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泉剑(五)·

商家大宅的宴会厅里,此刻华灯丽影,宾客汇集。

这一日是商家老爷子商天行66岁大寿,特意举办一场十分隆重的生日晚宴,邀请诸位亲友豪客、贵族名流共享盛事。

天花板上的一大四小的古罗马造型的水晶灯饰绽放着璀璨而明亮的光芒。大厅两侧摆放着自助餐饮的白色长桌,穿着黑色燕尾服和白色天使装的服务生端着托盘恭敬等候,为所有宾客提供最周到贴心的服务。

大厅正前方是一个可载30余人的小型交响乐队演出的舞台,舞台后方悬挂着一块超大的电子屏,屏幕上播放着跟商家、商氏集团公司有关的一些活动、庆祝的照片,还有新闻报道等;而舞台边缘设置了开放式的贵宾座位区。

商家一家人,还有身份特别贵重的贵客都坐在这个区域。今晚宴会的主角商天行和小他30岁的年轻妻子正面带笑意,接受着来宾一波波的敬酒和祝福,而其他的商家人则一边举杯聆听着知名交响乐队奏出的乐曲,一边欣赏在大厅中央跳着华尔兹的其他来宾。

“嘿!这杯酒给我——”

没有跟商天行坐一桌,而是坐在贵宾卡座最远的位置,静静喝酒的天恪,手中的酒杯被人一把抢走。随后,一个穿着白色西装的雅痞风打扮的男子坐到了他旁边的空位。

来人是商天楠,他才去舞场中溜达了一圈,西装上就带着非常明显的几个红色唇印回来了。

一仰脖子喝完酒,商天楠好像才注意到天恪的存在,手轻佻地搭着他的轮椅,笑着说道:“天恪表弟,你不去跳舞吗?还记得之前爷爷60岁生日筵,所有的千金都争抢着要跟你跳……今天怎么不下场呢?”

说着,他又装出才想起来的样子:“哦,我忘记了,你现在离不开轮椅,站都站不起来,能跳什么舞……哈哈哈!”

他觉得自己戳中了天恪的伤疤,不由得猖狂地大笑起来。

天恪面色如水一样平静,拿过被夺走的酒杯,放在桌上。

“天楠哥,你大概是喝醉了。”

天恪眼角余光瞟到站到远处观望这边的欧泉似乎要过来,他使了个眼色,示意欧泉不要轻举妄动。

“我才没有喝醉,你这个瘫子,难道眼睛都看花了吗?”商天楠见天恪无动于衷的神色,自己反而更生气了。

天恪旁边的亲友看到商天楠这副样子,纷纷皱起了眉头,但是没有人站出来为天恪说话。

一来是商天楠个性就是个混世魔王,跟他对上没好果子吃;二来,他们觉得帮助天恪这样一个被商家人边缘化的残疾之人,没什么价值。

只有远远站在大厅侧边的欧泉,急得想立马冲过来,教训商天楠一顿。

但是,少爷之前说过,在这个宴会上,有非常重要的计划,他绝对不能擅自行动。

“你真的有点醉了……”天恪说着,身子前倾,然后靠近了商天楠,手拿着湿热的毛巾,状似体贴地擦过商天楠的衣领,在他耳边轻声提醒着,“今天是老爷子的大寿,你闹起来,他会很生气、很生气的……”

恰好这时,商天行冷冷的目光朝这边扫来,本来还想讽刺天恪一番的商天楠被那一眼一望,浑身一个激灵,立马收敛了不恭的神色。

“哼,等以后我再对付你……”

商天楠瞪了天恪一眼,随后起身,朝着他大哥商天礼坐的位置走去,但是才走到那边,就被他大哥狠狠地训了一顿。

“今天是爷爷的生日宴,你这样子像什么话!等会儿我们小辈都要一起当面呈生日礼,你这副浪**的样子是想我跟着你一起丢人吗?”

商天礼无框眼镜后那状似斯文的眼睛力透出一股锐气,似乎要让这个不争气的弟弟消失才畅快一般。

经过提醒,商天楠一低头才发现,自己的衣领一片鲜红。刚刚跳舞时被几个女伴留了几个纪念的痕迹,但是刚刚商天恪帮他擦印迹,反而好心办坏事,湿热的毛巾让那几个唇印晕开了,白色的衣领仿佛沾了血一样。

而今天是爷爷的寿宴,如果他穿着这么一件仿佛沾了血的不祥的衣服上去拜寿,他敢肯定,自己说不定会被发配到非洲去管修路的事。

“真是晦气。我回去换件衣服。”

商天楠嘟囔了一声,随后准备起身离开。

“还有不到10分钟就是我们晚辈献礼的时间,你回东楼会迟到,爷爷会更不高兴的。”

商天礼虽不喜欢这个不长进的弟弟,但是他们在外人眼中是一体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所以,他没办法不管。

“那怎么办啊?要不干脆不穿……”

商天楠最讨厌思考问题了。

商天礼也知道弟弟脑袋里想不出什么主意,于是环视四周一圈,想着办法。他的目光在扫过大厅侧边的欧泉时,看到欧泉穿着高级手工定制西服,一脸严肃的模样,忍不住弯起了一边的嘴角。

商天礼在天楠的耳边说了几句,而商天楠转头看到欧泉,也露出了兴奋的笑容。

“哥,我们果然是一家人!”

商天礼笑着说完,就离开贵宾卡座区,朝着毫无所觉的欧泉跑去。

而远远的一边,这对兄弟的举动,都落到了商天恪的眼里。

天恪也微微笑了。

“各位来宾,欢迎并十分感谢你们的到来。本次宴会是恭祝我父亲,商氏集团董事长商天行先生的66大寿而特意举办。首先,让我们端起酒杯,恭祝商天行先生生日快乐……”

商天文作为晚宴的致词人开始发言。

在大家一齐举杯庆祝后,商天文又特别提及了几位邀请来的贵宾,才进入生日宴的第二个重要环节。

让商天行的晚辈一一向他跪拜、祝寿,并呈上贺礼——就跟古时大户人家的长辈做寿的习俗一样。

商天行老了,愈发讲究礼仪,并且讲究要让外人看到商家的人对他是多么尊重,多么拥护。

首先是商天文跪拜父亲,呈上贺礼——一份热烈庆祝商家服装国内门店达到千家的报道。

服装是商氏的老牌企业,商天行就是靠服装生意发家的,虽然近些年实体服装店容易亏损,但是商老爷子对这个很看重。

商天行收到礼时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接着是商天礼送上了一尊冰种绿翡翠雕成的观音像,价值超过七位数的礼品引来全场的哗然。

商天行嘴上说天礼太奢侈破费,但是脸上的光彩笑意是掩饰不了的。

而接下来……

应该是商天楠的出场了。

他早在哥哥商天礼献出那尊玉观音的时候就进场了。那身白色的西服已经换成了一套纯黑的西服,可能稍微有一点紧身,但穿着还是很得体的。

天恪在看到商天楠穿着欧泉的衣服出现后,偏头看向大厅侧边,就看到欧泉穿着商天楠那身衣领被染红的白色西服。

见天恪望过来,欧泉抬起手,握拳在嘴边做了个咳嗽的动作,天恪便放心地转过了头。

接下来,轮到商天楠为爷爷送上贺礼了。

“爷爷,这一次我送的礼,肯定比大哥的要好!”

在磕头拜寿后,商天楠笑嘻嘻地说。

众人都被勾起了好奇心。大家都知道,商天楠在商家,比起懂规矩的商天礼,比起天资聪颖的商天恪都逊色很多,大家一般都是通过八卦小报知道他最近又干了什么。

这一次,他居然说自己送的礼超过商天礼价值七位数的礼物……要知道这位少爷可是连正式工作都没有的,从溺爱自己的母亲那里弄来的零花钱也每次花得精光,哪里有足够的钱准备一份超过七位数价值的礼物!

见众人纷纷投来了注意力,商天楠有些飘飘然。

他从衣服口袋里摸出一个存储盘,然后来到舞台上,把存储盘链接上了那块电子屏的播放器。

“大家请看大屏幕,这是我特意通过娱乐界文化界的朋友,收集了66位名流、巨星对爷爷的生日祝福……”

混圈的有混圈的办法,钟情享乐娱乐的商二少这一次的确想出了一个容易出风头的好礼品,66位名流巨星的祝寿啊!

但前提是,播放出来的,要真的是祝寿词才好。

“据鉴定,商天月女士所坐的车子是因为人为故障才出意外的……”

“上面施压,将相关证据都取走了……”

“我家老李在商家当了10年司机了,他绝对不会因为疲劳驾驶打错方向盘,造成事故……”

“商天礼先生在事故发生前,将这辆车子送去商氏集团下的4S修理店检修过……但没有留下记录……”

……

而让人意外的是,大屏幕上播放的,是一些奇怪的访问视频。被访问对象打了马赛克,但是他们讲的那些东西,大家都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一时间,大厅里就好像被人按了暂停键,大家的动作都静止了5秒钟。

1,2,3,4,5……

而那几个短短的视频飞快地交替插播着,等到有人反应过来,要去拔掉那个存储盘的时候,播放器就像中了病毒一样,画面卡住了,只能任由视频在上面一次次、一遍遍地播放。

台下哗然一片,先是有小小的惊呼声,然后是窃窃私语的议论声,手机拍照声,然后还有倒吸凉气的声音,甚至还有“咚”的晕倒声……

商天礼和商天楠的母亲一下子晕倒了。

而商家的人,除了天恪,脸色都变得惨白一片。

商天文甚至冲到父亲面前低声质问:“爸,你不是说事情都压下来了吗?”

而商天礼一拳揍向了一副难以置信表情的商天楠,商天楠抱头躲避,呢喃着“不是我泄露的”……

一切都乱了套。

贵宾区的那些客人,辨别形势能力最强,商家出了这种内部倾轧,甚至涉及人命,还被公开,绝对是澄不清的浑水,还是早早离开为妙。

而其他善于察言观色的人,看到那些贵宾们走了,也生怕自己被连累,纷纷抱歉说离开。

偌大的宴会厅,很快变得清清冷冷,就连管弦乐团和服务生,都被有眼色的人叫走了。

“说说,到底怎么回事!商天楠!你给我跪下说清楚……”

商天行沉着脸吼道,推开了想要来安抚他的年轻的妻子。

被商天礼揍得鼻青脸肿的商天楠在地上匍匐过来,抱着爷爷的腿哭求:“爷爷,真不是我做的,你劝劝大哥吧,他要把我打死了……”

“你早就该死了!”

商天礼此刻没有了平时斯文的模样,镜片后的眼睛透着凶光,眉目狰狞,似乎恨不得撕碎躲在商天行脚下的人。

“天礼,你冷静些,天楠不会做这种事的!他做这事对他有什么好处?你仔细想想……”商天文也劝说着。

“像他那么荒唐的人,什么事做不出来,你们都宠着他,宠出一个祸害来!”

商天礼用力地扯了扯脖子上的领结,然后扯下来一把仍在地上。

而商天行没有再说话,他的目光看向了天恪。从视频播放起,就一直低着头,似乎被打击得狠了,浑身颤抖的天恪。

“天恪啊,其实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商天行想解释,但是,中了病毒的视频还在一遍遍地播放,让他的话显得特别空洞无力。

“不是我想的那样?是说,商天礼没有对我坐的车动手脚,害死我妈妈和无辜的司机,害我残疾吗?或者是说,你没有查清真相,并且帮助他把证据掩藏,让您的女儿,我的妈妈枉死吗?”

天恪一个字一个字地说着,他抬起头来,脸上的表情非常奇异,嘴角带着冷笑,眼中却噙满泪水。

“我已经失去了女儿,失去了健康的外孙,不能连唯一有希望继承我事业的嫡长孙,也毁了……”

商天行大概也是有点内疚的,嘴唇颤抖着。

但是他说出的话,让天恪心里越来越寒冷。

“让一个杀人犯当商家的继承人吗?哈哈哈,那才是真正的耻辱吧!”

“你这个残废少在那儿唧唧歪歪的,早知道当时就应该送你跟姑姑一起去死……”

仿佛淬了毒的语言,从完全撕破脸皮的商天礼嘴里说出来。

“天礼!”

“商天礼——”

商天行和商天文同时喊了出来,显然,他过于冷漠狠毒的话,让最支持他的两个亲人也齿寒了。

“爷爷,爸爸,我觉得我现在终于不用遮遮掩掩了。从小到大,爷爷就只会在我面前夸商天恪,爸爸也只会拿他跟我作比较,说我不争气!商天恪明明一个外姓人,却抢走了我应得的宠爱和关注!就连天楠那个扶不上墙的烂泥,也有妈妈的宠爱!只有我,拼命努力什么都没有!”

商天礼的斯文面具在这一刻完全破裂,完全豁出去了。

“所以,我也要让他尝尝什么都没有的滋味!尝尝只能活在阴影里,看着别人被关注,被推崇的滋味!我才是商家最合格的继承人,他商天恪,算什么!爷爷凭什么想把商氏交到他手里——”

“天礼,我没——”

“呵呵呵,原来就是这么浅薄的理由啊!”商天行想解释什么,不料,被天恪的声音打断了。

“他根本就没有想过要把集团公司交给我!商天礼,你听着——对于你的爷爷、我的外祖父而言,继承企业的只会是传统的嫡系——嫡长子、嫡长孙……而我,只不过是他拿来刺激你和商天楠的鲶鱼罢了!”

“为什么又说到鲶鱼了……”鼻青脸肿的商天楠忍不住插了一句嘴。

天恪冷冷地看了他一眼,看得商天楠心里发毛,瑟缩了一下肩膀,但是天恪没有在意,而特地跟他解释起来。

“从前渔夫捕捞沙丁鱼的时候,沙丁鱼不易保存,总是会死很多。后来,他们在捕捞好的沙丁鱼里放入活泼生猛的鲶鱼,以此刺激沙丁鱼不断移动,从而提高沙丁鱼的存活率。”说着,天恪看向了商天行,“从一开始,我就是他用来刺激你们的鲶鱼……而不是他眼里可以保值卖高价的沙丁鱼!你们是他需要磨炼的宝剑,我只是促成你们锋利的磨剑石……在他的眼里,我的母亲是家族的耻辱,而我,就是他拿来刺激你们的鲶鱼,磨砺你们的磨剑石……我说得对吗?外公……”

商天行沉默不言,而商天文和商天礼,惊讶地看看商天恪,又看看商天行,露出似乎第一次认识这两人的神情。

“所以,就是因为那种毫无意义的理由,商天礼,你害死了我的妈妈,毁了我的一生……还真是可笑啊!你在意的那些,根本就从没属于我,我也从未放在心上过……”

商天礼的脸上颜色青一阵白一阵,似乎很难消化得知的事实。

“但是,做错事的人,应该付出代价。今天我特意选在这个日子,就是为了让你们这些犯错的人,付出该有的代价。”

商天礼本来还有些颓然,但是听到这话忍不住笑了。

“就算我因为莫须有的理由害了你,但是,又怎么样呢?爷爷只有我这么一个合适的继承人,你健康时他都不选你,你残了更加不会选你。所以,你要的那些证据,爷爷不会给你的,你能拿我怎么办呢?”

“是你在我车子上做手脚,想置我于死地的吧?”

“是,但你没证据证明,又能拿我怎样呢?”

“之前是没有,但是,现在有了。”

天恪说着,从盖毯下拿出了一部正在连线通话的手机。

商天礼、商天文、商天行等人的脸色一下子变了。

“快抢过来,他在录音!”商天楠提醒道,其他人听到立马冲过来要抢,但是欧泉冲了过来,挡在了天恪的面前。

“你们不用白费心机,刚刚不只是录音,而且还是连线直播,你们的话,已经通过无线网络传到外面,想毁灭证据都不行了。等警察上门吧!”

欧泉说着,推着天恪转身走出大厅。

“少爷,我们离开这个肮脏的地方。”

“好。”

在他们走出大厅的那一刻,警笛的声音也呜呜呜地在商家大宅的门口响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