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所有的华美背后都是腐烂的真相
我的父母都恨不得没有生我。
我当然不会如他们所愿,反而竭尽自己所能过得很好。即便我真的过得一点儿也不好,我也从不会放弃希望和笑容。
我是毕业的那一年,才知道我不是妈妈亲生的。
知道这个事实之后,我突然就释怀了。并不是因为我不够好、不够乖、不够优秀,才让他们如此恨我。很简单,他们讨厌我,只是因为我是一个多余的不该出生的人。但这并不妨碍我找了个没人的地方,哭得撕心裂肺。
【1】
面对米利的这句问话,我第一反应是跟她说实话,却一抬头就看到了一旁因为无聊而开始玩手机的顾森,顿时把想说的话都吞进了肚子里。
“那个浑蛋,你有什么不好?竟然跟你分手!”米利却咬牙切齿,“要是以后被我碰到,我非让他好看不可!”
我愕然,连澈到底跟米利说了什么?
“我之前不知道你们分手了,还瞎起哄说什么一起去KTV……”米利拉着我的手,“那种人我们别理他,你也别伤心,你那么好,喜欢你的人那么多……”
米利还说了什么,我都没有在意了,她知道我跟连澈分手后,没有为连澈说一句话,甚至完全没有追究理由,恐怕就是怕我难过。
我鼻子有点儿酸,视线也有点儿模糊。
我一个冲动,抱住了米利:“米利,跟你做朋友,我真的好幸运。”
米利僵了一下,捶了我一拳,语带骄傲:“当然啊,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我松开她,突然有些赧然,冲她笑了笑。米利也冲我笑了笑,也有几分不好意思。我们对视一眼,又一起笑了。
暖暖的感觉将我们包围,空气里仿佛弥漫着甜甜的味道。
后来米利又提了很多建议,都是让我跟她好好玩玩,将自己的不开心发泄出来。但是一想到我的成绩——全校第十五名,全市已经排到一百名以后,回到家将面对暴风雨,我就摇头拒绝了。
伸头是一刀,缩头更是一刀,早点儿回家告诉父母这个成绩,也好早死早超生。
我的母亲今天轮休在家,车子驶进大门时,我心里有些忐忑。
帮佣的宋阿姨打开大门时,小声地告诉我:“今天有客人在,有一位周家太太过来拜访。”
周家太太?印象里没有这位客人,应该是第一次来拜访吧。
我松了一口气,母亲在外人面前还是会给我留几分脸面的。
我悄悄地走进去,以尽量低调的方式跟客人打了招呼。周家太太看起来很年轻,圆圆的脸,眉目间很和气。只是她身上的衣服看起来很普通,穿着不像母亲所交往的其他朋友。
我只瞧了一眼,快速地说:“我先上楼换衣服了。”然后,就急匆匆地往楼上走。
然而我才走开没几步,母亲冰冷的声音就自身后传来:“成绩怎么样?能够进临一中学的重点班吗?”
临一中学的重点班,只有20个名额,全市前50名的人若是都选择了临一中学,也就只有前20名能进。
我深吸一口气,小声说:“全市一百多名,可能进不了……”
好久,室内都是一片寂静。
突然一股力量将我的脸打得歪到一边,脸颊火辣辣地痛起来,我这才反应过来,难以置信地望着母亲。
母亲放下手,说出口的话让我的心陡然一沉,浑身发冷:“顾家辛苦地供养你,结果你连重点班都考不上,不是白养你了吗?”
我瞪大眼睛看着她,她却仿佛只是说了句“你今天吃了吗”般,表情平淡。
“妈!”我急促地喊了声,满是哀求,不由得看了一眼客人的方向。
周家太太目瞪口呆地看着这边,那目光让我难堪不已。
“我已经尽力了,全市第127名的成绩,也不是……”
“啪——”我脸上又挨了一巴掌。
“没用的东西。”
从来没有这么委屈、屈辱、难堪过,我一时冲动,竟不顾后果,第一次反抗:“妈,我到底是不是你亲生的?全市127的名次,我已经尽力了,你也看到了,我平时……”
“你不是我亲生的。”
愤怒的咆哮声戛然而止,脑海里似乎有根紧绷到了极限的神经发出轻微的“啪”的一声,断了。心慌得似乎暂时停止跳动了几秒,然后疯狂地沉重地一下一下砸在胸腔上。身前仿佛有一股无法承受的重压袭来,我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几步,茫然地看着母亲。
“妈,你刚刚说什么?”
周家太太站起身,匆匆忙忙地告辞,速度快得似乎后面有猛兽在追着她。
“不要叫我,我不是你妈。”她一个字一个字慢慢地说。
“每次看到你,我就会想起那个贱女人,想起那些我痛恨的事情。每次你叫我妈,我都要忍耐。眼看着你长这么大,长得跟那个女人那么像,我就想掐死你。”
原来世界坍塌只要一秒。
她离得那么近,近得我可以清清楚楚地看明白她眼里对我的憎恨,身后宛如有一个巨大的旋涡,我摇摇晃晃,只觉得身体在不停地下坠,浑身发冷。
“你为什么要来到这个世上?”
这句话宛如巨大的锤子,狠狠地敲在我心上。
我腿一软,跌倒在地。
一片死寂。
我茫然抬头,看着空旷华丽的大厅。妈妈说完那句话就走了,家里帮佣的阿姨因为害怕,所以没人走过来。直到手背上感觉到温热,我才惊觉眼泪早已泛滥。
这个时候明明不该笑的,我却伸手捂住脸,笑了起来。
从我记事起,妈妈就不曾对我有过笑容。隐约记得小时候,看到她,我很高兴地想要她抱抱我,但她看都没看我一眼就走了。我追过去,跌倒了,哭得撕心裂肺。一开始保姆还会心疼地哄哄我,被妈妈说了一句“放着,让她知道哭也没用”之后,就再也没有人理我了。
稍微长大一点儿,我看到哥哥弹钢琴给妈妈听,妈妈会露出温柔的笑容夸奖他,我便也想学钢琴,偷偷摸摸按琴键的时候,被母亲呵斥了一句:“吵死了,烦不烦啊。”
母亲节的时候,哥哥送妈妈一幅画,妈妈视若珍宝般收了起来。而我这次不敢自作主张了,而是问了保姆阿姨。在她的帮助下,我画了一幅全家福,在晚餐结束后,送给了妈妈。她没有接,只说了一句:“一张烂纸片,你拿过来做什么?”
“呵呵,呵呵呵。”我笑得越来越大声,眼泪却掉得更凶。
我想起连澈一针见血地说:“而且,你很享受我对你的好不是吗?否则,你干吗偷偷摸摸来质问我,而不告诉所有人真相呢?”
对,他说得没错。因为我缺乏爱。哪怕是虚假的也好,我都想抓在手里。
【2】
最终,我拖着脚步上了三楼,呆坐在**,脑袋一片空白。
良久,房间里完全黑了下来。
门口响起宋阿姨小心翼翼的声音:“小姐,要开灯吗?”
我抹了把脸,站起身,试图笑,脸却僵硬得不听使唤。开口说话,声音却沙哑难听:“开吧。”
灯光闪了闪,最终照亮了室内。
我一眼就看到了宋阿姨布满同情的脸,心一下子被刺痛了,仓促地扭过头。
“太太已经出门了,吩咐说先生晚上不会回来了。”她说,“晚餐小姐想吃什么?”
心底涌起无尽的疲惫,目光没有焦点,我摇了摇头:“不想吃。一会儿我想出去。”
“那我让你宋叔准备一下。”
“不用了。”我拒绝了,“我想一个人出去走走。”
“不好吧,要是先生、太太知道……”
“我想自己一个人出去走走!不要告诉他们!”我打断了她,语调虽然温婉平和,却透着强硬和不容置疑。
宋阿姨点了点头,又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才下楼去。
我知道,宋叔和宋阿姨都是看着我长大的,我不被他们喜欢,也不被父母喜欢。他们总觉得我小小年纪,心思却深沉,完全没有小孩子应该有的天真烂漫,一点儿也不讨人喜欢。所以,这么多年,他们也只是冷眼看着我被父母责罚。
虽然在N市生活了十多年,但活动范围除了学校,就只剩下市图书馆、补习班之类的地方了,我对这座城市其实一点儿也不熟悉。我只穿了一件单薄的棉布长裙,沿着陌生的街道毫无目的地走着。
偶尔路过高高的爬满了三角梅的围墙,紫色、枚红色的花瓣在橘色的灯光下,显出几分迷离来。我愣愣地看了好一会儿,才在路过的出租车的鸣笛声中,抬脚走开。
心是从未有过的寒冷,身体里却仿佛生出了一种孤勇。
我并非什么都没带就出了门,我背了书包,拿了手机、钱包。可是,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握在手里的手机,却一次都没有震动。
街上的人不知不觉在慢慢变少,就连车辆也很长一段时间才会路过一辆。路边的店铺都熄了灯,拉下了卷闸门。空旷的街道,寂寞的风吹开了垃圾桶的盖子,将塑料袋吹得哗哗作响。
我双手环抱,蹲坐在一家服装店的透明玻璃前,呆呆地看着地面。
直到一双运动鞋出现在我的视线里,我才下意识地抬头。那人却蹲下身来,手里拿着手机,对着我,说:“你确定这真的是你的妹妹?”
“宝儿,半夜三更你不在家睡觉,为什么会在外面游**?”手机里传来一个气急败坏的声音。
我愣了一下:“哥哥?”
“简维安,我妹妹就拜托你了。20分钟之后,我会给家里打电话。顾宝儿,最好那个时间你已经在家里了。”
来人穿着一件白背心,露出结实的肩背肌肉。等顾家成挂了电话,他才“啪”的一声合上手机。
“你都听到了?现在跟我走,我送你回家。”
难以言喻的委屈骤然将我整个淹没,趁着眼泪掉下来之前,我连忙撇开头:“不要。”话说出口我才吓了一跳,鼻音很重,一听就是哭过的感觉。
好丢脸。
“青春期叛逆了?家里人反对你谈恋爱?考试考砸了?”
我听到他温柔地抛出几个问题,咬住下唇,一言不发。
头顶忽然一重,原来是他用手抚摸着我的头顶,就好像哄小孩那样:“回家洗个澡,好好睡一觉,你就会发现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刚刚我开车路过,看着你眼熟,就拍了照片,打电话给家成,才知道居然真的是你。你一个小女生,三更半夜独自在外面,就不害怕吗?”
我害怕,但我真的不想回去。
他叹了一口气,跟我并排坐在一块:“既然你不说话,那我也只好舍命陪着你了。”
过了一会儿,一阵音乐声响起。他把手机放在我面前晃了晃。上面是一个游戏界面,五颜六色的背景下,一个小人儿在蹦蹦跳跳。
“要不要玩游戏?”
心里的委屈似乎有所缓解,我眨了眨眼睛,小声说:“我不会。”
“很简单的,我教你啊。”说着他一边操作,一边讲解,“你看,就像这样,看到金币就冲上去,有裂缝就跳起来。听到这个音乐没有?这个就意味着有怪兽要来了,我们要快点儿跑——跑,跑啊,啊——死了。”
我不由得“扑哧”笑了一声。
下一刻,我就对上了他温柔的目光。仿佛触电般,我立刻转开了头。
他有些不太好意思:“其实我也不太会玩这个,但公司的小姑娘都挺爱玩的。你要不要玩玩看?”
我把头埋在膝盖上,摇了摇头。
“试试看吧,打发下时间。”
我还是摇头。
这时,铃声骤然响起。
他接通电话:“喂,家成,没呢,她不想回去……哦,这样啊,我知道了……行。”说到这里,他把手机递给我,“家成他妹妹,你哥让你接电话。”
我抬起头,看着手机屏幕上的“顾家成”三个字,迟疑了下,还是接了电话:“喂?哥哥……”
“事情我听说了,不是那样的,你别多想,知道吗?”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话。
似乎哥哥也觉得语言太苍白,沉默了一会儿,才说:“家还是要回的,你才十几岁,我不想你出什么意外。”他顿了顿,又说,“回家去吧。”
哥哥语气里浓浓的关心让我的鼻子酸酸的,眼泪有再次决堤的迹象。我点了点头,然后才意识到哥哥并没有在我面前,于是开口说道:“嗯。我知道了,哥哥。”
“不管多难过,都要对自己好,这才是我们的顾宝儿,对不对?”
“嗯。”
我把手机还给简维安。
他站起身,看着我,又朝我伸出手。
迟疑了一下,我才把手放进他的掌心。
他的掌心很温暖。
他拉着我朝停在路边的车走过去,按了解锁器。汽车鸣叫了两声,他才打开后车门,手挡在车门顶部的位置。
真是超级有绅士风度啊,这个人。
车子启动后,他又问我:“听音乐吗?”
“嗯。”
清澈的钢琴声流淌在小小的车厢内,渐渐地,我温暖了起来。
熟悉的大门就在前方,简维安将我送到门口。宋阿姨打开小门,我朝她道谢,又跟简维安说了谢谢。
宋阿姨说我父母都已经睡了,过了一会儿,我才问她:“他们问起过我吗?”
“问了。”宋阿姨这么回答我。
我却没有再问下去,因为我知道,宋阿姨只是在安慰我,撒谎骗我。
如果他们问起了我,又怎么会不深究我去了哪里?又怎么会不打电话找我?
我只是不甘心,不愿意相信这个事实,非要亲口问问,让自己死心罢了。
【3】
哥哥还是打来电话,确定我已经到家了才安心。之后,他又多次打电话给我,言语间颇有一种“原来是哥忽略你了,对不起”的意味。
我一时受宠若惊,但又想到妈妈说我不是她的亲生女儿,就又有些消沉了。
我回来后的第二天清晨的餐桌上,所有人都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这让我如鲠在喉。
然后,陡然间,就没有人管我了。
父母早出晚归,看到我也是面无表情。我也一点儿都不想跟他们打招呼,无论是“爸爸”还是“妈妈”都叫不出口。
渐渐地,我在家里待不住,吃完早餐就出门,去市图书馆看书,直到晚上8点图书馆关门才回来。
如此过了一个星期,临一中学的通知书寄来了。没有补习课,又不想面对父母,我就睡了个懒觉,直到8点钟才醒过来。一下楼,我就愣住了。
我的哥哥顾家成风尘仆仆地站在客厅。似乎注意到了我,他抬起头,目光直直地看向我:“宝儿。”
我尖叫了一声,朝他扑过去:“哥,哥,你怎么回来了?”
他接住我,抱着我转了一圈,才放我下来。
拍了拍我的头,他教训道:“你也这么大了,不能像个疯姑娘一样了。”
第一次我觉得自己真的是个小孩子,低着头觉得不好意思。
“刚起来吧?”哥哥问我,不等我回答,又扬声喊,“宋阿姨,帮忙下碗面条呗。”
宋阿姨在厨房里远远地应了声。
哥哥又牵着我的手来到餐厅,自己去倒了两杯牛奶,一杯放在我面前,坐在我旁边。
我刚喝了一口牛奶,就听到他说:“我是为你回来的,宝儿。”他的语气有些沉重, 我不由得放下杯子看向他。
“关于你的事情,原本我就知道瞒不住,但我没想到妈妈会这么忍不住。我替她说一声,对不起。”
我慢慢地瞪大了眼睛,忽然就意识到了哥哥这句话的意思。椅子发出刺耳的声音,我努力克制不让自己颤抖。
“哥……”话刚说出口,我就咬住了嘴唇,不让自己那么难堪地乞求。
“妈妈的个性就是那样,总有一天你会知道,现在知道了,说不定对你更好。”他的目光完全不避开我。
“所以……”我深吸一口气,“所以,我真的不是妈妈亲生的?我……我的亲妈真的是那样的人?”
哥哥叹了一口气,伸手握住了我的手。
他掌心的温度却仿佛烫到了我一般,我下意识地甩开了他的手。
哥哥却似乎不在意我的抗拒:“不是的,当年的事情比较复杂,我也只知道大概。”说着,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封信推过来,“里面是你亲妈的照片,听说,她是个很不错的人,非常优秀。”
我瞪着那封信,就好像看着洪水猛兽。
宋阿姨端着面条过来,似乎察觉到气氛凝重,只把面碗放在我面前,就悄无声息地走开了。
“你是我的妹妹,这一点永远都不会变。”哥哥说完这句话,站起身,拍了拍我的头,然后离开了餐厅。我听到他上楼的脚步声,一声声地远去了。
“为什么不骗我?”我小声地、强忍着眼泪问,当然没有人回答我。
眼前一下子模糊了,我的喉咙口好似堵了一团棉花,把悲伤全都堵在了心里。
我用手擦眼泪,却怎么也擦不干净。我索性不管了,任由眼泪大颗大颗地掉落。我拿起筷子吃面。掺和了眼泪的面条,苦苦的、涩涩的。
在很小的时候,在父母将我视为空气的时候,我曾经想过我肯定不是他们亲生的。我还幻想过有一天,一对优雅的夫妇找上门来,说我是他们的女儿,要带我走,从此我就像一个公主一样备受宠爱地生活着。然而,每次这么想的时候,心中就是一痛。
我总是想不通为什么他们能这么误解我,这么冷落我,这一刻,一切都仿佛有了答案。
原来,我真的不是妈妈亲生的。
不知道哥哥跟父母达成了什么约定,他竟然一直没走,而之后他带我出去玩,父母也没有表示反对。
哥哥带我去之前去过的简维安的登山俱乐部,还给我弄了一套登山装备。两天后,我们一行人就坐上了前往四川的飞机。听说这一次总共有12个人参加,从全国各地飞往四川成都,在双流国际机场集合。
带队的人是简维安,他剃掉了胡子,看起来超年轻。我第一次看清他的脸,都有点儿看呆了。因为简维安很帅,就像欧美时尚杂志封面的男模特一样,五官轮廓分明,细眉凤眼,并不显得女孩子气,反而让人觉得俊美异常。
飞机上,他就坐在我旁边,姿势随意地摆弄相机,见我瞅他,就对我微微一笑,然后抬手给我照了一张照片,之后,又主动问我:“要看不?”说着,就将相机递了过来。
我受宠若惊,惊喜异常:“可以吗?”
他抬了抬手示意可以。
我接了过来,数码相机小小的窗口上,好奇的我偷偷看过去的样子十分鲜活。
“等飞机起飞了,你也可以拍一些云朵的照片。”简维安建议道。
“那,那怎么用这个?”
“很简单啊,这样……调焦距是这样……”
N市飞往四川成都需要两个多小时,才过了半个小时我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阳光透过小小的窗户洒在我身上,我并不觉得热,反而觉得温暖。
朦胧间,我听到了简维安和我哥哥的对话。
“这次我们要去四川山里待两个星期,没想到你居然会带上你妹妹。你也不怕别的队友有意见?”
“不是还有兄弟你帮我照顾她吗?她心情不好,我带她出来走走,散散心。”
“那干吗不报个旅行团?”
“旅行团有什么意思?”
然后,他们的谈话声低了下去,不知道又说了什么,他们忽然低声笑了起来。笑声只持续了很短的时间,我听到简维安小声地说:“别吵着你妹妹睡觉了。”
我心想,哥哥跟简维安的感情真好啊。然后,我就做梦梦到了米利。我没有跟她提起最近发生的事情,只是在离开的时候告诉她我要去旅行了。
很快,我收到了米利的短信:“哇,好羡慕,好嫉妒,好好玩哦。”
想到这里,在梦里我也微笑起来。
【4】
12个人,在听说的时候没什么感觉,真正见到了才发觉是个庞大的队伍,而且全都是男性。
大家都跟简维安很熟,打招呼也很热情,还全部对我这个站在简维安旁边的唯一的女孩子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
他们纷纷打趣地问道:“这位漂亮柔弱的小姐是谁呀?”
“简维安,你又带什么都不懂的人上山啊?不过这次怎么是个小女孩?搞不定的时候可不要求着我们帮忙呀!”
甚至还有人走过来,直接对我说:“小妹妹,我劝你还是现在打退堂鼓回去的好,因为登山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如此多的人你一嘴我一舌,场面超级混乱,我也不知道该回答谁的问题好,无措地看向哥哥,他却只是伸手拍了拍我的脑袋。
还是简维安出声给我解围:“放心啦,这位是顾家成的妹妹,有什么事直接找他麻烦就好了。还有,她不会跟我们去山上的。”
众人又转了方向:“原来是顾家成的妹妹啊,长得好漂亮呢!”
“放心吧,妹妹,你的安危就交给我们了。”
“顾家成,你妹妹多大呀?不会还没有毕业吧?”
简维安俯下身,在我耳边轻语:“别管他们,他们没什么恶意。”
说完,他开始招呼大家准备出发了。其他人也不啰唆,纷纷背起自己的背包,沿着通道朝门口走去。
简维安在询问其中一个叫陆哥的大个子,介绍的时候说他是成都本地人,负责当地的接待。计划是今天直接坐车去云顶山,然后继续往西,路线是从川入藏。
坐上车,开始大家都还有精力说说笑笑,拿出牌来玩,但很快,就横七竖八地睡着了。
我醒过来时,大巴正沿着盘山公路蜿蜒行驶。外面云霞漫天,绵延数千里,似乎有空旷的风从远古吹来,带着幽幽的声响。
简维安就坐在我的右前方,安静地玩着手机。从我的角度望过去,他的侧脸美得难以言喻,沉静的眉目有种不动声色的温柔。他似乎意识到了我的视线,微微抬头看过来,然后食指抵在唇上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我的心猛烈地跳动了一下,热气冲上了脸颊。
这是非常愉快的一段旅途,一路经过险峻的山路、高崖、奇瀑、缆桥。
才7月,深山的清晨时分,草木叶片上就结了霜,白色的一层好似砂糖。渐次变色的落叶乔木,清澈见底的小溪,澄绿得近乎妖冶的安静湖面,嶙峋岩石间艰难生长并怒放的白色花朵,无一不是让人震动的美。
在大自然面前,似乎一切都显得那么渺小,显得那么无关紧要。
8月初,我们到达龙门山。
第一个露营的晚上,围着火堆,在其他人一曲高歌之后,哥哥忽然说:“我跟妹妹要回去了。”
当时我就惊呆了,瞪大眼睛看着哥哥。
我很不想走。
我留恋这种没有争端、十分安静的日子,不想回到那个家,面对不喜欢我的他们,继续那毫无目的的学习生活。
哥哥摸了摸我的头顶,却不再说话。
气氛一下子沉寂起来。
其他人似乎明了我的这种情绪,却谁都没有开口留我。
直到很久之后,我开始一个人旅行,才明白,不管一起走过多长的路,最终分别还是会来临。
“好啦,下次再一起出来玩就是了。”
简维安的语气淡淡的,却让人不由自主地信服。
“那……那说好了,下次要带上我。”
陆哥先笑了:“放心吧,别人的话你都可以不信,但是你简哥不一样,他说话一口唾沫一个钉,言出必行。”
简维安微笑颔首的样子成为我对这次旅行的最终印象。
我僵硬着脸,然后拼命地朝他们挥手说再见。
在回家的途中,因为很累,所以我一下子就睡着了。很快回到了家,父母亲似乎找哥哥有事,直接把他叫去了书房,将我晾在一旁。
上楼,一个人对着空****的、还落了很多灰尘的房间,心一下子就沉到了谷底,难过趁虚而入。但很快,我就打起精神,挽起袖子开始打扫房间。
这一次旅行我最大的收获是变得更为坚强,更加主动地迎接生活里任何的突发状况。
虽然是一起旅行,但很多的地方,不管是哥哥还是简维安,甚至同行的其他人,都拒绝将我带过去,理由是太危险。他们将我留在扎好帐篷的营地,叮嘱我一个人该如何应对可能会出现的危险。同时,我还要为他们准备饭菜。
扫完地,擦完桌子之后,我忽然就想把靠墙的书桌搬到靠窗户的位置。原来选择小阁楼居住,就是因为这里坐南朝北,一天之内可以尽享日出日落。
我没有叫家里的帮佣帮忙,既然他们在我离开的时候连房间都没有帮我打扫,那其他的事情就算拜托了,估计也不会被当回事。
我先将桌子上的书籍整理好,放在收纳箱里。很突然地,一张照片飘落在我面前,那是从哥哥在回来的第一天递给我的信封里飘出的。
迟疑了很久,我才捡起那张照片。
照片上的人很年轻,很漂亮,不是那种张扬的美丽,而是温婉的、柔和的好看。她穿着一身浅绿色的长裙,黑色的头发轻柔地落在肩上,微侧着头,不笑也温柔。
我忍不住找了面镜子,看着镜子里的我,对比这张照片。
乍一看,我们俩并没有任何相似之处。仔细地端详,我们还是有相像的地方的。
都是内双的小眼睛,眉毛都有些粗,还有些短。
我摸了摸齐耳短发,想,要是我留长了头发,估计会像得更多一点儿。
这个时候,我已经完全接受了哥哥的说法,接受了我其实是照片上这个女人的亲生女儿这件事。
旅行可以快速地治愈一个人的伤,并且让人变得更勇敢,胸怀更宽阔,目光更长远。
最终我把那张照片放进我的钱包夹层里,小心地收起了钱包。之后,我顺利地把书桌摆在了落地窗前。把窗帘拉上的时候,我猛然发现窗帘的挂钩松脱了两个,导致窗帘没法完全拉上。想了想,我搬了把椅子放在书桌上,跳上去,自己把窗帘挂钩又整理好了。
我喜欢旅行带给我的改变。
于是,不由自主地,我微笑起来。
【5】
“宝儿,这里,这里!”才踏进麦当劳的大门,就听到一片喧嚣里也特别响亮的米利的声音,循声看过去,米利高举的手臂特别显眼。
还没走近,就听到了顾森的抱怨声:“你小声点儿,大家都看过来了,有点儿丢脸啊。”
“丢什么脸啊,我是怕宝儿找不到我们嘛。”米利咋咋呼呼的,还瞪了他一眼。
顾森脸色不好看地住了嘴。
米利却没发现,笑眯眯地跟我打招呼:“宝儿,你可算回来啦,快跟我说说四川有什么好玩的。”
“你让人家先去买吃的成吗?”顾森插嘴说道。
“说得对。还是亲爱的你想得周到。”米利夸完顾森,就对我说,“赶紧把书包放下,快去买东西吧。”
我不由得失笑,把书包搁在他们对面的座椅上,去买了薯条和可乐。
我拿出了送给米利和顾森的礼物——两套当地买的明信片。米利还有别的礼物,但我不想当着顾森的面送。
聊了一会儿四川之行,米利小心地看着我,忽然说:“宝儿,你听说了没?连澈去留学了。”
这让我着实愣了一下,随即喝了一口可乐掩饰:“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压根不上QQ,除了你也没别人跟我聊这些八卦了。”
米利呵呵傻笑,忽然神秘兮兮地凑过来说:“我跟你说,就跟演电视剧一样,你绝对想不到,连澈他爸爸是个美国华侨,可有钱了。我听说,他爸爸年轻的时候抛下他妈跟他,一个人去了美国,杳无音信这么多年,突然就回来了,然后……”
“就你对别人的私事特别感兴趣!”顾森突然打断了她。
我敏感地皱了皱眉,米利和顾森怎么了?
米利大大咧咧地推了推顾森:“去,一边儿去,这是女生之间的小秘密。我都那么小声了,你还凑上来听,真是的!”
顾森顺势站起身:“那我再去买点儿东西过来好了。”
“去吧,去吧。”米利不在乎地摆手。
“你跟顾森怎么了?平时他可不爱管你这些。”平素米利跟我出来玩,总有顾森的身影,但他总是酷酷地待在一旁,也不怎么说话,径自玩手机,偶尔他提醒米利注意看路,记得吃菜,神色温柔得很。
顾森一走开,米利脸上的笑容就消失了,拿着吸管拨动可乐里的冰块:“顾森他家里人不同意他上博雅,说博雅是私立贵族学校,学费太贵了。择校的时候,他没跟我说,自己填了别的学校。我跟他大吵一架,其实那个学校也没什么,我也愿意跟他一起去啊,他却说什么都不肯让我也过去。”
米利看着窗户外面。
“我拗不过他,偷偷地跟妈妈说我不想上博雅了,想去另外的学校,被我妈骂了一顿。主要是顾森选的那个学校评价太差了,打架斗殴、拉帮结派什么都有,升学率极低。”
我们这儿似乎形成了一个真空地带,旁边的喧闹声都传不进来似的。
“他说他自己都不想在那里念书,何况是我。虽然被他这句话说服了,但是我心里很不安,我一点儿都不想跟他分开。”
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
年少的我们总以为永远就是那么简单,现实却轻易让一切支离破碎。
想了想,我从书包里拿出本来打算之后才拿给米利的礼物递给她:“喏,这是只给你的礼物。”
那是在四川某处挺有名的玉器市场买的一串紫髓,指头大小的圆润珠子被我带去庙里让老和尚开了光,求的是平安佑护,希望米利顺顺遂遂。
米利惊喜地把它戴在手腕上,对着阳光晃了晃:“好喜欢,谢谢你,宝儿。”
“平时不要沾水,开了光的,沾水就没效了。”
“嗯,我一定会好好保护它的。”
回到家,家里空****的,似乎只有我一个人。
挂在脸上的笑容很快消失了,我拖着步子走到小阁楼。天气依然很热,刺目的阳光从透明的玻璃窗外照射进来,厚厚的窗帘也挡不住那热度,小阁楼里闷热得让人心悸。
将书包搁在桌上,我坐在地上,忍不住拿手挡住了眼睛。
我分外想念旅行的日子。
我是女孩子,扎帐篷、守夜都跟我没关系,于是,理所当然地,我就包揽了煮饭的活儿。
只是在那时我才意识到一件事情,在家里我只要负责好好念书就行了,尽管生活费被控制,考试成绩差会被侮辱,但我还是十指不沾阳春水。他们在物质上没有亏欠过我,只是不爱我。
煮饭的事情是简维安手把手教我的,他告诉我怎么生火,米要淘几次、放多少水才会煮得好吃。他们总会带一些奇怪的野菜回来,简维安告诉我怎么处理这些野菜,哪些需要浸在水里,需要浸泡多长时间,哪些洗一洗就可以下锅炒。
我低着头,下意识地叫出了简维安的名字。声音不大,却惊到了我自己。
在山里,我一个人单独住一个帐篷,左边是哥哥和简维安的帐篷。登山的时候,简维安一直站在我身后,保护着我。
也许就是这种全心全意的保护,才让我在离开他之后,十分不适应。
我深吸一口气,给自己打气,决定不再颓废,计划着从明天开始就去市图书馆借阅新的教材,开始预习功课。
所有停在原地的哀伤抱怨,都只会腐蚀人继续快乐的意识。
我不要变成一个哀哀切切,只会难过的人。
晚上的时候,我做了一个梦。
梦里是还在旅行的时候,在简维安的帮助下,我做出了让大家都赞不绝口的可口饭菜。
在大家的夸赞下,我感觉我是要成为一代厨神的人。
第二次我就自告奋勇要一个人动手,让简维安忙自己的去。但我没想到,没有简维安的帮助,我是那么手忙脚乱,好不容易在大家回来之前把饭菜煮好了,尝了一下味道,却沮丧得想哭。
而跟梦中不同的是,简维安那一次只是安慰了我,又进行了补救。
可在梦中,简维安把我煮坏了的饭菜都吃了下去,笑嘻嘻的样子,一点儿也看不出平常温柔稳重的样子。
他突然俯身往前倾。下一秒,热热的气息喷在我耳朵上。他说:“宝儿,你做的菜是最好吃的!”
我的脸一下子烫得能煮熟鸡蛋,脑袋一片空白,注意力集中在他喊我的名字上。
他其实从来没叫过我的名字,从来都只是“家成妹妹”“家成他妹”地喊我,所以骤然在梦中听到他这么喊我,我总觉得难为情得不行,却又打心眼里觉得愉悦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