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唱不完的情歌,伤不完的心
01
家庭是我此生最大的软肋。
我坐在爸爸的病床旁手里削着一个苹果,因为笨拙,皮被削掉后,挺大的一个苹果最后只剩下一半。
那天我质问过季维安后回到医院,爸爸就已经醒了,妈妈坐在病床旁,双眼通红,关于学校的事情,他只字不提,并不是忘记了,是太过痛苦不愿再提及。
我暗暗发誓,我一定要勇敢起来,要好好守护我的家人,绝对不要让他们再受伤害。
医生说,爸爸醒来后观察两天就可以出院回家休养,他左边身体机能受限,要恢复也是长期的事情,每天住在医院也无济于事,只要定期来医院复查和做康复就可以了。
我也趁着妈妈照顾爸爸的空当回学校寝室收拾了东西,和他们一起回了家。
让我没想到的是,季然也搬了回来,他跟我的目的是一样的,照顾爸爸。
收拾好一切后,妈妈回房休息,只有我和季然坐在客厅,时间在沉默中安静地流淌。
季维安就像是一条河,流淌在我和季然中间,他惧水,而我不愿意再多迈出一步。
“夏镜,对不起。”季然抬头看着我,“我知道那天我帮季维安说话伤到了你,但是……他毕竟是我的……”
堂弟是吗?
屋外的阳光突然拥了进来,仿佛要灼伤我的眼睛。我别过头,抓住沙发的手紧紧攥着。
“我一定会帮你查出事情的真相的,你相信我,夏镜,你相信我。”他目光恳切地求着我的原谅和相信。
不过是一句话,就可以让他不再难过紧张,我却说不出。
“陆以铭已经找人去修我爸爸的电脑了,希望能找回丢失的资料。”我的话很明显,已经有人帮我了,我不需要他的帮忙。
“这是你的家,也是我的家啊!你怎么可以这样把我隔离在外?”季然说着,眼里的伤痛几乎要滴了出来。
“家”这个字戳中我心中最柔软的部分,我眉头依然紧皱,但看向季然的目光没有那么冷了。
季然说:“我感谢夏叔叔把我带到了这个家,虽然我在家里的时间并不长,但是却感受到了久违的温暖。夏镜,我一定会和你一起好好守护这个家。”
季然的话让我感动,我找不到继续不原谅的借口。
门铃声响后,是我先起身开门。
打开房门的一瞬间,屋外的光亮让我有些睁不开眼睛。
米茜拎着一篮水果站在门口,笑盈盈地看着我说:“夏镜,你好。”
我闪开身子,她经过我的身边,身上的香水味让我忍不住侧了下头。
“随便坐。”季然站起来招呼米茜坐下,像一个主人。
看到他这样,我的心头突然一阵没来由的悲伤。
米茜是来看爸爸的,听我说爸爸已经休息后,就没有进房间去探望了,而是和我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我们都避讳着去提起陆以铭,生怕他的名字会成为我们心中一根如鲠在喉的刺,让这场对话没有办法继续下去。
“微电影大赛的事儿准备得怎样了?”她问我。
这段时间忙着照顾爸爸,我都忘记了这茬。要不是米茜问起,我可能连参赛日期都不记得了。
说到微电影,我又想到了另一件事情,和季然交代了一下,回到房间拿出已经刻录好的光盘交到米茜手里:“我最近没有时间出门,这个还要拜托你交给你爸爸公司做最后审核,没问题的话,就拜托你帮我带给我们学校电影社的负责人了。”想想,这么麻烦她不太好,我又补充说,“要是你没时间的话,就让韩果帮我一下好了。”
“也不是什么麻烦事儿,我回去就帮你弄。”米茜笑眯眯地说。
又闲扯了几句,米茜见爸爸还没有醒就起身告辞,原本季然是想要送他出门的,她却问我:“夏镜,你能送我出去吗?”
她都这么说了,我自然也不好拒绝,只能送她出门
我想她应该是有话想对我说吧,这些话又恰好是不想让季然听到的。
果然,送她出门之后,她笑着对我说:“陆以铭的设计比赛马上就要到了,我希望你不要因为夏老师的事情影响到他。”
“不会的。”我客套地回,心里却想着,这女孩的心机究竟有多重,竟然可以笑眯眯地说出这样的话来。
“怎么办,你爸爸帮不到陆以铭了呢!”她笑着,看似惋惜,实则高兴地对我说。
那一瞬,我如遭雷劈。
“不送了。”我“砰”地把门关上,把米茜那令人生厌的笑容关在门外。
米茜的话像是藤蔓一样缠绕着我的心脏,上面的刺扎进肉里,或许是胸口疼了太久,久得已经麻木了。
那是我的男朋友,我却要让别的女生来提醒着这一切。
还有比这个更可悲的吗?
如果有,那就一起发生吧,我不怕。
“夏镜。”季然站在我身边,“她是不是说了什么?”
我摇摇头,转身上楼。
我把头埋在被子里,直到快喘不过气才让光亮再次进入。
“夏镜,你到底怎么了?开一下门!”季然在门口着急地敲着门,一声又一声。
我再次把头蒙住,那句“我没事儿”被硬生生地吞了回去,像是吞了一只不熟的柿子,酸涩无比。
02
陆以铭比赛在即,我不想因为我的事情影响到他,只能打电话跟他说我这边一切都好,凡事都有韩果和萝卜帮衬着,让他不要担心,安心准备设计比赛的事儿。
他也是太忙了,并没有拒绝我的提议,我们之间原本就少得可怜的见面,变得更加少了。
不过还好,爸爸的状况稳定了很多,妈妈也已经恢复,去学校上课了,只是论文抄袭的事学校查来查去都没给个结果,爸爸因此一直闷闷不乐。
这段时间,除了季然,就是韩果一直陪着我,也是因为她在,我的心渐渐明朗起来,不再沉浸在黑暗中。
快乐总是短暂的。快乐和幸福或许都是有额度的,不知道是不是我以前的日子太幸福快乐,提前把快乐用光了,所以现在不幸的事情要接踵而至。
韩果家发生火灾的时候,她正在我家陪着我。
接到电话,她木然地站在我面前,手机掉落在沙发上,只能听到那边警察大喊:“韩小姐,你在听吗?韩小姐……”
韩果爸爸去上班了,她妈妈因为生病,一直没有出去工作,此刻正好在家里休息。要是火灾发生的时候,韩妈妈来不及跑的话……
我不敢再往下想,而是立马和季然陪着韩果回家。路上,韩果一句话都不说,只是木然地掉着眼泪,任凭我和季然怎么安慰,她都没有反应。
距离韩果家越近,我们的脚步就越沉重。
“啊——”
不知从什么地方传来一声尖叫,吓得我浑身一凛,韩果停下了脚步,不肯再挪动半步:“夏镜,万一……万一……”
“不会有万一的。”我握住她的手坚决地说,“相信我,没事的。”
她在我的搀扶下一步步往前走,每一步都走得那么艰难。
周围焚烧的气息越来越浓烈,空气中翻动着不属于这个季节的热浪,灼烧着我们每一个人的心。
楼下围满了前来围观的人,我和季然费了好大力气才带着韩果挤入人群之中。
火已经基本被扑灭,韩果像发了疯一般号啕,大喊着“妈妈”往家里冲,还是季然眼明手快地拉住了她。
她的力气很大,我和季然两个人才勉强拉住。
“妈妈——妈妈——”她声嘶力竭地大喊,怎么也安抚不了。
“小姑娘,你妈妈已经被送去医院了。”旁边一个中年阿姨提醒说。
知道妈妈没死,韩果的心情还是没有平静。我让季然看住她,自己去找了警察,才问清韩果妈妈在哪个医院。
警察还说,这次意外是因为韩果家里电线老化引起的火灾,让我们都注意下家里的线路问题。
他还说了很多,我都没听清,只一心记挂着韩果。
问清警察之后,我们三个到了医院,韩妈妈还在急救室内没有出来,只有韩爸爸焦急地在急救室外打转。
哭得几乎昏厥的韩果在来到医院见到她爸爸后突然冷静下来,她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急救室的门,面无表情。
悲伤到极限是流不出眼泪的。
没过多久,收到我短信的萝卜翘课来到了医院,我们几个人坐在急救室外的长椅上安静又焦急地等待着。
此时,谁都没有说话,因为我们都清楚,现在说什么都是徒劳的。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充斥着消毒水味道的医院里,病人和医生都来去匆匆。
空气中开始有米饭等饭菜香味时,我恍然发现,已经到了午饭时间。
季然站起来说:“我去买点吃的给你们。”
他还没走出门,急诊室的灯灭了。
我感觉眼前刮过一阵白风,韩果已经不在身边,她和她爸爸紧张地跟在医生身边,等待着最后的宣判。
医生说:“病人的性命暂时保住了,但是还没度过危险期,她的身体属于大面积重度烧伤,如果不及时治疗,很有可能还是会发生生命危险,家属赶紧去办住院手续吧!”
韩妈妈被从急救室推出来后直接进了重症监护室。我让萝卜和季然先去帮韩爸爸和韩果买点儿日用品,然后我陪着韩果去办理住院手续。韩爸爸则是去跟医生讨论韩妈妈下一步的治疗方案。
等我和韩果办完住院手续,见到从医生办公室出来的韩爸爸后,韩爸爸面如死灰的绝望神情吓到了我们。
“爸爸,怎么了?医生怎么说?”韩果赶紧问道。
“果儿,怎么办?医生说你妈妈的伤需要上百万的治疗费,可我们家的情况你也知道,现在还遭了火灾,爸爸根本拿不出这么多钱啊,爸爸真是没用……”韩爸爸用力地垂着自己的脑袋,自责地说着。
这时季然和萝卜也买好东西回来了,见到了这一幕。
萝卜长叹了一口气,咒骂了自己一句没用,埋怨自己拿不出钱来,而我,我家最近那个情况,也实在是拿不出多余的钱。
季然的情况更不用说了,自然也是没钱的。
一时之间,大家都沉默了。
我从来没觉得过钱有那么重要,以前总是想买什么父母就会给钱去买,想吃什么,也都会吃到,钱吗,就是那样,够花就好了。
可现在我们被这笔天文数字的钱难住了,找不到可以解决的路。
无奈之下我只能给陆以铭打电话,他的答案也是不确定,只说会帮我想办法,事情一时间又陷入了僵局。
傍晚的时候警察带来了关于这次火灾事件的最终调查结果,证明是韩果家电线老化引起的火灾,完全是他们自己造成的,政府和开发商不会有任何赔偿。
警察的话无疑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一直坚强乐观的韩果终于不堪重负地垮掉了。
“都是我没用。”见到这样的韩果,萝卜一拳砸在墙上,拳头上渗出点点血迹。
“你们没事吧。”米茜突然出现在医院,刚好看到了这一幕。
陆以铭站在她身后,眸光幽深地看着我。
又是米茜!
他又带了米茜来。
为什么我们之间总是隔着一个米茜呢,陆以铭,你究竟知不知道此刻我有多不想见到她?
因为韩果的事情,我太累了,已经没有力气去跟他多做计较。
“夏镜,我能跟你谈谈吗?”米茜反而无视我对她的反感,径直对我说。
猜不透她到底要跟我说什么,我还是点了点头,跟在她身后出了门。
站在医院的后院,头顶是冬日像咸蛋黄一样的太阳,绯红色的云燃烧在天际,照得地上的人脸都红了。
院墙外,汽车喇叭尖声响着,还能听到几声行人的咒骂,也只有在这个时候我才是真切地觉得自己是活着的。
风起,吹动我额前的碎发,它所带来的寒意却不像吹动头发时那般温柔。
米茜静静地站在我面前,似笑非笑地看着我,手里的手机一闪一暗,晃得人眼睛痛。
“你到底想说什么?”我已经有些不耐烦,不想陪她玩这种你笑我猜的游戏。
“夏镜,钱我有,我可以帮韩果。”她明亮的笑容比天边的红云还要炽烈,“我不想你以这种事情让陆以铭为难、着急。”
果然陆以铭不仅仅是带她来,还把钱的事情告诉了她。
“我们不需要。”我那可笑的自尊,让我断然拒绝,“我会自己想办法,不需要你的施舍。”
“夏镜,你有没有把韩果当过朋友?”萝卜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我身后,他听到我的拒绝,愤怒地指责,“韩果那么全心全意地为你,你却为了你可怜的自尊拒绝米茜的帮助。夏镜,我真是看错了你。”
我百口莫辩,我想要告诉他,接受米茜这样人的帮助无异于与虎谋皮,绝对占不了半点便宜的。
可看着他愤怒的目光,我知道自己说什么他都不会信了。
“算了,我去看看韩果。”我叹气转身,把萝卜和米茜留在原地。
如果生命可以重来,我想我不会就这么离开,至少我不会把这两个人单独留在那里,也许我的人生会变得不同一些。
生命不会重来,而且有些事情哪怕现在阻止了,以后也总是阻止不了的。
该来的,总会来的。
03
以前是韩果陪着我,现在换我陪着她了。
我每天疲惫地医院和家两头跑,不停地打着一个又一个电话跟朋友、亲人借着为数不多的钱,相比起巨额的医药费这无疑是杯水车薪,可那也总比什么都没有来的好。
几天后,陆以铭给我送了两万块钱,他说这是他多年的奖学金和各种比赛的奖金攒下来的。
看着这笔钱,我总能想起米茜那对金钱不屑一顾的脸,自尊心告诉我不能接受,但萝卜那天的话还萦绕在耳边,我只能接下,说以后会还给他的。
这段时间的筹措,我终于明白了什么叫一分钱难倒英雄汉。
“夏镜,你最近为什么会对我这么疏远和客气?是我做错了什么吗?”陆以铭望着我,不解地问。
这个冬天好像很长很长,无边际的长。
陆以铭跟我说话的时候会哈出一团白气,让他的面容模糊起来。
有些话,我终究还是没有忍住。
我说:“陆以铭,我原本以为我们之间是亲密无间的,可是我没想到和你亲密无间的人不仅是我,还有米茜。我一直那么信任你,可你和米茜之间的感情一次次让我犹豫,你总是把你所有的事情都告诉她,包括我的。我感觉在她面前我就像一个无处藏匿的透明人一样,没有秘密可言。可有些事情你都没有对我讲过。”看到他沉默,我继续说,“每次我和米茜同时需要你的时候,你总是毫不犹豫地选择帮助米茜。”
看吧,他还在沉默。
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总是我在不停地说,他听着,沉默着。
我真的很想问:“陆以铭,我是真的喜欢你,那你呢,你是真的喜欢我吗?”
这句话始终没有问出口,一旦问了,喜欢也会变成不喜欢了。
“对不起。”陆以铭抓住我的手,“我和米茜真的没什么,我一直选择帮助她,是因为儿时的习惯,因为从小时候开始,米茜遇到事情总是来找我,而我也总是去帮忙,久而久之,就习惯了。在面对选择的时候,总是不由自主地就选了她。但是夏镜,请相信我,我只是把米茜当妹妹,我爱的只有你。”
他的唇落在我的额头,轻轻的,软软的。
我仰头看着他问:“这一次我可以相信你吗?”
他点点头。
我再一次按下心里的犹豫选择相信了陆以铭,只因我爱他,没有其他。
陆以铭陪着我去医院,想把那两万块钱先交给韩果应急,结果我们到的时候萝卜已经送了一大笔钱过来。
也正是因为这笔钱,韩妈妈才没有被赶出医院,得以开始第一期的治疗。
“萝卜,你这笔钱究竟是怎么来的?”韩果帮妈妈交完费用之后问萝卜。
萝卜的家庭条件我们也都知道,并不是一个可以随便拿出这么大一笔钱帮人的家庭。
我暗暗想,该不会是米茜吧?
那天他们两个在医院后院会不会说了什么?
“什么怎么来的?不是偷的也不是抢的,来得光明正大,反正你就别问了,肯定是正当渠道得来的就是了。”萝卜似乎很不愿意说起这笔钱的来历,韩果皱着眉头,想要再问,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我们都知道,她迫切需要这笔钱。
“不管怎么样,能渡过这个难关总是好的。”我上前轻轻抱了一下韩果说,“以后我们都要好好努力,好好坚持下去。”
无论米茜是出于什么原因借这笔钱出来,她都帮到了韩果,让他们一家走出了危机。哪怕我心里有再多的疑问也只能压下。
也正是因为这样,我才没有注意到萝卜在看我时愧疚的眼神。
关于米茜主动借钱被我拒绝的事情,我还是找机会跟韩果说了,无论她会怎么想,作为朋友我认为都不应该隐瞒。
韩果听过之后骂我傻,说即便我要了她也不会要。
听到她这么说,我知道更不能把萝卜那笔钱的来历告诉她了,只能努力陪着她打工,一起还上这笔巨款。
为了能尽快还上这笔钱,萝卜去酒吧给自己找了个兼职,他一边要忙着课业,一边忙着酒吧的事情,很快就瘦了一圈,我和韩果看在眼里,却怎么也劝不住,只能任他去。
“夏镜,我今天学校临时有事没办法去酒吧上班,你能帮我去顶一个晚上吗?”下午的时候我正打算去韩果那里却接到了萝卜的电话。
今天季然一整天都有课,只有我一个人在,酒吧那种地方……我有些犹豫。
“拜托你了,那里的老板扣钱太狠了,我心疼,你就帮我顶一天呀,拜托了。”萝卜听我不出声,又苦苦哀求说。
“行吧!”他这么拼命打工也是为了韩果,我于心不忍,想了想还是答应,“你一会儿把地址发我手机上就行。”
“那个……夏镜……”萝卜听我答应了,没有十分欣喜,反而结巴起来,“那什么,酒吧那边的环境比较乱,你最好约着陆以铭或季然一起去。”
“嗯,我知道了。”我回答说。
听到我这么回答,萝卜像是松了一口气一样挂掉了电话。
萝卜今天的状态有些奇怪,不过他说得也对,酒吧那种地方是有点乱,找个人陪着总是好的。
季然今天课结束之后就要回家帮着照顾我爸爸,肯定是没时间的。我想了想就给陆以铭打了个电话,接通之后我跟他说了自己的用意。
原以为陆以铭会不假思索地答应,谁知他听完我的话之后,沉默了好一会儿,然后试探着告诉我说:“米茜今天出门摔了一跤,现在还在医院,我可能去不了。”
呵呵,米茜。
又是米茜,他再一次习惯性地选择了米茜,抛下了我。
即便是他后来又补充说让我有事儿给他电话,也化解不了我内心的悲伤。
米茜、米茜、米茜!
我咬牙切齿地重复着这个名字,心里满是愤恨,一气之下自己去了酒吧。
酒吧的工作开始得比较晚,我去了之后找到店长说明自己的来意,店长说萝卜已经跟他打好招呼了,然后就吩咐我先把杯子什么的都清洗一遍再去擦桌子。
干了一圈下来,我累得腰酸背痛,也终于明白萝卜的工资为什么会比韩果在甜品店高那么多。
厚重的铁门被升了上去,原本寂静的空间突然变得嘈杂起来,金属音乐冲击着鼓膜,让我觉得一阵阵眩晕。
那些人群在五彩斑斓的灯光下像一条条蛇一样扭动着自己的身体,释放着内心的躁动,而我就是个穿梭在人群之中的陀螺,给这桌送上啤酒,那桌送上威士忌。
然后……
我看见了季维安,他站在人群中对我笑着,酒吧的五彩灯光旋转着打在他的脸上,像一朵张着血腥大口的花儿,随时能把周围的一切吞没。
而我,也会在其中。
“小夏,三号桌一打啤酒,你送过去。”刚回到柜台,值班经理又安排我说。
三号桌是季维安在的地方,我把东西放下之后想走,他却拉着我怎么也不松手,硬是让我陪他喝一杯,不喝不准走。
这个工作是萝卜的,我不能出任何差错弄砸,只能硬着头皮灌下了一杯啤酒。
“我可以走了吧。”我冷然看着季维安,他又笑了,比站在人群中看我的时候嘴咧得更大。
这朵花已经张开了它的血盆大嘴,一瞬间我就被吞噬其中……
我的身体软绵绵地使不上一点力气,想要求助发现周围的人都用看好戏的目光看着我们,眼看着我被季维安拖走而没有一点想要阻止的意思。
“季维安,你放开我,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他无视我所有的话把我扔在**,前所未有的恐惧席卷了我,挥出的拳头软绵绵地砸在他的身上,换来的是他的一声声嗤笑。
他像一个魔鬼一样走到了床边,伴随着衣服撕开的声音,我晕了过去。
04
明明空调开着,为什么会这么冷呢?
我躺在**,蜷缩着抱紧自己,试图找回一点点温暖,可四肢仍旧冰凉得可怕。
眼睛干得很疼,我恨不得给它装一对水龙头,然后拧开开关,让眼泪流下来,假装悲伤。可它不给我这个机会。
我想要起身,身体撕裂般的疼痛一遍又一遍地在告诉我,昨晚究竟发生了什么。
季维安,你为什么不是杀了我?那样一了百了多好!
身体的疼痛像是一把带着倒刺的剑,一下下戳进我的心口,勾起一片片血肉。
“夏镜,你到底在哪儿,你接电话啊,不要吓我。”
手机震动了一下,不算明亮的光在暗无天日的房间里突然亮起刺痛了我干涩的眼睛。
“夏镜,你倒是接我电话呀!你在哪儿!”季然的消息随之而来,隔着屏幕我都能感受到他的愤怒。
我翻阅着手机,里面有太多的未接来电和信息,有季然的、有韩果的、有萝卜的……就是没有陆以铭的。
陆以铭,我的男朋友,你是不是还在陪米茜?
如果你知道我昨晚经历的一切,你是不是会有一点后悔?后悔没有陪我去酒吧。
或许不会吧,在他眼里,只有米茜才是最重要的,夏镜,连第二都排不上。
愤怒的绝望席卷了我,我紧咬着唇,恨恨地握着手机,想着我不能让伤害我的禽兽逍遥法外,我要报警,让他得到应有的惩罚。
就在我想要拨打110的时候,手机又震动了一下,看到季维安三个字在屏幕亮起时,我恨不得把手机砸到墙上。
他说:“夏镜,如果你不想让你爸爸再次受到刺激的话,就不要声张这件事儿。”
见季维安在短信中提到我爸爸,原本我被愤怒刺激得僵直的身体瞬间瘫软了下去。
离开医院的时候,医生对我说爸爸不能再受刺激,不然会有生命危险。他已经偏瘫在床了,我不能让他再有危险。
死死地咬着下唇,满嘴血腥的味道,我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了。
点击季维安的短信,选择——删除。
短信可以delete,那么人生呢?发生过的事情呢?是不是也可以一键delete?
我站在浴室的淋浴下,把所有沐浴液都涂在了身上,一遍遍搓着,想要把自己洗干净,可是水都凉了,怎么我还是那么黏腻恶心呢?
怎么就洗不干净呢?这里,这里,这里都好脏。
好脏!
可是任由我怎么搓洗,那种恶心的感觉都一直在我的身上挥之不去。
我木然地把衣服一件件穿回到身上,我还有关心我的朋友、家人,我不能让他们担心、失望。
走出这地方,我回头看了一眼招牌,艳丽的招牌上,四个丑陋的字写着“情人酒店”,我忍不住笑出声。
情人!哈哈哈,情人酒店!真是讽刺呀!
冬天清晨的风夹杂着雨丝砸在人的脸上,滑进衣服里,带来透骨的寒冷。
早餐摊位上,上班的人们三三两两地坐着,说着接下来的一天要做的事情,他们的脸上洋溢着笑,好像能活着是一件那么值得开心的事情。
经过巷子口时,风从四面八方刮来,灌进我的衣服里,让寒冷更甚。
我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地让风吹着,仿佛这样才能找到一点活着的感觉。
“那个人是疯子吧,这么冷的天站在风口上。”路过的人跟身边的人谈论着我这个疯子。
听到他们的话,我突然就笑了,我就是个疯子啊,一个绝望的疯子。
季然的电话又打了过来,我接起电话,他焦急的声音从听筒传来:“夏镜,你终于接电话了!你怎么一晚都没回家?电话又不接,家里人都快急疯了。”
我故作镇定:“我上班不能带手机所以没接,现在下班了,准备回家好好休息。”
季然狐疑地问:“要不要我去接你。”
“不用。”我不想再跟季然说话,我怕再说下去我会忍不住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他,我怕我会告诉他,我想要杀了季维安,想要去死。
不管他再想说什么,我还是挂断了电话,这时,另一个电话打进来,第一句话听到的是:“对不起。”
我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是韩果没错,为什么她要突然对我说这些?
“夏镜,萝卜都跟我说了,那笔钱是他和米茜交易得来的,目的是为了拆散你和陆以铭。昨晚的替班也是米茜让他做的,你……你有没有出什么事?”韩果小心翼翼地问我,声音里有掩饰不了的颤抖。
交易!
哈哈哈,交易!
我的好朋友为了钱和别人交易,让我受到那么难以启齿的伤害。
可就算这样了,我还是只能跟韩果说:“我没事儿,就是工作有点累,你也不要怪萝卜,他也是为了你好,如果不是他,我们现在还在为钱的事儿头疼呢!”
在情绪崩溃前我挂掉了韩果的电话,自己一步步往家里走去。
走到楼下时,我的脚步变得沉重起来,明明家近在咫尺,我却胆怯了,脚步迈不出去,忍耐了许久,我在街边的花台边蹲下来,崩溃大哭。
“夏镜?”季然的声音在我的头顶响起。
没想到季然会突然出现,我没有敢抬头看他,我怕自己会忍不住将一切说出来。
“夏镜,你究竟怎么了?”季然也蹲下身,双手扶住我的肩膀担心地问道。
我努力地收起自己一点点崩溃的情绪,哽咽着回道:“我没事儿,只是想到最近发生的那些事情太伤心了。季然,陪我坐坐好吗?”
季然闻言,扶起我坐在了小区楼下花坛边的长椅上,我把头轻轻靠在他的肩头说:“让我靠一会儿,就一会儿,我有点累了。”
梦是什么颜色的?
我不知道别人的梦是什么颜色,我只知道从今天起,我的梦永远只会是黑色的。
那些绚烂的、斑斓的梦想在一夜之间被黑色潮水侵蚀,再也回不到当初的颜色。
05
有些事情哪怕再不愿意面对,还是要去面对。
整理好自己溃败的情绪,我站起来和季然一起回了家,他站在我身边,明明有一肚子的话想问,却怕触碰到我敏感的神经,一个字都没有说出口。
看,太阳已经升得很高了,它那么明亮,还是照不清人心的险恶。
回到房间,突然就有了种陌生的感觉。
我下意识地摸了一下脖子,那里空空的,冰凉一片。
一直戴着的荼花坠项链掉了,想想,那个原本是一对的,现在彻底掉了也好,反正早就散了。
我坐在床边,打开窗户,让冰凉的风充斥在房间的每一个角落,这样的季节,只有寒冷才会让自己清醒,只有在呼出的气化成一团白雾时才会感受到真切的呼吸。
我把手机放在窗台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
从上午到下午,从下午到晚上。
那个期待已久的名字始终没有在手机屏幕上出现,我的心也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的,死掉了。
陆以铭这个对我来说原本甜蜜的名字,此刻就像一条浑身长满漂亮的刺的虫子,在我的心上爬着,蜿蜒出一道道黑色的痕迹。
会不会有那么一天,我的心会被他侵蚀得千疮百孔,再也没有一点红色?
……
“夏镜,我想见你。”
我等了好久好久,我的电话终于响了,不是陆以铭却是米茜。
“我不想见你。”我冷淡地回答。
“如果我要跟你谈的事是昨晚发生的呢?你还是不想见我吗?”
米茜的声音让我能想象到她此刻的样子,她的脸上一定是写尽了不屑一顾。
她嫌恶地把脚踩在我的痛处,只需要稍稍用力,我便疼得死去活来,没有了拒绝反抗的力气。
“在哪里?”我只能应约。
收到米茜发来的地址后,我抓起外套走出房门。
经过客厅的时候,我看到了季然,他问我要去哪里,我没有告诉他,只是说让他不准跟着我,不然就绝交。
……
到达目的地之后,似乎已经早到的米茜笑着对我说:“你终于来了。”
米茜的笑容像是存在着巨大的旋涡,吸纳着我的灵魂和所有力气,很快就把我扯入了深不见底的谷底,然后被黑暗吞噬。
我一步步走向她,这条路只有几米,十步都不用,我却感觉迎面而来的风呼呼刮着,吹得我不停后退。
那个笑容离我那么近,我伸手就可以把它撕裂。
可当我真正伸手时,它变成了狰狞的怪兽,几乎把我的手咬掉。
“夏镜,现在的你,可悲得令我发笑。”她又说。
人最悲哀的事情就是在等着看自己笑话的人面前露出脆弱。
我站直了身体,把所有恐惧与脆弱藏在身体最深处,原本呼啸着吹退我的风,也渐渐散去,带走了眼前的迷雾。
“看样子,昨晚是你故意让萝卜叫我去代班,又故意拖住陆以铭的吧?米茜,我从来不知道,一个人的心可以险恶成这个样子。”我望着她,她依旧笑着,灿烂、残忍。
“你既然都猜到了为什么还要问我呢?是要看到我脸上的不安或者是吃惊的表情?对不起,你要失望了。”她自信满满地看我,“夏镜,你是个聪明的女孩,我从来没想过要瞒你。”
“你今天找我该不会只是想要夸奖我吧?”我看着她,如果恨意能化成刀,她肯定已经千疮百孔。
“当然,我今天是要跟你做一笔交易的,你放弃陆以铭,而我可以提供季维安伤害你的证据,让你去告他。”她笃定地看着我,骄傲依旧。
原来一个人的感情可以自私到这种地步。
为了占有,可以如此伤害别人。
震惊之余,我端起桌上的水杯,一杯水泼在了她精致的脸上,挥出的右手停在空中,最后硬生生地收回:“米茜,我不是胆小鬼,我不屑于用感情跟你交换证据和秘密。即便要我放弃和陆以铭之间的感情,也要是我和陆以铭不相爱了,是我们决定的,而不是用感情来交换什么。”
“是吗?”她冷静地掏出纸巾将脸细细擦干,像是吐出红色信子的毒蛇一样看着我,说出恶毒的话,“你以为你现在这个样子,还配跟陆以铭在一起吗?”
“配不配不是你能够决定的。”我也冷笑起来,毫不退让地回道,“我努力生活,认真学习,向上乐观,我为什么不配呢?难道仅仅是因为昨晚发生的事情?那是别人的错,为什么我要觉得羞耻?”
“对,我不能决定,但陆以铭可以决定。夏镜,你想过没有,如果陆以铭足够爱你,为什么昨天会一直陪在我身边?你知道吗?你在被季维安伤害的时候,他正在温柔细心地照顾我呢!”她像一个胜利者一样讥讽地笑着,“夏镜,不要逞强了。”
我被米茜的无耻气到了极点,她的话深深地刺痛了我,可我仍旧不能退缩。忍下心头的恨意,我镇定地笑着对米茜说:“那又代表什么?代表陆以铭爱你吗?想来你自己也不能确定吧?如果你有足够的自信陆以铭爱你,那么你今天就不会找我,费尽心机地跟我说这一切了。”
说完这段话,我想,我赢了。
我从米茜的脸上看到了自信以外的东西,她身上女王的伪装一点点剥落,露出脆弱的部分。
她气急败坏地威胁:“夏镜,你一定会为你今天的决定后悔的!”
“也许吧!”我轻笑一声,转身,在准备离开时,背对她说,“米茜,如果你还有一丝良心,那就死守这个秘密吧,我不希望再有人受伤害。”
“可笑的清高。”米茜在我身后嗤笑。
可笑也好,清高也好,虚伪也好,都无所谓了。
走出这里,我清晰地听到身后有东西崩塌、碎裂。
路边,一朵黄色的小花努力地在乱草丛中露出了头,明亮的颜色比夜空中最闪亮的星还要引人注意。
春天来了,一切都可以重新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