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如果你是我的噩梦,我愿这个梦永不停止。

欧文眼里的怒气和“烂好人”三个字,让安夏想到上次在画室黎暮森生气的模样。她没有因此讨厌欧文和黎暮森,只觉得自己很可恶。

她到底是怎么了?她发现她把自己的生活搞得一团糟,最后却连整理的机会都没有。

“我……”“我”了半天,安夏却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是吗?自己现在的样子像母鸡护雏吗?

“我先走了。”

终于,对峙的局面在安夏示弱的话中结束。

看着安夏临走也不忘叫上周浩,欧文觉得自己可笑至极,在一旁看呆了的郑英承也回过神来。

“欧,欧文,你,你不去追安夏吗?”要是郑英承没记错的话,这是他第一次见欧文生这么大的气。

欧文听到好友的话,猛地回过头,眼中的冰冷让人不寒而栗:“别学结巴!”

完了,看来欧文这次是真的很生气,他可从来不说带有人身攻击性的词。身为欧文的朋友,自己是不是应该想办法帮帮他呢?

郑英承掏出手机,避开欧文,走到一旁拨了李静的号码。然而正在家里和父母吃饭的李静并未听到,床头柜上本就电量不多的手机无声地震动,再加上郑英承的疯狂来电,李静的手机很快便彻底黑屏了。

电话那头“您好,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让郑英承忍不住跳脚,他上次怎么没有连李静家的座机号一起威逼利诱出来呢?

而李静吃完饭后,也没去看手机,直接在书桌前坐定,看完书、洗过澡便睡了。于是,她又将像上次的“图书馆事件”一样后悔好几天。

“嘀嘀——”短促的信息提示声响起,周浩打开手机,便看见安夏发来的短信:“不好意思。”

“没事,我只是路过。”

“哈哈,那你先睡吧,不要复习了,明天去图书馆再一起复习吧!”

“好,晚安。”

月光倾泻在白色的床单上,安夏把手机丢在枕边,抱着双腿望着窗台发呆。海藻般的长发覆盖每一寸肌肤,露出的脚指也小心地收进睡裙里,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压下脑中嘈杂的声音。

欧文说得没错,她对周浩确实是母鸡护雏的心情,就像当初对李静那样。可她就是没办法眼睁睁地推开那个说话有些结巴的男生。

辗转反侧,脑中一团乱麻,想起欧文下午说的话,安夏隐隐觉得心里某个地方生出了异样的感觉。

他问:“安夏,我在你眼里到底算什么?”

翌日,吃过早餐后,周浩按捺不住雀跃的心情,早早来到图书馆外等候。想到安夏竟然主动邀他一起来图书馆复习,就忍不住傻笑。不过安夏还没等来,倒先见到了欧文一行人。

“啊,烦死了,今天可是星期六!”远远地,郑英承还有几个男生跟在欧文身后。

“要是你想挂科,就回家接着补眠。”听到郑英承的抱怨,欧文冷冷地说道。

自从昨天安夏离开后,欧文一直处于冷冻室状态,凉飕飕的话立即让小伙伴们七手八脚地捂住郑英承的嘴。

“你想挂科,别害我们啊!我们好不容易求得欧少帮我们复习,你别闹!”

“就是啊,英承,你不能这么不厚道。我家老爷子说了,要是小考有一门没过,寒假我就要乖乖待在家里!”

压制的压制,反抗的反抗,几个男生在欧文身后扭打成一片,本是为了不让郑英承乱讲话的初衷也变成了单纯的打闹。突然,挣脱开众人的郑英承在大笑着向前冲的时候撞到了欧文的背。

“欧文,你衣服下藏了钢板吗?”

郑英承假装揉着鼻子,本想开个玩笑,谁知绕过欧文,看到不远处的人后,一下子愣住了。

周浩!他怎么会在这里?不会是和安夏一起的吧?

“你们干吗呢?”见郑英承止了声,还不停地左右张望,几个男生上前询问。

“那个……”郑英承瞥了一眼一脸深沉的欧文,犹豫着要不要说,毕竟这是欧文的私事。可看到欧文皱着眉头,又想起昨天下午好友受伤的表情,郑英承心里有些难受,扫视了一下呆呆地望向他们的周浩,“那个男的,这两天跟小夏走得很近。”

“什么?那只癞蛤蟆也想攀上嫂子?”

“什么都别说了!这种傻小子一看就是犯中二病。”

“中二病是什么?”

“是比喻青春期的少年过于自以为是特别言行的一种说法。”

欧文本想眼不见为净,再说他也不是那种会在背后使阴招的人。可见到周浩一脸甜蜜地看着手机,就忍不住想他是不是在跟安夏发短信,或者他有什么阴谋,比如故意和别人串通抹黑安夏。

想来想去,不管哪种结果都是担心着安夏,因昨天下午的事而产生的坏脾气顿时消去大半。

这就是喜欢吧!不管再怎么生气,只要想到对方可能会受到一点点伤害,就软下心来。

“好了,我们走吧。”回过神,欧文看见以郑英承为首的兄弟们正气势汹汹地围着周浩,郑英承刚抢过周浩的手机。

“走,走了?”郑英承眨着眼睛挠了挠头。

“这是我和安夏的事,说实在的,和他无关。再说了,我今天可是来帮你们复习的。”

“可是,这小子……”

暖暖的阳光洒在欧文高大的身躯上,轮廓分明的脸显得自信而优雅。

他的指尖滑过眉毛,眉毛一挑,说道:“难道我跟他有可比性吗?”

郑英承还没来得及竖起大拇指,手中的手机便传来“嘀嘀”的声音,亮起的屏幕上,“安夏”两个字差点儿让他下意识地丢掉手机。他转过头望向欧文,看到他身后的人时,脸色变得煞白。

“你是欧少,谁能跟你比?”温润的女声让欧文脊背一僵,第一次觉得这种温润变得格外刺耳,“以多欺少,抢人手机,还说这种风凉话,你觉得有意思吗?他的确不能跟你比,你是欧少,你有绝对的优势和自信,只要你招招手,就能引来一片狂蜂浪蝶,谁能抢得走你看中的猎物?但是很抱歉,我不是你的猎物。”

昨天在食堂,秋儿、小西、茵茵说的那些话和欧文微笑的样子,或许是无意,但在周浩耳中却像是讽刺。安夏当时没漏过他紧攥着筷子的手,她只要一想到那个说话结巴的男生或许很难过,就乱了分寸。

欧文转过身,看见安夏的嘴角挂着不屑的笑容,这个笑容刺痛他的神经。

他记得无数个尘埃飞舞、流光似火的傍晚,面前的人面若红霞,她轻声细语地说着话,含笑的眼望着他。他以为就算他还没到入室的地步,至少也登堂了。记忆中,纠缠眷恋的眼神让他常常想得入神。

“你觉得我是那种人?”

收到周浩在图书馆前等自己的短信,安夏吃完早餐便赶了过来。途中,她一直在想,昨天自己的行为确实太伤人了。相处那么久,她明知道欧文不会对周浩怎么样,却还当着欧文的面把周浩护在身后,换成任何人都会不开心吧!不过除了内疚,为什么她还有种罪恶感?欧文的眼神总让她觉得自己是个背叛者,这样的想法让她很不安。

到了图书馆后,也不知周浩站在哪个地方,她边走边发了条短信过去。只是短信刚发出,她竟听到了郑英承的声音。

对了,金融系也要小考,难道……

香樟树下,少年浅棕的头发闪着金色的光芒。两人共舞的时候,手掌在腰间的触感还令她微微晃神。只是如今,这感觉却复杂多了,尤其是刚才自己责备的话出口后,欧文受伤的眼神让安夏觉得难堪。

“安夏,昨天我问你的话,你也不用再回答了。我想,我知道你的意思。在你心中,我不过是你开心就拿来逗逗的宠物,还不如一个认识两天的男人。你设身处地照顾他的感受,那你有考虑过我吗?你知不知道我也会不开心,我也有力不从心的时候,我也会因为你维护其他男生而吃醋,而你还自私地要求我大度。”

第二次,欧文丢了翩翩的绅士风度,眼睛微微泛红。

“你不表态,没关系,我有的是时间,但你怎么能这么残忍,连公平竞争的机会都不给我?早知道这样,当初又为什么要给我那样的眼神让我误会……还有说的那些话……安夏,我现在想问你,把他人的心意玩弄于股掌之间,有意思吗?”

欧文离开的时候,带起的风卷起安夏脸侧的长发,迷人的香水味让她手脚僵硬,少年一身皮衣坐在花坛边吹奏黑管的画面在脑海中浮现出来。

见此,郑英承没再说什么,几个男生都沉默地离去。

不对!不对!我根本没有那样想!

全身的血液仿佛凝固了,安夏不知道自己是在心疼欧文,还是在心疼那个笑着吹奏黑管的少年。

像是四散的积木,每一块看起来都那么重要,只是不知该如何拼凑。找不到事物本来的面貌,这让安夏无从下手,只得东捡一块,西捡一块,最终却因盛得太满,积木纷纷掉落。

——这就是她最近的状态。

“安,安夏,你还,还好吧?”自欧文离去后,安夏一直垂着头,周浩有些担心地轻声说道,“其,其实,你,你误会欧文了。他,他是帮我,手机也,也不是他拿的。”

先前安夏和欧文争论时,周浩以为欧文会解释,谁知最后两人不欢而散,而欧文的朋友们也没说什么。当时他是想帮欧文说话的,可越是急,越是开不了口。

周浩不否认自己喜欢安夏,但他还没有那么深的城府。

“我知道。”安夏的回答出乎周浩的意料。

“那你为什么,为什么……”

“连我自己都搞不清楚的心意,确实没办法给别人答复,或许这样是最好的。”不管对欧文,还是对黎暮森。

室内十分明亮,天花板上的水晶吊灯折射出晃眼的光。大厅的自助餐桌上铺着奶白色质地高档的桌布,旁边身穿黑色连衣短裙的女人长发松松地绾起,脸上的妆容一如既往的精致,再加上耳环、项链等饰品,整身装扮十分搭配,性感又不失优雅。

女人手中的红酒杯有1/3的红酒,随着手腕的晃动,红色的**在光洁的杯面打了一个波浪。此时,她正和身边一名外籍男子聊着什么,两人笑得开心。突然,一个身穿米白印花绸质衬衫,外加灰色西装马甲和西裤的男生,一手拿着外套,一手拿着包装讲究的圆形盒子,大步走来。

“生日快乐。”清清凉凉的声音打破了暧昧的气氛。

女人头痛地看了一眼大煞风景的人,笑着和外籍男子用英文说了句“失陪”,转身挽着来人的胳膊走到一边。

“怎么就你一人?小夏呢?”

“没机会跟她说。”

“没机会?你们在一个学校怎么会没机会?黎暮森,说实话,你们是不是吵架了?”

前两天Amy心血**,说要办生日派对,叫黎暮森转告安夏。黎暮森也去找了安夏,可每次都没碰着。他总不能守株待兔一样蹲在法学院门口吧!而且说不定安夏也忙得没空见自己。

传闻安夏的新宠是个说话结巴的平凡少年。

眼见黎暮森的脸色又沉了下去,Amy赶紧收回话题:“唉,你们年轻人就是这样,别老倔着了,也不知道是谁大半夜打电话问我‘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样的心情’。照我说,既然都搞清楚自己的心意了,就要勇敢地去表达,免得到时候后悔。”

那天,李静问了黎暮森是否喜欢安夏的问题后,彻夜难眠的黎暮森开始召唤经验丰富的队友。在连续三天的彻夜长谈后,黎暮森总算明白了自己的心意。

可是这又有什么用?

“我不喜欢抢来的东西。”黎暮森的回答呛到了Amy。

接过礼物,Amy也不好再说什么,想了想,还是小心地开口:“那画展的事还要通知小夏吗?”

说到画展,黎暮森心头一跳,耳边回响起那句“森的画展,我一定会来。就算那帮老古董一字排开阻拦我,我也会突破重围的”。

那是一个舒坦、漫长、唯美得不真实的四月初,而今已接近月尾。

黎暮森望着手中的香槟,没有作答。这时,一位爱慕Amy的酒吧驻场歌手抱着吉他,坐上舞台中央的红色旋转椅,调整好话筒的高度,深情款款地唱着:“他们在别有用心的生活里,翩翩舞蹈。你在我后半生的城市里,长生不老。”

长生不老,多美的词。

黎暮森想到安夏披散着柔顺的长发,双手撑在竹桌上,双眼熠熠发光地望着他,歪着头笑。

记忆就像一头凶猛的野兽,无论你如何竖起周身尖锐的刺,它都准备好随时牺牲跃进圈地,来个鱼死网破。

黎暮森望着灯火辉煌的大厅,对自己的思念束手无策。

清晨阳光升起,安夏终于挣脱了让人恐慌的梦境,挣扎着睁开眼睛。

她有多久没做噩梦了?刚刚沉寂了几天的噩梦,在昨晚彻底爆发,一股股呛鼻的湖水狠狠地刺激鼻腔,然后咽进气管,惊慌的人连求救都来不及。四周全是深沉的蓝色,即使睁开眼也看不见一丝光线。那冰冷刺穿骨髓,死亡的气息笼罩周围。那种真实感让她毫无抵抗之力,以至醒来后还有些恍惚。

抱着课本,安夏一路走到学校,满脑子都是昨晚的梦,完全没注意到在她经过校门口时,站在一辆跑车旁的男生看见她后一脸惊喜的模样。

“安夏?”男生的声音有些颤抖,带着难以置信。

随即,他大步追上远去的身影,一手抓住安夏的手臂,迫使她转身面对着自己。

突如其来的举动令安夏吓了一跳,手臂上传来的疼痛让她瞬间回神。

“真的是你!”男生的表情比安夏的更惊讶,“你怎么会在这里?”

男生长得很帅,皮肤偏黑,浓浓的眉毛使他整个人看起来有些憨厚可爱。他高了安夏一个头,大概跟欧文差不多,左耳戴着一枚暗紫色的宝石耳钉,打磨精细的棱角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我在这里上学,当然在这里。”

安夏从惊吓到微笑的转变,让男生愣了愣,他下意识地准备回以同样的笑容,垂下的眼不经意扫过她手中的书——《行政与行政诉讼学》,那个笑容突然卡住了。

“你竟然选了法律系。”钳住安夏手臂的手不自觉地收紧。

“嘶——”

疼痛让安夏轻呼出口,男生听闻,慌忙松开手。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男生侧过脸,暗紫色的宝石迎着金色的光一闪一闪。

“没关系,倒是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路过而已。”

“你的谎话一直这么蹩脚,你知道吗?”

“本来是有其他事,不过既然碰到了你,就没了。”

“我猜你是来追女生的……”

“安夏!”安夏仅是平淡地叙述,却让男生感到讽刺,他急忙出声打断。

“我只是猜测而已,你不用尴尬。”自始至终,安夏都满脸笑容,“叶琛。”

多久了,他都没听她叫过自己的名字。当初她哭红了双眼,指着自己的鼻子大骂“叶琛,你这个浑蛋”。他看着她泪流满面的样子,不是想着如何去安慰,而是在想那声“浑蛋”是为了谁骂的。

“那个,你待会儿有空吗?”良久,叶琛问道。

“我要上课。”安夏扬了扬手中的书。

“那中午呢?下午?或者明天?”

叶琛接二连三地提问,安夏歪着头说道:“叶琛。”

“怎么了?”

“你现在连书都不读了吗?”

她笑眯眯的样子和以前一样,叶琛看得有些恍惚,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垂下眼帘,说了句“我明天再来”,便离开了,转身时说道,“我没参加高考,在我爸公司待了一年多。过几个月我就出国了,去国外读书。”

早上,校门口来来往往的学生很多,有很多人看见安夏和一个开着跑车的男生说话,而且还说了一会儿。

这样的小话一传十,十传百,传到后面全然变了味。两人的拉扯变成了举止亲密,两人的关系也变成了不正当的包养或者诸如此类的。

郑英承跟在欧文身旁,想起刚才经过其他班听见女生们的议论,满脸担忧地看着欧文。

“欧文……你没事吧?”不见欧文脸上有半点儿情绪,郑英承担心地问道。

对于从小玩到大的好友,他可是清楚得很,对方越是没表情,越是代表有事,接下来他就该一脸无所谓地笑着说……

“当然没事。”

看吧,果然有事。不过,对此郑英承也无能为力。倒是小静静怎么还关着机?难道是他的手机有问题?

郑英承拿着手机左摇右晃,跟着一脸冰冷的欧文往教室走去。在两人走远后,转角处,一个身穿白色衬衫的少年缓缓走出来。

只听说安夏有了“新宠”,却不知道这位“旧爱”也“失宠”了。

“你也不如我想象中的顽强,还是面对喜欢的人,大家都一样卑微?”少年望着远去的背影,随即转身走下楼。

原本是来综合楼找人,却不料听到这样的消息。近来一直待在画室,也没人在他耳边说八卦,这次的意外还真是让黎暮森惊喜。不过,开跑车的男人是谁?

放学回家后,安夏躺在**,看着指间缀有暗紫色宝石的领带夹,想起叶琛左耳上同色的耳钉,眼神暗了下来。

早上叶琛离开时,说他并没有参加高考,可他为什么没参加高考?他不是一直都想考华大吗?当时他们还一起约定读音乐系。这大概也是对方猜到自己读法律系后惊讶的原因吧,她安夏竟然放下过了十级的钢琴,跑来海大的法学院。

重新收好领带夹,安夏闭着眼在**睡去。

“咕咕——咕咕——”梦中似乎有鸽子的叫声,金黄的落叶飘到碧绿的湖面。安夏还在想,这是秋天吧?下一秒,她突然掉进冰冷刺骨的湖水里,重复昨夜的恐惧。

她身上的毛衣无比沉重,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不断下沉,眼睁睁地看着湖面金黄的叶子越来越小,眼睁睁地看着碧绿的湖水变成墨蓝,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即将死去。

谁来救救她?她不会游泳!

她想叫,她想求教,一张嘴,却灌进大口大口的水。

“咕噜——咕噜——”水中形成一个个气泡,美得像消失在地平线上的人鱼。安夏想,她一定会死吧!她已经放弃了挣扎,努力向上伸直的手也渐渐放下来。谁知就在这时,忽然一只手抓住了她的手腕,迷迷糊糊中,安夏看见一个短发的男生逆着光向自己游来……

“呼——”终于从噩梦中惊醒,安夏醒来后,看见白色的枕套湿了一片,分不清是汗水还是泪水。

又是那个梦,这样真实的恐惧,不得不让她怀疑,这是真真切切发生过的事情。

“糟糕,我好像忘了很多东西……”她头痛地揉着太阳穴,喃喃地说道。

由于今天上午的课10点才开始,安夏吃过早餐,换了床单后,才徐徐往学校走去。刚到校门口,一只手便用力拉住了她。

“你怎么现在才来?早上去哪里了?我等你等了3个小时,你知不知道我很担心?”早上7点多便在校门口等的叶琛,总算见到安夏了。比起安夏可能遇到危险,他更担心安夏躲着不想见他。

安夏看了看叶琛紧紧抓着自己的手,皱了皱眉头:“叶琛,你的担心似乎有些多余,还有,你抓得我很痛。”

“我……我只是……”

“关心我?”

“……”

“你会吗?”

她笑着问“你会吗”,但语气像在说“你不会”。

叶琛看着自己抓着安夏的手,不知该不该放开。他怕一旦放开,就再没机会抓住了。而安夏也没再催促,只是定定地看着别处,场面陷入僵持。突然,安夏整个身子向后倒去,而叶琛也因突发状况,本就卸了力道的手松开了。

“她不需要你。”

阳光下,说话的人一脸愠怒,明明是男生,却长得比女生还美。不过与安夏站在一起,却有种说不出的和谐。

“森……”另一只手被另一个人握住时,安夏的脑海中就闪过无数个猜测,其中最有可能是欧文,而最不可能的便是黎暮森。

安夏诧异的表情和亲昵的称呼让叶琛危险地眯起眼:“安夏,想不到两年不见,你的口味倒是变得挺快。”

带着讽刺和轻蔑的语气让安夏勾起嘴角:“我就说,怎么两年不见,你性子变了不少。这样的语气才适合你,不是吗?不管是不是自己的过失,总想着找借口。”

“安夏!”她的话似乎刺痛了叶琛的心,他急忙大声呵斥,本想说些什么,但眼角的余光扫到一旁的黎暮森后,便转移了话题,“我有话跟你说。”

“我跟你没什么好说的,你要是想说什么,在这里说就行了。”

安夏移开视线,叶琛垂下眼帘,短暂的沉默后,叶琛再度望向安夏:“你跟这个小子已经到了这种毫不避讳的地步吗?”

叶琛的话让安夏想起一些很不愉快的回忆,这种感觉就像被人扇了一个响亮的耳光。她动了动嘴唇,也没再反驳。曾经,她也天真地以为这个人就是她生命中的男主角,直到后来才发现,没有谁是谁的必需品。

一如黎暮森来的时候,气氛陷入沉默。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他无法插足”的微妙气息,令叶琛很不舒服,出口的话也带着冰冷的气息:“我有名有姓,前男友。”

昨天听见女生们讨论的时候,黎暮森就在想:那个开跑车的男生到底是谁?今天一见本人,顿时醒悟,这不是“圣诞节情侣照”的男主角吗?而且,他还在前几天看见这个男人和一个染着红色头发的女生走在一起。

白色的衬衣一尘不染,黎暮森紧挨着安夏而站,面无表情地对叶琛称呼“前男友”。这样的画面实在太好笑,叶琛也被一脸淡漠的人呛到,半天不知道该说什么。

“An,快上课了,走吧。”

黎暮森拉着安夏的手没放,准备带她离开。转身时,安夏却突然微微用力,顿住脚步,转过头看着叶琛,问道:“你还记得湖边的事吗?”

想起长久以来的噩梦,尤其是在叶琛出现后,她竟然梦到有人将她救起。

安夏本是抱着试探的心态问问,也没道明是自己溺水的事,只是委婉地提了湖边。谁知叶琛的表情仿佛被雷击中一般,这让安夏的心悬了起来。

果然,她忘了很多东西。

叶琛皱着眉头看着安夏,似乎在辨别她说的话。半晌,紧皱的眉头才松开。

他扯了扯嘴角,从钱包中拿出一张名片,两指夹住递过去:“看来你还是得听我说话。”

看着叶琛指间的名片,安夏犹豫片刻,最终还是接了。同时,黎暮森的眼底闪过不易察觉的落寞。心思各异的两个男人,一个陪在她身边,一个站在她身后。

终于,现在和过去开始相接。

早上与黎暮森分别时,他一脸严肃地交代安夏“中午梨园后的湖边见”才离去。而安夏也在课后第一时间赶到湖边,连食堂都没去——因为黎暮森没说是饭前还是饭后。

学校风景别致的地方很多,在梨花凋落后,梨园后方的湖边倒是少了很多人来。黎暮森提着一袋零食饮料之类的,刚靠近,便看见安夏坐在草地上发呆的侧面。

其实早上的时候,他没想要安夏这么早赶来,要怪只怪他当时没说清。而他现在之所以出现,也是和安夏有一样的担忧。

“早上的时候我没说清,猜你会早到,就买了些吃的。”

看着黎暮森在自己左手边坐下,一大袋零食夹在两人中间,安夏笑道:“没关系,我不挑食。”

自然风趣的回答,就像两人没发生矛盾前一样,黎暮森有些恍惚,低下头从袋子里拿出面包和饮料递给安夏。

“你会去找他吗?”他没有说明名字,但安夏知道是指叶琛。

“大概会吧。”不似刚才的风趣,安夏的语气中有难掩的伤感。

“你好像不是很乐意见到他。”

“嗯,毕竟是前男友嘛。”

“可你是安夏。”是温柔又善解人意的安夏,怎么会因为这个原因而让你露出少见的尖锐。

安夏抿嘴而笑,没有马上回答,捏着手中的面包,好一会儿才带着恐慌不确定地说道:“他可能救过我。”

“可能?可能是什么意思?”

“可能就是……也许、好像我忘了一些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东西。”

说到“重要的东西”时,安夏周身散发的气息让黎暮森想到了那幅关于“湖水”的画,沉重而冰冷。这种冰冷,让他在闷热的五月天都感到一股寒意。

“忘了?”黎暮森的眉头皱成一个“川”字,“跟他相关的?”

“记不清了,好多事情都记不清了。”

安夏说完,露出一个苦笑,低头吃起手中的面包。

黎暮森见状,欲言又止,也往自己手中的面包咬去。吃了大半,想想还是开了口。

“不管你们以前怎么样,既然分手了,必定是他不好。见面时也记得选人多的地方,别随便上陌生人的车。”他顿了顿,又说,“最好一次性问清楚,以后就不要再见了。”

黎暮森说话向来简洁,难得这么“叨唠”。安夏细细听完,这才含笑道:“好口才。”

“安夏……”黎暮森的声音带着无奈,淡漠的脸上露出缱绻的笑容。

安夏的眼神闪了一下,心跳漏了一拍,又忆起李静告知自己,黎暮森买手机前来道歉的事。当时的欣喜与现在的心情重合,让她有种道不明的心痒难耐。

两人相视而笑,慢慢地,黎暮森收起上扬的嘴角:“An,那天的事……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我也没想到……我只是……我只是……”事后才知道那是喜欢。

“你明知道我不会怪你,我又何曾怪过你。”

黎暮森说得小心翼翼,安夏回答得干脆利落。这就是他们现在的距离吧!同样的话,却是不同的意思。

夜幕降临,城市又换上灯火辉煌的晚妆,充满五颜六色的梦幻色彩。年轻的人们勾肩搭背,在霓虹灯勾勒的马提尼杯为招牌的门口进进出出。夸张的造型,露骨的衣服,嬉笑怒骂。

安夏在名为“DO CLUB”的酒吧门口停住脚,自从上次接了叶琛的名片后,她一直在犹豫要不要给对方打电话。毕竟如黎暮森所说,她确实不大乐意见到这位前男友。可沉入湖中的噩梦越来越频繁,就连中午的片刻小憩也会被惊醒。所以就在刚才,她主动约了他见面,并按照叶琛的指示到达目的地。

“到多久了?不好意思,我刚才去了趟洗手间,喝得有点儿多。”

一片色彩斑斓中,叶琛打扮时尚,左耳上的暗紫色宝石闪耀着炫目的光。他带着宠溺的笑容从门口走出来,和安夏打招呼,亲昵得就像是来接女朋友的男生。

“刚下车。”对上叶琛热烈的目光,安夏一贯的冷静有些动摇。她也是人,也有弱点,也会在想起往日情分时伤春悲秋。

叶琛走近,从头到脚打量了安夏一遍——长发松松地扎起,脸上化着淡妆,黑色的全袖长裙,长度到小腿。前领是平的,遮到锁骨的位置,后背则是“V”形设计,露出漂亮的蝴蝶骨。整条裙子在霓虹灯的照射下,闪着细碎的光芒,脚上一双与之搭配的高跟鞋,显得脚踝特别纤细。鞋跟不高,他记得安夏一向不喜欢穿跟太高的鞋子。

叶琛说道:“你穿衣服的品味一向这么好,鞋子还是不喜欢穿太高的。”

带着回忆式的对话,让安夏略为烦躁,她压下心头的不耐,还是回答得体:“谢谢夸奖。”

对于她带着礼貌和疏远的回答,叶琛并未在意,抬起手,示意安夏挽上:“走吧。”

“要多久?”

“安夏,你现在的语气和电话里的可不一样。”

“那是在你说出见面的地点是酒吧之前。”

“可我又不知道你会在这个时候打给我,我正好跟朋友来玩,再说,你以前又不是没来过。好了,进去吧。”

从头到尾,叶琛一副“行了,是我不对”的表情,让过往的女生时不时对安夏投来羡慕的目光,那眼神就像在说“这样的男朋友真是太贴心了”。安夏懒得解释,看似是挽着他的胳膊,其实是连拉带拽地拉着叶琛往酒吧里走去。

在DO CLUB,不像其他酒吧循环播放着震耳欲聋的MIX音乐,老板似乎钟爱Blues和蓝调之类的老式歌曲。安夏进去的时候,正放着Chuck Berry的You never can tell。安夏想起以这首歌作为插曲的电影,接着脑海中又浮现出欧文咧嘴坏笑的样子。这样慵懒又带着风情的旋律,和“黑管小王子”的形象一下子重叠起来。

她还记得自己当时打算远离黎暮森和欧文的决定,可当黎暮森来找她时,她就向自己的决心示弱了。那欧文呢?对欧文她又该怎么办?她可以把黎暮森的担心当作对朋友的关心,却不能把欧文的吻当作朋友间的吻。

梨花飘落时分,洁白的小花落到她的脸上,痒痒的,但她懒得动。没想到这一偷懒,竟“偷”来了一个吻。唇上温热的感触险些让她跳起来,想了想,还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好。

连自己的心意都不明白,如何去回应他人?她还有好多没搞清楚的事情——关于湖水的噩梦,关于带有日期的句子。

一进酒吧,叶琛便反手抓住安夏的手,由于人流涌动,安夏并没有甩开他的手。穿梭在人群中,忽然听见一个男生大叫叶琛的名字:“叶琛!这边!”

安夏循声望去,一群男男女女挥着手。

“你还是一样喜欢仗义疏财,交些狐朋狗友。”

安夏明显带着讽刺的话,叶琛听后不但没生气,还笑着回应:“那还不是因为没人教育。”

叶琛家有钱,喜欢挥霍,因此朋友圈很广,但也只是酒肉朋友。为此,安夏以前常说他,而他后来也改了,现在他说这话的意思,是在暗指他自己单身吗?

安夏没回答,靠近那群人的时候便把手抽了出来。心中暗恼,自己只要一靠近叶琛,便和高中时一样,老被他的厚脸皮弄得哑口无言。

“嫂子好!”刚落座,一群人便笑嘻嘻地和安夏打招呼。

“我……”

“别乱叫!”赶在安夏开口前,叶琛接过话。

安夏垂下眼帘,以为他要解释,谁知他嬉皮笑脸地说道:“还没追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