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我听你念道,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
能和这些小财主在一起玩的都是人精,听到叶琛的话后,大家马上摆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然后又奉承了几句,哄得叶琛眉开眼笑后才开始各玩各的。
“我还以为你和以前一样厚脸皮,现在看来,你的功力是更上一层了。”安夏望向舞池,头也不回地说道。
“那不叫厚脸皮,是真心话。再说了,你当初不就是因为我脸皮厚,比别人更有毅力,才喜欢上我的吗?”
“对,所以才被你骗了。”
“安夏……”叶琛有些愧疚地说道,“我爱的只有你,我只是犯了大多数男人都会犯的错,难道这都不能被原谅吗?”
“那我不喜欢你了,这你也不能体谅吗?”
“安夏!”五官坚毅的脸上终于浮上一丝怒气,“这一年多以来,我一直在等你原谅,可你……你扪心自问,你真的是因为不喜欢我了,才离开的吗?你敢说跟那小子没关系?”
“那小子?哪个小子?”
听到这里,安夏总算给了叶琛一个正面,不过叶琛却答非所问:“你不是要问我关于湖水的事吗?陪我跳支舞,我就告诉你。”
曾经,她和眼前的人被比作“金童玉女”,就连双方父母都知道了彼此的存在,而叶琛也确实很疼她、宠她。可越是这样,到后来安夏得知对方背叛自己后,越不能忍。尤其是她亲眼看见他和那个女生在湖边的草堆里卿卿我我,还是她最讨厌的女生。
安夏把手拿包上的带子绕到腕间,点了点头,跟着叶琛走进舞池。
红红绿绿的灯光忽明忽暗,照在人们忘情的脸上。
叶琛闭着双眼,身体扭动的弧度很大,右脚脚尖踮起,在原地转动,上半身跟着脚后跟左右摇摆,样子看起来很享受,跟着背景乐合唱“Go Johnny,go,go,go,Johnny”。安夏忽然想起高一的新生舞会上,叶琛曾获得过“舞王”的称号。
她站在叶琛对面,看着他疯狂的脸,突然悲伤起来。
其实叶琛并不差,而他犯的错也并不是不可原谅,只是每当她想说“没关系”的时候,心中总有些难受,像是有根刺卡在那里,让她十分不舒服。她想知道这是不是和她可能溺过水的事有关。
一曲结束,安夏看叶琛还没有停下的意思,也没催促。
这时,舞池的灯光换成一片柔和之色,叶琛随着Etta James性感的嗓音,逐渐靠近安夏。他半眯着眼,轻轻地拉起安夏的手,和她十指相扣,另一只手也自然地扶上安夏的腰,并缓缓地向上摸到蝴蝶骨。
至此,安夏终于推开叶琛,只是奈何对方似乎早有准备,一用力,又把她拉到怀中,并在她的耳边轻声说道:“你不是想知道湖边的事吗?”感觉到怀中人不再挣扎,叶琛继续说,“那天你在草堆后看见我和那个女生便跑开了。你不想让我追到你,故意往断桥那边走,结果不小心掉到了水里。再后来,我听到你的呼救声,于是救了你。”
“就这样?”
“就这样。”
“安夏……”叶琛低下头嗅着她的发香,迷恋地说道,“我们复合吧。”
一心想着溺水的事,安夏根本没听到叶琛说了些什么,也没留意到对方的手往她的臀部移去。
“砰!”安夏眼角的余光刚扫到叶琛向后倒去的身子,转瞬就被拉进一个温暖的怀抱。
“欧文!”人群中响起一阵尖叫声,待安夏看清满脸怒火的欧文后,不由得惊呼出声,“你怎么在这里?”
“这句话应该是我问你吧?你怎么会跟这种流氓在一起?”
流氓?安夏还记得前不久,欧文也被她叫流氓来着。
“他是我高中同学,我……我有些事要问他。”
“有事问他?我看你就快把自己问没了。”
看到安夏被别的男人拥在怀中,两人还旁若无人地聊天,自己在安夏口中变成了“高中同学”,叶琛皱起眉头,拒绝前来扶自己的男生,自己站了起来。
上次是一个,这次是另一个,这就是安夏不和自己复合的原因吗?安夏要是真的不喜欢他了还好说,可要是因为别人的插足,他真的没法接受。虽然他确实做过对不起安夏的事情,但是他从头到尾爱的只有安夏一个。
“安夏,过来。”叶琛很了解安夏,要是她知道自己救过她,一定不会就这么离开。
叶琛底气十足的模样让欧文很不爽,揽着安夏的手也不觉加大了力道:“她不会过来,她会跟我走。”
“你?凭什么?”
“那你又凭什么?”
“我们在一起过。”
“你都说了是在一起过。”欧文特意强调了“过”字,“那就代表曾经,也就是说你是她的前男友,好马不吃回头草,听过吗?”
“你……”
想起安夏以前离开的原因和现在疏远的态度,叶琛本就不好受,听欧文这么一说,差点儿动起手来。
此时,音乐停了下来,灯光也换成了较为明亮的黄色。三人所站的地方自动形成一个圈,俨然像观众满座的舞台。
“欧少。”突然,人群外钻进一个穿西装的男人,大概三十多岁,对欧文说道,“欧老板刚才打电话来,问发生了什么事。”
听到来人的话,欧文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跟他说没事,碰到熟人而已,我这就走。”说完,他转过头看了叶琛一眼,“不好意思,今天是在我们家的地盘,想动手,你得考虑考虑。”
叶琛没回答,但满眼的愤怒,倒是让欧文感到很爽。其实在安夏进来时,欧文就注意到她了,但是怕对方还在生自己的气,便不想热脸去贴冷屁股。后来看到那个浑蛋对安夏动手动脚,才忍不住冲了上来,幸亏安夏刚才没驳自己的面子。
“走吧。”看了一眼怀中的人,欧文轻声细语道。
叶琛红着眼看着安夏,紧紧地抿着唇。
安夏也看着他,良久,她轻轻地“嗯”了一声,和欧文一起离开了。
两人离开后,酒吧一切恢复正常,喝酒的照样喝酒,跳舞的照样跳舞。叶琛站在舞动的人群中,死死地盯着门口的方向。他脸上的神情变幻莫测,一下温柔,一下悲伤,一下愤怒,最终所有的情绪都转为平静,然后随手拉住一位女生,继续在人群中扭动,比刚才更疯狂。
安夏,既然骗不回你,那我就用抢!
摩托车发出轰隆隆的声响,慢慢地停在芬芳馥郁的小区。
安夏摘下头盔放在欧文手上。
“听到Chuck Berry的歌时,我就觉得跟你很搭,没想到还真是你们家开的。”
“家父的小兴趣而已。”
“放心让自己的儿子每天去鬼混,欧伯伯还真是开放。”
“我可没‘混’过,你休想给我安不实的罪名,关于这一点,英承能做证。”
“英承跟你一起去的吗?”
“嗯。”擦拭着头盔的手一顿,欧文张了张嘴,抿了一下,“我好像把他忘在酒吧了。”
话音落下,安夏和欧文相视笑了起来,欧文顿时觉得近日来的烦躁一扫而光。
这才叫生活,有能让你感到幸福的人或事物。
“对了,谢谢你送我回来。”
“我还没跟你道歉,你倒先谢谢我了。”
“应该是我跟你道歉,不该说那么过分的话,我明知道你不会做伤害别人的事。”
“你知道?”安夏的话让欧文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你是说你相信我没做吗?”
“不是相信,而是从一开始就知道你不会做。虽然你看起来吊儿郎当的,但做事很有分寸,要是你真想对周浩不客气,也不会选在图书馆,不是吗?这样很容易就被我发现了。”
“说不定我本来是这么想的,所以才故意在图书馆欺负他呢?”
“你?”
安夏睁大眼睛,眼睛明亮得像装下了天上的星星。
看到欧文点头后,她摇了摇头,说道:“你还没聪明到这种地步。”
欧文一直以为眼前的女孩很适合鲜艳的颜色,没想到她穿黑色也这么好看,带着小小的性感,简直让他移不开视线。
“你以后还是要多多留心,别以为认识的人就会老老实实,我可是看见那家伙在你身上摸来摸去的。”
“我知道了,我当时不是在想事情,所以没留意吗?怎么你们一个个都像老太太似的。”
“大家是关心你,连李静她们都知道叫你小心,你怎么老是不放在心上呢?”
安夏说的“一个个”,在欧文听来,以为是李静和秋儿她们,或者是周浩,于是顺势“教育”了安夏一番。
安夏捋过耳边的头发,说道:“他们还不知道我去找他。”
哦!他们不知道,那知道的就是别人了。
欧文抱着特意为安夏喷绘的紫色头盔,没再接话。月色清清凉凉的,他不由得想起别人口中的描述——
绘画天才、小毕沙罗、长得比女生还美、不善交际,不喜欢人多的地方、跟安夏很要好。
跟安夏很要好。
他们是什么时候认识的呢?在自己之前,还是之后?总听说安夏常去画室,但他从没想过会跟一个男生有关。也听说安夏有空会去画廊,他还是没想过会跟那个男生有关。
黎暮森,从他在校门口为安夏解围的那刻起,就像一根无形的丝线每天拉扯着自己的神经。欧文甚至去画廊看过,同样会画画的两人,画风极其相似,像情侣一样。他曾经一直为自己和安夏有共同的爱好而沾沾自喜,原来他不是唯一。
“安夏……”
欧文觉得他等不下去了。
“这些天我一直在想……”
等不到安夏自然而然接受自己。
“要是我一直不主动联系,你是不是也不会联系我?这个念头一直在我的脑海里转啊转,害得我越想离你远一点儿,却陷得越深……”
等不到有一天安夏回头时才突然发现,原来她离不开自己。
“要不是今天恰巧碰到你,大概我明天就要去找你了,或者干脆请假在家休养,等到自己没那么舍不得时再出现……”
甚至等不到她的拒绝。
“可笑的是,我竟然以为你会和我有着相似的情绪,直到刚才见到你,才发现……你还是那么光彩照人。你身边总不缺关心你的人,可是他们都不知道,其实你没心,你不需要关心,所以你可以一直摆出那副温润如玉的模样。”
一系列的假设后,欧文突然明白了一件他早该明白的事,那就是不管是他还是黎暮森,或者是周浩,甚至刚见面的前男友,失去他们中的任何一个,安夏都不会伤心,顶多难过。
“你的心到底丢在哪里了?你是为了这个,才去找那个男人的吧!我们都是笨蛋,为一个没有心的人付出这么多。哪怕你有一点点愧疚,都会叫我们停下来,然而你只是在等,等别人掏出心给你看,然后才安慰他‘不行’。”
深吸一口气,欧文抬起头望向夜空。
“大概你也知道这是你的过错,所以才心甘情愿承受一切责备。如果谁向你伸出手,你也不会拒绝,所以刚才你才会跟我一起离开。”
不是出于信任,只是赎罪式的行为罢了。
像是拔出插在心脏上的匕首,明知道会溅红衣裳,但若是不拔,每次不小心触碰到时,都会疼痛难忍,担心着是不是下一次就该死去了。
黑色哈雷车的前灯穿透浓重的黑夜,照亮四周。安夏家楼下的路灯不知道什么时候坏了,只有远远相隔的几盏在地上投出一块暖黄的光影。
欧文记得他上次送她回家的时候这盏灯还是好的,距离上一次到底过了多久呢?
他望着安夏藏在夜色中的脸,刚刚抬头憋回的泪好像又要溢出来了。
“欧文……我……”
“我想我能猜到你要说什么,我又不是小孩子,不会哭天抢地,也不会恼羞成怒。好歹我还是个大男人,不会因为求爱失败就对喜欢的女人迁怒。我会等,等到你哪天找回自己的心,再给我一个答复。不过,或许我会等不下去,就像Damien Rice唱的——til I find somebody new……那个时候,你千万不要说祝福的话,给我一个拥抱就好。”
回到家,欧文都忘了自己是怎么和安夏自然道别离开的。强忍的泪最终还是流了下来,等到安夏关上一楼的防盗门时,便溃不成军。
骄阳将大地烤得滚烫,天上连一朵云也没有,朝窗外望去,室外各式各样的遮阳伞美得炫目。
“小夏,欧少最近怎么没来学校啊?你们还没和好吗?”对盘里的食物挑挑拣拣,秋儿问道。
“不知道,大概不舒服吧。”
那天在图书馆发生的事,安夏并没有告诉秋儿她们,只说和欧文有些小矛盾,所以最近才没在一起。而秋儿她们则想成了情侣间的争吵,也没在意,只劝两人快和好。
“我说欧少也真是的,毕竟小夏是女孩子,难道要小夏先认错吗?”小西也忍不住出声,“难道他不知道照片上那个前男友来找小夏了吗?”
“就是,一点儿危机感都没有,还是黎学长解的围。照我说,小夏,你还是选黎学长吧!黎学长一看就有种仙风道骨的气质,太帅了!”
“茵茵,我看你是玩多了仙侠游戏,连‘仙风道骨’都出来了!信不信我给你男朋友打小报告,说你迷恋黎学长!”
“喂,别别别!他这个人最爱吃醋了,你这么一说,我以后可别想好过了。”
“嗯?茵茵什么时候交男朋友了?”咽下口中的食物,安夏疑惑地问道。
“上个星期,计算机系的。”
是吗?
上个星期的事,她们天天在一起,她竟然不知道。看来她真像欧文说的那样,是个没心的人。
“对不起,我竟然……竟然不知道。”
“没关系啦!是我们看你最近心情不好,反正他说要请大家吃饭,到时候再介绍也不迟嘛!”
安夏一脸窘迫的样子,让茵茵手足无措,她从没见过众星捧月般的安夏露出过这种表情。
安夏自然也看出了茵茵的慌乱,咽下喉头的苦涩,笑着回答道:“好,记得提前通知我,我可要好好准备我们茵茵的嫁妆。”
“哎呀!小夏,怎么连你也打趣我?”
女生就是女生,立刻又闹成了一片。
看着眼前嬉笑的画面,安夏不由得想起秋儿说欧文最近没来学校的事。
上次在图书馆因为周浩的事情争吵后,她就没去过社团了。想想,自己还真是薄情的人。
离开食堂时,安夏说有事,便和三人分开了。
临分别,茵茵还调笑道:“小夏,好好考虑考虑黎学长哦!”随即遭到支持“夏文党”的小西的反驳。
“英承,有人找!”
午间,趴在桌上补眠的郑英承迷迷糊糊地被人晃醒。
“不见,不见!正睡觉呢,把人吵醒,太讨厌了!”郑英承拍开肩上的手,连眼睛也没睁开,转了个边,接着睡。
他连午饭都懒得吃,还见人?这不是搞笑吗!
看了一眼呼呼大睡的郑英承,帮忙带话的同学对站在门口的女生抱歉一笑,走到对方身边说道:“不好意思。”
“没关系,他累的话就让他睡吧,谢谢你。”女生莞尔一笑,掉头离开了。
“天啊……”等女生的身影在转角处消失后,带话的男生喃喃自语,“我跟安夏说话了……”
离开教学楼,安夏撑着太阳伞沿着小道走去。高大茂盛的香樟树几乎遮住了头顶全部的阳光,只有星星点点的光芒透过树枝间的缝隙落在地上。
压低的伞挡住大片视线,突然,一双白色的球鞋映入眼帘。握着伞柄的手微微向上,眼前,像是从泼墨画中走出的少年冁然一笑,穿梭枝间的风吹起少年黑色的短发。
那么热的天气,那么大的太阳,对方一滴汗都没流,清清爽爽的样子,叫人看着就舒心。
“你怎么来了?”安夏笑着问道。
“我在梨园碰到茵茵她们,说你往这边走了,所以就来了。”双手自然下垂,黎暮森总是站得笔直,像是即将获奖的三好学生。
安夏伸出手捋过耳边的头发,笑着垂下眼帘,搁在肩上的伞顺着指尖转了几圈。
她喜欢把柔顺的长发捋到耳后,黎暮森一直觉得安夏做这个动作很美。
曾几何时,他也想帮她把耳边的长发细细整理,所以上次在图书馆看到欧文亲密的举止后,他才会嫉妒得失去理智。
黎暮森几步上前,原本就不远的距离拉得更近了。他抬起手,修长而干净的五指微微弯起,他微微歪着头盯着安夏的耳朵,扬起的手最终停在她的耳边。
多近的距离啊,可即使隔得这样近,心里还是叫嚣着不够。就像Amy和他说的,越是喜欢就越想靠近,越是靠近就想得到越多。所以,他才会停下。
“我比他更聪明,不是吗?”我知道什么时候该停下,否则我又要以什么样的身份留在你身边?
安夏仰起头,望进黎暮森的眼里,鼻头发酸。前几天的晚上,那个人也是用这样的眼神看着自己。
在爱情里,每个人都是刺猬,一面柔软,一面尖锐。谁都想要圆满的结局,不单单是谁接受谁拒绝的问题,只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她又何尝不想欢天喜地弄清自己的心意,然后像童话故事那样,从此跟王子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一起。
就像欧文说的,她的心丢了,丢到了哪里,连她自己都没找到,又如何能给别人答复,这便是她尖锐的一面。至于柔软的一面,安夏想,也许就是她说不出口的拒绝。每当她告诫自己要走远一点儿的时候,又情不自禁地向前靠去。如此反复,快将她折磨得发疯,却又搞不清原因。
深呼吸一下,黎暮森收回手,笑着说道:“晚上有时间吗?我买了两张电影票。”
“嗯,有。”
“5点多开场,等你下课后我们先去吃饭,然后直接过去吧。”
“好,什么电影?”
“好像是一部科幻片,等等,我看看……”黎暮森伸手掏出折叠整齐的电影票,低下头看了一眼,再抬头时,眼神飘闪不定。
“怎么了?”安夏见他没说话,便探头看去。
恰时,一阵风吹来,吹乱了女生的长发,就连桃红色的裙角也被一并掀起。慌乱中,安夏压下裙摆,目光正扫到电影票上大大的7个字——喜洋洋与灰太狼。
“……”
“呃……还去吗?”等风过了,安夏问道。
“……”
“其实,要是你喜欢的话,也没关系……”
“我再去买一次。”
“现在?你们下午有课吧?”
“……”
“其实可以在网上订票的。”
“……”
黎暮森一副“网上订票是什么”的表情。
“要不我来订吧。”
“我给你钱。”
“没事,两张电影票而已。”
“算了,还是下次再看,晚上就吃个饭吧。”
原本商量下次再看电影,可安夏始终不忍心看黎暮森一脸挫败的表情。于是,最终两人还是去了,坐在一群10岁以下的小朋友中,格外打眼。不过,黎暮森僵着脸,被旁边的小男孩拉着讨论电影情节的画面,还是让安夏的心情格外好。尤其是小男孩一口一个“漂亮姐姐”,这大概是近来最让她开心的一件事了。
气温逐渐转热,前些日子时不时才出来一下的烈阳,现在几乎每天准时报到。才五六点,看起来就像8点多一样。
今天是星期六,安夏躺在**,带着些许闷热的风从落地窗敞开的地方吹进室内,卷起白色的薄纱窗帘。
趁着帘子被掀起时,安夏看见路边一树白点的桂花。她想起第一次坐欧文的摩托车回家时,马路两边也栽着桂花树。
时间是个冷酷的东西,它从不因他人的伤感而止步,也不曾磨去记忆中的感情。到底是谁编出“时间会治疗一切”这种蹩脚的话?
“嗡嗡——”床头柜上的手机震动了两下,安夏回过神,伸手按下解锁键。
“我明天就走了,能见最后一面吗?”
是叶琛。
“要走了?你不是说过几个月才出国吗?”
“我这次来楼市是来玩的,自从你们家从锦城搬走后,我们家也搬走了,搬到了川城。我回去后会在我爸的公司接着实习,等时间到了就出国,再见面不知何年何月。”
不知何年何月,确实,想想两人也没有什么深仇大恨。
犹豫片刻,安夏回过去一个“好”字。
“我来接你。”
“海大旁边的绿阳小区,在门口等我。”
“好,我很快就到,几分钟。”
收起手机,简单收拾一番,安夏便打着遮阳伞往小区门口走去。
发短信时,叶琛已经到了海大校门口,他本以为安夏在寝室,收到短信后,立即掉头往绿阳小区驶去。
红色的跑车引来无数羡慕的目光,老远叶琛就看见梧桐树下扎着马尾、一身短裤T恤装扮的安夏。
不管穿什么都这么好看,这就是他的安夏。
红色的跑车在安夏面前缓缓停下,叶琛摇下车窗,冲窗外的人笑了笑,八颗牙洁白整齐。
“笑得还是这么傻。”
安夏收起伞,坐到副驾驶座。
“你以前说很可爱来着。”今天叶琛穿的是一套款式休闲的短衣短裤,他踩下油门,语气不以为然。
“那是逗你的。”
“那我也喜欢。”
叶琛侧过头,再次露出笑容。
安夏本想骂他傻,可当时阳光正巧照在路边一块大镜子上,又反射到安夏的脸上,花了她的眼。
她的脑海中突然闪过梦中逆光向她游来的少年,一身白衣。她记得那是个秋天,叶琛穿了一件墨绿色的夹克,还是她帮他选的。
“怎么了?”见安夏突然走神,叶琛放慢车速,担心地问道。
“没事,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两人烧烤,怎么样,酷吧?东西都准备好了,在后备箱。”
“你什么时候准备的?”
“我一大早就准备好了,在你们校门口等你呢。”
“你给我发短信的时候就到了?”
“嗯,不是快走了嘛,想留下一点儿特别的回忆。”
叶琛就是皮厚,执着、爱玩却贴心——这是安夏曾经对他的评价。
安夏笑了笑,不再接话。
叶琛打开音响,旋律优美的钢琴曲倾泻而出。
他还记得她喜欢的钢琴家,只是现在她变了,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变了。或者应该说,她在那段空缺的记忆里沉沦了,沉沦到失去了自己,变成了他人的替身。
一路上,两人再没交谈,直到车子开到一处较为偏僻的湖边,叶琛才关掉音乐叫安夏下车。
碧绿的湖水像一块晶莹剔透的水晶石,倒映出蓝天白云。湖水四周长着茂密的灌木丛,不知名的野花在灌木丛后若隐若现。往右边望去,是一片葱郁的树林。
这真是个好地方,要说偏僻,也不至于荒无人烟。没有游人的吵闹,有的只是树上的鸟叫声和蝉鸣声。
打量完周边的景色,安夏回过头,见叶琛正从后备箱中搬出烧烤的工具和食材。
“我来帮你。”放下伞,安夏赶紧走过去说道。
“不用,快搬完了。再说,我也舍不得让你做这些粗活。”
“那我去那边整理吧,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才是好朋友嘛。”
好朋友?听到安夏的用词,叶琛不满地皱起眉头。他做这些,可不是为了好朋友。
一切打点好后,叶琛开始熟练地生火、烤东西。虽然安夏老说要帮忙,但叶琛还是没让她待在烤炉旁,而是叫她去树荫下坐着,和以前两人在一起时一样。
看着叶琛不时回头冲自己笑,一边问“是不是很香”“饿了吗”“快来吃这个”,安夏还是有所感触。她并不是石头,只是很多时候,已经过去了的事情很难再变成“现在”,尤其是她的“过去”已经丢了。
“怎么了?味道不好吗?”看着安夏拿着叉子发呆,叶琛问道。
“不是,很好吃。只是早上没吃东西,现在吃这些,胃有些不太舒服。”
看安夏拿起矿泉水瓶,叶琛主动帮忙拧开瓶盖,又递了回去:“胃不舒服?”
“嗯,老毛病了。”
“什么老毛病?胃病吗?”
“嗯,调养了一段时间,比以前好多了。”
看到安夏云淡风轻的模样,叶琛的脸色沉了下去。他可不记得安夏有胃病,他放下正在切牛排的刀具,忍下心中的怒火。
“什么时候的事?”
“什么?哦,你是说胃病?都说了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不过算起来应该是学画的那段时间。”
“学画?你还去学画了?”说到这里,叶琛不由自主地提高了音量。
“怎么了?我学画很奇怪吗?又没人规定学音乐的不能学画。”对于叶琛脸上的怒气,安夏不解。就像重逢后的第一次见面,当对方得知她读法律系时也是莫名的激动。
安夏笑得困惑,望着叶琛的眼里满是琢磨的意味。
叶琛深吸一口气,仰起头闭上眼,再与安夏对视时,早已换上了笑容。
“我们去湖边走走吧。”
“好。”
不管是在交际圈中,还是爱情里,叶琛一直是一个自尊心很强的人。他愿意在喜欢的人面前示弱,让着宠着对方,但他无法接受被另一个男人打败,就算真有这么一个人,那也只能是样样都比他强的人。
光脚踩在水里,沁凉的湖水没及小腿,波光粼粼的湖水映在叶琛的脸上,让他的表情看起来更加隐晦。
望着脚底的细沙,叶琛对站在岸边的安夏说:“湖水很浅,你也下来泡泡吧。”
“我……”
安夏看了一眼碧绿的湖水,有些犹豫。
“不用怕,我说了湖水很浅,再说,就算你不会游泳,不是还有我吗?”说到“还有我”的时候,叶琛回过头看着安夏,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只余白白的牙。
曾经他们也是恋人,就算是老朋友,她也不该一直用自己的尖锐面相对。
安夏点点头,脱下凉鞋一步步往湖里走去,在快接近叶琛时,对方朝她伸出手。叶琛的眼神看起来有些飘忽,脸上的神情也变得伤感起来,侧垂的手渐握成拳。
“安夏,你还记得锦城有个叫‘碧落’的湖吗?你说你每次到那里,都会想起白居易的‘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那时候,我总笑你快被安姨养成大家闺秀了,说等我们大学毕业,我就请个媒婆去你家提亲,然后八抬大轿抬你过门,可谁想到……”安夏的手已落在叶琛的手心,握着白玉般的柔荑,叶琛的胸口止不住地起伏,“可谁想到,我以为无关痛痒的家伙竟然……竟然把你从我身边带走了……连你的一个背影都不给我。安夏,你真是个狠毒的女人!”
越到后面,叶琛的情绪越激动,等安夏察觉不对劲时,她已经挣脱不了他的手,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身体被叶琛大力甩到湖里。她想站稳,可身体往下落的时候才发现,自己落下的地方与刚才站的地方完全不同,像是一方断崖,从刚才的地方开始分裂,现在自己脚下是无尽的深渊。
一切都是算计好的吗?可叶琛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还没来得及思考,满脑子都是溺水的恐惧,纠缠不清的噩梦反复地刺激着她。无数个日夜,她深陷在大片大片的深蓝色湖水中,看着越来越远的阳光,看着湖面越来越小的落叶,感受水流灌进耳腔、鼻孔,还有嘴里的窒息感,无能为力。但好在她还可以醒来,还可以不睡,还可以避免。然而现在,她是真正的惧怕,怕自己就这样死去。她还有很重要的事情没想起来,她还有很重要的人想见。父母、朋友,还有……欧文和黎暮森?为什么?她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想到他们?
她心里压抑的某些情绪隐隐**。
看着安夏在水里扑腾,叶琛满脸挣扎。他想,如果当初救安夏的人是自己,他们是不是还是会在一起?就算最后仍然落得分手的结局,但至少对方不会杳无音讯。
湖面扑腾的水花越来越小,回神后,叶琛“扑通”一声扎入水中,轻易便捞上安夏。不过,他没有往岸边游去,而是托着安夏停在深水区。
“喀喀……喀喀……”终于呼吸到新鲜空气,安夏靠在叶琛身上,一阵咳嗽。
“为什么?为什么是他?安夏,你这是故意给我难堪吗?”
“喀喀……你,你说什么……喀喀。”
“对,我差点儿忘了你不记得他了。那天你问我湖边的事,我就猜你是不是忘了。后来还托了一些关系去打听,你果然不是装的。真不知道那家伙会怎么想,他拼了命救上来的人,到最后竟然把他忘了。现在,就算他站在你面前,估计你也认不出来了吧!这样最好,这样最好不过,而我也不会告诉你他是谁!”
安夏有些头晕,脑袋还处于缺氧状态,没有完全听清叶琛的话,但她抓到了一些重点,那就是当初自己溺水时,救她的不是叶琛。
“安夏!”突然,一声惊呼从岸边传来,满是焦急。
安夏侧头望去,看见欧文穿着白色的T恤跳进水里,向她划来,就像梦里的身影一样。
逆光而来的少年是她的救世主。
“浑蛋!你对安夏做了什么?”欧文游到叶琛身边,趁对方还没反应过来,一拳砸了过去,力度之大,从叶琛立马就紫了一块的嘴角可以看出。
叶琛还在想为什么欧文会在这里,对方随即而来的拳头便狠狠地砸了过来。不过这一拳倒是让叶琛稍稍清醒,明白自己做了多么蠢的事。
虽然他看到安夏为别人做出改变而心中难受,但是把安夏丢到水里,万一有个什么意外,出事了怎么办?他想,即使他内疚一辈子,也无法消除对自己的厌恶吧!这样切身的感受,似乎让叶琛有些理解安夏了,理解安夏对那个人的感激。
望着岸上渐行渐远的人,叶琛笑了起来。
“你为他学画画,还读了法律系,难道这就是对我的惩罚吗?你活在他的折磨里,我活在你的折磨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