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许轻饰,我们来日方长

正值夏末秋初,虽然白天热得人心慌,然而在清晨,尤其是早上七点钟的时候,空气里还是带着一丝丝凉意的。

T大素来有早读的传统,这个时间点,该早读的学生基本已经出动完毕,宿舍楼群里是一片喜人的静谧。而在这静谧中,一路狂奔冲向男生宿舍楼的女生就显得有些扎眼。她个高腿长,身着一身轻薄的运动背心与短裤。她跑起来的时候,绑得高高的马尾跟着身体的摆动晃来晃去,透出无限的朝气与生机。

“许轻饰!你又不去早读!”一个迎面走来的男生冲着她喊话。

许轻饰与他擦肩而过,随意朝后摆了摆手,直奔25号楼楼下。她看了看大堂里明晃晃的“女生止步”的牌子,又看了看手表上一格一格跳动的指针,深吸一口气,昂首挺胸走了进去。

“哎!同学,这是男生宿舍,不能进的!”楼管阿姨阻止道。

许轻饰眨了眨眼,说:“阿姨,我是学生会纪律部的,来查寝。”

“哪个系的?证件拿来!”阿姨道。

“我走得急,证件忘带了。阿姨您通融通融吧,要不然回去要被学长骂了……”许轻饰一脸可怜兮兮地望着阿姨。

阿姨细细看了她两眼,虎着脸道:“唬我呢?我跟你说,这楼上楼下几百个学生,学生会纪律部的,认脸都认了个七七八八。再说,我可从没见着就一个女生来查寝的。快走快走!”

“学长一定会骂我的……”许轻饰带着哭腔捂着脸飞奔了出去,到了阿姨看不到的死角处,喘了一口气停住,骂了声,“白宇你个浑蛋误我!”

手机急促地滴滴了两声,已经到了七点二十分。如果再不想办法进去,可是要出大差错的!

许轻饰想了想,把长发绾成了髻,从背包里掏出青绿色的风衣穿上,戴上连衣帽,又掏出几乎遮住了半边脸的平面眼镜戴上。如是打扮了一番,她迈着轻快的步子返了回来,神情自若。

阿姨迟疑了一下,道:“同学,你哪个系的?”

许轻饰快速在门禁处刷了学生卡,压低着嗓音答:“金融系的。”

“哪个宿舍来着?你转过脸来我瞅瞅。”阿姨从管理台里往外走。

许轻饰三步并成两步进了电梯,狂点了几下关门键,把阿姨的一脸疑问关在了门外——这鹅蛋脸,怎么看怎么像是女生啊?

待来到602室门外,手表上的指针刚好走到了七点二十五分。许轻饰摸了摸额头的汗,开始狂敲宿舍门,边敲边哼:“白宇你个浑蛋,别躲在里面不出门,我知道你在家。开门啊开门啊开门啊……”

“吱”的一声,门被打开了,一个男生出现在门后。许轻饰的一句“开门啊”才到嘴边又被迫吞下,无意识地动了动喉咙。身高一七五,向来惯于傲视诸多女生的她,猝不及防地对上了对方**的上半身。不同于校园内常见的“白斩鸡”,男生的身材恰到好处,显得精瘦有力,再往下便是好看的人鱼线,诱人遐思。

男生轻微地“呵”了一声,语气中带着不容人错辨的鄙视。

许轻饰下意识回神,视线却率先落到了不远处被分解成一片片的懒人闹钟上,一时间所有的羞怯与遐思都抛到了九霄之外。那可是她出了好几个早市,用赚到的69元“巨资”,特意买的“懒人”闹钟,可是个能在空中做无规则运动,只有用枪直接打中才会停止吵闹的闹钟!卖家当时还吹得天花乱坠,说它专治“懒人癌”,攻无不克。她也确实是信了,可是千算万算,没算到主人是个暴力狂!

“喂。”男生不客气地唤了一声,精致的脸上是满满的傲慢,眼神里透着浓浓的鄙视与不满。

“闹钟是你拆的?”许轻饰沉声问。

男生不耐烦地“嗯”了声,道:“同学,需要我提醒你吗?这里是男生宿舍,你一个女生……”

迂腐!没诚信!不守约定!还随意糟践劳动成果!尤其是还敢毁了闹钟!此刻,许轻饰心中的愤怒简直难以尽诉!

俗话说怒向胆边生,许轻饰越过男生进了宿舍,将背包随意扔在桌子上,直冲冲走进卫生间,片刻后,卫生间里响起了水流声。

男生有些微错愕,站在原地看着被关上的卫生间的门,一时想不起要说些什么。而他确实不需要说些什么,因为在他反应过来之前,许轻饰就从卫生间端出一盆冷水,站到他旁边的凳子上。

在被盯了两秒钟后,没有任何征兆地,那盆水“啪”地泼到了他的身上。

水滴顺着男生的头发流过**着的上身,然后涌向沙滩裤,再顺着裤脚一滴一滴地落到地上,发出轻微的声音。这一声好似打开了什么开关,被浇了个透心凉的男生蓦地打了个冷战,反应了过来。好似被突然惊醒的雄狮,他红着眼,飞快地抓过一旁的毛巾,随意地在头上粗鲁地擦了两把后,一边掏出手机要给宿管阿姨打电话,一边一把攥住许轻饰的胳膊,要把她往外推。

许轻饰自不能轻易屈服,愣是眼明手快地抱住了上下铺的梯子,使了巧劲把半边身子挂在了梯子上,骂骂咧咧道:“浑蛋,放开我!长得倒是人模人样的,怎么就是不做人事?你这没礼貌没诚信的无品男,老娘才不屑做你的生意!”

“神经病就要记得吃药,不要随意出来祸害别人好吗?真是没家教!”男生怒道,拽着她使劲往外拖。

“你家教倒是好,好到要欺负我一个女生!”许轻饰气急,挥手舞爪,又抓又挠,不一会儿便在男生身上留下了一道道血痕,衬着他那如玉的脸,显得尤为可怖。

“哇哦……”门口处齐刷刷一阵惊呼。

正在上演抓挠与抵抗的两人顿了顿,默契地回头,发现门口了里三层外三层的男生。

无数双眼睛在他们身上来回扫描,脸上有统一的暧昧笑意。

“原来男生也都这么三八啊。”许轻饰冷声道。

“远看着是美人,却不想美人带刺啊。”一男生唏嘘道。

立马有同伴和了声:“这年头但凡不错的女生都有些性格,更何况这级别还是一等一的。”

“可不是,也不看看跟她过招的是谁?大才子向来见着女生退避三生,生怕被碰了瓷,这会儿可就……”

“说起来,也不是我们想来看,这是被吵醒才被动听墙角的好吗?”有个男生嘟囔了一声。

这话确实没错。六层集中住着大三的学生,没了学校早读的约束,大半还在沉睡中。此前因着许轻饰叫门的架势过于豪迈,早就有不少人被惊醒。等听到有女生喊叫的声音,且内容多少有些引人多想,于是这群男生纷纷寻到了声音源头。

“难道没人觉得,这位美人有些眼熟吗?”有人突然道。

“这么一说,好像真的……应该比咱们小一届吧?”

……

正在这时,门外响起一个舒朗的男声:“哎,怎么,大清早都围在我们宿舍门口干什么?”

有男生好心回答:“围观大才子……哦不,是美人‘手撕’大才子。”

那室友穿过人群走了进来,看到正在纠缠的两个人时,顿时愕然。他看了看许轻饰,又去看室友湿透了仍在滴着水的沙滩裤,一时间表情有些难以言说。

许轻饰见不得他欲言又止的模样,以为那白宇来了帮凶,不由出声道:“你那是什么眼神!你是不是看着他就以为是我来主动闹事?要不是他失约在先,还把我的闹钟砸成那样,我会这样吗?”

那室友闻言脸上一僵,顺着她的示意扫到了被暴力拆卸的闹钟,顿了好半晌,打着哈哈去关门:“没什么看的了,哈哈,大水冲了龙王庙啊!这是内部矛盾,内部矛盾。我们关上门解决就好。”边说着便将众人关到了门外。

“我还以为一大清早的哪儿来的女神经病,敢情是你在外面招惹的花花草草啊?”与许轻饰僵持的男生带着十二分的嫌弃冲室友道,“你喜欢花瓶也就罢了,毕竟摆在那里也是能养眼的。但凡是个花花公子,大抵都是这样的标配,我不懂,但是也尊重你。只是万万没想到,你的口味变得如此奇怪,连这样性子的花瓶也能入了你的眼,不知是该说你品位越来越独特了,还是……”

“你花瓶!你一户口本都花瓶!”许轻饰反驳道。

她是天生的美人胚,成为女神级的教科书人物本是天理。但众人愣是没想到,比她美貌更出众的是她那惨不忍睹的成绩——因此被人称为“美女学渣”,从此成了“花瓶”的代名词。

许轻饰自命不凡,自觉才华横溢,却要饱受这样的误解,一时间恨不能与人比较谁的脑容量更大。思及往事,许轻饰愤恨有加,竭力挠人,边挣扎边道:“白瞎了你这么一张好看的脸,没想到黑心黑肺还不分青红皂白颠倒是非!极品渣男说的就是你!赔我闹钟!赔我大洋!”她情绪激动,挣扎得厉害,竭尽所能地去挠对方。

“那破闹钟是你的?白送我都不要!”男生黑着脸想要完全攥住她,还要分一分精力与她打嘴仗,也是十分用心。

那室友莫名被冠以“花花公子”的名头,心中也有了几分不爽,乐得见对方出糗。只是出于道义,室友不得不穿插在吵闹得十分厉害的两人中间,絮絮叨叨地劝架:“大家先住手,这其实是个误会。”

“哎,你们听我说一句嘛,其实是我的错。”

“姑奶奶别挠了。”

“大才子别骂了,待会儿你得后悔了。”

……

孰料两人越吵越凶,大有撕破脸的架势,那室友只得深吸一口气,又吐出来,然后大声道:“我说!不要闹了!听我说好吗?”

许轻饰与男生皱眉,齐齐朝着他望去。

那室友一下收了的大嗓门,嗫嚅了一小会儿道:“我是白宇,这位女生,你是来找我的吧?你抓住的那个人……是我的室友林知逸。”

“什么?”许轻饰一脸问号,表示不知道对方在说什么,手却下意识垂了下来。林知逸借机放开她,双手环抱着肩,冷冷盯着白宇,等他给个说法。

白宇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踌躇着道:“你是‘叫早女神团’的……团长吗?哦不,你们正式的名字是‘叫早团’,因为团里的女生颜值都很高,所以我们才都叫你们‘叫早女神团’。我听瑶瑶说起过,团长是个尤为有特色……不拘一格的人,你看起来确实如此。”

听到对方的话,许轻饰心中有了底,却也因此更加没有底,木木地答道:“对,是我创办的‘叫早团’,致力于服务起床困难户,督促大家早点起床,也帮大家买早餐来着。”

林知逸上下打量着许轻饰,心中有着几分难以置信的疑惑。作为金融系的科班出身,他对大学生创业项目关注多多。虽然当时正出国交流项目,但也对“叫早团”有过耳闻,甚至说,有所研究。虽然这个项目还不太成熟,也不具有可复制性,但不可否认的是,它确实在T大有着不错的市场。

不同于一般的大学,T大对大一大二的早课看得很重,通过纪律部查寝、不定期点名等保证大家的出勤率,一旦发现缺勤是要扣掉班级分数的。出于人的惰性、嗜睡、拖延,起床困难户是一个很大的群体。而许轻饰就是从这个点出发,寻到了赚外快的好方法:叫醒同学、代买早餐、代打印材料等。她选对了路子,在推出前还颇有想法地组织了几次宣讲会,发了传单。因此,“叫早团”一经推出就一炮而红,有不少抱着试试看的同学下了订单,很快让她赚了一笔。随着业务体量的增大,许轻饰吸纳了不少对此深表好奇的同学加入了团队,自此就有了“叫早女神团”。后来更是推出了18元包周、58元包月、288元包学期的套餐。从这个“创业史”来看,团长是相当有头脑的人,怎么看都不像是眼前这位泼辣的人……

林知逸下意识地摇头,脸上带出了几分不信,却只是转头问白宇:“‘叫早团’跟你也没啥关系吧?你怎么也凑热闹?”

许轻饰也跟着问:“你……是我们的超级会员,白宇?”诚然,她的关注点与林知逸完全不在一个星球上。

白宇看着两人,转了转眼球,财大气粗地说:“支持学妹创业啊。这不也是为了通过切身感受客户体验,更好地研究这个项目嘛。”

“撒谎的时候,千万要克服你往右边看的下意识。”林知逸呵呵两声,好心提醒,“所以你并不是为了拿到瑶瑶的联系方式才入会的?”

不得不说,林知逸这着棋下得十分精妙——白宇去参加“叫早团”,可不就是冲着席思瑶去的吗?

大概谁都没想到,吊儿郎当的花花公子也有一见钟情的时候,或者用白宇自己的话讲,那叫命中注定。那天天气太热,他路过小礼堂时想要进去,扮成观客凉快一会儿。恰恰好许轻饰手眼通天地拿到了半个小时礼堂的使用权,铆足了劲让自己的美女团上台宣讲。他进去的时候,席思瑶恰恰低头含笑,眼眉弯弯,颈白如玉。那时候他满脑子都是徐志摩的那句诗:“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像一朵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再之后,他清醒过来时,就发现自己是第一个报名了超级VIP的人。

席思瑶笑问:“学长需要什么服务?”

白宇愣怔:“我不是你的VIP吗?”

厚脸皮如他,最后是在几个女生的叽叽喳喳的笑声中离开的,及至后来知道席思瑶当真专门负责他时,差点没高兴得蹦到对流层去。

林知逸必然是猜到了他的心思,才这样来问。

白宇看了看许轻饰,莫名觉得自己掉入圈套,含含糊糊地说:“我入会后便是她的专属客户,有她的联系方式也很正常。”

听到他再三肯定的回答,许轻饰确认他是白宇无疑,顿时凉了好半截的心。这么一大摊乌龙,她能钻到哪里去,只得装成傻白甜可怜兮兮道:“学长你莫骗我,你真的是白宇?”

白宇诚恳地点头。

“那你怎么不早说!在旁边看笑话很好玩吗?”许轻饰埋怨道,话语中有无法掩饰的尴尬与羞恼。

白宇合手作揖:“小人冤枉,实在冤枉。刚刚我一直要解释的啊,姑奶奶、大才子,可是根本没找着插话的机会。”

林知逸淡淡地瞥了眼许轻饰微红的脸,敲了敲桌子道:“说人话,解释。”

“那个,昨天不是我堂哥从国外回来嘛,家族聚餐,我就回去了。没想到喝多了,就在家中住下,早上醒来才想起早起的事。也是事赶事,昨天走得急,把当初登记的那个手机落在了宿舍里,担心瑶瑶着急,就赶了早班车回来,没想到……还是晚了。”白宇说着,去拿他的手机。

“别看了,那个手机估计被我打没电了。”许轻饰有些有气无力地说道,“瑶瑶今天有事外出,把你交给了我。我早上打了没有二十个也有十五个电话,后来竟打关机了,一时着急,就从校外跑回来直接杀到宿舍了。”

“宿舍向来泾渭分明,男生不能进女生宿舍,女生不能进男生宿舍。你们的业务是怎么开展的?你今天又是怎么进来的?”林知逸插话。

“是这样没错啦。入团的人,我们会有君子协议,约定手机不能关机,我们一般就是通过早上的‘夺命连环call’叫人起床的。从施行以来,从来没有出过问题。来男生宿舍也就这一次,我是假扮男生进来的。”

“你?男生?”白宇瞪大眼睛望她,想要从许轻饰身上看出些男生的迹象来。

林知逸却不耐烦道:“继续。”

“真是不好意思啊。”白宇接着上面的话诚恳地道歉,“其实有了这个闹钟之后,我已经好很多了,这次真的是意外。”

“可不是,我早就知道你的名字,还是因为你在大家报上来的困难户排名中一直居于第一的。自从有了懒人闹钟,瑶瑶说你表现挺好。今天却突然不接电话,我还以为有了什么意外——毕竟‘叫早团’向来标榜7点25之前,没有叫不醒的同学,怎么也不能让这块牌子砸在我这个团长手里。”

“这个闹钟,我怎么没见过?无论怎样都关不掉,还以为白宇你是知道我要回来,特意搞的恶作剧呢。”林知逸道,“我出去也就三个月时间,你倒好,添了个嗜睡的毛病,又被一只闹钟给治好了。”他心中有火,此时讲起话来,也是句句带刺,让白宇好不难过。

许轻饰却是没听出来,见对方提到闹钟,好一阵咂舌惋惜,叹道:“这可是我淘了好久才买到的,好处多着呢。不仅能治好人的拖延症,还能让人一早起来就练习射箭,好东西。”

笑话,还没射中人就清醒了,怎么可能治不好拖延症?白宇表示一边脸有些疼,无法接话。

林知逸突兀地笑了声:“确实是个好东西。可惜我要倒时差,又不明情况,把闹钟给弄坏了,让主人来讨了个公道。只是我这点伤,却不知道要找谁讨公道了……”说着话,他又吸了口气,好似伤口突然疼了起来。

这是对方要来秋后算账了,偏偏还说得这么坦然自若、逻辑分明……许轻饰一时张嘴结舌,无言以对。

其实说了这么久,她已经想起来为什么觉得林知逸这么面熟。在大学里,既然有“美女学渣”这种生物,自然也就有“帅哥学霸”这种生物。

论起T大的风云人物,首屈一指当是金融系学长林知逸——典型的“别人家的孩子”。颜值高不说,偏偏脑子也足够聪明,别人挤破了头才考上的T大,他却是被一路保送来的。在人才济济的T大,他也是极耀眼的一颗明星,校内外各类大奖不知道拿了几个。才大三呢,据说就在许轻饰不知道的某个影响很大的期刊上发了论文。

这样的人物……却被许轻饰一通乱挠抓得满身血痕,又被抓了个现场。她无言以对,只得低下头扫视地面。许轻饰几乎下意识地,又肉疼地看到了闹钟,然后不可避免地,突然就联想到了一脸起床气的林知逸睡眼惺忪去抓闹钟,百抓不中,不得不站起来捉,狂按一番后发现没有关机键,又暴力“撕”钟的场面。那画面简直太美……

大抵是她的表现异常得过于明显,林知逸多看了她两眼。两人对视中,许轻饰错开了目光,又瞟到了他胳膊上的一道道血痕,很想替对方擦去。她一会儿想着要把十几分钟前的自己挖个坑埋了,一会儿又想之前要是没答应瑶瑶多好……一时间,寝室的气氛颇有些尴尬。

白宇忽然对林知逸说:“你……要不要先换下衣服?”

林知逸看了他一眼,又去看许轻饰。

许轻饰一脸诚恳道:“我不走,真的,我会对你负责的。”

白宇:“啊?啥?”

林知逸无语。

“不,不是要对你负责……”许轻饰张口就要解释。

林知逸打断了她,直接问:“伤口是不是你挠的?”

“是,可是……”

“那你不负责谁负责啊?”林知逸步步紧逼。

许轻饰与他对视良久,最终率先低下头,闷闷不乐道:“哦。”眼瞅着林知逸还不去换衣服,许轻饰几乎要红了眼,“我可不是那么没品的人,说了要担责任就不会逃避的。你是信不过我?”

就这智商,这粗鲁的性格,一挑就炸的脾性,竟然是“叫早团”的创始人?林知逸心中哂笑,拿衣服进了卫生间。

目睹了这一切的白宇只觉得自己的双眼要瞎掉了。

是他走错了片场还是林知逸被外星生物入侵了?较起真来的林知逸真的太可怕了,完全忘了对女生退避三舍的原则,还幼稚得让人难以直视。另外……方才弥漫在他们两人中间的诡异氛围到底是什么状况?

他私下啧啧两声,只叹这世界变化太快。

就在这时,许轻饰“扑通”一声坐到了地上。

白宇吓了一跳,连声问道:“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许轻饰捶了捶腿,摇摇头道:“我没事,就是站得太久了。”她早上不到五点半就出早摊,挨到七点的时候又背着硕大的背包往回跑,与宿管阿姨斗智斗勇,同被误会的林知逸同学又是撕扯又是吵闹,此刻真是身心俱疲。

白宇有些不放心,说道:“你先在凳子上坐一会儿,等下我送你去看校医吧。”

“不,不用了。我背包里有早餐,买了煎饼果子,你帮我拿出来给我吃一些就好。我缓一缓。”许轻饰有气无力地说。

白宇将她的包递过来,又搬了凳子到她旁边,作势要扶她,被许轻饰义正词严地拒绝。

“你坐地上也不是办法呀。现在入了秋,早上很凉的。”白宇劝慰道。

许轻饰不答反问:“你说,我表现得这么可怜,林知逸等下不会真的要算总账,把这事给捅到教导处吧?如果被通报批评,我可怎么办呢?”

看着她忧心忡忡的样子,白宇颇有些于心不忍,且这些事情也与他有关,于是安慰道:“没关系,林知逸虽然毒舌了些,但人还是挺好的,不会故意为难你。只不过他大男子主义惯了,你只要像刚才那样,听他讲话,指哪儿打哪儿,也就没啥大事。”

吃了些食物后,许轻饰的精神好了不少,接着又从背包里拿出一袋牛奶和一块面包,转而问白宇道:“你也饿了吧?”

卫生间的门被打开,换装完毕的林知逸咳了一声。

许轻饰与白宇一同看过去。

“干吗?”被盯得不耐烦的林知逸问道。

白宇迅速摇头,许轻饰眼明手快地把递到白宇面前的食物转了个方向:“饿了吧?你先吃点,等下去医务室上药吧?”

林知逸看了看她手上的牛奶面包,冷着脸转向了一边,对许轻饰说:“快拿走。”

许轻饰心中咯噔了一下。

白宇有些看不下去道:“一码归一码,你这样对一个女生不太好吧?”

林知逸沉默了一会儿,解释道:“在美国吃不惯西餐,只能将就着吃些牛奶面包,现在闻着这味道我就想吐,起码未来三年我都不会想吃。”

许轻饰“哦”了一声,把牛奶面包递给白宇,又从包里掏出一份煎饼和豆浆:“那就吃点常规的中餐吧?”

“你的包难道是哆啦A梦的口袋?怎么什么都能掏出来?里面还有些什么?”白宇惊奇地问。

林知逸接过她的食物,不由得也朝她的双肩包看去。

许轻饰手脚麻利地把包合上,笑着摇头,并不想多说。

早上她搭配了一些早餐在临近一家写字楼的地铁售卖,晚上她会出去卖些手链耳坠什么的……其实效益也还不错。

“你坐在地上干什么?”林知逸像是这才看到她的举动。

当然是为了装可怜,让你放我一马啊!许轻饰瞪大了两个湿漉漉的眼睛望他:“学长,千错万错,这次是我的错,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没有认清人就上手,伤到了您。您大人有大量,这事咱能不能私了就算了?”

林知逸吃着食物,不点头也不摇头。

白宇开口道:“哥们儿,这事我也有责任……说到底根源还是在我。要是我没有阴差阳错回家,还忘带手机,又赶上你回来,也不能变成这样。学妹创业多不容易,人小、心急,性子难免就躁些,做学长的你就多担待担待吧,也算给我一个面子。”眼瞅着林知逸有松动的迹象,白宇用眼神示意许轻饰,“这样吧,学妹你带着他去医务室检查一下,消了毒上个药,这事就算这么过去了吧?”

许轻饰连连点头:“好的学长,是的学长。”乖巧得与此前判若两人。

在两重视线的双重压迫下,林知逸终于点了点昂贵的头颅,默认了这种处理方式。

许轻饰看他点头看得牙痒痒。虽说她有不对,可是谁让林知逸先手撕了她可怜的闹钟?

唯一庆幸的是,宿舍楼严进宽出,在他们出去的时候,并未再遭到阿姨的盘问。

校医务室离宿舍楼距离800米,然而这短短800米,生生让许轻饰感觉像是度过了三生——她生怕对方反悔,因此不得不小心翼翼开口挑起话头,又怕不小心撞到枪口,只得问对方在国外留学的见闻,可深一些的问了也听不懂,便只能问风景、天气、衣食住行之类。林知逸只用“嗯,啊”之类的回答,敷衍不过去才应两声。

好不容易到了医务室,他把长袖撩了起来。护士一下给惊着了:“这是被什么抓到了?如果是食肉性的,可得打破伤风针。”

许轻饰一听,垂着头不敢看。

林知逸不在意地说:“没事,舍友养了只猫,太调皮了。”

“这可不行,必须要打针的。猫爪上可是有很多细菌的。”护士劝道。

林知逸执意不肯,护士也没办法,只得替他涂药,边涂边说:“一定要把那只猫丢掉,性子这么顽劣,早晚出大事。”

“嗯。”林知逸慢声应道,随意看向许轻饰,却发现许轻饰正盯着他的胳膊。

在护士完工的时候,许轻饰突然出声道:“那个,他的上半身也有一些,也得处理吧?”

护士狐疑地看了她一眼,道:“肯定得处理。现在天还热着,回头发了炎可就要受罪了。”

“给我药,我回去自己上。”林知逸不愿脱掉上衣,却抵不过护士的生猛。

待衣服脱了下来,看到那么一条一条的伤痕,护士先扫了眼低着头肩膀一抖一抖的许轻饰,又摇了摇头,感叹道:“你舍友的猫,这是练的九阴白骨爪吗?年轻人啊,多少要注意些,别总是做了之后再来后悔。”

早就知道会被误会的林知逸心想:解释就是掩饰,掩饰就是事实,随他去吧。

而垂着脑袋做娇羞状的许轻饰嘴角咧得大大的。不管怎样,让对方出了个糗,也算扳回一局,不是吗?

等出了医务室的门,许轻饰嘴边的笑意无论怎样都掩饰不住。

林知逸只想问,对方是不是觉得自己是瞎子?

“所以,我们就先这样,让今天发生的所有事情都过去吧?”许轻饰两眼炯炯有神地望着林知逸,“我的闹钟……”眼瞅着对方嘴角牵出一条嘲讽的线来,她立马缴枪,“啊呀,闹钟也算不得什么啦,回头我再买个就是了。我们算扯平了吧?”

不知怎的,林知逸愣是从她看似正常的话里听出些不屑一顾来,然而如果他再揪着这事不放未免有些不男人了。他点点头道:“随你。”

许轻饰“哈”了一声,背着双肩包转身就朝远处跑去,脸上依然是灿烂的笑,却带上了狡黠,心中默念道:反正来日方长,回头算账。

殊不知在她背后,林知逸站了许久,直到再看不到她的背影,才啧了一声道:“来日方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