生的时光去弥补。而某些东西,只是你虚化的青春里一场美丽的梦,终将在泪水与挣扎中转醒,抽离。
我的小泥巴,你只是不愿意去承认你最终会丢下我的无奈。
可是,我的小泥巴,我不愿意看到如此痛苦的你,所以,让我先退出那个梦吧。
太阳,请带我退回十六岁那年你离去的那段时光,将那个叫小泥巴的少年带离我的世界吧。
我的太阳,请将那份如藤蔓般痛苦交缠的爱带到天堂吧。
【五】
沈若青又一次出现在孤儿院里,带着暂时出院的许翼冰。
沈若青说,姚晓墨,再给他一些时间吧!如果他完全想起了我,完全记起了我们的往昔,我会不顾一切地带他离开,可是现在,我只是存在于他脑海中的一些零星碎片,占据他大片记忆的人是你。这样的他,我怎么能带他离开?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而姚妈妈看着沈若青跟现在这种状态的小泥巴着实没地方去,主动将他们留了下来。
仿佛一切都未变,孤儿院还是那个孤儿院,小泥巴还是跟几个男生同住一间,照样喜欢画画,照样不顾我们反对,要去广场上给人画肖像赚钱,照样会偶尔来找我,跟我坐在院子里的那棵老树下聊天。
唯一变了的是,太阳的**睡着一个坐轮椅的少女,那个少女常常跟着小泥巴一起去广场作画赚钱。
老榕树下,我偶尔会看到沈若青给作画的小泥巴送来热茶,然后两个人坐在一起,画孤儿院的雪景。
我们谁也没有刻意提起我们三个人之间那剪不断理不清的感情,但我们都知道,大家都在等待着一个爆发点。这个爆发点一旦触及,必有一人会被伤得体无完肤。
不知道是不是欧阳锦程和沈逸飞以为沈若青早就逃出了这座城市,还是沈若青躲得比较巧妙,转眼大半个月的时光过去,也未见欧阳锦程他们找到她。
离我参加院里的第一次服装设计大赛越来越近,这阵子我一直在忙着筹备参赛作品,连久日不见的欧阳锦程也找上了我,主动给我把关。
这段时间,有了专业老师的指导,我驾驭作品的能力越来越娴熟,除了能看出“蓝色渐层”的设计理念外,我的作品本身的寓意也渐渐明朗。
我不知道为什么欧阳锦程会让我直接沿袭他跟沈逸飞的“蓝色渐层”理念,我本来想换色调练习,也不再使用渐层的,可是尝试了几次后,最终都被欧阳锦程否定了。
欧阳锦程说:“你对蓝色这几种色调的掌控能力要比其他色调强,虽然你其他色的驾驭力也比一般人精准,可是熟练度还是不及蓝色,没必要为了刻意逃避‘抄袭’这个议论点而放弃你熟练的东西。还有,就渐层来说,其实Mr.Shen不是渐层的唯一使用者,同样的蓝色也不是只有他这个设计师使用,之所以‘蓝色渐层’能成为他独特的标志,是因为他给渐层作品赋予了专属的含义,例如‘永恒’。‘蓝色’与‘渐层’都是外在,‘永恒’才是这作品真正的突出点。所以,你不必逃避这两点,但是你要会利用这两点,表达出某种能让所有人共鸣的含义。”
欧阳锦程的话,犹如醍醐灌顶。
我从不知道原来设计真正看的是这些。
回到孤儿院,所有人都被喊去了大食堂。
院里又有几个孩子要离开,其中有比我稍年长些的小玛丽。
到了这个年纪,即使姚妈妈没有明确约定,可是大家好像都知道,自己长大了,再也不能像个不懂事的孩子,光接受姚妈妈的庇护了。
孤儿院的经费越来越紧张,新进的好几个孩子也长大了,早就过了上学的年龄,可是因为姚妈妈拿不出太多的钱,一直耽搁着。
现在一批大孩子走了,姚妈妈也可以省下一笔钱,先送一两个到年龄的孩子去上学。即使我知道,姚妈妈心里并不舍得任何一个孩子离开。
所有人都聚在食堂里吃团圆饭。
姚妈妈单独在跟几个要走的孩子谈话,阿美英一个人孤独地坐在长桌的尾处,看着一旁小玛丽的碗,眼睛红红的。
对于分离,每个人都学不会淡然。
吃完饭,小玛丽跟同行的几个孩子连夜就搬出了孤儿院。他们在附近的镇上找了活,工资虽低,可是好在包吃包住。其中有个孩子成绩很好,已经上了大学,赶着回学校上课,所以也没多逗留。
姚妈妈说,那孩子真争气,好几年都没用过她的钱,学费生活费都是自己打工挣的,有时候拿到奖学金还会存下来给她点。
我突然觉得,自己跟其他人相比,真的太自私了。
我早就在外接活赚钱了,可是只想着为小泥巴存钱,几乎很少为姚妈妈分担些什么。
小玛丽走的时候,来原本她住的屋内跟阿美英告别。其实小玛丽跟我一样,差不多没有什么朋友,大部分时间也只看到阿美英跟她走在一起,就像当初我的身旁只有太阳。
我跟沈若青在自己的屋内收拾着以往的旧衣服,姚妈妈打算把所有人不穿的衣物收集起来,看看能不能修改着给合适的孩子穿,这样就能省下一些钱。
小玛丽在我屋门前踱步的时候,我正在跟沈若青收拾我和太阳的旧东西,从来不喜欢主动找我的小玛丽,离开前却突然来找我。
我跟沈若青打了一个招呼,然后走出了屋子,心生疑惑地跟着小玛丽走了一段路。
来到没人会经过的地方,小玛丽才停住了脚,脸色有些红,尴尬地看着我,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包给我,吞吞吐吐地说:“姚,姚晓墨,等我离开后,你,你帮我把这些钱还给姚妈妈吧。上次她办公室里的钱,其实,其实是我偷的。我从小是个坏孩子,不讨人喜欢,又常爱干些偷鸡摸狗的事。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我就是看不惯别人因为出身好而理所当然地过着不愁吃不愁穿的好日子,我讨厌贫穷,讨厌被别人看不起。所以我偷了姚妈妈的钱,我想我反正很快就要走了,只要没人发现,这些钱就是我的,我可以吃好的,穿好的。这件事连阿美英都不知道。你知道的,我从小就讨厌你,你也不喜欢我,所以我上次就怂恿阿美英把偷钱的事赖在你身上。我就是看不得你好。可是,当我真的要走了,心情却没有想象中那么轻松了。我不敢用那些钱。姚妈妈刚才哭着对我们说,对不起我们,不能继续养我们下去,还给了我们每人两百块钱,让我们自己在外面诸事小心,多回来看看,如果在外面的日子真过不下去了,不管到什么年龄,我们都可以继续回到这里,这里就是我们永远的家。接过那两百块钱的一刻,我突然很想哭,很想告诉姚妈妈,我不配拿她的钱,我就是那个偷了她钱的贼。可是我没脸说,不是我怕被姚妈妈骂,我是觉得自己真的很浑蛋,对不起养了我这么多年的她。我不想让她知道,她尽心尽力收养的孩子竟然这么没有良心。上次偷的钱,我用掉了一些,不过我已经把打工赚的钱全部放进去了,比之前的六千整还多了几百块钱。我走后,你帮我把它还给姚妈妈吧,叫她不要想我,我不配。”
小玛丽激动地说完,眼里隐隐泛着泪光。
人们常说,浪子回头金不换,小玛丽其实并不像她自己所说的那么坏,因为她最终还是愿意把钱还给姚妈妈。
谁没有在年少无知的时候做过些错事!
重要的不是你做错了什么,而是你做错后有没有一颗想悔改的心。
“我会把钱给姚妈妈的,你离开后,自己一个人在外面也要小心点,偷钱这种事还是不要干了。外面的人肯定比我跟姚妈妈凶,要是被逮到了,你肯定不会好过的。如果真的缺钱过不下去了,就回来。不管怎样,孤儿院是我们的家,姚妈妈永远是我们的妈妈。”
小玛丽点了点头,然后用力地擦了一把眼泪,郑重地说道:“我发誓,我这辈子再也不干这种见不得光的事情了。”
“嗯,那就好。”
我难得地对她展露了一个友好的笑容。
她也释然地笑了笑,然后快速跑开了。
那边还有准备跟她一起离开的孩子在等她。
看着混杂在夜色中的小玛丽那仓皇离去的背影,我的心中觉得有些寂寥。
小玛丽今年十八岁,比我大一岁,我们认识了也有十三年了,不管以前处得好不好,可是她突然走了,我心中还是有些伤楚。
明年我也十八岁了,是不是也要离开了?
【六】
小玛丽走后,我拿着厚厚的一沓钱去找姚妈妈。
姚妈妈听到我转告的那些话,捧着钱,眼眶红红地说:“唉,这孩子,让我怎么说她好。”
语气中是叹是怨是可惜是心疼……
我安慰了一会儿姚妈妈,才从她那里出来,回到自己的房间。
沈若青没发觉我进门,坐在轮椅上的身影背对着我,屋内瓦数不高的节能灯那昏黄的光垂落在她的身上,形成了一层模糊的光影。
我走近,才发现她手中正握着我刚来孤儿院时背着的小包,手边放着一套做工考究的小洋装。
这是我刚来孤儿院的时候身上穿着的衣服。
姚妈妈说,看这衣服的料子,我家里条件应该挺好的,要是有人来找我就好了,我也用不着在这里过清苦的日子。
那小包上有个精心绣制的“墨”字,所以姚妈妈就直接让我跟她姓,取名叫姚晓墨,孩子们也叫我小墨鱼。
“这些都是你的吗?”
沈若青一手握着那书包,一手拿起一边的小洋装,神色有些激动地问我,那双似水的眼眸里隐隐有流光在溢出。
我还未来得及回答,她朝前倾斜的角度太大,轮椅翘了起来,整个人往前扑倒在地。
“你没事吧?”
我惊叫,刚想去扶她,一个人影却突然横在了我们中间,抢在我的前面将沈若青从地上抱了起来,紧张地放到了太阳的**。
“姚晓墨,你在做什么?”
突然出现的小泥巴,蹙着眉头,气愤地朝我怒吼道。
我只觉得耳朵被吼得麻麻的,整个人愣在原地,手也不知道往哪里放,脑子里一片空白,傻傻地看着他们。
过了好一会儿,我才反应过来,小泥巴误以为是我让沈若青摔倒的。
躺在**的沈若青疼痛地揪着脸,伸手拉住激动的小泥巴,帮我辩白:“翼冰,不是因为她,是我自己摔倒的。”
“好好的怎么会突然摔下来?不要骗我了,姚晓墨,你给我解释清楚。”
小泥巴很少喊我“姚晓墨”,还喊得这么大声。
那一刻,我甚至有些怀疑,站在我眼前的那个男生真的是小泥巴吗?小泥巴会这么严厉地斥责我,不相信我吗?
后来,我终于在这难言的沉默中想明白了。
他早就不是最初的小泥巴了。
这段时间以来,他,沈若青,我,三个人这么关系不明地交织在一起,沈若青的存在,让他过去遗忘的记忆慢慢地回来了,他开始渐渐地变回了许翼冰。
因为许翼冰深爱的沈若青在他的眼前受伤了,所以他心疼,所以就不怕伤害我,如此生气地质问我。
“对不起。”
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说对不起,沈若青明明是自己摔下来的,我为什么要道歉呢?
可是我不道歉怎么办?
小泥巴根本不相信,我如果再辩解的话只会让他觉得我在狡辩,那时候我就更难堪了。
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
小泥巴,你看不出我在难过吗?
“我……”似乎没料到我会如此干脆地说抱歉,小泥巴一时有些语塞,忽而惊觉道,“你道歉了,就是说沈若青真的是你推的?姚晓墨,你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小泥巴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朝我控诉道,我只觉得喉咙沙哑,难受得说不出话来。
小泥巴,是不是无论我解释或者不解释,你都不会相信我了?
你问我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其实,你知道吗,变的人不是我,而是你啊?
你不再相信你的小墨鱼了。
其实我一开始就应该想到的,我们三个人这样耗下去,最终的结局无外乎是这样。
小泥巴终究会变回许翼冰,我的爱情终究会落个不得善终的下场。
我没有回答小泥巴的质问,只是甩开了他伸过来的手,带着满腔的哀伤,跑出了屋子,整个身影没入漆黑的夜色中。
我似乎还听到沈若青在激动地催促小泥巴,她在喊:“你还愣着做什么?去追她啊!真的不是她害我摔倒的,为什么你就是不相信她呢?”
为什么你就是不相信她呢?
是啊!小泥巴,为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