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在心里,有一个人要杀死我
下了公车,每向学校走近一步,我内心的紧张就会增加一分。直到走到教室门口,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在心里说着“不要有,不要有”。
我扶着教室门的把手,暗暗在心里祈祷,然后鼓足勇气用力推开门,一团红艳艳的颜色还是随之映入眼帘。
那团红艳艳的火一样的颜色其实是来自我桌上的一大束玫瑰花,比我的书桌桌面还要宽,三分之一悬在空气里。有好事的人数过,据说一共是一百九十九朵,之所以不是九百九十九朵,不是因为送花的人钱不够多,而是他怕教室放不下。现在已经这么夸张了,真不知道如果是九百九十九朵我会有多想死。
我郁闷地埋着头走进教室,立刻接触到来自四面八方复杂的目光。我微微抬起头,刚好跟小优妒恨的目光相触。我倒没什么反应,反正被人讨厌惯了。可是小优怔了怔,随后硬是挤出一丝温柔、友善,还略带谄媚的笑容。不但是小优,其实现在所有人看到我时的神情几乎都是如出一辙,当然除了露轻、闵冬季和明神川。
“呀,重汐,你来啦!”露轻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雀跃地跑到我身边兴奋地说,“今天是第三天了耶,你说王子的玫瑰花会不会一直送下去?”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感觉周遭的几十双耳朵好像瞬间挺了挺。
“他的事我怎么知道。”我敷衍着说,然后低着头向自己的座位走去。
露轻在我身后跺脚,说:“喂!大家姐妹一场,透露一下消息嘛……”
我没心情跟露轻聊天儿,而是逃也似的走回了自己的座位。这几天以来,我一直都在后悔,如果不是我太鲁莽,事情也不会发展到现在的地步。
没错,送我玫瑰花的那个人是真言。自从那天我哭着对真言说出一切之后,我们之间的关系好像忽然变了。我跟真言在走廊里接吻的事,很快在学校里大肆传播开来。
那时露轻生气地对我说:“还说大家是好姐妹,你抢走了我的王子哎。”
那一瞬间,我才把所有的事情在脑袋里像倒带一样转了一遍。露轻有多喜欢真言,我不是不知道。是她告诉我真言所有的事情,我后来才知道,她的家里甚至有一本厚厚的相册,里面都是真言各个角度下的照片,有报纸、杂志上剪下来的,有跟别人讨来的,有一些甚至是花大价钱找人偷拍的。
那个时候我慌张极了,我想要对露轻解释,可是忽然又不知道说什么好。我跟真言接吻是事实,他对我表白也是事实,所以露轻说我抢走了真言这话并不错。越是担心紧张,我越说不出话来,我看着露轻,像被原地石化了一样。
接着,露轻逼问了我事情的整个过程,我不经过大脑思考就把所有的细节吐个干干净净。
其实最初的两天我真的很担心露轻会介意的。我只有露轻一个好朋友,无论别人怎么讨厌我、捉弄我,甚至是污蔑我,露轻都会站在我的身前为我阻挡一切。露轻曾经对我说,她喜欢我,并且相信我,这就足够了。那个时候,我感动得快要流下泪来。我怎么舍得失去她呢?我惴惴不安了两天,露轻却快活了两天,因为有了最正宗版本的八卦,她可以四处耀武扬威了……
在我满脸为难地把自己的担忧告诉露轻之后,结果她歪歪脑袋说:“别傻了。天涯何处无芳草,我爱的男人太多了。”
想到这里,我不禁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我一直很珍惜和露轻的友情,幸好这件事可以轻松解决掉。
我望向窗外,天空的颜色浅浅的,有白色的云朵漂浮在上面,空气里有温柔的风。再想到真言,我便一点都轻松不起来了。
虽然现在没有人敢欺负我了,可我却觉得更加不好过了。原本我想要逃开,想要离真言远远的,我甚至跟明神川学长商量转学的事,可没想到,反而弄巧成拙。我非但没有避开真言,却让他大张旗鼓地开始追求起我来了。这件事如果换在其他女孩子身上,或许她们会开心得疯掉,可是我却更加地担心害怕了。
正当我胡思乱想着,忽然有人站在我面前,我的脸孔被一小片阴影遮盖。
“罗重汐……小姐……”男生说。
这话他说着别扭,但是我敢说,我听着更别扭。我问道:“有,有什么事吗?”
男生张张嘴巴,似乎又不知道如何开口,便伸手指指门外。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过去,就看到真言像只不耐烦的狮子一样走来走去。
我的心跳顿时快了好几秒,我连忙对男生摆摆手,说:“麻烦你……跟他说我不在……”
男生露出为难的表情,我慌乱地向外望一眼,真言并没有看过来,于是我立刻钻到桌子下面,然后探出头来对男生双手合十,“Please……拜托你……”
男生显然也不好意思硬拖我出去,就别别扭扭向教室外面走去。我不敢坐回去,竖起耳朵,感觉外面没什么动静,大概真言是相信了男生的话离开了。接着,有脚步声向我这边走来,我猜是刚才的男生来对我通风报信,结果一抬头,就看到真言那张鄙视的脸孔。
“喂!罗重汐,你会不会太幼稚了一点啊?”
我看着他,张大嘴巴说不出话来。人在过度惊讶的时候反应都会比平时慢几拍,显然,不止只有我这样。所以在我稍稍回神的时候,才听到教室里发出一阵激动的尖叫。
真言不耐烦地揉揉耳朵:“吵死了啦!都给本大爷闭嘴!”
真言的话总是很管用,所以最后一个字还没落在地上,教室里已经变得鸦雀无声。
“出来。”真言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用命令的口气说。
我下意识地摇摇头,用力地说:“我不要。”
真言的眼睛瞪了瞪,随后拨开椅子,直接揪着我的胳膊把我拖出去。
“你不要闹了啦!”我挣脱真言的手,在教室门口站定。
“好啊,”真言笑嘻嘻地在原地站定,两只手插进裤子的口袋里,“我们晚上去看电影,新上映的哦,票很难买到的。”
我摇摇头说:“我不要去。”
“你不去?我包了整个影院哎,你不去不就浪费掉了?”
“啊?”我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真言。
又来了!昨天是拿了一张永远都刷不爆的卡,非要扫空香奈儿专柜给我买衣服;前天是包了整间高级餐厅,目的只是要让我尝尝他最喜欢的“火焰冰激凌”;大前天是晚上抓我去游乐场,花了大价钱只为了跟我在里面坐旋转木马、放烟火;大大前天是在他家的私人别墅开了一个巨大的Party,说是为了庆祝我们确立关系。
我每次都是不情愿地被拖去,然后落荒而逃。
“真言,我拜托你,不要再这样了……”我恳求着说。
真言睁大眼睛,一脸无辜的样子,说:“重汐,你不喜欢吗?那好,你喜欢什么约会,我配合你。”
我抬起头,看着真言的眼睛,说:“为什么你总是不明白?你是不可以靠近我的!”
“有什么不可以?我喜欢你啊。”真言理所当然地说。
真言就是这样的人,无论是喜欢,还是讨厌,都会得坦然地大声说出来。虽然他对我说过很多次,可直到今天,只要听到,我还是会觉得紧张。
我忽视狂跳的心脏,继续对真言说:“当然不可以!你知道的……如果,如果你接近我……”
“我知道,我知道,就会死嘛,而且是死在你的怀里。”真言抢先一步说。
他还是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好像预言的事情只是一个恶作剧,一个玩笑。
“真言,你究竟明不明白……”我试图让他相信这件事。
“我明白,我明白,”真言不耐烦地挥挥手臂,“那么……晚上我们可以去看电影了吗?”
真言根本没有给我反抗的机会,一放学,他就直接把我塞进了他家的私家车。
“真言,你能不能不要这样继续下去了!”
真言就像没听到一样,驴唇不对马嘴地说:“我们今天吃日本料理。”
我知道就算我继续对真言抗议下去,也会被他自动忽视。这几天,真言一直带我去吃各种各样的料理,因为每次他问我想吃什么我都会喊我要回家,所以他准备一样一样地试,直到试出我究竟爱吃什么料理为止。
“我总是太晚回家……不知道妈妈会不会担心……”我望着车窗外面自言自语地说。
真言忽然接口说:“我已经给你家里打过电话了,伯母只叮嘱我说,记得送你回家,女孩子一个人回家不安全。”
我瞪着真言说:“你不是听不到我说什么吗?”
真言又笑,指指自己的耳朵说:“选择性失聪,我只听得到我想听的。”
又是这种笑容,歪着嘴角,脸颊上有两颗深深的酒窝,除了那点坏坏的味道,真言的笑容让人觉得很简单,像是一个得到了梦寐以求的玩具的大男孩。
迷死人不偿命的家伙。
我突然想起露轻曾经说过的这句话,她说真言这样玩世不恭的少爷就是传说中的“迷死人不偿命的家伙”。
想到这里,我忍不住向真言多看了几眼,直到他突然回过头来问:“看什么?”
他突然凑那么近把我吓了一跳,我感觉到自己的脸迅速烧起来,然后转过头去,闷闷地说:“没事。”
饭团、刺身、炸虾子、大麦茶……
还有很多很多我根本叫不出名字的东西。我跟真言每人面前都是很大一盘,据说是这家店的超级豪华套餐。
“吃吧。”真言笑眯眯地说,然后就用两只手撑住自己的两腮,像个小孩子一样看着我。
我知道,他是想看看我会最先消灭哪一样,看看我偏好什么。自从真言在走廊里吻了我之后,他像是忽然变了一个人,总是很小心地照顾着我,习惯着我的习惯。
这顿饭吃得有点闷闷的,我一直在胡思乱想。事实上,我跟真言吃过的每顿饭都很闷。尽管真言总是会说很多笑话逗我开心,可我却一点都开心不起来,心里像坠了一块大大的石头,掉不下去,也吐不出来,就那么悬在那里,让我难受。
吃过饭,我乖乖地跟真言坐上车。反正前面都熬过来了,也不差他送我回家这一环节了。可是随着车的移动,我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虽然这条街我很少来,但是这个方向却跟我回家的方向相反。
“司机大叔,走错路了吧?我家在那边哦。”我指指身后说。
司机大叔还没回答,真言立刻说:“没错,继续走。”
“真言,你不要胡闹了啦,我爸妈会担心的。”我皱着眉头说。
“安静啦,我保证你到家的时候不会超过9点。”
9点?平时我放学就回家的,6点就到了。陪真言吃饭平白无故延迟了一个多小时,今天怎么又加倍了?
“可是……”我试图挽回这个局面。
可是真言忽然大声说:“好了,到啦!”
我向外面望了望,倒是没有什么古怪的地方。
“快点啦,刚才还急得跟什么一样。”真言在车外催促着。
我无奈地下了车,问:“你又想干吗?”
真言并没有回答,直接拉起我的手向右手边的一家店走去。我下意识地抬头看,就看到一个大大的水蓝色牌子——清目。
“眼镜店?”我纳闷儿地问。
“没错。”真言笑着回答说:“我们进去吧。”
我一打开门,就看到七八个工作人员分别站在左右两边,验光师、售货员,甚至是经理和店长都穿戴整齐站在那里。
“就是她。”真言指指我说。
接着七八个人同时对我鞠躬说:“小姐,请跟我们来。”
然后几个人一拥而上,把我拖进里面的暗屋里做视力检测。我像木偶一样被这几个人摆布着,做着各种验光测试。
等我们走出来,真言立刻问:“怎么样?”
店长微微欠身说:“报告真少爷,这位小姐视力很正常,没有任何近视、散光等症状。”
真言听了这句话,立刻露出一个满意的微笑。他走过来,从我脸上摘走眼镜,在我还没反应过来之前就丢给店员说:“砸掉它。”
“喂!”等我反应过来,想要扑过去抢救我的眼镜的时候,却被真言生生拽住,然后向门外拖去。
随着玻璃门被关上,我听到闷闷的“砰”的一声,随即是镜片碎裂时发出的“哗啦啦”的声音。
“真言!”我真的快要发火了,这个家伙总是这么自作主张。我需要那副眼镜,我已经习惯在镜片后面看人,习惯躲在镜片后面在这个世界上生活,为什么他从来不问别人的意见就自作主张!
真言好像根本看不到我在生气,而是笑笑地看着我说:“这样多好!重汐,你的眼睛很漂亮,我不要你把它藏起来。”真言低下头,我在他的脸上看到一闪而过的忧伤,接着,他抬起头又看着我说:“我更不希望,你因为我,把这么漂亮的眼睛藏起来。”
“真言……”原来他都记得的,那天我对他说过的话,他都记在心里,今天来验光、把眼镜摘掉并不是他的突然兴起,“原来你还记得。”
我的心中涌出一丝感动,却也在感动的同时升起了灰色的害怕情绪。这些日子以来,真言任性地追逐着我,我怎么逃都没有用,就好像两个完全吻合的齿轮,最终嵌合在一起,开始运转。
晚上回到家的时候,已经过了9点,妈妈还在客厅里等我。她都习惯早睡的,我看着妈妈疲惫的脸很内疚。
“对不起……妈妈……今天只是个意外,以后……我一定不会这么晚回家的。”我低着头对妈妈说。
妈妈没有说话,她愣愣地看着我的脸,我这才又想到自己的眼镜已经摘掉了,妈妈的目光忽然让我觉得不自在起来。“那个……眼镜……”我结结巴巴地解释着。
“没关系,重汐,”妈妈打断我的话,“只要你开心就好,妈妈喜欢看到你有朋友。重汐,你知不知道,你最近笑容都变多了,妈妈……好开心。”
直到早上上家政课,妈妈的话还是在我的耳边萦绕。
我变了吗?变得爱笑了吗?这些潜移默化的变化我自己都没有察觉到——好像是有什么东西偷偷潜入了我的生活里,潜入到我的感情里了。
真言对我说,不要我再把自己封闭起来,他让我摘掉眼镜,让我微笑,让我大胆地、坦然地跟每一个人打招呼。我总能记起他笑的样子,嘴角微微勾起来,两颊有两颗深深的酒窝,看起来好天真,像是突然变成了一个大男孩。那个时候的真言,一点都不像一个骄纵的大少爷。可是他有那么多不同的样子,有时候,我也不知道哪个才是真的他。
我一边削土豆皮一边胡思乱想着,老师站在讲台上说了什么、同组的同学说了什么也根本进不了我的耳朵。
我不知道周围是什么时候开始**起来的,等我察觉到的时候,已经有很多人不顾老师的大喊大叫涌到了窗口向下看。
各种各样的议论声杂糅在一起,我听不到他们说了什么,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除此之外,我似乎还隐隐地听到一些音乐声,好像是小提琴,不,是手风琴,似乎也不是。
原本在教室另一边做浓汤的露轻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挤在了人群的最前面,这时候她从里面迅速钻出来,跑到我身边说:“傻瓜重汐,你还愣着干什么,还不下去!”
“去哪里?”我愣愣地问。
其实现在我的脑袋还混沌着,加上周围太吵,我根本搞不清楚现在是什么状况。
露轻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然后丢过来一个“恨铁不成钢”的眼神。
“懒得跟你讲这么多,跟我来。”露轻说着就把我往教室外面拖。
“喂,老师会扣我分的啦!”我小声怒吼着。
“天啊,现在你还在管这个!这时候当然是终身幸福更重要啦。”露轻说着,把我推到楼梯口,“你给我从这里下去,走到楼口向右转就对了,千万不要回头,否则我揍你哦!”
我听得闷闷的,但是看露轻的样子,我似乎也别无选择。
算了,去下面看看发生了什么事也好。
走出楼口,向右转。接着,我就被自己眼前的景象吓呆了,因为我看到一支完整的交响乐队正在对着我窗口的地方演奏。乐队足足有几十人,每个人都穿着黑色的燕尾服,虽然看起来怪怪的,但是他们演奏得格外认真。而站在中间的,就是真言。原本一直望向家政课教室窗口的他,显然是受到什么人的指示,忽然向我的方向望过来。
我吓呆了,真言慢慢地向我走过来,对我说:“重汐,你喜欢这首歌吗?是古希腊人的求爱歌曲改编的。”
楼上发出一阵欢呼声,我下意识地抬起头,就看到不知道什么时候二楼、三楼、四楼,几乎所有的学生都跑到窗口围观了。
我不知道该做什么好,就直接把真言抓去了角落里。
“真言,你到底知不知道你自己在做什么?”我生气地大声问。
真言还是一副笑嘻嘻的样子,说:“我知道啊,我在向你表白。”
我喜欢看真言笑,他笑的时候让人感觉好像那种快乐能持续一辈子。可是,我每次看到他的笑容,总会难过地想,不知道这个笑容会不会在某个时间忽然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想到这里,我的鼻子忽然酸酸的。我好生气,气真言不相信我,气真言不明白我的心意,气他总是一副笑嘻嘻的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
“真言!再这样下去,你会因为我死掉的!你知不知道?”我忽然大声喊,“你会在这个世界上消失,再也没有人跟你讲话,再也不能呼吸到新鲜的空气,再也不能吃到好吃的食物,再也见不到你想见的人……真言,我求你相信我,那个预言是真的,不然我怎么会梦到一个从未见过的人?不然我又怎么会遇到你?而且你总是会心脏疼痛……真言,我不想你死,你不要再这样下去了!你就当从来没见过我好不好?”
我语无伦次地喊着这些话,我不知道真言会不会相信我,可我看到他的笑容渐渐僵硬,他脸上的表情忽然变得好认真、好严肃。
真言说:“重汐,其实,我早就相信你了,从第一次听到时,我就相信了那个预言。因为……我一直都知道,我有一种很奇怪的心脏病,就是我心里有一个人想要杀死我。”
“什么?”我怀疑自己听错了。
真言一直都相信那个预言,并且他觉得他的心脏里……
“是的,我确实有心脏病,”真言抬起头看着我认真地说,“只是我的心脏病跟别人不同,我的心里有一个人,那个人会杀死我的。”
真言的表情这时变得好忧伤,甚至有一丝绝望,我从未看到过真言这样。
“重汐,你知道吗?我知道自己就快要死了,等我心里的那个人决定杀死我的时候我就会死了。但是,我很庆幸我在死之前认识到了你,我心爱的女孩。”真言看着我,眼中装满了温柔,“或许这么想太自私了吧,可是……我真的希望可以好好地谈一场恋爱,为我爱的女孩做一切事,去所有我们想去的地方。”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仿佛看到了真言的眼睛里有一种亮亮的东西。他哭了吗?
我的心里微微刺痛着,原来,平时那个飞扬跋扈的真言是假的,那个大喊大叫的真言是假的,那个活力四射的真言是假的,一切的一切,都是他用来对抗寂寞、对抗绝望的伪装。现在,这个在我面前强撑着微笑的真言才是真的。
我好像能看到真言心里的忧伤像水一样蔓延着,透过他身体的每一个毛孔渗透到空气里,渐渐地,真言的周围蔓延开一阵又一阵灰色的忧伤。
“真言……”
“重汐,我愿意陪你去一切你想去的地方,除了医院。我最讨厌医院了,那里总有一种让我难以忍受的气氛。除了那里,其他都可以,天涯海角我都可以陪你去,那么你呢?你愿意陪我吗?”
看着真言的眼睛,我第一次答应了,我点点头说:“好。”
声音很小,却很坚决。
我觉得我一定是被冲昏了头,不然怎么会那么冲动地答应真言的邀约。其实在我和真言说完话回到教室的时候,我就后悔了。露轻抓着我的胳膊兴奋地喊:“太浪漫了,太浪漫了!”我看着露轻的脸,却忽然生出一种绝望的情绪。我忽然发现我做了一件错得离谱的事,我害怕这样下去预言真的会成为现实。
整个下午、晚上,包括第二天我来学校上课,我一直在后悔。我明明知道的,明明知道真言死的那一刻是躺在我怀里的,即使真言的死跟我没有关系。可是至少,如果我不跟他见面那个画面就不会出现,那么真言就很有可能不会死。可是为什么,明明知道这些,我却还是答应了真言?不知道为什么,当时我看着真言的眼睛,忽然就不忍心说出拒绝的话了。
我忽然有点不想进教室了,我怕又在我的桌上看到那一大捧火红的玫瑰花,怕真言又来找我。我正苦恼着,忽然听到很大的“嗡嗡”声。不知道是从哪里传来的声音,那声音越来越大,好像连空气都跟着震动起来。
原本在校园里活动的人显然也同时感觉到了这个声音,大家四处张望着,然后所有人的目光逐渐在上空固定,惊异地张大了嘴巴。
我感到那股震动的力量越来越大,我的头发好像在空气中群魔乱舞,接着,我顺着大家的目光看过去,就看到另人震惊的画面——
我的头上有一架青白色的直升飞机,直升飞机几乎就快要压在我的头顶了。在那个敞开的门里,我看到了真言探出来的脸孔。
“嗨,早上好。”真言把手拢在嘴边大声喊。
直升机噪音太大了,我根本没听到他喊了什么,只是看到了他的口型。我的大脑一片空白,直到直升机在我面前停下来,螺旋桨慢慢停止转动,真言穿着长长的黑色马丁靴帅帅地走到我面前,做出了一个“请”的动作。
“什,什么?”我惊讶地说。
真言露出一种无辜的表情,说:“昨天我们不是约好要约会的嘛,我决定去香港迪斯尼乐园。”
“迪斯尼?香港迪斯尼?”我傻傻地重复着真言的话。
“好了,我们走吧。”真言不等我再说什么,就直接把我拽上了直升机。显然,他已经不打算继续对我解说。
我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只看到所有人张大嘴巴看着我,然后直升机起飞,那个面积有上百亩的学校逐渐变成了很小很小的一块儿。
直到站在迪斯尼乐园里,我还在努力说服自己“这一切都是幻觉”。
嗯,我一定是在做梦了,不然我怎么会一下子便从内地飞到了香港?虽然我一直很向往去香港的迪斯尼玩,但绝不可能是以坐直升机的形式。
就在我反复推理论证,即将得出一个“我的确是产生了幻觉”的结论的时候,我突然被人撞了一下。
“Sorry。”一个金发碧眼的漂亮洋妞说。
我下意识地摆摆手,示意没事。我的屁股跌在了地上,站起来,屁股还是麻麻地疼。没错,我感觉到了疼,而刚刚跟我讲话的那个人确实是一个外国人。好吧,这确实就是现实。
跑去买零食的真言不知道什么时候跑过来,紧张地问我:“你没事吧?”
我呆呆地摇摇头,然后说:“真言,这是香港吗?”
真言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一个笑容,说:“是啊,我们尽情地玩吧,我刚才已经把李管家遣走了,免得他妨碍我们。”
“李管家也来了吗?”我有点惊讶。
真言无奈地笑笑,说:“不然你以为是谁开的直升机啊,本大爷可不会。”
我无语了,好吧。我或许是惊吓过度了,所以根本没注意到开飞机的就是李管家。
跟我相反的是,真言兴奋地要命,他一直咧着嘴望着远处。身边有小孩子拿着气球跑过去,不远处还有人在跟一只巨大的米奇合照。我忽然觉得,这个画面好温暖,而真言此时的笑容好可爱。阳光洒下来,在真言的周围镀上一层漂亮的金边,我禁不住微笑起来。
“我们去玩那个。”真言忽然说。
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看到一个很远的地方有一个巨大的高台。
“蹦,蹦极?”我结结巴巴地说。
真言点点头,回答:“没错!”
接着,我就又像一个麻袋一样被真言拖走了。
我一直都不敢玩蹦极,直到工作人员给我绑好了一堆奇奇怪怪的带子,我还是不敢下去,像只被吓呆的老鼠一样缩在角落里一动也不动。
“我第一个好了。”真言笑着说。
我还想说我们还是不要玩这个了,可是刚抬起头,就看到前面的台子上已经没有人了,只有笔直的绳索一直延伸到台子的下面。真言已经跳下去了!几分钟像是被拉成了几个小时那么长,等真言被拉上来,我已经吓得脸色苍白。
“好刺激哦。”真言咧着嘴巴笑。
我好半天才憋出一句话:“你,你怎么跳下去了?”
真言瞪着两只无辜的大眼睛,若无其事地说:“不然怎样?”
我气得说不出话来,这个家伙,怎么好像一副“将生死置之度外”的样子。他不是有心脏病吗?他,他怎么跟故意找死一样!
“好了啦,我们去玩别的。”真言揉揉我的头发,然后对旁边的工作人员说:“麻烦你帮她解开。”
之后,真言又拖我去玩特洛伊木马、云霄飞车,反正什么恐怖、什么刺激就玩什么,我每次都战战兢兢的,脸色苍白。开始真言说干脆让我在外面等他,他怕我太害怕。可是看着真言一个人向里面走去的时候,我还是忍不住跑了过去。
我跑到真言身边,不由自主地伸出手轻轻握住他的手,真言惊讶地看着我。然后我说:“我要陪你一起去。”
听到我的话,真言笑了。那笑容很温柔,很满足,像是一朵淡淡的云彩。可是在那样的轻松表情下面,我却似乎看到了一丝绝望的情绪。
绝望,我握着真言温暖的掌心,忽然想到了这个词。就是这样的,尽管真言笑着、闹着,每次从上面跑下来都大喊着“刺激”、“过瘾”,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还是从他的脸上看到了绝望的情绪。
所以尽管我怕得要命,尽管知道自己有可能会吃不消,我还是跟他一起去玩。
不知道跑了多少个游戏点,我终于忍不住拽住了真言的衣袖说:“真言,你怎么像是不要命似的玩这些东西?虽然,虽然我知道很刺激、很好玩,可是我觉得这些都太危险了,不如……我们去玩点别的吧?”
真言不在意地笑笑,说:“没关系,死不了人的。”
尽管只是一句玩笑话,可我却愣住了。死,真言提到了死,之前他就说过的,他知道自己不久之后就会死的,所以,他才会这样放任自己吗?
真言走在前面,他把背影留给我,我看不到他的表情,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真言在哭。不管他怎样对我笑,怎样说自己很快乐,我却觉得,自己仿佛在那一瞬间看到了另一个真言,他在偷偷地哭。
前面的人群传来一阵**,好像是游客跟工作人员起了争执。
我跟真言好奇地走过去,就听到一个男生说:“有没有搞错啊,今天是我女朋友的生日,我们特意来坐摩天轮哎!”
“就是嘛,设施坏掉了就赶快修啊,大家都在等哎!”旁边立刻有人说。
工作人员满脸窘态,却依然不放行,说道:“大家稍安勿躁。其实情况是这样的,今天清晨我们像往常一样检查游戏设施的时候,发现摩天轮顶端的那个格子顶上忽然多出了一个鸟巢,如果摩天轮开启的话,里面的小鸟就会摔死了。我们已经打电话请消防队来帮忙,只是他们还没到,所以,所以麻烦大家要再等等了。”
听到工作人员的解释,大家忽然都静了下来。要知道,虽然开心重要,但是那几个小生命更重要。
“看来,今天做不到摩天轮了。”一个女生小声地说。
虽然别人都没再说什么,但是都露出失望的神色。
我抬起头,顶端的那个小格子上果然能隐约看到一小块棕色的东西,大概就是鸟巢了。周围太乱,听不到鸟叫声,但是可以看到鸟妈妈焦急地在上空盘旋着,不知道它之前怎么会这么糊涂。
“鸟妈妈好可怜!”我喃喃自语地说。
真言看了我一眼,顿了顿,随后对工作人员说:“消防队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才会来了,不如让我试试吧。”
我被真言的话吓了一跳,其他人也都惊讶地望着真言。
“可是,这很危险……”工作人员忙说。
“没关系,”真言打断他的话,“我玩过很长时间的攀岩,不过是从一个隔间翻到另一个隔间而已。这个摩天轮也不是很大,我可以的。”
“真言……”我拽拽真言的衣袖想要阻止他。
真言回过头来,笑着说:“安静啦。”
然后他就不顾工作人员的反对,爬了上去。眼见真言爬上去,所有的人,包括工作人员和我也只能在下面焦急地等待了。而一边已经开始有人报警和喊更多的人来。
时间紧张地过去,在无能为力之际,大家只能焦急地看着。
真言动作很利落,开始时都很顺利,从一个隔间翻到另一个隔间,可是越往上我越是害怕。终于到了有鸟巢的那个隔间,真言先是翻到外面,一只手紧紧抓住边缘突出的横条,一只脚勾在里面,另一只手要去抓鸟巢。
看得出,真言现在也很紧张,保持住平衡本来已经很困难,更何况要安全地救回鸟巢。我的心已经提起来,紧张得大气也不敢出。
真言探出手,离那个鸟巢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可是接着,踩在微凸的地方的脚突然滑了下来,他的身子也随之悬在空中。
“啊!”我失声尖叫,紧接着又死死捂住自己的嘴巴,害怕自己分散真言的注意力。
幸好,真言很快重新踩好,又重新去抓鸟巢。这次,他稳妥地把鸟巢抱在怀里,然后慢慢地进入那个隔间中。
“太棒了!”下面的人忍不住欢呼起来。
工作人员责备了真言好久,才重新开启摩天轮,真言便随着摩天轮慢慢地回到地面上。真言走出来的时候,好多人都笑着跟他打招呼。真言把鸟巢交给工作人员,鸟妈妈像是明白人们的好意一样,安静地在上空盘旋。
真言慢慢地走到我身边来,得意地说:“我很棒吧?”
真言笑着,可是我看着他的脸,眼泪哗的一下就落下来。
“真言,你这个大浑蛋,万一你出事了怎么办!你知不知道刚刚我都快要被你吓死了!”我哭着说。
真言愣住了,随即轻轻把我揽在怀里,他说:“重汐,我不会死的,因为……我心里的那个人还不想杀死我。只要我的心脏不停止跳动,我就不会死。”
我看着真言认真的表情,忽然想起在医务室的情景和真言的那次昏倒,那两次里,真言都像是换了一个人一样,说话做事完全一副礼貌又体贴的样子。难道,难道真言的心里真的存在另外一个人?那个人会在真言意志力脆弱的时候出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