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蔚然申请休学了!就在高中学习最紧张最关键的时刻。
这个消息太让我震惊了,我甚至怀疑是不是产生了幻听,那个不畏惧任何人挑战,总是一副自信满满的蔚然居然休学了。
然而造成她休学的究竟是不是因为这次保送资格考试,我不得而知。当我离开办公室之后,在学校门口意外地看见了陈阿姨,我这才真正意识到唐老师说的都是真的。
“小诺。”
陈阿姨站在校门口像是特意在等我。陈阿姨的脸还像以前一样年轻,完全看不出老态,从她身上散发出的气质和魅力,不是靠任何昂贵珠宝和衣服所能衬托出来的,我很难把这样的陈阿姨和那些俗套故事里的坏心眼的狐狸精联系起来。
“陈阿姨。”
我努力扯出一个微笑回应她。
“小诺,阿姨有些话想跟你讲,你介不介意陪阿姨吃个饭?”
我点点头,猜得出谈话的内容必定跟蔚然有关,其实我也很想知道蔚然的情况。
陈阿姨带我去了离学校不远的一家高级西餐厅,那里的菜价是公认的“贵得吓死人”。
我唯一一次到这里吃饭,还是12岁生日那年,妈妈坚持要替我好好庆祝,就选择了这家西餐厅。我记得妈妈还选了一件红色呢绒大衣,以继父的名义送给我,这件衣服在回到家之后,就被我直接扔进了衣柜。
看到窗户边上那个悠闲喝咖啡的男人,我就这么自然地想到了我的继父,最近总是会有意无意地想到他。这世界真奇怪,明明是不怎么在意的一个人,却在不知不觉中融进我的生活,让我面对着这么一桌子色香味俱全的美食竟然就这么走神了。
“小诺,蔚然她休学了,你知道吗?”陈阿姨打断了我的思绪。
我把头转过来看着她,陈阿姨停顿了一下继续道:“那天,她爸爸知道她考试那件事后跟她大吵了一架。从那以后蔚然就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和任何人说话,一直绝食,也不肯来学校。”
我目瞪口呆,这些话如果不是听陈阿姨讲出来,我很难相信。以蔚然这样积极的个性,像她那样骄傲的性格,如果不是真的伤心到底了,是不会使用这种消极抵抗的方法。用她自己的话来说——刻薄自己解决不了问题,那只会让“亲者痛,仇者快”。
于是我不解地问:“怎么会变成这样?只是一次考试而已,以蔚然的成绩,即使没有保送资格,考上理想的大学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啊!”
陈阿姨叹了口气才说:“已经不是保送资格那么简单了,事情全都是因为我。”
陈阿姨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睛里溢满了说不出的悲伤,那表情像极了我继父离开时那天的样子。
我有点惊慌,赶紧打断她:“不,不,陈阿姨这不关你的事。”
“怎么不关我的事?”
陈阿姨说着眼神变得更加悲伤,“那天,蔚然的爸爸为了劝蔚然重新去上学,就保证说可以满足蔚然提出的任何要求。而蔚然终于说出了这么多年来她最想说的那句话。”
陈阿姨说完,我就猜到蔚然提出的是什么要求,很久以前蔚然就告诉过我,她和陈阿姨之间这场战争的结果必定是要她的爸爸在她和陈阿姨之间作一个选择。
“蔚然的爸爸没有同意蔚然的要求,可也拿蔚然拒绝上学的事没有办法,蔚然的脾气就跟他爸爸一样固执得不得了,最后我只有帮蔚然办了休学手续。小诺,你是蔚然唯一的朋友,我想你能去劝劝她,也许现在只有你的话她才会听得进去。”
听完这些话我有种力气被抽干的虚脱感。我是蔚然唯一的“朋友”,我真的不知道经过了这么多事情以后,她是否还能把我当成朋友来看待。
然而我感觉得出陈阿姨对蔚然的关心不是表演出来的,可惜这些关心这么多年以来蔚然一直都没有放在心上。就像我对我的继父,其实我和蔚然,我们都一样。
我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感觉到后悔,我也第一次强烈地为陈阿姨感到不平,我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想的话没有经过大脑,一下子就脱口而出了,我问:“陈阿姨,为什么蔚然会这么恨你?你真的是蔚然的爸爸妈妈之间的第三者吗?”
陈阿姨一愣,惊讶地看着我,瞬间眼神黯淡下来,她问:“蔚然是不是跟你说过,她的妈妈是我害死的?”
我没有出声,算是默认了。
陈阿姨握了握手边白瓷的咖啡杯,白色的泡沫在浓稠的咖啡里怎么也化不开,半晌陈阿姨才缓缓开口:“第一次见到蔚然的爸爸,他桌子前放着他们一家三口的相片,我一直认为那种幸福是没有人可以打扰的。不管外面传言是怎么样,我跟蔚然爸爸一直只是工作上的伙伴,直到蔚然妈妈被检查出胃癌。我想也就是那个时候我才了解到自己的真心,我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在工作和生活上帮助蔚然的爸爸,可是我从来都没有想过要去破坏他的家庭。也许别人不信,但是直到蔚然妈妈去世为止,我和蔚然的爸爸都只是上司和下属的关系。”
说完后,很久陈阿姨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咖啡杯里升起的淡淡白雾,使她的眼神越发迷离,透露出一种不可言喻的深情。这样一份成熟的爱也许不是现在的我所能理解的,可是我懂得一点,感情终究是自己的事情,是好是坏,是甜是苦只有自己尝过才知道其中的滋味。
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一顿饭我们就在这样各怀心事的状态下草草吃完,陈阿姨要送我回学校,我拒绝了她的好意,在转身离开的前一刻我突然叫住了她。
“陈阿姨,你放心,我会尽我的力量帮助蔚然。”
陈阿姨站在原地欣慰地点点头,然后转身走远。
这一刻我不知道自己对蔚然的感情是爱,是恨,是同情,还是愧疚。
我仿佛又看到了那个自信、高傲,仿佛没有什么事情能把她击倒的蔚然。
其实我一直忽略了蔚然,忽略了在她自信背后所承受的压力。我只知道去指责她的虚伪,却没有想过她要承受的那份寂寞和压力的背后需要怎样的付出。
想到这里我心里一下就明朗了,不管我与蔚然之间发生过什么,于情于理,我都不该让蔚然承受作弊这种莫须有的罪名。
我大步向着学校走去,来到办公室外。
深吸一口气我让自己尽量保持平稳的心态,然后敲开了办公室的门,唐老师正在改作业,看到我进来,抬起头问:“安诺,有什么事吗?”
“唐老师,蔚然考试没有作弊,她是被陷害的。”我努力想把事情说得清楚明了。
“你说什么?”听到这话,唐老师手上的红色签字笔画出的鲜艳红勾明显变了形。
“是举报蔚然的余微事先把参考资料贴在蔚然位子的桌子下面的。”
“安诺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唐老师直视着我的眼睛,像是要看进我的心里。
“我很清楚,我没有撒谎。”
“那你当时为什么不说?”
为什么?难道要告诉唐老师我被仇恨蒙蔽了心,难倒我要告诉他,当时余微正用韩莫威胁着我?这些事说出来谁会相信?所以我无法回答,只能闷闷地站在那里,眼睛里充满了无限的悔恨。
“我知道你跟蔚然是好朋友,如果选择用作伪证的方式帮助你的朋友,那你就大错特错了。”唐老师说话的表情异常严肃,他根本就不相信我所说的事实。
是的,我的确是错了,而且错得离谱,但是我做错的不是包庇蔚然,而是错在不够勇敢,错在太自私,太狭隘。
过去我遇到困难总是选择逃避,而这一次,我决定为了蔚然而勇敢,我稳住情绪,仔细地在心里搜索起能够证明蔚然清白的证据。突然,灵光一闪。我对唐老师说:“我有办法证明蔚然是无辜的。做小抄的那本参考书是学校发的《全真模拟题》,整个年级每个学生手上只有一本,如果做小抄的人是余微,那么她自己的那本一定是残缺的,而且残缺的部分和蔚然被发现的小抄应该是吻合的。”
“好吧,既然这样老师就暂时相信你,想办法去调查一下。”
唐老师点了点头,算是认同了我的提议,不过很快他又板起了脸对我说:“安诺,这件事你应该当时就讲出来的,我不知道你和蔚然之间发生了什么,但是‘诚实’是一个人最基本的品质。”面对唐老师的责备,我没有半点不甘心,反而觉得心里轻松了不少。
之后,唐老师又讲了我几句就放我回班上去了,出办公室的时候我听到学校广播里通知快三班的余微同学立即去老师办公室的消息。
在走廊上我碰到了余微,我告诉她:“我把真相都说出来了。”
余微不甘心地对我大声说:“安诺,你想当好人?没那么容易!我也不会让你好过的。”
我没有理会她,径直回班去了,蔚然离开以后,这个班上的气氛让我觉得更加沉闷。
高考的时间越来越近,就连那些虚伪的游戏大家都已经没有精力再去玩,所有人都各自忙各自的事情,没有谁会接近我,我也不愿意靠近他们。
放学后我特意绕远路穿过学校对面的一条巷子回家,这条巷子是过去我和韩莫每次去上网时的必经之路,我总是希望能在这条路上和韩莫偶遇,看见他的身影,可是这么久以来哪怕一次我都没有成功过。
自从分手以后韩莫就好像有意在避开我,我几乎都看不见他的影子,校园其实就那么大,但是如果是真心想要躲着一个人,也不是办不到的事。
我一边在路上走着,一边用眼神在街道上四处游走,突然眼前晃过几个人影,我抬头,正好看到领头的人是余微。呵呵,我好像太低估了她的报复心了。
余微领着四个女生很快把我合围起来,站在前面个子最高最壮的那个女生,一下子捉住我的手臂,问:“余微,就是这死丫头告你的密?”我仔细看了看她,好家伙,手臂够我小腿那么粗了,看来今天我是在劫难逃了,我只有尽量拖延时间再慢慢想办法。
于是我想了个话题,说:“余微,你这是什么意思,找这么多人对付我一个有必要吗?”我一边拖延,一边观察周围的环境,本来经过这条巷子的人就不多,加上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我恐怕连求救的机会都没有。
余微身边站着的另一个长头发的女生冲到我身前就是一脚,骂道:“就数你屁话多。”
我脚一软,却坚持不肯跪下去。怎么也得站稳了。因为她们想看的就是我狼狈的样子。
“安诺,我告诉你,我看你不顺眼已经很久了,为什么我的东西你总是要抢?韩莫你要抢,我不稀罕,但是你居然让我连保送资格都没了。”
余微的脸已经面目狰狞,我可以猜到她陷害蔚然的事已经被唐老师查出来了。保送资格得而复失不说,她还面临着学校的处分,可以想象她受了多大的打击。
我欣慰地笑着,毫不客气地用语言对她还以颜色:“这全都是你自己咎由自取,不是吗?”
余微听完冲到我面前指着我的鼻子说:“你少在那给我装好人,让所有人讨厌蔚然的人是你,逼走她的人也是你,现在在这你装什么圣女,装什么好人?”
我心里的愤怒到了极点,朝余微喊:“别把我说成是和你一样的人,我是后悔呀,我后悔当时怎么就不揭穿你,那我就能看到你会有多狼狈,不过现在看来也差不到哪里去!”
抓着我的那个胖女生狠狠在我肚子上揍一拳,骂道:“死到临头话还这么多,余微,还跟她啰唆个什么劲,这死丫头就是欠揍。”肚子上又一阵剧痛。
我不知道余微从哪里找来这些乱七八糟的人,我的心里生出一个念头——也许我做错事的报应来了。
拳脚像雨点一般落在我身上,我已经神经麻木了,感觉不到疼痛。恍惚之间,我好像听到有人一声大喊:“住手!余微,你在干什么?”
这是我魂牵梦绕的声音,我日思夜想的男生就如同故事里一般,出现在了最关键时刻。
所有人都顺着声音看过去,是韩莫,我不会听错的,即使被她们挡住了视线我也能清楚地分辨出来,疼痛早已麻木,我的嘴角浮起一个微笑。韩莫,你终究是关心我的。
“韩莫,你怎么在?”余微也是一惊。
韩莫走过来把围着我的人拨开,一把推开那个抓着我的胖女生,韩莫把我往他身后一拉问我:“没事吧?”
眼眶一阵发热,他手心的温度传到我的皮肤上,让我再次陷入他的温柔中。我深深地看着他,韩莫皱紧着眉头,握我的手松了下来,我赶紧用力抓住他,说:“韩莫,我……”
“韩莫,想英雄救美呢,没那么容易。”余微打断了我欲言又止的话。
韩莫目光瞬间变得锐利,其他几个女生看到后都被吓得后退几步,韩莫开口说:“我是从来不打女人的,但是你们不要逼我破这个例。都给我滚!”
几个女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如惊弓之鸟一样都散开了,留下脸色惨白的余微一个人呆站在那里。
我以为接下来发生的应该是我和韩莫破镜重圆。谁知道从巷子口突然出现了另一个女生,她冲到我和韩莫之间,焦急地上下打量着韩莫问:“韩莫,你没事吧?”她关切的语气让我浑身都泛着酸意,她是谁,凭什么这么关心韩莫?
“我没事。”
韩莫对她笑了笑,把我抓着他的手轻轻地拨开,我惊恐地看着眼前这个看上去很瘦的女孩,韩莫竟然为了她放开我的手,这样的放手曾经记忆犹新。上一次是在补习班的门口,韩莫放开我和余微一起走掉。
“韩莫,你身体才刚好一点呢。千万不要乱来。”
女孩埋怨着韩莫,然后就伸手去扶他,我一把拉住韩莫的手臂,不准那个女生碰到我心爱的人。
“你是谁?”我瞪着她问。
她的手僵在半空中,随即落寞地放下去,她低着头很轻地说:“我是谁又有什么重要呢?”
我一愣,这句话好像在哪里听过,我想起那天在网上那个用韩莫的QQ号警告我的人,是她!她说她只是一个关心韩莫的人,然而这个人出现在我和韩莫之间的时候就像一道雷电把我和韩莫生生地劈成两半。
“安诺,你放开我。”韩莫的语气那么生硬,他是那么焦急地想在这个女孩面前和我撇清关系。
“我不。”
我不知道这样的放手是不是代表着放弃,我不愿也不敢。
“你不松手我松。”
韩莫急了,说着他大力甩开了我的手,我努力压着自己内心的怒火,被他甩开的手一个劲地颤抖着。
“安诺,你别为难韩莫了,虽然我知道你也很痛苦。”
女孩想试着说服我平静,但是这更加激起了我的怒火,我才不要她来同情我。
我转过头怒视着那个女生,她也不回避直接对上我的目光。我的火一下子就烧到头顶,失去控制一样用力去拉扯她,我想把她拉开,不让她靠近我的韩莫,这个女孩让我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和不安。
她没有想到我这突如其来的一下,没有站稳向后仰面倒下去。
同一时间韩莫抢在她倒下去之前拉住了她的手,他焦急地喊:“小优,你没事吧?”韩莫的眼神充满了怜惜和担忧,却把我的心推到了深不见底的低谷,这样的眼神曾几何时是专属于我的。
韩莫生气地朝我吼道:“安诺,你太让我失望了,我没想到你变得这么坏。”
韩莫亲密地叫那个女孩“小优”,却生疏地称呼我安诺,我的一颗心顿时破裂成无数的碎片,一瞬间就开出猩红色的悲伤之花。
没有什么话语能代替心口的伤痛,我只是一味地摇头,嘴里不停地念着:“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
“不是故意的!那么蔚然呢?你在贴吧上写的那些话还把她的空间公布出来,你能说那也不是故意的吗?安诺我真的没有想到你会变成这样。”
韩莫的语调冷得刺骨,他讨厌我。
“不是这样的!”
我大声地否认。
可我的否认是苍白的,韩莫深邃的眼眸里早已没有了当初的温柔,里面剩下的只有填不满的失望。
我想告诉他我知道错了,我做得不对,但归根到底我只是因为太害怕失去他,在那段悲伤的日子里我想念的人只有你韩莫,我对你的爱就像一根刺一样长进骨头里,拔掉会痛,会落下病根,但不拔也会痛,会蔓延到全身。
我知道韩莫怪我欺骗他,可是讲出来又能怎么样,这个叫小优的女生说得对,我犯了爱情里最大的两种错误,背叛和谎言,无论那一条都注定了我是最后的输家。
“从头到尾你就怀疑我和蔚然,可是最后选择背叛的人不是你吗?安诺,你成功地抹杀掉了我对你最后的一丝留恋。”
说完,韩莫看都不愿意看我一眼,扶起小优就朝巷子口走去。
韩莫是真狠下心了,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我的眼前一片冰凉,用手去抹,竟然全部都是泪水,寒风刮在脸上像刀割一样疼,要我独自承受这些还不够吗?
我受的罪已经够多了,朋友不要了,学业不要了,就连自尊都不要了,仅仅是走错了一步,我们就从此相隔天涯。
眼泪不停地落下,所有的坚强都化为乌有,从前的誓言都被悲伤所代替,我们再也回不到从前。韩莫,错过你,我与幸福失之交臂。
“哈哈哈,安诺,原来最可悲的人不是我是你,老天真是公平啊。”我转过身,看到一直站在原地的余微,刚才发生的事她都看在眼里。
“是呀,我变成这样你高兴了吧?”
“对,我高兴是因为曾经我受过的伤痛,今天能让你加倍地尝到,我还有什么可怨的?”
我看着余微,她脸上是笑着的,可眼睛里的忧伤却骗不了人。我原以为这场爱情是我们三个人之间的角逐,没有了余微便只有我,可现在我们都成了输家。余微是因为爱得太肤浅,而我是因为爱得太自私。
冬天马上就要来临了吧,这样刺骨的寒风肆无忌惮地刮过我身上每一寸**在外面的肌肤,从余微身边经过时我停了一下,在对视了片刻后,我开口:“余微,从这些痛里面我学会了一件事情,那就是愿赌服输,输赢始终不是靠手段得来的。”
余微眼睛闪过一丝恍然,没有任何表情地呆看着我,说完我就走出了这条只剩下无边黑暗的巷子,这里承受了我太多的甜蜜与伤痛。
今年的冬天来得尤其早,我坐在教室里,把手捧在嘴边用力呵气,老师在黑板上解着新一轮的复习考试题,我不自觉地又盯着蔚然空空的座位发呆。蔚然还是不愿意原谅我,自从我揭穿是余微陷害蔚然这件事情以后,蔚然作弊的嫌疑就被解除了,而余微也被取消了保送资格考试的成绩。不过,余微的家里不知道用什么办法说服了学校不记过留档,她再一次选择了转学,在这临近高考的时刻。
走之前她来找我,跟我说:“安诺,我没有输给你们任何人,我只是输给了我自己,输给了自己的好胜心。不过,我没那么容易认输,不管以后怎样我相信我会靠自己的实力,争取到我自己想要的幸福。”
在她眼睛里我重新看到了希望,没有了阴霾,只有对未来的憧憬,我相信她已经走出了之前的怨恨,我想如果没有韩莫,说不定我们能够成为朋友,可是如果没有韩莫或许我们根本就不会认识,人和人之间的关系本来就是错综复杂说不清楚的。
冬天的第一场雪就这样毫无征兆地突然降临,走出校门我裹了裹脖子上的围巾,放眼看去整个世界都被净化成了雪白色。我踩在洁白的雪地上面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心情一下舒畅起来。我张开了双臂在这雪地里欢快地跳跃着,就让我拥抱这白茫茫的一片尽情舞蹈,在这片纯净世界里忘掉一切伤痛。
“安诺。”
是谁在叫我呢?转头,我看到一张白皙如雪般的英俊面容绽开着巨大笑脸,寒冷的空气里像是被一抹阳光点亮了一样,发出闪闪耀眼的光芒,我呆站在原地,平淡的脸上露出了久违的欣喜。
“这么久不见发现我变得更加有魅力了吧,瞧你,都看呆了。”
“苏凉,你怎么回来也不讲一声呀?”我开心地朝他跳了过去。
他笑得更欢:“都这么大人了,怎么还像个长不大的孩子一样跳着走路呀?”
“我本来就是小孩子嘛。”我把早就捏在手里的一团雪扔到他厚厚的羽绒服上,然后哈哈大笑起来。
“你这个死丫头,喜欢恶作剧的毛病还是改不了啊,看我不收拾你。”说着他也抓起一团雪朝我扔过来。
我们就这样一来一回地打起了雪仗,一个个大大小小的雪球在我们之间穿梭,直到我精疲力竭地大声求饶,苏凉已经扔出了他手里最后一个雪球。我清楚地看到它朝我的脸飞了过来,速度不快,我却没有任何躲闪,任它砸在我的脸上碎成晶莹剔透的水珠。
我站在雪地里傻傻地笑着,没有人知道这道笑容背后的落寞。
苏凉看我不躲避,跑了过来一半埋怨一半嘲笑地说:“死丫头,反应真迟钝,速度这么慢的雪球都躲不过,还傻站着干什么?快擦干净呀,别着凉了。”
说着他就伸手帮我把脸上的雪抹掉,却在触碰到我脸颊的那一刻愣住了。
“怎么哭了?我没怎么用力呀。”
他慌乱得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张开嘴笑着,眼睛里全部都是泪,温热的眼泪流下来融化了脸上的雪,眼睛直直地盯着马路对面那幸福的一对。
对面,韩莫把脖子上的围巾解下来,系在了小优的脖子上面,然后温柔地拍拍她的脸颊,他张了张嘴呼出白色的雾气,我甚至可以想象得出他在跟她说:“穿那么少,冷不冷?”
然后小优的脸上露出了所有幸福女主角脸上应有的美好笑容,眼前的这一幕是那样熟悉,好像在哪里看见过,韩莫也曾为我做过这样体贴的事情。如果没有那么多的错误或许现在站在他身边的那个人应该是我,可是生活里是没有如果的。爱的过程是不能涂改的,拥有过的是永记在心里的回忆,失去的便难以复得。
小优低着头,突然挽住了韩莫的手臂,韩莫没有拒绝,一下子搂住了小优的肩膀,背对着我,朝着与我完全相反的地方走去,自始至终韩莫都没有看过我一眼,我完全成了韩莫感情世界里的局外人。老天像是故意要让我明白,我在雪地里自编自导的一场戏最后的女主角却不是我。
“安诺,你和韩莫的事情我都知道了。那个女孩等了韩莫很久,她为韩莫付出得太多,在韩莫最脆弱的时候也是她守在了韩莫身边,所以不是你输掉了韩莫,是她的努力为她赢得了应有的幸福。”
苏凉也看到了马路对面已经走远的两个人,他跟我说这些无非是要我不要去怨恨韩莫,而我已经注定只能成为他的过去了。
我仰起头看向天空,把眼眶里最后的眼泪倒了进去,然后对苏凉露出一个苦笑:“我知道都是我的错,我没有资格去要求韩莫一定要为我放弃追求幸福的权利,我就是自作自受,活该得不到幸福。”
苏凉的眼神变得十分复杂,他很认真地对我说:“别这么说自己,谁都有权利去幸福。”
我说过深沉起来的苏凉会让我不适应,我用力拍了拍他的后背,说:“别讲这些了,不是说好回来以后就请我吃大餐的,这次你可躲不过了,走走走,我要吃必胜客。”
他也识趣地不再跟我纠缠韩莫的问题,只是教训我:“你怎么老爱吃一些没有营养的东西,你看你瘦不伶仃的样子,走,我们去前面那家西餐厅,你不是老嚷嚷要去那里吃东西吗?”
又是那个贵得离谱的西餐厅,以前我们四个人总是开玩笑说将来谁要是发达了就在那里请客吃饭,没想到他还记得。
“苏凉,你发财了呀!”我做出一个崇拜的表情,“以后我就靠你了,要是哪天混不下去了你可要收留我呀。”
他笑着点点我的额头:“行啊,有哥哥我一顿就少不了你的。”
嬉闹间我觉得这样轻松自在的气氛那么熟悉,有力地温暖着我的心。
我忽然想起了蔚然那总是温热的手心,每次只要我觉得冰冷她就会握住我的手给我力量,在成长的道路上我竟然遗失了那么珍贵的东西,我迫不及待地想去找寻那份曾经拥有而现在已经迷失了的友谊。
当天晚上回到家里我大病了一场,发着高烧的我迷糊间在梦里看见了蔚然。她穿着白色的裙子像一朵圣洁的雪莲花迎风摆动,修长的四肢伸展在碧蓝的天空之中。她光着脚丫轻轻跃起,轻盈得像一个个跳动的音符一样,演奏出一曲悠扬顿挫的交响乐,但她的脚下却是万丈深渊的悬崖,只要一个不小心就会跌得粉身碎骨,可是她却浑然不觉地尽情舞动,天地之间这样惊恐的美让我恐惧地尖叫起来,可是任我怎么叫她就是听不见,我不停地哭不停地喊。
在昏迷了一天一夜以后,我终于从那个噩梦里面惊醒过来,妈妈守了我一夜两只眼睛都深深地凹进去了。她为我操了太多心,我心疼地握着她的手,说:“妈,我以前错了,你愿意原谅我吗?”
妈妈的眼睛一下子就柔和下来,安慰我说:“诺诺,你永远是我的女儿,就算你犯再多的错,你也是妈妈的女儿。”
长久以来我心里的压力因为妈妈的这句话而释然,这个世界上唯有亲情才是不需要计较得失,最为无私的。
就在我醒来的这天下午,我接到了陈阿姨的电话,她焦急地告诉我蔚然突然失踪了,我没来由地就联想到那个可怕的梦,顾不上自己刚刚大病初愈,坚持要去找蔚然,我妈想陪我一起去,但是我告诉她:“有的事只有我们自己才能够解决。”
最后,我妈也没有阻拦我,她交代:“你昨夜喊了一晚上蔚然不要跳,把我吓得心惊胆战的,蔚然这孩子心地很善良,就是太要强,你快去,可别真出什么事情就好。”
出门前她叫住我,嘱咐道:“多穿件衣服,你才刚退烧身体弱,如果不舒服就打电话回家。不管能不能找到,两个钟头之后一定要回来。”
我感激地抱了抱妈妈,说真的我从没有这么感谢过她对我的理解。
出门之后,我找了很多地方都没有看见蔚然,最后我想起了那个拥有我们美好回忆的学校楼顶的天台。我几乎是一路飞奔过去。
今天是周六,校园里没有了往日的喧闹,只有操场上覆盖着茫茫一片的大雪,我抬头看了一眼高高耸立的教学楼,脑海里不停地浮现着昨夜的那个噩梦,我几乎是跌跌撞撞地爬到了最顶层。
幸运的是蔚然真的在这里,天台上因为很少有人上来所以这里的积雪最为完整,一眼看过去只有一个人的脚印,顺着看过去,蔚然就背对着我呆呆地趴在栏杆上看着远方,她只穿了一件白色的毛衣,连外套都没有穿,耳朵被冻得通红,她披散着的头发在凌厉的寒风里肆意狂舞着,看得出来她是突然跑出来的。想到她万一就这么跳了下去,我紧张得腿都软了,我捏紧了手心用尽量轻柔的声音喊她:“蔚然。”
蔚然回过头了,惊讶地看着我,问:“你怎么来了?”
在蔚然回头的那一刻我的眼泪就滑落了下来,她的脸瘦得都凹进去了,尖尖的下巴就像扎人的锥子,看她无比憔悴的样子,我的心也跟着颤动起来。
“蔚然,你别站在那里了,天这么冷你会冻死的,求你了,快过来吧。”我语无伦次地表达着自己的意思。
“小诺,你干吗哭呀?”蔚然疑惑地问我,语气却也有着些许的心疼。
“蔚然,对不起,我不该把你的空间公布到网上,还有那次考试,我明明知道是余微陷害你却没有第一时间告诉老师,我不该不听你的劝告,我不该怀疑你和韩莫,不该对你大吼大叫,不该把所有的错都推到你的头上,不该到现在才来请求你的原谅。”我边哭边说,哭到最后都分不清楚自己说了些什么。
“小诺。”蔚然叫我,“你乱七八糟的到底想说些什么呀?”
“我说,我是说……我的意思是你千万别想不开跳下去呀。”我激动地冲口而出。
“你以为我要跳楼?笨蛋,怎么可能?我只是想散散心而已。”我有一种想要晕过去的冲动,可是在心里也松了一大口气,用力揉了揉自己已经哭肿的眼睛。我问蔚然:“蔚然,我们还是朋友吗?”
“经历了这么多事,你还当我是朋友吗?”蔚然没有立即回答我的问题,只是淡淡地反问我。
我很坚定地看着她说:“当然,蔚然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以前,现在,未来都是,我们是一辈子的朋友。”
蔚然忽然开心地笑了,她说:“那么我要怎样才能相信你呢?”
看着她那越来越没有血色的脸我急了,我说:“你要怎样才能相信我?要不你可以重新考验我,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真的?”蔚然的眼睛骤然一亮。
“真的,但是你要先答应我,快点离开那个栏杆,那里风那么大,你先过来。”
她想了想,没有反对,朝我走了过来,走到我面前的时候她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一个药瓶递给我,说:“这次的测试是,如果你还把我当朋友就把它吃下去。”
我仔细看了看,认出来了,这个药瓶就是蔚然经常拿出来威胁陈阿姨的东西。记得那次酒醉的时候,蔚然告诉过我,瓶子里面装的是毒药,那是她后妈要毒死她的证据。
“怎么,反悔了?”蔚然看出了我的犹豫,紧盯着我。
“不,我吃。”我扭开了瓶盖,倒出里面的药。
“不用太多,两粒就足够了。”蔚然的脸上仍然带着笑意,我却猜不到这笑容的含义。
我按照她的指示只拿了其中的两粒药丸,其余的都倒回药瓶里,想了想我对她说:“我要是吃下去,你就答应我回学校上课行不行?”
蔚然看了我一会儿然后郑重地点了点头,害蔚然不愿意来学校上课的那个人始终是我,如果我就这么倒下去不能醒来了,那么至少我可以不再亏欠她。
我独自一个人承受的过往实在是太多了,如果用这样的方式能换得一个心安理得,那么又有何不可?
直到面对生死的这一刻我才发现自己的怨恨都消失了,是顿悟,是死心,还是麻木?
我自己也不知道,我只知道我已经恨不下去,也怨不出来了,我只希望我们能够在我闭上眼睛的一瞬间,恢复到当初相识时的快乐和幸福。
想到这些,我微笑着闭上了眼睛毫不犹豫地吞下了那两颗药丸。
头突然一阵眩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