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谁说我喜欢她
常休那个乌鸦嘴果然说对了,妖王为免事情生变,把我与凤幽的婚事提前了,居然第二天就要我们举行婚礼,见过新郎官娶亲心急的,但没见过身为公公这么猴急的!
当真皇帝不急,急死个太监!
为了防止我逃跑,妖王还用结界将我软禁了起来,这个可恶的家伙!待我出去一定跟他同归于尽!
我心里急成一团乱麻,却只能百无聊赖地坐在榻上发呆,这时,房外响起叩门声,琉心肉麻兮兮的声音从外面传来:“两位大哥,我是来给少主送吃食的,吃饱了肚子一会儿才有力气拜堂和洞房呀。”
门外的人没有出声,估计和我一样无语,我偏过头,就见琉心端着饭菜走了进来,这个缺心眼儿的丫头,我现在被关在结界里面,连爪子都伸不出去,怎么吃得下饭,虽然我真的有点饿了!
琉心关上门,笔直朝我跑过来:“云冬,你完了你完了,现在外面一派喜气洋洋,群魔乱舞,都在筹划安排你们的婚……啊!”
琉心跑得太急,一股脑儿撞在结界上,额头上瞬间就鼓起一个小包,她幽怨地仰起小脸:“扶桑云冬,你个浑蛋,为什么不提醒我有结界!”
好像她不知道有结界似的。
我懒懒地看着她,递给她一个“让你幸灾乐祸”的表情。
琉心捂着额头站起来,用力踢了一脚结界,她那咬牙切齿的神情仿佛结界是我的肉一样,我白了她一眼:“别踢了,等我和凤幽成了亲,我就是妖界少奶奶了,明天就可以让人送你和呆子回仙界。”
“你真要和凤幽成亲?”琉心眉头一挑,两眼刹那间放出贼光,兴致勃勃地趴在结界边上,“原本凤幽打算今天晚上趁人多混乱的时候带我们离开的,听你这么一说,我倒不想走了,凡间有句话说宁拆一座庙,不毁一桩婚,我赞成你这么干!”
她顿了一下,又朝我抛了一个媚眼儿:“妖界少奶奶啊,听上去特别高端大气上档次,云冬,你以后也是有身份的人了!”
什么话,说得好像我以前没身份似的,我骄傲地挺起胸膛:“我乃堂堂扶桑少主!”
“快拉倒吧,你那窝囊少主……”琉心的表情相当不屑。
这个死丫头,我可以叫人把她叉出去吗!
琉心不知想到什么,忽地站在结界外跺了跺脚:“哎呀,如果你和凤幽成亲的话,那师兄的新书不是要重写了,他都写到你和非夜神君生儿子了!”这时她的脸上才出现一种叫惋惜的表情,不过也只停留了一秒,下一秒她又生龙活虎地蹦跶出去了。
“我现在就去告诉师兄,让他把新书改一改,让你和凤幽生儿子,生一窝儿子!”
当我是母猪吗?
房门“砰”的一声被关上,我望着那个绝尘而去的背影,默默诅咒她以后生一窝大白菜。话说回来,我从前怎么没发现这丫头这么欠打呢!
原本她溜进来就是给我通风报信的,结果她正事没干,废话了一阵就跑了。
半炷香后,妖王过来收了结界,我以为他善心大发要放人了,没料到他紧随其后就派遣了十几个女妖精来给我梳妆打扮。
打扮就打扮,为什么还要把我用绳子捆起来啊!太过分了!
我肺都快气炸了,妖王这个浑蛋,千万别让我逮着机会溜出去,否则定要把他抽筋扒皮,敲碎了骨头炖汤喝!
“哎哟,你看这小脸蛋美的,生气都让人怜惜得很,少主是嫌弃大王捆得太紧了吧?没事,老奴给少主松松。”一个年纪稍大点的尖下巴妖精走过来,笑着把我身上的绳子放开了数寸。
这个妖精我有些眼熟,好像是平时来给凤幽送水果吃食的那一位,她给我松完后,又吩咐人给我换上了新娘装,她们竟然不松绑,也不脱衣服,直接把新娘装套在我身上。
我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这样也行?算她们狠!
尖下巴妖精见我脸色不佳,一边往我脸上涂胭脂,一边拼命找话题转移我的注意力:“听闻少主曾与堕仙玖非夜同榻而眠,少主应该不是处男了吧?闺房这点儿事想必已经十分清楚,老奴就不交代了,男人与男人虽然与正常夫妻不同,但也就是那么回事,你都懂的。”
不!我不懂!我不是处男,但我还是黄花大闺女,比真金还真的大闺女!
连妖界都知道我与玖非夜的断袖了,肯定是冥月那个没节操的龟精散播出去的,我没想到有一天我的清白竟是毁在我自己手里,天要亡我啊!
周围的众妖精都掩嘴而笑,尖下巴妖精可能觉得自己娱乐了众人,也乐不可支,观察了半晌我的脸色,她又开始没事找事:“少主的面色好像有些不耐烦,少主有所不知,成亲之事礼节烦琐,哪怕再快也要晚上才可以洞房,少主莫急。”
这个老妖精,会不会说话啊?
就在我犹豫着要不要一口唾沫把她给淹死的时候,冥月适时地进来了,他穿着黑衣,今日依着喜庆竟也把头发整洁地高高束了起来,还系了两根红色的发带,若是忽略他的麻将脸,倒也算得上玉树临风。
他看着我被捆住的窘迫样子,嘴角一撇忍住即现的笑意:“没想到少主穿上新娘装还挺像那么回事的,难怪连玖非夜也被你迷得神魂颠倒。”这事他还有脸提,要不是他,我的清白至于碎得捡都捡不起来吗!我冲上去就要用嘴撕咬他,尖下巴妖精连忙一把抱住我:“少主切勿动嘴,这大好的日子不能见血腥啊。”她用力把我拉到梳妆镜前,指着镜子里面的人,试图转移我的目光,笑嘻嘻地道:“少主你看,新娘子美是不美?”好吧,这次她终于成功转移了我的注意力。我目视前方,镜子里的我一身大红色罗裙,腰系金束,上面缀着八颗宝石,衣襟上也用金纹绣着龙凤呈祥图,三千青丝盘起一个小鬓,上面插着凤钗,后面十根流苏和墨发一起长长地坠在肩背,脸上也化了娇俏的妆容,看上去眉目精致,眸光如水流连,唇似点朱,一举一动顾盼生辉,配上那一身华贵的罗裙,真是闪耀动人。
“美!真美!”要不是我自己就站在镜子前,我都认不出来那是谁。上回那次扮女装以失败告终,这次在尖下巴的巧手下终于成功了。
我沉浸在自己的美貌女装中无法自拔,冷不防旁边一桶冷水凉凉地泼来:“穿女装都敢不要脸地夸自己,自恋是病,得治!”冥月这回没再憋着了,竟嗤笑出声。
我咬住唇,考虑着要不要羞辱他一顿,想了一秒后还是决定羞辱他一顿,事实上我早就想这么干了!
我学着他嗤笑一声,反唇相讥道:“自恋也得有资本才可以啊,首先得有一张如花似玉的脸啊,不像有些人……连脸都没有……”
我的话还没说完,冥月的脸色就变了,一阵青一阵白跟变戏法似的。都说男人不在乎长相,后来我才知道,原来冥月一直都很嫌弃他自己的那张麻将脸,看见长得比他帅的男子都格外羡慕嫉妒恨。
所以他恨我!
“走,吉时该到了。”冥月铁青着脸,上前一把拽住我往外拖,压低嗓音在我耳边道,“不男不女的家伙,信不信我毁你的容!”
瞧瞧,还威胁我!我是被吓大的吗?
我极为不善地瞟了他一眼:“冥月,过了今天晚上,你就得叫我一声少奶奶,别说毁我容,你就算碰一下我的脚指甲,我都要让你跪在面前唱《征服》!”
冥月大约被我那声“少奶奶”给恶心到了,唰一下松开手,扯过尖下巴手中的盖头毫不留情地盖在我脸上,之后朝我的屁股用力一脚,把我踹进了轿子里。
这个不懂怜香惜玉的老乌龟!要不是我的手脚被捆着,哪里能容得了他这么嚣张!
外面锣鼓喧天,敲敲打打的,一会儿就到了凤幽的宫殿,这边显然更热闹,歌舞纷纷简直嗨爆了。
凤幽把我抱出去时,全体妖怪都跪了下去,高呼公子万岁,还大声高喊:“大王千秋万载,一统天下!”
这群妖精好大的胆子,竟然还想一统天下,完全没把天庭放在眼里嘛,我一定要跟太子打小报告。
我揪紧了凤幽的衣服,凤幽以为我在害怕,附耳低声道:“云冬,一会儿我就带你走。”
他收紧手臂,抱着我上了台阶,他似乎没有去拜见妖王的打算,直接就走进了新房,旁边有人快速围了过来:“凤公子,你真的要带我们逃走啊?万一被你父亲发现了,我们几个就死定了,你还是考虑考虑吧。”
这欠揍的声音……是琉心!我正要说话,凤幽轻轻地把我放下来,然后揭下我的盖头。我睁开眼睛这才看清周围的情况,除了我和凤幽,常休和琉心都在房里,还有之前替我化妆的尖下巴妖精。
琉心看到我的模样,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常休的眼睛里掠过一丝惊异,便连凤幽也目光沉沉,温柔而炽烈地望着我。
“云冬,这是你吗?”琉心捏了捏我的脸颊,“你涂了几斤粉在脸上?”
好好夸我一句会死吗?我没好气地横了她一眼:“你这语气颇酸。”说完我又把背对着她,“快替我解开绳子,我都快被勒死了。”
几人这才手忙脚乱地替我解开,我三两下把新嫁衣脱下来放在**,尖下巴妖精立刻拿着它们穿了上去,我大惑不解地看着她:“你要做新娘?”
“少主说笑了,老奴哪有这等福气。”尖下巴穿衣的速度真不是盖的,我就眨了下眼睛,她就把衣服妥妥地穿戴整齐了,“我这是替少主坐在这里,一会儿会有下人来送东西,要是见不着新娘,岂不是要出乱子了。”
呃……搞了半天,尖下巴原来是凤幽的人。
“妖王眼下正在外面看歌舞,趁着大家都在外面吃酒玩闹,我们快些走吧,晚了只怕就走不了了。”常休打开窗户,担忧地看了看外面的情形。
“可是……”我看着尖下巴舍生取义的模样,感动之余又有些为她担心,“万一妖王发现是你帮我们逃走,那你的脑袋岂不是保不住了。”
尖下巴冲我眨了眨眼睛:“少主不用担心,公子会罩着我的,你们快些走吧。”说着,她拾起红盖头盖在头上。
我们几人打开窗户,从后窗掠了出去,正门肯定不能走,我们只好跟着凤幽走小路,小路比较偏僻,没有什么小妖把守,偶尔遇着几个小妖也被我们联手放倒,其间琉心打人的时候最卖力,像吃了千年灵芝一样精神抖擞。
我不由有些好奇:“琉心,你干吗这么兴奋?”
琉心“嘿嘿”直笑:“有这么明显吗?”她摸了摸脸,嗓音高昂,“我们现在正从虎口逃生,你们不觉得很刺激吗?”
“变态!”我和常休一人送她一个白眼。
凤幽也莞尔一笑:“还有更刺激的。”他伸出修长的指尖指着前方,悠悠说道,“那块碑是唯一的出口,现在上面布了结界。”
我们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不远处红墙高垒,唯有一块白碑虚砌在红墙之上,一道透亮的结界在虚碑之上若隐若现,如果不仔细看,就像一层水雾凝在上面。
“凤公子,我发现你父亲心机好重啊。”琉心摇了摇头,一把拉住我郑重其事地道,“云冬,反正都到这一步了,不如你们就假戏真做了吧,你做了妖界少奶奶后,我还可以经常来串门,妖界挺漂亮的。”
“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常休一把将琉心按在身边,怒其不争地瞪着她,表情那叫一个揪心,估计怎么也想不明白他怎么会摊上这么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师妹吧。
“父亲设下的结界,天底下能逃出去的没有几个。”凤幽的眸子里涌现出一抹忧郁。“别沮丧,其实还有办法的。”在他们几人期待的眼神下,我慢慢走到
了另一面的墙角下,扒开前面的杂草,露出角落里那一个小小的狗洞。有结界盖在上面,我们上不了天,那就只能下地了。琉心跑过来瞅了几眼,抬起头道:“云冬,你也就这点出息。”常休低着头,摸着下巴挣扎了半天:“大丈夫能屈能伸,不就是一个狗洞,难不倒我,倒是凤公子……”常休眼带戏谑,意味深长地看向凤幽,我心里顿时一“咯噔”,凤幽是妖界小少爷,要让他钻自己家的狗洞,实在有些强人所难了。我正打算让凤幽留在这里,却听凤幽爽朗一笑:“你既说大丈夫能屈能伸,一个小小狗洞,亦难不倒我。”说完,他腰身一弯从下面钻了过去,我与常休对视一眼,也先后钻了过去,只有琉心杵在那边还在做思想斗争。“琉心,你想被妖王抓去吸干血吗?”我隔着墙恐吓她。
琉心闷闷的声音从里边传来:“钻狗洞会成为我人生中的污点,我出门在外,代表的是师父的脸面……”
“你给师父丢的脸还少吗?”常休毫不留情地打击道。
我仔细一回想,也确实如此,这么多年,琉心为了八卦不知道在外面出卖了司命老头多少次,连自己的人品都卖得差不多了,还好意思说师父的脸面。
“琉心,你爱出不出,我们走了。”招来一片云,我们三人飞身而上,才刚上去,就见琉心一头栽在云端,咧着嘴对我们笑。
这臭丫头,速度有时候还真吓人!
我们携云离去,一时天高海阔任我们飞翔,呼吸着自由的空气,觉得心情大好。琉心在云头又蹦又跳,神经兮兮地八卦着仙界的各种奇葩事。
忽然,她在身后拍了拍我的肩,诧异地说道:“云冬,你快看,妖界好像冒烟了。”
我们回头看去,只见妖界的上空出现一片诡谲的浓烟,浓烟之下还隐隐透出冲天的火光,那股火光鲜红中夹着幽蓝,像长龙一样疯狂吞噬着周围的一切。
凤幽眉头轻蹙,抬眸飞快地看了我们一眼:“云冬,到了这里应该安全了,你们先走吧,我回去看看出了什么事。”
我眼皮一跳,总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他的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放他一个人回去实在不忍心,于是开口道:“我也跟你一起走。”
琉心一副“你疯了”的样子看着我,我让她和呆子先走,却料两人毅然决然要和我们一起,最后几个原本逃走的人又呼啦啦驾着云奔向了妖界。
我们赶到时,妖界盛办婚宴的大殿已经整个夷为平地,地上血迹斑斑,女妖们四处逃窜,尖叫声不绝于耳,周围密密麻麻地站着许多手执大刀的妖怪,火焰还在疯长,以惊人之势席卷着入目所及的所有东西,浓烟之下看不太真切发生了什么,可那股刺鼻的血腥味却让整个气氛凝重起来。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谁这么残忍。”琉心捂住鼻子,兴致高涨地朝前面张望。
我们几人跳下云头,站在拐角处查看情况,浓厚的烟雾中只听到妖王暴戾的声音高昂地响起:“毛头小儿,也敢来我这里撒野!莫不是帝涟月那小子让你来的!”
“你与仙界的恩怨与我无关,但你竟敢动我的人!”对方的音色极尽愤怒,“我最后再说一遍,把人还给我,否则今日我定**平妖界!”
“那你就放马过来!”妖王厉笑,随后两人似是交战在了一起,烟雾中只隐约看到两抹身影腾云而上,在空中交织出巨大的火花。
火势渐小,浓烟也逐渐散去,映入眼底的是一片狼藉,地上横七竖八躺着许多妖怪的尸体,在那些尸体的周围还站着数以千计的大妖怪,他们嘶吼着望着天空,神情激愤,双眼冲血,地上的血迹一路蔓延,原本华丽的大殿如今已成了一块废墟。
凤幽眸色一变,飞身掠至妖怪正中央,我也准备追上前,却被常休一把拉住:“云冬,你别动,万一让妖王发现,你就回不去了,我们先看看。”
“是啊,师兄说的没错,先别急。”琉心也附和道。
听他们这样说,我只好先按捺下来,看到凤幽走到了废墟前,所有人都跪了下去,又有人上前跟他说着什么。
一个黑影飞快地从外围的火光里冲了进来,我细看之下,发现那个黑影竟是冥月,他的手里还抓着一个人,见到凤幽立刻皱起了眉头,但他什么也没做,只朝上空激烈交战的两人大喊道:“玖非夜,你再不停手我就杀了她!”
听到这熟悉的三个字,我浑身僵住,那个闯来妖界的人竟然是玖非夜!他是来救我的吗?
我愣在原地,视野所见是冥月孤注一掷的身影,他抽出大刀架在红衣女子的脖子上,那个红衣女子我们都认识,正是顶替我坐在新房的尖下巴妖精,冥月用盖头将她裹紧,不让旁人看到她的面相。
“玖非夜,你当真以为我不敢杀她吗?”冥月怒喝一声,架起的刀高高扬起,又迅速落下,我吓得一震,下意识就往外冲去,凤幽却比我更快,右手一伸飞速弹开那把刀,可他与冥月中间隔着厚厚的人群,到底是鞭长莫及。
一切发生得太快,冥月仿佛早就料到了凤幽会这么做,趁着刀柄脱离的瞬间,左手忽扬,五指成爪狠狠地捅进了尖下巴的胸口,血淋淋的手指一直从前胸贯穿到了背后。
时间在那一刻静止了,我全身的血液也仿佛停止了流动,脸色一刹那惨白如灰,满脑子充斥的都是尖下巴的惨叫声!
那一声惊叫惨烈而痛苦,也似乎惊醒了尚在激战的两人,只见空中一袭玄影骤闪,迅猛地击退妖王,从半空疾速落下。
紫眸银发,束在紫金冠之中顺滑而下的发丝连同玄袍一起在风中烈烈飞舞,修长的身子优雅至极,又绝美得令人不敢逼视,这样摄人心神的人,正是我日日夜夜思念的玖非夜。
如今他就站在远处,可我们中间却隔着数以千计的妖怪,我怎么呼喊都是没有用的,我的目光落在冥月的手上,他血淋淋的手从尖下巴的后背又凶狠地抽了出来,掌心中还握着一颗鲜红艳丽的心脏,那颗心脏甚至还在跳动!
血光四溅,尖下巴缓缓地朝后倒了下去,一袭大红裙裳在地上铺展而开,像一朵染血的绝望蔷薇。
仿佛有什么死死地抓住了我的心脏,我觉得突然间不能呼吸,冥月……冥月他竟然杀了尖下巴!他竟然那么残忍地杀害了尖下巴!
我的胸口钝钝地疼起来,眼睛也一阵阵刺疼。视线模糊中,我看到妖怪们害怕地给玖非夜让开一条道,而他一步步朝地上的大红残影走过去,他弯下腰伸出手按在她流血的伤口上,用力地按住,可鲜血仍然汹涌而出。
他的手指微微颤抖,小心翼翼地把她抱起来,呼唤道:“云冬,你醒醒,云冬……对不起,是我来晚了,对不起……”
他的声音已近哽咽,绝美如玉的面上浮上难以压抑的剧烈痛楚,一遍遍地跟我道歉,我站在远处眼睁睁望着这一幕,心里难过得无以复加。我记得就在不久前,尖下巴还笑着跟我说——
少主不用担心,公子会罩着我的!
这话还言犹在耳,现在她却已经鲜血淋漓地躺在了地上。
“云冬,你等着,等我把这里毁了为你报仇,然后我就带你回去,回碧霄山,我把她们都赶出去,从此以后就只有我们两个人住在那里,你说好不好?”
玖非夜似是有些魔怔了,向来冷漠的眼睛眨眼间竟变得猩红如血,他伸手欲要揭开尖下巴的红盖头,刚刚触及盖头一角,又忽然顿住了。
冥月看他沉浸在悲伤中,趁火打劫,握刀飞快地朝他的头顶笔直刺下去,在快触到时,玖非夜手掌一伸,一股冲天狐火飞弹出去。
周围的妖怪见状,也纷纷提刀而上。
人数太多,我看不清中间具体发生了什么,只是一眨眼,那些妖怪就一个接一个飞坠到远方,鲜血在空中飞散,仿佛下了一场触目惊心的血雨。
玖非夜五指收紧,慢慢握成拳,抬起头阴冷地望向倒下的冥月,两行泪水从他猩红的眼角滚落,淌过他白皙的面颊,他的紫色瞳仁剧烈地紧缩着,眸底是我从未见过的深痛和狂怒。
“你们,都给她陪葬吧!”他一字一顿冰冷地说完,放下尖下巴站了起来,额头的火色堕仙印迹犹如在滴血。
凤幽惊怔地看着这一幕,此时似才缓过神来,红着眼一把抓住冥月的衣襟将他揪起来,向来温柔的他也不禁疾言厉色质问道:“冥月,你放肆!谁准允你对她下毒手!”
“幽儿,你还不住手。”妖王上前扯过冥月,按住他的肩输送妖气,讥嘲道,“是我准他这么做的,不过一个下人,有什么好伤心的?冥月做得很对,你当真以为我不知道你们私下做的那些事?”
言下之意,妖王已经知道凤幽私下放我们逃走的事,还知道眼前的女子是尖下巴,而非我扶桑云冬。
就在他们争执间,玖非夜的身影已如疾光般从站起的妖怪中穿过,以一种难以捉摸的速度一掌击在冥月身上,重伤在身的冥月吐出一口血,又被打飞出去。紧跟着,玖非夜的掌心化出那柄燃烧着狐火和红莲业火的长剑,对准妖王凶狠地劈了下去。
妖王每躲闪一次,他身后的地方就被**为平地,几招过后,整个妖王宫就变成了灾难现场,凤幽飞身而上想从中阻止他们,奈何旧伤在身,几次差点被红莲业火烧着。
“玖非夜,你冷静点儿,云冬并没有死。”凤幽大喝。
玖非夜此时显然杀红了眼,根本听不进去:“你现在说什么都是枉然,今日哪怕同归于尽,我也要将你们妖界化为灰烬,为她报仇!”
他现在的样子和杀太子时有些像,可以说比那时更狠,因为那颗堕仙印迹的颜色越来越深,再这样下去,只怕就真的入魔道了。
仿佛有一盆冷水从我头顶轰然泼下,我如梦初醒,从堆积如山的尸体和妖怪群中间不顾一切地挤过去:“玖非夜,我在这里。”
我大喊着,可瞬间就淹没在妖怪们的嘶吼中,身后常休和琉心也奔了过来,常休忧心忡忡地说:“玖非夜快要入魔了。”
我心下大惊,也顾不上那么多,情急之下迅速飞身到妖怪的头顶,踩着他们的头飞跃到玖非夜与妖王酣战的地方,一掌打开妖王,而后返身一把抱住玖非夜,他的剑就在我的头顶挥下,我吓得赶紧闭上眼睛大叫道:“玖非夜,你要是杀了我,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长剑挥到一半骤然停下,灼热的火焰在我头顶呼啦烤着,我觉得我的头发快着火了,妖王想趁机动手,却被凤幽拦住,常休和琉心也阻止着那些虎视眈眈的大妖怪。
头顶半天没有动静,我仰起脸期期艾艾地望去,玖非夜优美的眸子徐徐垂下来,从我脸上一寸寸掠过,然后大掌在我腰间一握,抱着我从空中降落。
他眸中的猩红血丝渐褪,火色印迹却极是不稳,好半晌后,他才收了剑:“云冬?”他似是不确定,伸出手左右开弓捏我的脸,从尖下巴身上染来的血迹全部沾在我的脸上。
“是我。”我吸了口气,咬牙道,“玖非夜,我没死你是不是很遗憾,再捏下去我的脸就要肿了!”
玖非夜弯起那双狭长的眸子,露出一丝微薄的笑意,然后他回头看着满身鲜血的尖下巴,蹙起俊秀的眉问道:“她是谁?”
我愣了一瞬,从她帮我到现在,我还不知道她的名字,我走过去揭开她的红盖头,扶起她的上半身,给她把脸上的血迹全部擦干净,凤幽见状,也奔过来帮忙。
“她叫什么名字?”我侧头问凤幽。
凤幽温润的眸子里掠过沉沉的哀伤,动了动唇,低声道:“她叫尤玲,今年已经快六千岁了,我唤她玲姑,在我成人之前一直是她在照顾我的起居。当我初次知道你的存在时,她跟我说若是喜欢一个人便要从一而终,成亲时她跟我说从今往后就是你来照顾我了,要我好好待你,后来得知我要送你走,她什么也没再说,只拍着我的手叫我莫后悔,我没想到……”
凤幽抓紧玲姑的手,一个字也说不下去了。
看他这样难过,我心头又开始撕裂地疼起来:“凤幽,对不起,如果不是因为我,玲姑也不会死。”
我心中大怮,泪水滚落而下,不知该怎样宽慰凤幽,玲姑对他来说,不仅仅是仆人,还是他的亲人,这样贵重的一条性命,我不知道该怎样还给他。
凤幽伸手抹去我眼角的泪水,竟反过来安慰我道:“不是你的错,是我没能及时救她,是我没安排好她,别伤心,玲姑她很喜欢你,她肯定不希望看到你这么难过。”他抬头望了眼玖非夜,又道,“你们快走吧,我会好好安葬玲姑。”
都说正在伤心的人不能安慰,一安慰内心的情绪反而如同江水决堤,凤幽的宽慰让我整个人都忍不住抽搐起来,玲姑虽不是我所杀,却是因我而死,我难辞其咎。
“你们今天谁也别想活着离开!”妖王暴喝,猩红的眸子冷戾地扫过我们几人,他一挥手,密密麻麻的妖怪便围了过来。
玖非夜把我拉起来护在身后,对峙之势一触即发,凤幽白衣飘然站在众人中间,指尖一动忽地化出一柄长剑,唰一下指向妖王:“父亲,你把云冬带来妖界只是为了给我疗伤,我现在伤好了,让他们走吧。”
妖王盯着眼前那柄长剑,难以置信地怪叫一声:“幽儿?你长大了,竟为了外人来对付我!”他袖子一甩,怒不可遏地喝道:“如果没有扶桑云冬,你的伤这辈子都好不了!我是绝不会让她离开妖界的!”
“那父亲今日就杀了我,否则我一定会让云冬离开!”凤幽也怒了,“你已经杀了玲姑,还想怎么样,难道一定要把我钟爱的人全部杀光才甘心吗?”
“你——”妖王气得手指都在颤抖,他眉毛倒竖,目光如针盯着凤幽。
玖非夜寒凉地扫了他一眼,冷声道:“上万年前那场仙妖大战,你神魂俱损,到如今还没有恢复完全,只怕你还留不下我,今日看在云冬无碍的分上,暂且不与你计较。”
他说罢,拉着我转瞬就上了云头,常休和琉心也一起飞身而上,凤幽一直用剑指着妖王,直到我们走了很远,才转头看向我。
我眺望着身后的一片狼藉,火光渐熄,夕阳斜下,凤幽一袭白影脱尘,似仙远去。
凤幽,你等着,我一定想办法救你,你等着我!
再次回到碧霄山,我只觉恍如隔世。
小妖们站在院门口迎接我们,一张张都是熟悉的面孔,有雌渺渺,还有小老鼠精,经过那么长时间的相处,她们对我的态度也改善了很多,连雌渺渺也上前来慰问我,可我此时却没有太多心情来跟她们嘘寒问暖。
玖非夜拉着我进了院子,见我脸色不佳,不由拧眉道:“你还在想凤幽?”
我怎能不想,他的家都快因我而毁了,亲近的人也因我而死,一想到这些我的心里就升起浓浓的负罪感,他对我那么好,可我带给他的却只有伤害。
“扶桑云冬!你还想去找凤幽对不对,我告诉你,我不准许!”玖非夜见我不回答,不知为何,突然大发雷霆。
我被他吼得一愣,抬头一看,他眉头紧蹙,俊美的面上尽是滔天怒火,瞪着我像是要吃人一样,眸光却是闪闪烁烁,有惊惧、害怕、担忧、心悸和痛苦,太多复杂的情绪从他眼底一闪而过。我不敢说有多了解玖非夜,可基于女人的本能,对他的某些情绪还是理解的,玖非夜他……是在害怕吗?害怕我像尖下巴一样浑身浴血地躺在他面前,害怕下一个被冥月挖取心脏的人变成我?
“扶桑云冬,我翻天覆地到处去找你,你现在却告诉我,你想回到凤幽身边?你痴心妄想!”玖非夜用力按住我的双肩,沉声道,“扶桑云冬,你休想!”
“我没有,我只是……”我眼圈一红,垂下头道,“我欠凤幽太多了……”多到赔上我的性命都还不起。
按在我双肩的手指一僵,玖非夜深吸一口气,半晌都没有说话,良久后才缓缓伸手摸了摸我的头发,哑声道:“别怕,你还有我,你欠他的,由我来替你还!”
他这样一说,我的眼泪又不要钱似的往下掉,玖非夜用指腹抹了抹,忽然按住我的后脑,把我拥进怀里:“云冬,你以后都不可以私自离开碧霄山,也不可以……离开我!”他收紧双臂,语气中有几不可察的颤音。
我闷声点头,一时既感动又欣喜,我以为石灵回来了,他就再不会管我的死活,没想到他仍是在乎我的,龙潭虎穴,他都愿意为我独身去闯。可是怎么办呢,我们之间始终横亘着太多的东西。
比如石灵的情,比如他的恨,还有那场即将到来的大劫。
“我是天庭的人,此生都没办法改变,你……不讨厌我了?”想起当时他化作真身要杀太子殿下时,我尚且心有余悸。
玖非夜顿了顿,将我推开淡声道:“你是你,他是他。”
“可是……”我抬头与他对视,“你把我留在身边,洛天雪……会不会生气?”“她为什么要生气?”玖非夜不解。我郁闷了。他摆出一脸疑惑的表情是干什么?就非要我做个几千瓦的电
灯泡照着他才甘心?什么心态啊!玖非夜想了一下,忽地一笑:“云冬,你莫不是在吃她的醋?”我白了他一眼,懒得理他突来的兴趣,转身往屋内走去,他在后面不依不饶道:“扶桑云冬,你哭起来那么丑,没想到吃醋时倒挺可爱的。”
我站在门内,撑着门看着他:“你就得意吧,等她知道我住在这里后,看你还能否笑得出来,到时候无论你告诉我你有多喜欢她,我也不会走的!”
玖非夜紫眸一沉,别扭地瞪我一眼:“谁说我喜欢她?”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他还在这里装什么蒜,我斜眼看他:“你说完了吗?”玖非夜愣愣地点头,然后就被我“砰”的一声关在了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