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真相

01

葬礼结束得很匆忙,最后一天,宾客们都走得差不多了,来悼念的人前两天也几乎都来过了。

午饭的时候,一家人聚在一起沉默地吃饭,才发现桌上摆碗筷的时候,多了一副碗筷。一时间所有人都没有开口说话,只是再也无心吃饭,直到屋外有人敲门,这份压抑的沉寂才被打破。

门是我开的,安知墨出事后,我向学校请了假待在家里,这些天,一般都是我招呼客人。我以为是有晚收到消息的熟人来悼念,可开门的那一刻,我一下子怔住了。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百老汇的老板、李崎轩的父亲李晨森。此刻他就站在门前的台阶上,带着温和的笑容看着我。

“谁来了?”爸爸走了过来,问道。当他看到李晨森的那一秒,声音瞬间断了,手中的碗筷掉到了地上,清脆的碎裂声刺痛了所有人的耳膜。

有些事注定逃不掉,爸爸跟李晨森之间总得要有一个了结。

“怎么?见到老朋友也不请我进去坐坐?听说你儿子死了,我特意找到这里,来向你们表达一下我的遗憾。”李晨森笑着说。

我厌恶他这虚伪的笑容,戒备地守在门前,不让他进去,紧紧地盯着他。

爸爸紧紧地握着拳头,咬着牙恨恨道:“你是来炫耀的吗?别忘了我儿子的事跟你儿子脱不了干系,我死了儿子,你也没比我好到哪儿去,你儿子现在还不知道要关几年呢!几项罪名加起来,估计他这辈子都出不来了!”

李晨森不顾我的阻拦,推开挡在门口的我,径直走进来,不以为然地挑了挑眉说:“是吗?看来你很恨我儿子啊!唉,可是怎么办呢?那个人不是我的亲生儿子呀!如果是我的亲生儿子,你觉得我会让他犯险坐牢吗?既然你态度那么不和善,那我也挑明直说了吧!我来根本不是安慰你死了儿子的,我是来看笑话的!并且还告诉你一件事,害死你的小儿子、让你无比痛恨的那个男孩子,他不是我儿子,而是你——安国栋的亲生儿子。是你和我老婆的孽种!”

李晨森的话像炸弹般在所有人的耳边爆炸,爷爷奶奶都震惊得站了起来,而我妈,则脸色惨白地朝我们走了过来,不敢相信地看了同样惊愣的我爸一眼,然后抓住了李晨森的衣领,瞪着眼问:“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你老婆关我老公什么事?你那禽兽不如的儿子跟我老公有什么关系?”

“呵呵!看你这样子,还不知道当年发生的事情吧?当年你老公还没当上翻译官的时候,是跟我一起混的,我们是铁哥们,可是你老公看上了我老婆,两个人背着我搞上了,而且还把我害得坐了牢。我整整坐了十五年牢,出来的时候,人家告诉我,说我老婆死了,留下了一个儿子给我。呵呵,我一开始也以为那儿子是我的,后来有一次他被人打伤,我给他输血时,才知道那孩子不是我的,他是我老婆跟你老公生的孽种。最可恶的是你老公,他勾引了我老婆,把我弄进牢之后,却甩了我老婆,跟你结婚了。我老婆什么时候死的以及他还有个私生子,他都不知道!不过这样也好,谁都以为那孩子是我的,我当然不可能白白帮人养个孽种,所以我骗那孩子,说他爸我以前有个老朋友,为人阴险狡诈,害得我坐了牢,又强奸了他妈。他两三岁的时候,他妈就死了。他是我那帮兄弟接济着养大的,生性就跟狼似的。这样的孩子最好利用,所以当我遇到你女儿时,我就知道你老公欠我的都该还了。于是我冷眼目睹了整场戏,放手让安国栋的私生子去嫁祸他女儿,又逼死他儿子,最后女儿又告了她大哥,亲手把她的兄弟送进牢狱。这是多么完美的一场戏啊!根本不需要我动手,我就可以看着你们全家死的死、伤的伤,被抓的被抓!”李晨森狞笑着说完这番话。

我站在一旁,看着疯狂大笑的他,突然觉得这个人好阴险,近期发生的所有事都好可笑。

我一直以为是李崎轩玩了我们一家,我以为掌握了证据,把李崎轩告了,我就扳回了一局,却从未料到,我们所做的一切都在别人的掌握之中,斗来斗去,毁的都是安家人。

“他说的对不对?你是不是在娶我之前真抢了人家老婆,把人家害得坐牢了?安国栋,你今天给我把话说明白!你到底干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把儿子都害死了!”

妈妈松开了李晨森的衣领,表情扭曲地朝爸爸逼问道。

爸爸的身子在颤抖,看着歇斯底里的妻子,脸上的表情很复杂,痛苦、震惊、懊悔、自责、绝望……

在李晨森猖狂的笑声中,在妈妈癫狂地号叫声中,我爸终于开了口。

“是,我是看上了他老婆,是背着他跟他老婆搞在了一起。”他说,突然声音变得激动起来,“可是我跟他老婆早在他们结婚前就在一起了,是他喝醉酒强暴了我的女朋友慧芳,才逼着她嫁给他的。当初他什么坏事都干,警察一直在抓他,是他自己暴露了行踪被警察抓进去了,可他一直认为是我出卖了他。后来我让慧芳跟我,慧芳死也不愿意,说肚子里怀了孩子。我当时以为那孩子是他的,所以我就走了。后来,我听我爸的话,娶了你。我以为过去的事就过去了,我根本没想到那孩子是我的,而且又在二十多年后,害死我另一个儿子。”爸爸沉痛地说道。

妈妈的声音渐渐地低了下来,双眼呆滞地看着我爸,红着眼眶含着泪,说不出话来。

李晨森笑得越来越猖狂,嘴里大呼“痛快”,站在餐桌旁的爷爷突然气愤地冲进了厨房,拿着菜刀冲了过来,要朝李晨森砍去,却被他敏捷地躲过,菜刀反被李晨森夺了过去。

我们都以为李晨森会拿刀砍爷爷,忙着去拉开爷爷,却见李晨森没有动手,只是将菜刀丢在了地上,擦了把嘴,冷笑着看着我们道:“我现在可是有头有脸、身家清白的人物。我可不想为了个糟老头再被抓进牢里关个十几年。安国栋,你别想推卸责任,当初我那么小心,要不是你出卖我,我绝对不会被抓,别说是我自己暴露行踪的,我藏了那么久都没被抓到,怎么可能一跟你联系就立刻被人逮到了。得了,反正那些都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你现在比我惨。一个儿子死了,另一个亲生儿子现在要被判刑了,就剩下这么个女儿,早晚还是人家的,你家绝后了!”

“滚!”爷爷率先朝李晨森咆哮起来。

李晨森倒也不怒,一直保持着那副笑脸迎人的样子,肆意嘲讽了我们家一番,然后转身走了。

屋里又只剩下我们一家子,可大家都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变了。

我真的没有想过,李晨森的到来,会带给我们这么一个爆炸性的消息,李崎轩那个逼死安知墨的禽兽会是我同父异母的兄弟。也没有想过,当大家冷静地去面对这个事实时,爸爸竟然说出了要保李崎轩出来的荒唐想法,而且还得到了爷爷跟奶奶的赞同。因为我们家不能绝后,一个孙子死了,另一个孙子,不管怎样不堪,只要他身上流着的是安家的血,他们就要保他出来。

当爸爸和爷爷他们说出这个念头时,我看着妈妈抱着安知墨的遗像,绝望痛苦地朝大家控诉时的表情,我就知道,妈妈与爸爸的婚姻也到了尽头。

我们这个家,终究还是散了。

妈妈对爸爸说,你要保那个孩子,我们就离婚!你别忘了,是他逼死我儿子的。你可以随便冒出来一个新儿子,可我这辈子就生过安知墨这一个儿子,而他已经死了。你们真要不顾小墨的仇去救那孩子的话,我就走,我带着我死去的儿子一起离开。我可以不计较安国栋的过去,但我不可以不计较你们去保害死我儿子的凶手。

爸爸最终选择了李崎轩,放弃了妈妈。因为爸爸觉得,是他亏欠了李崎轩,李崎轩人格之所以扭曲都是因为幼年时的成长环境不好,是他没尽到一个父亲的责任,才让他像现在这样偏执。所以,活在愧疚中的爸爸,纵使舍不得妈妈,却还是选择了放弃婚姻。

爷爷更可笑,仿佛只要安家不绝种,就什么都可以。只要是孙子,不管是安知墨还是李崎轩,都可以。

妈妈跟爸爸,在爸爸着手给李崎轩找律师时就办理了离婚手续,妈妈什么也没带走,只拿走了安知墨的遗像,她连我都不要,她说安家的人,她看着恶心。而我,偏偏就姓安。除了安知墨,她谁也不要。

我是唯一目睹并且全程体验了整场悲剧的人,说实话,我对李崎轩突然成为我哥的事的确感到震撼,可是这并不代表我可以像爸爸和爷爷奶奶那样,因为血缘而原谅他所做的一切。我永远忘不了安知墨被他关在玻璃墙后面时那绝望的样子,忘不了安知墨死的时候脸上痛苦的表情。是他逼死安知墨,是他一而再再而三地想害我,甚至害我的朋友。

原谅我的心胸还未足够宽广,我真的无法接受他。

妈妈离开家的那晚,我也收拾好了自己的行李。

我想我也要走了。这个家对我而言,最重要的人只有我看着长大的小弟安知墨,而他已经死了,骨灰长埋于地,连遗像都被妈妈带走了,留给我的只有这残酷青春里无数含泪失眠的夜晚,和我手臂上那道永远不会消失的刀疤。

我真的找不到继续待在家的理由,没了安知墨,安诗年的存在突然没了意义。

爸爸拼命地挽留我,希望我不要走,可是,我真的无法再待下去,我怕安知墨怪我,像他死前跟我说的最后一句话那样,他说:“姐,我恨你。”

我跟妈妈一样,都无法不在乎安知墨的死因。是的,安知墨是不小心失足才掉下楼的,但若不是有李崎轩这根导火索,他不会跟着童佳宁爬到那么高的楼上去,更不会情绪失控地和童佳宁纠缠,也就不会失足掉下楼了。

我跟爸爸说,我不怪他,不怪爷爷奶奶,但是,我也可以就他们为了救李崎轩想方设法、疏通各路关系、不停地砸钱求人帮忙这件事,选择不原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