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沉默地等在天南

面对与你产生的裂缝,我曾彻夜苦战缝补,你看不见我在狂风暴雨中的挣扎和瘀青。至今才让心坦白,未完待续的故事,我不想太早结束。回望一路上满是泥泞的深浅脚印,为我撑过伞的人,我感激他;让我泪如咸海的人,我没有理由选择忘记。

01

即将成为过往的故事,就封存起来,不要再提及吧。

那些日子,除了上课,我都把自己封闭起来画画,画着有些人可能永远不会明白的故事。

一个月后的一天晚上,我正看着《这个杀手不太冷》消磨时间,突然电脑右下角提示微博有新消息。我点开,窗口弹出一段话,竟然是VIP签约申请的通过提示。

之前无意间看见了微博上的漫画VIP连载签约,我抱着试一试的心情点击了,没想到居然通过了。

对方说:“南瑾小姐,我是新浪编辑。您的漫画画面简洁,创作认真,在读者群体反响很好,作品具备VIP潜力,申请被通过,纸质协议已通过您留下的联系方式和地址寄出,请注意查收。”

我问他后续流程是怎样的。

对方又发过来一段话:“签订协议后,作品将正式开通VIP权限,同时,将有专职编辑进行一对一维护。当作品拥有足够用以付费阅读的页数,或在不断连载过程中稳定更新,您将获得应得的稿酬,稿酬明细合同上有说明。”

我道了谢关掉窗口,仰面倒在**看着那块手绘板,一分钟后我确信了四个字——天道酬勤。

三天后,我果然收到了书面协议,签字寄回。然后接下来半个月的时间里,我加班加点画稿连载。

很快,我收到了第一笔稿酬,三千块钱。

我想请宿舍的姐妹吃顿饭,这个想法酝酿很久了。

有些裂缝,总归需要一个契机来缝补上。

陈婷婷在为考研磨枪,泡在图书馆好一段日子了。我想先去找她。在图书馆二楼的203自习室里,我准确地找到了戴着厚瓶底眼镜、正在奋笔疾书的她。她身边有一个空座,我理所当然地坐了过去。

“婷婷,晚上我想请宿舍的人在外街‘自然情’吃烤鱼,你有时间就过来。”我将路上买的西米露放在她旁边,轻声说。

“嗯,好啊。”陈婷婷抓抓脑袋,本来乱糟糟的头发更加惨不忍睹,顷刻,她头一偏提高声音,“南南?”

“是我。”我回以微笑。

她放下笔,扶正鼻梁上歪了的眼镜,正准备跟我说话,一个齐刘海儿的短发女生抱着一袋零食站到了我们对面,隔着一张桌子,拍了拍我的肩。

我跟陈婷婷相视一眼,目光里都写着疑惑,转而,我们纳闷地看向她。

短发女生轻轻挑眉,将零食放到我旁边的桌上,说道:“同学,你这个座位,是我男朋友帮我占的。”

我倒吸一口气:“不至于吧?上面又没放东西。”

“可我男朋友的书在那桌上,旁边留的肯定是我的位子啊。”女生不依不饶,面无表情。

我和陈婷婷皆感无语,单身有错吗,活该被欺负?

我们还在僵持着。

“哎,小心。”

短发女生后方响起一个声音,一只手拍了下她的肩。

女生条件反射般回头看,一下打翻了紧挨着她后背的奶茶,她顿时喊叫起来:“啊——你怎么这么不小心——”

她米黄色的衣服上满是浓稠的巧克力奶茶,晕开的污渍像西方印象派的油画。

“都叫你小心了。”李优优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她冷笑着,一手夹着几本书,一手端着洒了一半的奶茶,盖子揭开了,看来还未喝。

陈婷婷朝我挤眉弄眼,对李优优吐了下舌头,笑道:“干得好。”

“你们!”女生难以置信地瞪着我们,有气撒不出。

“我们怎么了?你自己不小心打翻我的奶茶,我还没叫你赔呢。要是对我们不满,我们很乐意奉陪。”李优优回头,举着剩下的半杯奶茶,上下打量了下她瘦小的身板,开口,“三比一,比文还是比武,你选。”

“不要脸!”女生从鼻孔里哼了一声,恼羞成怒地边擦着身上的污渍边跑开去换衣服了。

我站起来,看着李优优,伸出手,微笑:“完美。”

她愣了下,看着我伸出的手,将手上狼藉的奶茶“啪”地丢进旁边的垃圾桶,好笑地拍了下我的掌心:“矫情。人善被人欺的道理不懂吗?你平时的嚣张劲去哪儿了?就只会对我凶!”

我听着这拐弯抹角关心我的话,眉眼一暖,说:“到底是谁对谁凶?”

“你不惹我生气,我会对你凶吗?”李优优没好气地瞪了我一眼,末了,她英气的眉毛舒展开来,轻声说道,“别介意哦。”

“怎么会?”我笑道,是很真诚的笑容。

是的,我不会介意,最好的结局总会到来,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陈婷婷见我跟李优优冰释前嫌,不由得抿嘴笑了。

李优优看向她,恼怒地说道:“还有你,笑什么笑!那些阴谋论,关键时候没一点用,两个人被一个小女孩欺负,丢不丢脸?”

看到我们竖着耳朵乖乖受训,李优优放了我们一马,别扭地说道:“刚才不是说请吃饭吗,还不走?等下没位子了。”

我看着她沾满巧克力奶茶的掌心,眼睛一润,拉起她,揽过陈婷婷往门口走:“放心,谁赖账谁是小狗。打电话给杨冉。”

朋友就是这样吧,你可以骂她、损她、气她、打她,却不允许别人动她一根头发。

那天晚上,杨冉穿着一身名牌匆匆赶来,我们对其打扮震惊之余也没有多问,几个人吃着闹着,就像刚进大学那会儿一样。

我们几个姐妹之间的感情裂缝,暗地里被这顿饮料过三巡的大餐缝上了,多好。

在跟宿舍里的人重归于好后,我的事业也更上一层楼。

周五的时候,我被系主任叫了过去,说有一家跟学校合作多年的公司找我。

我到的时候,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人正优雅地跷起二郎腿和系主任聊天。

看到我进去,男人起身递过来一张名片,说:“南瑾吧?我是上海F电台的人事部助理,看过你的连载漫画,想让你帮忙给公司画广告。”

我在主任和男人的注视下落座:“谢谢主任和您的抬爱。”

男人笑了笑,习惯性地掏出一根烟,准备点燃,看了看我,又收了回去,懒懒地笑了一声:“你放心,有偿的,酬劳和正常员工一样,公司还可以帮你打响名号。”

系主任闻言,立刻搭腔:“陆先生青年才俊,愿意给我们学校学生一条发展的绿色通道,南瑾你可得把握机会。”

这估计就是传说中的学校和企业挂钩了,这种合作在现在的大学很常见,学校既能保证资源不流失,提高就业率,企业又能耗费比较少的人力和物力筛选聘请到优质员工,相当于双赢。

只要自己争气,的确是个好机会。

男人笑了笑不说话,等我的回答。

我的目光落在他给我的名片上,抬头坚定地说道:“我很乐意,有做得不好的地方,还请您多担待。”

男人笑着点头,极为自然地抬头看我,说:“陆逸风——叫我陆哥就行。我还有事,就先告辞了。”

主任也笑着起身,送陆逸风出门,说道:“您忙。”

我跟在他们身后,目送陆逸风上车,远去。

主任看着发呆的我,和蔼地笑笑,说:“年轻人好好努力。能让陆逸风亲自跑一趟的人不多,上一次他来谈合作,找的是你的一个学长,声音很出色的那个孩子,听说现在干得也不错。”

“谢谢您。”我诚恳地道谢,主任笑着摇头走开了。

上海F电台可以说是很多A大毕业生梦寐以求的工作单位。就算只是帮他们画一下宣传广告,也是一件极为荣幸的事情。

我的内心填满了苦尽甘来的幸福感。

后来我才知道主任说的那个声音很出色的孩子所为何人——陆逸风名片上的电台就是张季北工作的地方。

02

我一心扑在自己的事业上,许久未见张季北和路绮雯,我也没有再过问。我一直在新浪上画连载漫画。帮陆逸风所在的电台画完广告后,他很满意,旁敲侧击希望我能去他们广告策划部实习。

因为漫画还未完结,我腾不出那么多时间,更不想耽误学业,婉拒说以后再谈。

其实说起来也怪,大多数人毕业后就业都与自己的专业无关,我一个学法语的,最后竟鬼使神差般画起了漫画。

这或许就是兴趣使然吧。做得开心,再难也不怕,只因为是自己喜欢的。

大三初秋的时候,我在中心广场的桂园路走着,想去书店买几本新出的漫画。看着橱窗里又换了新装的模特,看着上海这片熟悉又陌生的天空,我只觉得时间真的过得很快。

马路边传来一阵引擎声和喇叭的嘀嘀声,视野里出现了一辆黑色奥迪,车窗摇下来,陆逸风慢慢开着车,叫住我:“这都能碰到,真是巧了。小南,有时间一起吃饭。”

“好,恭敬不如从命。”我停住脚步打招呼。他还是老样子,干练、热情。我看着前方的路线,问:“陆哥,你去电台?”

“没办法,天生的劳碌命。”陆逸风点头,随即想到什么,声音带着赞赏,“对了,上次你给电台画的广告反响很好,有几个朋友还在打听漫画师是谁呢。”

我笑起来:“是你们宣传工作做得好。”

陆逸风的手机响起来,他说了几句,搭在方向盘上的手朝我比了一个打电话的手势:“再联系。”

“好,开车注意安全。”我点头应允,摆手目送奥迪进入车流中。

踏进书店大门时,外面飘起了小雨。我在外国文学展柜挑挑拣拣,绕到哲学类书架时,手机响了。看到“路绮雯”三个字,我犹豫了。

手机被我调成了静音,闪烁的屏幕还在挣扎着亮起,我一动不动,半晌,接通电话,看着窗外渐大的雨砸落到干净的玻璃上,粉身碎骨。

“南瑾……”路绮雯带着哭腔,声音都变了调。

我面容冷漠,却抵不住浓浓的担心,正色道:“你先别哭,怎么了?”

她的声音痛苦懊恼,颤抖地呜咽:“他出事了……”

我低下头,表情麻木,一只手紧紧抓住书架的铁棱,心被一只无形的手揉成了一团。我尽量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颤抖,问:“谁?张季北吗?”

对面的路绮雯号啕起来,哭得心碎崩溃。

我什么声音都听不进去了,整个世界一片苍白,耳朵里耳鸣般嗡嗡直响。我踉跄着往外面跑,觉得自己的脖子像是被掐住了,发出沙哑的声音:“你先别哭,你在哪里?”

“市六医院……”路绮雯颤抖地告诉我地址。

我站在雨里,不停地招手。冰凉的雨水淋得我的身体没有一丝温度,恐惧深入每一个毛孔,蔓延至全身,冷到了骨子里。

我傻傻地站在那里,绝望地招手,雨水和泪水潸然而下。我看着那些蓝色、绿色的出租车一辆辆无情地疾驰过去,然后在肮脏的地面溅起一片泥水。

我总是这样,迟了一步。

一次次用廉价的泪水来给自己找理由,这一次,是不是连老天也在惩罚我?

一路上,我安静得出奇,只有雨水顺着一缕缕头发滴落的啪嗒声。师傅一直在说上海的趣事逗我笑,我敷衍的苦笑反而让他叹了口气,随后噤声。师傅将我送到医院门口,担忧地离开了。

问清病房号,我跌跌撞撞地跑上三楼,路绮雯正蜷缩成一团蹲在手术室外,唇角苍白,身躯不住地颤抖。

听到楼道里有响动,她抬起头,看到我,抹去脸上的泪渍,扑进我怀中,抱着我脆弱地哽咽:“伯母的病因手术好转了很多,想出去旅游散心,经得医生同意,季北带她去旅游,大巴在中途翻车,他为了保护伯母……南瑾,我找不到人帮我,我爸妈都不在……”

“出什么事了?”楼道口,顾洺火急火燎地赶来。

顾洺的目光从路绮雯脸上移到落汤鸡一般的我身上,蓦地一暗。

“你搞什么?躺下一个,还想进去一个?”顾洺直直走过来,一时间找不到毛巾,他边走边解开自己染了雨水的衬衫,揉成一团,走到我面前,帮我擦拭头发。

路绮雯站在一旁,愣愣地看着我们。

“顾洺?你怎么来了?”我惊讶于他会在这里出现。

“我看到你火急火燎地在校门口拦车,喊你都没反应,就跟过来了。”顾洺一边帮我擦着头发一边解释。

这时,门开了,满手鲜血的医生焦急地走出来:“谁是病人家属?”

我推开顾洺,和路绮雯一起迎了上去,同时开口:“我是……”

话未说完,我们面面相觑,同时住口。

医生打量了下我们几个,说道:“病人急需O型血,但是目前血库告急,你们谁是O型血?”

顾洺的脸色变了。

路绮雯脸色惨白,瞬间差点站不稳:“我是B型……我救不了他,怎么办?”

雷声轰隆炸响,路绮雯吓了一跳,呼吸急促起来。我握住她的手,安慰地笑笑,示意她没事。路绮雯睁着亮晶晶的大眼睛,像受惊的驯鹿一样望着我。

她其实很单纯,单纯得生命里只装着一个人。如果没有张季北,我们说不定会是很好的朋友。哦,不,有了张季北,我们也可以成为很好的朋友,一定会的。

我松开她的手,看向在等待回答的医生。

“我是。”我站直身子,盯着他,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我是O型血。”

医生的目光缓缓移到我身上,点点头:“跟我去抽血。”

我跟在医生身后,经过顾洺身边时,他轻轻叫住了我:“南南……”

我看着他担忧的眼眸,回以炯炯的目光,异常坚定地说:“放心,没事的。”

顾洺将皱巴巴的衬衫塞进我手心,脸上是深不可测的笑,他点头说道:“一起去。”

顾洺嘴角含笑,停顿片刻,声音很轻地说道:“有我在,你别怕。”

“嗯,我不怕。”相视的那一眼,我心里的害怕被驱散开来。

03

半夜,我是被诱人的香味熏醒的。

意识恢复的那一刻,疼痛从手臂传入大脑,我全身如坠云端,软绵绵的提不起半丝力气。

我艰难地动了动手指,怔怔地看着床边的人,他眼窝深陷,看到我睁开眼睛,憔悴不堪的脸上露出一个疲倦的笑容:“醒了?”

我轻轻点头,想掀被子。

顾洺知我所想,皱起眉,简明扼要地告诉我:“他已经没事了,还在昏睡。他母亲受了轻伤,没有大碍,也在楼上病房休息。路绮雯在照顾他们母子。”

我终于放心了。

他将保温瓶打开,盛出一小碗米粥,搅拌着,絮叨道:“你呀,以为自己是造血机器啊,明明自己身体就不好,还硬要献那么多血。”

是了,想起来了,医生检查完我的身体后建议我献300毫升血,我硬是执着地献了400毫升,最后,医生拿着血袋进入病房的时候,我在顾洺惊慌失措的目光里,陷入一片模糊的黑暗中。

我虚弱地笑笑。张季北在背后帮了我那么多,我献点血没什么大不了的。

“先喝点粥暖暖胃,医生还说你胃不好,别吃刺激性的食物。你平时不好好吃饭,这么大个人,连照顾自己都不会吗?”顾洺责怪地注视着我,将一瓷勺粥送到我嘴边。

我不敢多言,张嘴吃进去。

我一口一口安静地喝着粥。浓郁的粥里有肉香,滑而不腻,我吃到半饱,问他:“哪家店买的?味道很好。”

“哪家店?御膳房顾奴才做的。”顾洺赌气地开口,自然地抽过旁边的纸巾,擦了下我的嘴角。

我一僵,因为这亲密的动作面色一赧。

顾洺倒是不在意,将纸揉成团,目光扫到角落的垃圾桶,纸团在空中抛出一条抛物线,进桶。

我看着他的动作笑起来,盯着他手中的碗,问:“顾大少爷会做饭?”

“很奇怪吗?你不知道的事多了。”顾洺瞪了我一眼,起身走去病房内的隔间冲洗粥碗。

“一点点奇怪而已。”我诚实地回答。

注意到桌子上花瓶里的海芋花和沙发上的水果、补品,我好奇地问:“有人来看过我?”

隔间里“哗啦哗啦”的水声停了,顾洺走出来,随意地将洗干净的碗搁到桌上,瞥了一眼花:“哦,路绮雯来过,东西都是她买的。”

“吃吗?”顾洺低头从袋子里拿出一个苹果,询问地注视我。

我摇摇头,他“咔嘣”咬了一口,我目瞪口呆:“你不洗?”

顾洺大大咧咧地叉开腿坐在沙发上:“洗什么洗,自来水不能直接喝,苹果没洗不能直接吃,那用自来水洗过的苹果就能吃了?什么逻辑!所以洗不洗没两样。”

我竟无言以对。

接下来的时间里,我们都没说话。顾洺一边啃苹果,一边翻看着茶几上的时尚杂志。宁静的夜里,只听到“咔嘣咔嘣”的响声。

当苹果只剩下一个葫芦状的果核时,我看向顾洺,灯光下他长长的影子美好而柔和。我轻声说道:“顾洺,我抽血晕倒的事,你和路绮雯能不能瞒着张季北?”

他准备扔果核的手停在那里,扭头看我,眼神复杂。停顿片刻,他将果核掷了出去,无所谓地说道:“好啊,我答应你。路绮雯那里,我帮你说。”

果核打在垃圾桶边缘,“咚”地掉落进去。

我咬了下嘴唇,抬头望着窗外黑沉的夜空,夜空中厚厚的云挡住了月亮,闪烁的星星亮得如同他的眼睛。

我含笑轻松地说道:“谢谢你,真的。”

“谢什么,笨蛋。”

带着轻斥的叹息声消失在静夜里。

接下来的几天,宿舍里的人来看过我几次。顾洺围着我忙得团团转,每次我想赶他回家休息时,他就会用手捂住我的嘴巴,微笑着回我一个“闭嘴”。

傍晚,夕阳如画,光线缓缓地在墙壁上游走。

顾洺歪倒在沙发上用平板电脑玩QQ飞车,我靠在**看张爱玲的《半生缘》。

看到那句“对于三十岁以后的人来说,十年八年不过是指缝间的事,而对于年轻人而言,三年五年就可以是一生一世”时,一阵优美的英文歌声从桌上我的手机里传出。

我刚准备探身过去拿手机,顾洺已经丢下平板电脑拿起手机,不出意外,他没好气地说道:“再打来我们告你骚扰你信不信?说了人在医院躺着呢。管你什么媒体公司还是挖煤公司,滚!”

顾洺“啪”地挂断电话,还不解气地碎碎念。

我放下书,笑着问他:“又是来约广告的?”

“不。”顾洺摇摇头,愤愤地说道,“大牌公司约你,我肯定点头哈腰地帮你接活,这厮眼睛长天上,直接来挖人的。当我们傻呢,他们那种八卦娱乐公司,我怕你去了会被染黑。”

我低声笑起来。

上次给陆逸风他们画广告有了好的口碑后,我的名气也传了开来,最近两三天接到很多这样的电话,有的是正规的商家邀请,有的完全是插科打诨来骚扰的。

跟顾洺说了因由之后,以至于现在看到陌生号码,顾洺就警觉地帮我接听,每次回绝的台词都相差无几——是不错的邀请,因病往后推延;是骚扰的牛皮癣公司,一律骂回去。

“过段日子,我换电话卡。”我抱歉一笑。

“没关系。”顾洺指着桌上好不容易消停的手机,说,“你现在正是起步阶段,有口碑有名气是好事,突然换卡人家找不到你,也不太好。一些知名企业打来电话的,我大多帮你存了号码,至于其他陌生号码,你直接拒接。晚上睡觉记得调成静音,免得被吵醒,伤身子。”他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眼神充满温柔。

“好,我知道了。”我笑着回应他。

当天晚上,顾洺说我最近被这些人搅得气色不好,他要回家炖一锅色香味俱全的骨汤给我补补,第二天提汤再来见我。

04

第二天上午,顾洺打来电话。

“南南,汤搞砸了,网上的教程根本不靠谱,试吃起来味道很怪,不敢给你品尝,你再等一天,我还要研究研究烹饪秘诀。”他的声音很委屈。

“没关系啊,我五毒不侵,心意我收到了。”我笑着安慰他。

顾洺的态度很坚决:“明天再煮不好,我就,我就……”他语速加快,急了。

我好笑地说道:“你就什么?”

“我就买。”顾洺的声音听起来像泄气的皮球。

“好想法,祝你好运。”我在顾洺的幽怨中挂断电话。

很快,我黯然下来。

顾洺对我就像我对张季北,全世界旋转的支点都只有那一个人,可是,顾洺只是顾洺,终究不是我停驻的支点。

第三天醒来,我感觉精神好了很多。

阳光从玻璃窗外照射进来,在地上投下一个个光斑。窗外已经渐渐枯黄的榕树叶随风蹭着窗户,几只不知名的小鸟叽叽喳喳跳跃着。

我走上前,看着鸟儿们旁若无人地吵闹。窗外直直对着一片供病人散步、休息的草坪。

张季北安静地坐在轮椅上,裹在病号服内的身躯消瘦了很多,嘴唇没有血色,脸上是病态的苍白,额前的头发不知道什么时候长长了,遮挡住他沉静的眼睛。

路绮雯慢慢推着他晒太阳,时不时低头跟他说话,时不时又绕到前面,帮他掖好从膝盖上滑下的毛毯。

一直记得初识时,那个在人群中惊艳无比的他,眼如深潭,美好无双。

太久没有见他、观察过他,此时才觉得生病单薄的他,其实也平凡得让人心疼。

他和路绮雯细声交谈,这一幕美好得叫人不忍破坏。

此刻,我必须承认,他和路绮雯,其实很般配。

我看他们太入神,连顾洺打电话过来都没发觉,反应过来的时候,手机上显示有三个未接电话,我按下回拨键。

“怎么了,没事吧?一直不接电话,我在赶来的路上了……”电话接通,顾洺劈头盖脸的关心传进左耳。

我平静地截断他:“顾洺,问你个问题。”

对面骤然安静了,几秒钟后,顾洺说:“你问。”

“你觉得张季北和路绮雯般不般配?”我听见自己的声音轻得像一阵微风。顾洺没有回应,从电话那头传来的呼吸声,我听得一清二楚。

“你想听真话还是假话?”良久,顾洺毫无波澜地问我。

我的手掌覆上玻璃,隔着空气,隔着光影,隔着仿佛一光年的距离,落在与远方那人相连接的一条直线上:“真话。”

“天生一对。”顾洺斩钉截铁地回答。

我毫不意外。

我看着自己无名指指甲上那一小块月牙白,微笑:“那假话呢?”

他停顿了下,笑了笑,说道:“真话是假的。”

这一句话的反命题是,他说的话全是真的。我明白了。

再次望向楼下时,路绮雯已经推着张季北往树林那边的漆白长椅走去,偏离了与我的手相连接的直线。透明的玻璃上,只印下我一个朦胧的掌印,渐渐模糊。

电话里我们都沉默了。

“我知道了。”很久,我缩回手,轻轻笑道,“对了,我没事了,今天可以出院。”

远处那两个人已经进入树林中,我呼了一口气,转身准备出去,却在抬头的一瞬间,看见了顾洺。

顾洺侧头瞥了眼远处那一对模糊的背影,一只手里提着红色的保温瓶,另一只手挂断电话顺手把手机放进兜里,笑容复杂地走到我面前,问:“真的好了?”

“好了。”我看着他的眼睛,丝毫没有犹豫,坚定地点头。

“不去看看他?”顾洺面带微笑,轻柔地问我。他眼睛里的温柔,像海面金色的阳光,在我的心底一圈圈**漾开来。

“本来是想的。”我轻声回答。

他皱眉看向我,眼睛里波光闪动。

时间凝固,我心中一凛,笑道:“只是,又后悔了。”

微凉的风透过窗户吹进来,我站在他面前,他沉默地看着我。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伸出双臂在我的诧异中环住我,下巴轻轻靠在我肩头,我闻到了他身上寂寞的气息。他的嘴唇贴在我耳边,柔声细语:“真傻……”

我忘了呼吸,混乱的思绪渐渐回笼,许久之后,我心里叹息般地释然,终于想明白了些什么。

许久之后,顾洺松开我,低头将保温瓶放在桌上,忍着笑:“来,喝汤,尝尝我苦练两天的手艺。”

我迟钝的目光落在他活动的双手上,在他抬手的一瞬间,我目光一紧,扫到他手腕处绑着什么。

“手怎么了?”我连忙抓起他的袖子,想要看看他怎么了。

顾洺表情别扭,侧身躲过我,好笑道:“女孩子要矜持点,掀男人衣服做什么?”

“伸手。快点。”我正色道。

顾洺扭捏地伸出一双手,像个做错事挨训的小学生。我打掉他的左手,撸起他右手的袖子,看到那一层层缠绕的绷带,脸色一黑。

顾洺看到我变脸了,连忙解释:“啊,都怪我手笨,煮汤时不小心烫了一下,就一下,已经看过医生吃过药了,我皮厚不打紧的,吃两个鸡蛋就补回来了。你别黑着脸,看得我心里一颤一颤的……”

“痛不痛?”我也不顾他在婆婆妈妈地絮叨,皱眉担忧地问。

“痛,不过我有止痛药。”顾洺举起两只手,瞳孔闪亮,脸上笑意盈盈。

我听了,连忙低头去他口袋里翻找,嘴里念叨着:“药在哪里?一天吃几颗?现在痛就要吃,别严重了再吃,你藏哪里了……”

他说:“这里。”

“啊?”我停下手,疑惑地看着他。

他嘴角一扬,举着的右手拍在我头顶:“你,我的药。”

我没好气地打过去。

“啊——我的手——”顾洺抱着被我拍了一巴掌的手腕,心痛地吹着,懊恼地盯着我,气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活该。”我扔下这两个字,踏出房门下楼去办出院手续,不忘捎上桌上那个保温瓶。

05

办完出院手续,踏出医院大门时,顾洺送我到门口,跟我道别。

我不解:“你有急事吗?我还想亲自请你吃顿饭,你这么快就走?”

“姐妹们的聚会,男生止步。”顾洺扶住我的肩膀,神秘地说道,“进你们宿舍的微信群,现在,马上。”

我奇怪地看着他,还是登录进去,看到群内的最新消息竟然是我半个小时前发的一条“本姑娘今天出院,速来接驾”。

我高声问:“你什么时候发的?”

顾洺心平气和地跟我说:“朋友,当你抱着保温瓶一去不复返时,可还记得大圆桌旁的小手机?”

我咬牙切齿,皮笑肉不笑地瞪着他:“谢谢你。”

“不客气。”顾洺往前走了几步,微笑着回头。

此时,街对面的绿灯正亮着,顾洺背对我扬了扬手。

我拿着手机,看着那个修长的身影没入人潮,嘴角的笑容渐渐大起来。

谢谢你,我的田螺先生。

二十分钟后,李优优和陈婷婷从出租车上下来,一脸抱歉地赶到我面前。

“来了来了,小南,让你久等了。”陈婷婷对我九十度鞠躬道歉。

我见状,说:“你们拦的出租车,走一米退三米吗?”加上发信息的时间,近一个小时了,从A大到市六医院,半个小时足够了。

李优优回答:“三环那里堵出了新境界,我们也没法子。”

陈婷婷挽住我的胳膊,瞧了瞧医院大门,说:“总之,你横着进去竖着出来,这就是好事,别嫌我们来迟啦。”

这话听得我怎么想动手拧她呢?我被她们拉着往前面的马路走去,打算换个路段打车回学校。

我回头望了望空****的人行道,问她们:“杨冉有事没过来?”

“她在学校一食堂的三楼等我们。”李优优带着我们走到路边,一边回答我,一边拦车。

“嗯,我们今天不奢侈,就在食堂给你接风洗尘,去去霉运。”陈婷婷应和着,缓缓地说道,“小南,冉冉她最近也不知道怎么了,感觉遇到了什么事似的,问她又不说。白天看起来光鲜亮丽、笑容满面,但是在你住院期间,好几天晚上,我听到她蒙在被子里哭,第二天又跟没事人一样,好奇怪。我很担心她。”

“婷婷,少说几句,车来了。”李优优眉间有几分不耐烦。

我沉默许久也没有说话,跟在她们身后上车,关上车门。

事实证明,陈婷婷的担心不无道理。

我们到达一食堂的时候,杨冉正低头在玩手机,左手还夹着一根燃到一半的女士烟。坐在她周围吃饭的人,都被烟味熏得自觉地远离了。

“你们来了啊。”看到我们三个进来,杨冉将烟头在桌上摁灭,扔进了垃圾桶。

那一刻我忽然想起了顾洺,他说他难受时会抽一根烟,现在杨冉在抽烟,是不是她心里也很难受?

我还在思考,有人却比我更快。陈婷婷走到杨冉面前,生气地说道:“冉冉,你什么时候开始抽烟了?有什么事不能跟我们说吗?你这样让我们很担心,也很难受。”

杨冉无所谓地笑笑,目光掠过我,掠过李优优,落在我们身后不远处。随后,我们看到她的笑容忽然僵住了。

我们奇怪地看向身后,只见不远处一个盘着头发,浓妆艳抹的中年妇女左右张望,正在寻找着谁。看向我们这一桌时,那个妇女加快脚步走过来,愤怒地骂道:“你这个不要脸的女人!勾引我老公!”

我们还没反应过来,妇女已经怒气冲冲地走过来,目不斜视地随手抓起饭桌上的盘子,把菜“哗啦”泼到了杨冉脸上。

妇女“啪”地摔碎盘子,五官扭曲,张开涂抹着艳红色指甲油的手朝杨冉扑过去:“让你勾引我老公,我打死你!”

“神经病吧你。”最先反应过来的是李优优,她没好气地推了妇女一把。

我连忙护住不反抗的杨冉,将她拉离妇女的攻击范围。

“你们是谁啊,这种人你们和她做朋友?一群神经病!”妇女气红了眼睛,抢过旁边的盘子又想继续砸。

“你敢砸试试!”我伸手指着她,挡在李优优面前,声音里的阴冷从未有过。

我回头喊道:“婷婷,叫保安,把这个在学校撒泼的疯子赶出去!”

闻言,妇女的脸立刻扭曲起来:“叫保安?我倒要让所有人知道这个女人做了什么!借着自己年轻有几分姿色勾引人家老公是吧?要点脸成不?你爸妈把你送进这么好的学校,你干出这种偷鸡摸狗的事,你知不知羞啊?”

“啪——”李优优气愤不已,早就蠢蠢欲动的手按捺不住,一巴掌挥了过去。

妇女被打得踉跄几步,因为脸上涂满粉底,指印愈发清晰。

她瞪大了眼睛,嘴巴下弯成一个弧度,尖叫着扑上来厮打:“你们还敢打人?你们还有理了!”

李优优气愤地端起隔壁桌同学的餐盘扔向妇女,呵斥道:“打的就是你!是你自己先动手打人的!”

我看着陈婷婷火急火燎地把保安叫了过来,连忙喊道:“优优,住手。”

李优优的衣服被妇女拉扯到了肩膀下面,她猛地一抬肩膀,将衣服拉上去,骂了一句:“泼妇!”

妇女闻言,叫嚷着还要扑上来,保安立刻上前架住妇女,往食堂楼下拖。

妇女挣扎着,嘴里还骂着一些肮脏的字眼。

无论事件起因,学校都会第一时间保护学生的安全,就算这个妇人有理,那也是吃亏。

李优优气呼呼的,回头狠狠瞪着杨冉。

身后的杨冉后退几步,一屁股跌坐在凳子上。看热闹的同学指指点点四下散去,我们四个人再度陷入可怖的沉寂。

那天晚上回到宿舍,我们各自坐在自己的椅子上,不知该说些什么。

我心中犹豫着,最终还是站起来,指着杨冉,内心一阵抽痛:“冉冉,你的感情生活我们本来无权过问,但是我从来没有想过,你居然去插足已婚家庭。冉冉……你知不知道你这样让我们有多难过?”

陈婷婷坐在椅子上生闷气,气得直掉眼泪。

李优优冷眼看着我们,一句话也不说。

不一会儿,杨冉缓缓站起来,面对我,自嘲地笑着。

她说:“小南,如果我说,我一开始并不知道他已婚,你们会信吗?是啊,我承认我看重经济条件,财大气也就粗,没人和钱过不去。但是,这一次,我看中的真的是人,不是钱!可是,我好不容易认真一回,他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

话说完,整个宿舍陷入了可怕的沉默。

没有人能回答她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