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全部秘密心事最后都会变成笑话
米利的恋爱是我一手促成的。
三年级第一个学期,4月3号,她的生日,她非要她表哥、表姐带她去KTV唱歌,当然也带上了我。米利的表姐是个爱玩的人,当晚非要玩真心话大冒险。
几轮真心话之后,米利选择了大冒险。在其他人的起哄下,我脱口而出,让她去跟走过包厢的第一个男生表白。只是,我没有想到,会那么巧,那个男生竟然就是顾森。
“我知道你喜欢我,我也喜欢你。”
米利说,那是她得到过的最好的生日礼物。
【1】
临一中学在8月27日正式开学,这还是我第一次在家人的陪伴下去参加开学仪式。
而早在开学前,哥哥就跟我确定了是否住校这件事。
作为百年老校的临一中学,位于原市政府大楼附近,据说就连学校门口那条路旁的树木年龄都超过了一百岁。而顾家大宅则坐落在N市大学城附近,大学城是十年前政府规划打造的,专门划了N市西边的一大片开阔地,将大部分知名高校都搬了过来,离临一中学自然路途遥远。
尽管有宋叔叔接送,但家里的这种氛围,让我更倾向住校。
因此开学那一天,我带的东西非常多。
哥哥先是带着我参观了学校位于食堂旁边的宿舍。都是标准的八人间,四张上下铺床位,两两相望,中间是两个大的铁皮储物柜。屋中间的八张长书桌是教室里常用书桌的两倍长,把整间屋子填得满满的。两个卫生间,每个卫生间里都配备了热水设备,插卡就能用。
哥哥满意了,才带我去交住宿费用。
我们新生住在宿舍的四楼和五楼——越是低年级就住得越高。跟以前的学校完全不同的是,临一中学有两座图书馆。一座古色古香的满是书籍的图书馆,还有一座完全现代化的图书馆,两层楼,四个大机房,可供学生上网查资料。
而跟之前的求学生涯最不相同的一点就是,入学就有军训,每个人都必须参加。
我先去领了校服,校服的样式跟日剧里演员们穿的一样,一点儿都不宽大,也不显得肥,而是充满了英伦气息。
女孩子是衬衫加黑色的超过膝盖三厘米的百褶裙,黑色西装镶了白边,还配了红色的领结。男孩子是白色衬衫、黑色西服、西裤,还配了一条黑色的领带。
衣服并不是领了就能拿回去穿的,而是要等助教老师将每位学生的姓名缝在每个人领的校服上,才可以带走。
之后就是领军训迷彩服,我在排队时,收到了米利的微信。她穿着新校服对着镜头比了个“V”手势,说:“好好看哦,上博雅真的好幸福!”
博雅的校服跟我们学校校服唯一的区别就是,我们的校服是黑色的,而博雅的校服是红色的。娇俏的米利,真的好适合红色。
“可是要军训,听说军训超可怕,要顶着烈日站军姿,你们呢?”在这句话后面是一个哭泣的表情。
“我们也一样啊,而且我听说临一中学的军训特别变态,特别严格。”
“宝儿,你要保重,要活着回来啊。”米利夸张地回复道。
“你也要加油啊。”
等我回到宿舍,宋阿姨已经帮我收拾完毕,铺好床了。我的储物柜是紧挨着我床铺右下角的那一个,上面的锁宋阿姨说已经换过了,说着就递来一把小巧的钥匙。
中午哥哥陪着我在食堂吃了一顿饭才离开,临走前,他把简维安的电话号码告诉了我,并说:“有什么解决不了的事情,就打电话给简哥。他大部分时间都在N市,尽管不客气地麻烦他。”
我点点头,专注地把那一串号码记在心里。
上午报名缴费的时候,就已经接到通知说下午两点在教室集合,现在还不到12点,我深呼吸了一口气,决定逛逛校园。
这将是我未来三年要待的地方。
陌生的景物,陌生的人们。
篮球场上,高年级补课的同学们正在挥洒汗水。浓密的槐树底下坚强地生长着一丛丛兰花,并不是开花的季节,叶片绿油油的,很是喜人。
学校的广播在播放着舒缓的轻音乐,我用手挡在眼前,仰望一望无际的碧蓝天空,心猛然被乍起的秋风吹拂得开朗起来。
新的生活,即将扬帆起航。
犹如噩梦般的7天军训倏忽而过,开学后迎来了第一个假期,之后每个星期就只有半天的休息时间,早晨两节早读课,上午4节课,下午6节课。晚上住校生还要上三节晚自习课,直到十点半。
就连班主任李老师在放我们回家前,都连连叮嘱:“不要以为三年后你们才参加大考,实际上,三年级整整一年,你们都将在题海中度过,根本不会有任何正常的上课时间。也就是说,你们必须在两年内,掌握好三年要学的知识,再用第三年一整年的时间备考。能够进入临一中学,成为临一中学的一员,我相信大家不会被这种强度的学习吓到,而是十分有信心,对不对?”
“对!”
所有人齐声叫道,精神十足。
李老师笑了:“很好,保持住这种精气神,坚持就是胜利!现在,大家解散,回家休息。两天后回来,迎接大家的将是入学后的第一场考试。希望大家能在这次考试中取得优异的成绩!”
临一中学就是这样的环境,似乎所有人一门心思只有念书。在教室里学习还不够,回到宿舍,熄灯了,还偷偷摸摸地在被窝里打着手电筒看书。
而每个班的班干部都是由成绩倒数五名的学生担任,他们负责班级卫生以及所有需要班干部出面处理的琐事。他们要擦黑板,负责收每一门功课的作业本,帮老师分发试卷,每天留到最后负责打扫教室卫生,关闭教室的灯,锁教室门。事情不多,可是所有人都知道,你既然担任了班干部,那就意味着你的成绩在班上倒数。这是前年从日本引进的新的教学模式,尽管这一措施实施后,最初引来了众多家长的诟病,然而连续三年的超高升学率让所有人都默认了这一新的传统。
担任班干部再也不是一种荣耀,而是一种屈辱。
我虽然没被分到重点班,却分到了竞争同样激烈的A班。而第一次考试我成绩并不突出,班上三十名同学,我第十七名。之后,我们班就宛如无声无硝烟的战场,所有人都拼着一股劲,休息时间很少有人吵吵闹闹、讲话聊天。
米利好几次打电话叫我出去玩,都被我拒绝了。我跟她说了我们这边的情况,当时她就惊呆了。
“你们也太惨了吧!”然后她又问,“那成绩好的有什么特别待遇吗?”
“有啊。学校会给每个班前五名的学生发一枚与校牌完全不一样的金色徽章,凭这枚徽章可以进学校的特殊食堂吃饭,而老师也会单独给成绩前五名的同学开小灶补习。”
“哇,听起来好厉害啊!宝儿,我就不打扰你了,你一定要加油,拿到前五名的徽章,好好炫耀一把!”
我不由得苦笑。
升学后跟以前完全不同,并不是死记硬背就可以取得好成绩的。每一次考试,我只比前面一名少两分,比后面一名多一分,这样的紧迫盯人,让我丝毫不敢放松。
米利好奇来找过我一回,在教室里陪了我一会儿就有点儿受不了了,拽着我到校门口的奶茶店坐下来,说:“你们班上的同学还是不是人啊,搞得我跟你讲话好有罪恶感啊。”
我心里记挂着还没有做完的数张试卷,没有跟米利多聊天,就回学校了。
这一年,是我奋发努力的一年,也是我跟米利关系渐渐没那么亲密的一年。
【2】
腊月二十八,学校总算将我们放回了家。
小年前就已经放假的米利打来电话,约我去看下半年很红的电影《地心引力》,我们约好在市中心的星城影院见面。
地铁上人好多,挤得我都快站不住了。我悄悄地挪动,试图拥有一点儿呼吸的空间。忽然我透过人群看到了一个熟悉的高大身影,那人背对着我,双手抬起来握住吊环。而他的腰上,一只手揪住了他的衣服下摆。
一看就知道,肯定是一对情侣。
地铁又到了一个站,下去了一部分人,挤上来更多的人。
我看到了那人的侧脸,分明就是顾森。
不会那么巧我正好跟米利在同一趟地铁上吧?
我有些欣喜,拼命地往里面挤了挤,却猛然停住了。周围的人一阵抱怨,我连抱歉的话都说不出口。
那抓住顾森衣摆的女生,一头长发烫了梨花卷,画了细长的眉毛,贴了假睫毛的眼睛显得分外大。
这个女生,根本就不是米利!
顾森竟然跟别的女生这么亲密!
我想上前质问他,却又踟蹰不前。摸到口袋里的手机,我调了静音,打开照相机,对准顾森和那个女生,拍了好几张照片。
这一场电影我看得很不是滋味,米利却兴奋异常,喋喋不休地夸赞这部片子的特效:“宇宙和星空就好像真的一样。”
我还在烦恼要不要把照片拿给她看。
“顾宝儿,我知道你在临一中学的学习压力很大,但是我们已经整整一年没有好好地说过话了,你就不能不这么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吗?”米利却忽然生气了。
“我……”
“行了,我知道你行程紧张,我也不耽误你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了。”说着,她掏出手机,“亲爱的,我看完电影了,你在哪儿等我呢……嗯?你过来接我?好呀,我就在电影院门口,一会儿你陪我逛逛商场呗?”
挂了电话,米利赌气地朝我哼了一声:“就算没有你陪我,还有顾森陪我!”
我掏出手机,正要跟她说顾森跟那个女孩子的事情,就见她举起手挥了两下,转头,就看到顾森带着笑容朝我们走过来。
之前只在地铁上看到他的侧脸,此刻仔细端详他,却发现他真的变化很大。
这种变化,不是指他的外貌,而是说整个人的气质。原来的顾森尽管沉默寡言,却看起来很干净,笑起来还略带害羞,单纯无害。而现在他的笑容坏坏的,双手插在裤兜里,漫不经心的样子。
米利一脸幸福地挽住他的胳膊:“好了,顾森来接我了,你赶紧回去吧。”
我把那些到了嘴边的话通通咽了回去。
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我始终没有再开口。
过了一会儿,手机意外地震动了一下,是远去的米利发来的短信:“宝儿,我过年要回C城,姥姥病了。刚刚我没有生气。你要努力学习,也要好好保重身体哦。”
收起手机,我双手环抱住膝盖,看着窗外绵延不绝的烟火,心里沉重得好似灌了铅。
自从哥哥去英国留学后,每次过年家里都会很快只剩下我一个人,父母从来不会带我去走亲戚。而每次亲戚上门来恭贺新禧,他们也不会记得叫我下楼去招待客人。
今年也是一样,初四那天我一个人待在家里百无聊赖,就上街走了走。
街上树枝间缠满了红色的丝绸,街边的店铺有的开张了,红色的鞭炮细末散落一地。渐渐地走到了商业中心,到处都是玫瑰花。看到咖啡馆门口的小黑板闪烁着“情人节快乐”的字眼,我才意识到原来今天是情人节。
怪不得街上那么多人,基本上都是成双成对的。
漫无目的地随着人群往前走,在路边买了一枝白色的玫瑰花拿在手里。最终,在城市的广场上停了下来。天色已晚,光秃秃的树枝上挂满了星星点点的橘色小灯泡。垂下来的如同冰棱的白色灯泡一闪一闪的。
我捧着奶茶坐在街边的长椅上,感觉形单影只的自己真的好可怜。
一辆自行车从我面前匆匆而过,转了个弯,忽然又倒了回来,来人戴着帽子,看不清面容。
“那个……家成他妹,这么晚了,你不回家?”
我瞪大了眼睛,看着他把帽子摘下来,露出一张极为英俊的脸。
“简,简哥!”我扭扭捏捏地站起身,不知道怎么回他的话。
“还没吃饭吧?上车,我带你去吃饭。”简哥又把帽子戴上了,下巴一抬示意我。
简维安的这辆自行车似乎有些年头了,后座十分高,我好不容易才爬上去,车身晃了一下,我连忙抓住他的衣摆。
他回头看了我一眼:“搂着我的腰吧,看把你吓成那样。”
很久以后我总想起这一幕——我小心翼翼地揪住他的衣摆,不好意思真的搂住他的腰,他带着我,缓慢地经过一路的灯火,就好像穿梭在一个梦境里一样。
最终,我们在一个烤串大排档停了下来。成串的橘色灯泡散发出温暖的光芒,电线在风里摇曳。才初四,大排挡只在街边象征性地摆了一桌。老板迎上来,搓着手,说了一句“新年好啊”,然后将我们迎进了屋里。
我回想刚刚那一路梦境般的景物,最终的目的地却这么俗,不由得在心里悄悄地笑起来。
菜单很简单,就一张。
“先来一条烤鱼,要草鱼,配菜放木耳、青菜、青笋就行了。然后再来十串羊肉串、一份烤鱿鱼、十串孜然脆骨、两份铁板茄子……你还要什么?”一坐下,简维安就念了一大串菜名,边摘手套边问我。
“哦,那我还要两串土豆片、两串馒头片……可以来一盘白糖西红柿吗?”
“你喜欢就来呗。”
“那我就要这些了。”
“吃得好少,减肥啊?”
“没有。”正说着,余光注意到老板又迎进来两位客人。
只看一眼,我就沉下了脸。可能是因为我背对着门口,他们并没有注意到我。
“怎么了?”简维安问道。
我想了想,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翻到一张照片递过去:“你帮我看看那两个人是不是照片上的这两个人?”
简维安看了看:“是。怎么了?”
【3】
双手不由自主地握紧,我垂下眼帘:“那个男的,是我朋友的男朋友,那个女的,不是我朋友。”
简维安把手机还给我:“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我觉得很茫然,不知所措:“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这不是我第一次撞见了,给你看的照片就是上次撞见他们的时候拍的。可是,我一看到我朋友笑得一脸幸福的样子就说不出口了。”
这就是我踌躇的原因,米利暗恋顾森的时候,没有一天不念叨他的。后来,米利跟顾森交往,更是恨不得时时刻刻跟他黏在一起。
我记得她跟我说过:“宝儿,你不知道我现在觉得多幸福。你也知道我早上多难起床,他每天早上都打电话给我,当我的闹钟。连澈不是每天早上都帮你带早饭吗?我跟他说了一次以后,他也每天都给我带早饭了。我真的觉得,你喜欢他,而他也正好喜欢你这件事真是太好了。宝儿,谢谢你,要不是你,我不可能会跟顾森在一起。”
米利能跟顾森在一起是我一手促成的,难道他们分手也要是因为我?
“我觉得你应该告诉她现在这个情况。”
我艰难地开口:“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把你刚刚给我看的照片发给她,她应该懂。”
我迟疑了。
“你现在不说,她也迟早会知道。与其让她变成最后一个才知道真相的人,不如你做一回恶人,抢在所有人都知道之前告诉她真相。”
米利很快打来电话:“顾宝儿,那照片是什么意思?”
“就是……”我深吸一口气,对简维安抱歉地点点头,起身离开了座位,躲在角落里,“我看到顾森跟她在一起,两个人很亲密。”
“哦,这没什么,他们是朋友。之前,我们还一起唱过歌呢。纪静人很好,性格大大咧咧,跟谁都是哥们儿。是你误会了吧?”米利的声音很平静,这一点儿也不像她。
“不是的,我跟你说,他们……现在就在我隔壁桌一起吃饭。今天不是情人节吗?”
米利沉默了很久才说:“等我回N市再说吧。”不等我回应,她就直接挂了电话。
然而就在我准备回座位的时候,我跟顾森迎面撞上了。他似乎刚从洗手间走出来。他瞪大眼睛看着我,突然低下头快步走向还坐在位子上的女生。不知道他跟她说了什么,他们很快就付了钱,快速地离开了。
我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只觉得没有一点儿吃东西的心情了。
“你朋友怎么说?”
老板走过来,放下两盘烤串。孜然排骨和羊肉串十分香。简维安拿了一根羊肉串,又递给我一根。
“她说等她回来再说。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可是我说不出来,就是有些不安。”
简维安“哦”了一声,转移话题:“你哥哥给了你我的手机号码吧?”
我点点头。
“看样子你过得还不错,一学期都没有打电话过来。”
我的脸一下子就发烫了:“不,不是,就是不好意思麻烦你。”
“还适应住校的生活吗?”
“还可以。大家都专心念书,气氛很好。”
“压力大不大?”
还是第一次被这样细致地关心着,我也只好把对米利的担忧放在一旁,专心致志地回答简维安的问题。
他依旧送我到家门口,临走前突然说了一句:“有烦恼也可以打电话给我,任何烦恼我都会倾听的。”
虽然我答应了,但并没有想过真的去向他倾诉什么烦恼。他只是哥哥的朋友,对我很照顾,我并不想越矩,平白讨人厌。
我没有想到,那么快我就拨通了他的手机号码,全然不顾已经是凌晨两点。
米利突然打电话来,我接通后,就听到她用带着哭腔的声音质问:“为什么你非要多管闲事?我都说了等我回来再说,为什么你要跑去问顾森?”
这质问来得太突然,我完全莫名其妙:“米利,冷静点,慢慢说。”
“你让我怎么冷静?顾森他跟我说要分手!我不想分手!”
“什么?”
“我早就知道他跟纪静之间不清不楚的,可是只要他不跟我提分手,我就当没这回事。你为什么要捅破这层窗户纸?你不知道我有多喜欢他,多爱他吗?没有他,你叫我怎么办?没有他,我不如去死算了。”
我知道的米利,拥有父母的宠爱,朋友的爱护,可是为什么她现在在说她唯一不可或缺的是顾森的爱情?
最终,这个电话以米利饱含怨恨的一句“顾宝儿,我恨你”结束。
胸口闷闷的,好似有千斤重石压在上面,让我透不过气来。辗转反侧,依旧没法入睡。
手机设置了12点关机,屏幕亮起又暗下去。
我最终重新开机,拨通了简维安的电话,说出心中的疑虑:“为什么人们在拥有很多爱的时候,却偏偏只盯着她得不到或者已失去的那份爱不放呢?”
简维安的声音低低的,好似一把低音大提琴:“怎么了?”
“就是……朋友打电话来质问我为什么要捅破那层窗户纸,她说她不想跟他分手,就算他和别人在一起了。还有,她说她恨我。我是不是真的做错了?”我问。
“我先回答你之前的问题,就是因为她拥有的爱很多,所以她不会在意这些她已经得到的爱,而只会在意她没有得到或者不小心被她遗失掉的爱。因为这些爱,她是没有办法再拥有的。”
简维安不急不缓地说着。
“这是人之常情,佛都说了,人生八苦,得不到和已失去排在最前面。”
虽然不懂佛法,听到这一句,我还是怅然不已。
“别难过了,佛还说了,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求也求不到,顺其自然就好。”
我还是很难过:“佛真的说过这样的话吗?”
“佛没有说,是我说的。”
我沉默了,手机里,他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你送我回来叮嘱我说有烦恼给你打电话,是不是早就料到……我朋友是那种反应?”
简维安承认得很爽快:“是啊。你抓到她男朋友跟别的女生在一起,她不愤怒,不生气,反而让你等她回来再说,就只有两个可能,一是她对这个男生没有什么真心;二是她早就知道这件事了。综合你的反应来看,你朋友显然是后者。”
“大人都是这么厉害的吗?”
简维安顿了一下才回答我:“就如你所想的那样,我事先料到了却没有告诉你,因为我告诉你了又能怎样?你不会相信,只会觉得那是无稽之谈。”
【4】
“我知道你的意思,我也能理解。谢谢你。”
“不用客气。”他话锋一转,“为什么你说你没有拥有很多爱?家成对你不好?”
“也不是,哥哥对我挺好的。”
“那是顾伯父、顾伯母……”
“……他们恨不得从来没有生过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本来想要说谎随意遮掩过去的,却偏偏说了实话。
这句话说出口,就再也停不下来了。
这个夜晚,我跟简维安聊了很久,久到手机满满的电池消耗殆尽。
他把我当成一个平等的对象,耐心地倾听我诉说,温柔地引导我讲述。
我从来没有想过我也会有向人完全敞开心扉的一天,那些隐藏在内心的嫉妒、羡慕、不甘,不经意地就说给了这个人听。
像毒液一样腐蚀我的内心的负面情绪,我从没想过会有见光的一天。
拥有那些情绪的我面目丑陋得连我自己都难以面对,却在他的安抚下,把一切一一道来。
因为有人疼爱,眼泪才有意义。没有人关切,那么哭给谁看呢?
我深刻地体会到了这句话的含义,我之前躲起来号啕大哭,却没有释放半点儿难过,反而更加沉寂。而现在有人安抚我,有人替我鸣冤,有人张开了怀抱给我依靠,有人说这不是我的错,跟我没有任何关系。
这样柔声细语,这样温柔细致。
那不被爱的委屈,不被重视的伤心,揭露真相时的崩溃,此时此刻在他的温柔细语中尽数化为眼泪,安静地流下。
“哭了的话不用掩饰,我又看不到你的狼狈,你不会丢脸的。”
听到这样的话,我没有哭得更厉害,反而扬起嘴角,微笑起来。
心湖像被温煦的暖风拂过,酝酿出点滴的甜。我要存储许多许多的甜,微笑地度过每一天。
第二天清晨,冬日的暖阳洒遍大地。
我在被窝里伸了个懒腰,趴在床头拿起昨晚耗尽电池后就直接充电的手机,给米利发了一条短信:“就算你恨我,我也不愿意看到你受丁点儿伤害。”
信息发出去后,我抱着被子打了个滚。
只是米利下午才回复我,只有冷淡的两个字:“呵呵。”
我蹲坐在落地窗前,看了空寂辽远的苍白天空好久,最终低下头,寂寥地叹了一口气。
对她的关心有多少,此刻的讽刺就有多浓。
我真是个傻瓜,总是笑到最后一秒,才发现自己胸口早已被插了一把刀,十足的笑话一个。
白天倏忽而过,不过一眨眼,夜就已深沉。给自己定的额外的作业已做完,课程也预习到了两个星期后的了。墙上的时钟指针指向11,我该上床休息了。只有休息好了,才能开始第二天的战斗。
可躺下半个小时,我还在**辗转,睡不着。
我想起米利发过来的冷笑般的“呵呵”两个字,压抑在心底的难过被放大,宛如骤起的汹涌浪潮,几乎将我淹没。
这几天,我的心情大起大落,就好似在坐过山车。也只有夜深人静,一个人的时候,才敢放任思绪宛如柳絮般随风飘舞。
顾宝儿不配有朋友。
这句话让胸口一痛,我忍不住蜷缩了起来。
不,不,我曾经有朋友。柯晓曦、米利,还有小学时的同桌,我记得的,她的名字叫孙如萱。
在我的记忆里,她完美得就像最高贵的公主。小学我们一个班级,时常同桌。她是班长,成绩比我好,她说什么我都信,让我做什么事我都帮她做。我们形影不离,我们无话不说,她也是最清楚我家里情况的那个人。
然后有一天,大家都知道了,顾宝儿是个不被爸妈喜欢的可怜虫。
那些只对她说过的话,被人们口口相传,然后哄堂大笑。
她让我成为了一个穿着新衣的国王,赤身**被人看穿却后知后觉。
我跟孙如萱大吵一架后和好,然后迎来了五年级。
这一年,爸爸突然决定要把我送到压力特别大的实验学校。得知这个消息的我好像被雷劈了一样,因为即将到来的分别而难过。可是我将这件事告诉她时,她却看都没有看我一眼,径自跟隔壁的同桌玩得开心。
我离开后还曾从别人那里得知,孙如萱对我的离开是很高兴的,因为“她总缠着我,烦死了”。
这也是后来,我对柯晓曦和米利从来不会无话不说的原因。
孙如萱教会了我,朋友从来不是用来撒娇黏糊的对象,你倾诉的任何苦楚都有可能变成她的谈资,变成其他人口中不太好笑的笑话。
友谊更不是对等的,你把对方当好友,说不定对方只是想利用你。
但我以为米利不同,却没想到撞上“喜欢”这两个字,友情那么轻易就破碎了。
我想起简维安在挂掉电话之前,忽然说:“宝儿,我很欣慰你告诉我这些。我要告诉你的是,你比你以为的自己还要优秀,还要好。他们不喜欢你,我喜欢你。尽管我比你大七岁,但我想我们成为莫逆之交一点儿问题都没有。”
莫逆之交,这词太过于**。
我暗暗心惊,马上翻身强令自己马上入眠。
可我又想起了那个悲伤的夜晚,我离家出走却没人理会,无助地坐在关门的服装店门口,希望寒冷的黑夜快点儿过去。而简维安突然出现在我面前,拿着手机打开游戏,试图逗我一笑。
简维安抬起头来对着我微笑的样子被放大,我骤然后知后觉地想到简维安说:“他们不喜欢你,我喜欢你。”
像是核弹爆发,时空瞬间都扭曲了。
在那一瞬间,我仿佛看到无数飞鸟扑棱着翅膀低低地飞过安静的水面,投下的影子剪碎了湖面。它们的动作那样快,如同被按下了加速键一样,只在视网膜上留下模糊的影子,像一行行辨不清楚的文字,扭曲着飞上了湛蓝的天空。
日光倾城,世界在凄凉冷清的苍白里慢慢回了暖。
【5】
一转眼就过了元宵节,下周一新的学期就要开学了。
一场春雨过后,一夜之间,满城的迎春花像是得到了信号,花朵繁华了整座城市。
不知不觉就跟简维安走得很近,从春天到夏天,阳光明媚,洒满生活的每一个角落。
我不再只埋头在课本里,偶尔跟在简维安身后晃悠。
简维安总有许多道理,他问我:“你的梦想是什么?”见我沉默,他又问,“你未来想要做什么?”
我从来都没有认真地想过这件事。
长大以后,就离开这个家。我只想过这件事。
我把我的想法说给他听。
他替我分析:“首先,你必须确定你要念什么样的大学,从而进入怎样的公司,担任什么职位。如果只是单纯地想离开,那至少要考虑一件事,离开之后第一顿饭在哪儿吃,晚上要住在什么地方。”
我仔细地考虑他的问题,认真想了好久,才说:“我存了一千块钱,可以租房,而且现在我也会自己做饭了。”
“一千块,就算去小城市,最便宜的房子一个月都要四五百块钱房租。剩下几百块,估计刚够你吃一个月。下一个月该怎么办?”
我哑口无言,第一次知道,原来离家出走去拥有所谓的自由需要的成本那么高。
没有钱,真的是寸步难行。
能攒下这一千块钱,都已经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
父母并不会给我多少零花钱,年节时,亲戚会意思意思塞给我红包,这些则成为我整整一年的花费。学校不时要求我们购买练习册、习题册,上交试卷费,跟同学出去玩也需要花钱。
说起来,我最喜欢学校校规里“必须穿校服,佩戴校牌、校徽”这一条了。要是在学校大家都可以随意穿着,我一年只有四套衣服,也就是说我只能按照夏冬两套轮着换,不知道会被多少人耻笑。
“我可以去打工,做超市收银员之类的。”我还是不甘心,可说完这句话,我羞愧地低下了头。
简维安摸了摸我的头,语气平静地说:“你可以当一辈子的收银员,但超市一定不会雇佣你一辈子。”
我总以为我的思想已经足够成熟,去做网上测试心理年龄的试题,也总是得出心理年龄已经45岁以上这般沧桑的结果。
偶尔我会憎恨自己缩在年幼的身躯里,阻挠了我奔向自由的脚步。
现在我终于知道我是多么幼稚,思想有多不成熟。
沮丧在很长一段时间像朵乌云一样笼罩在我头顶,等到考试排名出来,我往后掉了七个名次,只差一个名次就要担任班干部,这才悚然惊觉。
拿到成绩单的那天下午,我呆坐在座位上,浑身僵硬。
排在我后面的曾默下课后走过来,阴影落在我身上。我抬起头,夕阳的光辉刺痛我的眼睛。茫然的光晕里,曾默巧笑倩兮。
我怔了怔。
曾默双手按住我的桌子,对我说:“你比我多一分是你运气好,下次我看你就没有这种运气了。”
所有人都在拼命往上游,偏偏有个我逆流掉下来,被人狠狠踩一脚根本就是情理之中的事。
只是,我居然完全没有斗志去反驳她的话。
曾默趾高气扬地离开了,教室里很快就只剩下我一个人,世界寂静了。
仿佛瞬间被耗尽了精力,我趴在桌上,浑身无力,只想一睡不起。
面前是一本本摆放整齐的课本、练习册。手指一本一本地滑过它们,我问自己,做那么多习题,反复地念同一本书,用同一个公式解许多道题,一天背诵两百个单词,可最终有什么用?
它们变不了现金,也填饱不了肚子。
星期五的下午最后一节课,是这个学期才有的生物、物理、化学实验课。生物、物理、化学三科轮着上课,而这实验课也是唯一的A班和C班两个班一起上的课。
两个班60名学生,分成了20组,3个人一组。分组并不是随意组合,而是按照学号来,跟我一组的是张蔷和李炜。实验成绩是以小组为单位计算,虽然高考不会考做实验,但实验分数会记录在寄回家的成绩单里。
这个星期轮到生物课,上次生物课是使用显微镜观察洋葱皮上的细胞组织。
我大概完全没有这方面的天分,张蔷和李炜在几分钟内就成功了,而我捣鼓半天,又在他们俩指手画脚的指导下,仍旧不成功。
最后,他们都有点儿不耐烦了。
偏偏临到下课,我都没有完成,实验用的洋葱皮都被我剥光了。最终还是老师帮忙,我们小组才记了两分。
一上课,老师就宣布这一堂课的内容是在高倍镜下找到分裂细胞,我一听就想哭了。
张蔷安慰我:“没事,有一节课的时间,这次你一定可以成功的。”
李炜却有些阴阳怪气:“希望你这次别拖后腿了。”
张蔷说:“李炜,你怎么说话的呢?”
“我实话实说,时间宝贵,我还想早点儿做完实验,回到教室多做几道题目呢。”李炜不以为然地说道。
我也想努力做好,早点儿拿到分数,可是越着急越容易出差错。
最后只剩下我一个人,跟在老师身后,看着她把实验室大门锁上。
生物老师是个很好很有耐心的老师,她安慰我:“没关系,实验课高考的时候不会计分,你不用压力太大。”
我点了点头,背着书包往外走。
难受的是,别人都可以做好的事情,到我这里就变得很艰难。而且,我那么讨厌变成别人的麻烦,却不止一次拖了别人的后腿。
我是不是真的一点儿用都没有?
简维安打电话来问我,周末要不要跟他一起去朋友的工作室玩。
在我看来,学法律出身的简维安唯一鲜明的职业特征就是他为人正派,性格温柔的同时十分严谨,平时带我出去玩,也从不去酒吧、会所之类玩乐的地方。一群人开车在附近的城镇自由行,又或者是做一些运动,以及参观朋友的工作室。
收起沮丧的心情,挂了电话,我暗想,没有梦想又怎样,眼前不正有一个榜样等着我学习吗?
我可以把简维安当成我奋斗的榜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