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他必须要再见她一面,跟她告别
时间如流水在指缝间逝去,不着一丝痕迹。
不知不觉已经是12月24日,万众期待的圣诞节前夜。
每年这个时候,枫林高中便会在学校的礼堂内,举办一场盛大的圣诞晚会。
入夜时分。
欧式城堡建筑一样华美的礼堂,坐落在枫林高中广场右侧的花园内,在夜色中耸立着,透着一股尊贵优雅的古朴气息。
花园周围立着几盏灯柱,黑色的灯盖与旋绕的花边有着童话般的神秘,水晶般透明的玻璃灯罩内微弱地泛着暗黄色的光芒。
礼堂内,却是一片灯火通明。
如宫殿般金碧辉煌的屋顶,悬挂着一盏极大的水晶吊灯。有着极多切面的水晶向各个方向折射灯光,发出华丽的、璀璨夺目的光芒。
屋顶的其他地方,还缀着无数的星灯,流苏一般,或高或低,尽显华贵。
礼堂中间是一棵巨大的圣诞树,高得几乎碰触到顶端的水晶吊灯。五颜六色的小礼盒、金光灿灿的星星、糖果色彩的小球、颜色鲜艳的蝴蝶结和丝带,还有各种各样的小装饰,点缀着圣诞树。
晚会开始之前,礼堂还有些闹腾腾的。
从二楼走廊往下看,可以看到几乎所有的女生分成两群,而被围在中间的是耀尊和翼蓠枫。她们正在费尽精力,请求他们其中之一能当自己的舞伴。
耀尊一直不耐烦地推开黏在他身边的女生,然而被推开的女生又继续黏了过来,抱着他的手或腰不让他离开。
反观翼蓠枫,面对“围攻”并不着急,只是微笑着拒绝每一个人的邀请。他的笑容虽然温柔优雅,但眼里却似乎与任何人都有着极远的距离,不需要多说些什么,便已经有很多女生知难而退了。
此时静舒正站在二楼走廊上,俯身看着礼堂大厅的情况。
今晚她将一头直发弄卷,轻轻挽起,在左耳上方做了个小小的发髻,又别上小巧的银色礼帽。有些卷发散落了下来垂在白皙的肩膀上,但并不凌乱,反而显得俏皮可爱。
她身上穿的白色礼裙和佩戴的首饰,是耀尊用这几个月打工的钱买来送给她的。
那是一袭白色的长裙,有着古希腊女裙的风格。
带皱褶的肩带由下到上收细,三朵白色透明薄纱编成的玫瑰花在她如玉般晶莹的肩膀上盛开。
收紧的腰部有一条白色丝绸长带,在腰右侧前方打了一个简单的蝴蝶结,剩下的绸带顺势落下。
裙摆极长,自然下垂,雪纺的质地轻盈,更衬托得她的身体纤细修长。
因为是冬天,她的手臂上还搭着一条白色的绒毛披肩。
这一切与她本身的气质完美地融合。
她安静地伏在走廊栏杆上,眼睛一直随着大厅中某人的身影而动。
时间真的过得很快。自从认识蓠枫之后,因为内心愉快,所以夏秋冬宛如是在眨眼间完成更替交接,那几个月的时间短得好像顷刻间就过了。
然而,那些记忆依旧牢牢地潜藏在她的心里,一点一滴都不能忘,满满的。
到了现在,最初的甜渐渐酿成了酸涩。
这时,大厅中被女生围着的少年,似乎感觉到她的视线般,朝她望了过来。
他嘴角还带着暖柔的笑。
她有些怔住了。
间隔无数的人影,距离那么遥远,他们对望着,却感觉近得如同是站在对方面前一样。
那一刻,宛若曾经的美好都回来了。
突然,翼蓠枫转过头,避开了她的目光。
静舒忍不住自嘲地一笑,她本来就不应该还对他抱有这种错觉,不是吗……
“你们真是烦死了!”
另一边,耀尊已经被如潮水一样密集的女生纠缠得发怒了。这一声怒吼,让抱着他身体的女生们瞬间弹开,并让出一个小圈子。
他穿着一件黑色的晚会西装,衣领微微松开,散乱的风格更适合他不羁并且华美的外表。
他的表情凶狠,那霸道的神情虽然让众多女生更加着迷,可也不至于不怕死地上前被他揍一顿。
“我今天的舞伴早就定下来了——是夏静舒。”他看向走廊上宛如天使般美丽的少女,认真地道,“我的选择只有她,如果她不答应的话,我也不会给你们中任何一个人机会的。”
所有人的目光都因为他的话,而转向了楼上。
被无数双眼睛注视着的少女脸微微红了起来,稍后,才朝用期待的眼神看着她的少年微笑着点头。
耀尊满脸欣喜地笑了起来。
背光的角落。
穿白色西装、优雅俊美的少年抬头,仰望如天使般纯洁的少女,表情黯然地垂下眼睑,轻晃手中的高脚杯。
杯中红色的**倒映着他忧伤的脸,很快,他将杯内的**全数倾倒入唇内。
酒的味道,苦涩、微辣。
耀尊已经确定了舞伴,而翼蓠枫又拒绝了所有的人,众女生无奈,只能开始寻找其他舞伴。
圣诞晚会的气氛轻松浪漫。
黑衣的耀尊和白裙的静舒,仿佛是城堡中的王子和公主。
就像是周围再没有其他人存在一般,他们自在地在舞台中央起舞、旋转。
耀尊并不说话,嘴角的笑容始终没有褪去。他看着怀中的少女,深深的黑色眼珠在满室金色的灯光中,如宝石般闪闪发亮,隐隐闪现出他眼底最深处的深情和喜悦。
这一刻,他只是用右手牵着她柔嫩的左手,左手护住她的腰,不需要再得到其他,便已经心满意足了。
他们在舞台中间,跳了一支又一支舞,“多瑙河之波”、“维也纳森林的故事”、“夜游人圆舞曲”……
直到后来,静舒诧异地问:“耀尊,你不用休息吗?”
他牵她的手转一个圈,她的裙子顺势翻飞,像含苞待放的白色蔷薇。
“我不想停下。”这时,他才说,“因为我希望这一刻可以停止,而我能够一直牵着你的手,像现在这样看着你。”
静舒的脸上有粉色渲染开来,更修饰得她的皮肤水嫩细滑。面对他这么深情的注视,她仍不太习惯。她的心微微跳得有些快,不敢抬头看他。
几个小时的时间,在一首首优美的舞曲中消逝。
直到乐队演奏完最后一个音符,亮如白昼的灯光突然熄灭。
周围不见五指的黑,让静舒有些慌张了起来。
身旁的人握紧她的手,轻声告诉她:“不用怕”。
很快,一点点细微的光亮了起来。
那是屋顶上坠着的星灯,灯光虽微弱但仍能让人看清站在自己身边的那个人。那昏黄色的光晕,宛如星星遥不可及。
舞台中央,不知什么时候冒出了一位“圣诞老人”。
他像画册上那样有着长且雪白的胡须,穿着一套红色的衣服,脚上是一双黑色的靴子。他的肩上扛着白色的大麻袋,似乎很重,压得他微微弯着腰。
趁所有人不备,他直起腰,往空中抛洒彩色纸片,一面高喊:“Merry Christmas——”
霎时间,大厅的上空飘扬起无数纸片,纷纷扬扬、仿佛夜晚的雪花,在“星光”的照耀下闪烁银光,最后缓缓落在所有人的头顶、肩膀、手背上……
“各位同学们,距离12点还有半个小时……”“圣诞老人”将背上的大麻袋放在地上打开,里面是色彩缤纷的礼物盒子,“按照历年的传统,我们接下来要开始玩游戏,通过游戏的人,才有资格得到我送出的礼物哦!”
舞台周围的学生都**了起来,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
“不过!”“圣诞老人”笑呵呵地说,“今年要玩的游戏,必须以两人为一组,考察伙伴之间的默契,名字叫‘口传白纸’。我相信大家对这个游戏已经不陌生了,那么赶快行动吧!这麻袋中的礼物,可都在等着你们将它们带走呢!”
话音刚落,便有一个男生和一个女生牵手走到“圣诞老人”面前,说:“我们来挑战!”
聚光灯照在他们身上。
“圣诞老人”拿出一个盘子,盘子中装满了长宽大概都为8厘米的白色纸片。
“圣诞老人”告诉他们:“一分钟内传10张,就算挑战成功。”
男生和女生牵着手,满脸自信的笑容。
圣诞老人开始按下手里的计时器。
男生迅速俯身,用嘴唇吸起一张白纸,在水平的位置上,女生将白纸吸到自己唇上,再用手拿住。
围观的人们大声为他们计数:“一张!两张!三张……九张!十张!”
挑战成功!
台上的两人相视而笑,在众人的掌声中接过“圣诞老人”的礼物。
随后,又有很多的人上前参加游戏,有两个男生一组,也有两个女生一组,但大部分都是男女搭配,大部分都成功得到了圣诞礼物。
“我们也参加吧!”耀尊向静舒眨了一下眼睛。
她微愣住,还没作出反应,便被他拉到了聚光灯下。
静舒反应过来的时候,“圣诞老人”已经开始计时,而耀尊也正俯身吸住白纸。
她脸微红,踮脚上前接过。
一张……
两张……
……
虽有些忐忑不安,但游戏进行得很顺利,她也渐渐地为他们的默契而放松了心情。
然而,耀尊嘴上吸着第六张白纸,正要传给她的时候——聚光灯的银光照在她白皙的脸上,泛着闪闪动人的流光。她的眼半闭着,灵动的眼眸在灯光下璀璨如黑珍珠,长密如黑色羽扇的睫毛微微颤动。
他心里莫名紧张了起来,呼吸一窒,再一呼气,白色的纸片便从他的薄唇上飞舞开来。
轻轻缓缓地在半空飘**旋转。
而这时,静舒柔嫩的唇已经往前——因为纸片不见了,她的唇瞬时贴在了他的唇上!
温润柔软的触觉,如此美好,让耀尊的心跳瞬间失速。
仿佛受到蛊惑般,他情不自禁地想要延长那个吻。
她在唇上涂抹的草莓唇蜜甜美清香的味道,幽幽地在他的血脉中**漾,最终流入心脏和脑海。他的眼前仿佛有漫天樱花飞舞,落英缤纷,是他从来未见过的美景。
静舒从惊吓中睁开了双眼,正巧与他的视线撞在了一起。
眼前的一双眼深得几乎不可见底,他眼中倒映着她……
这个吻,与之前他们在演话剧时完全不一样。
那个时候耀尊的吻是霸道的,他紧紧抓住她,不让她有一丝反抗的机会。然而现在他的唇却是那样温柔地与她的唇轻轻碰触,从胶着之间传递着他的温暖。
她能感受他此刻有些紧张、有些期待的心情。
就像在害怕伤到她,他小心翼翼地吻着她,带着浓浓的深情。
此时,枫林高中的钟楼传出响声。
礼堂外,响彻云霄的钟声仿佛空灵的乐曲。
礼堂内,星灯忽明忽暗,闪动着昏黄色的光芒。
聚光灯下,少年俊雅如王子,少女美丽若公主。
在华美的大厅中,她踮脚与俯首的他亲吻,他们的周身萦绕着纯净甜蜜的气息,弥漫起轻柔的雾气。
一切宛如一幅完美的童话画卷。
夜很深。
天上的月光微弱。
翼家的屋子,能看到从窗户透出的微弱的灯光。
大厅里只亮着几盏灯,有些昏暗的灯火显得更加空旷安静,冰冷得几乎没有一丝人气。
地板光滑可鉴,鞋子走在上面与之碰触的声音在大厅中响起,显得整个屋子更加空****的。
脚步踏上二楼的时候,本来关着的灯随着脚步声一盏一盏亮了起来,走廊的尽头,能看见书房门下的缝隙有明亮的光芒。
脚步声微顿住,随后加快速度急急走到门前。
一双修长的手伸出,推开了那扇沉重的木门。
砰——
正在书桌后使用电脑的男人吓了一跳,越过电脑看向门边。
翼蓠枫站在门口,推门的手还没有放下。
他胸膛起伏着,正在微微喘息。
他在圣诞晚会上喝了很多酒,脸上微醺的颜色,在灯光下有些朦胧。
他的表情略带迷茫,但眉头深锁,看得出,他现在的心情很不好。
翼怀盛看着和自己有几分相似的少年,不悦地皱眉:“是谁让你这么没礼貌的?敲门的规矩忘了吗?”
“是你……”
翼蓠枫朝他走去,微乱的步伐因为愤怒而显得有些沉重。
他走到桌前,双手撑在桌上,发出响亮的声音:“是你,害得我失去了那么多东西;是你,让我现在这么站在你面前,来撕下你的面具!”
“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翼怀盛骤然站起身,用命令的口气说,“别喝醉酒就随便发疯!给我回房间睡觉去!”
翼蓠枫冷哼了一声,直起身与自己平日最敬畏的父亲对视,他的眼中虽有醉意,但目光凌厉无比:“我知道我在说什么!你是不是对以前自己做过的事心虚,怕我说出来之后,你会百口莫辩?但是,我偏要说!凭什么你给了我那么多痛苦,我却不能质问你?”
“你到底在胡说什么?我懒得理你!”翼怀盛的样子很急怒,他慌乱地收拾好东西绕过书桌,似乎想逃离这个地方。
“你为什么要跑?我还有很多问题想问你!”但翼蓠枫并不打算放过他,他抓住了父亲的肩膀,“为什么你要让阿姨成为你的情人?为什么生下孩子后又不负责任将她抛弃?你们是不是先在外面有了一个女儿?之后你干脆将阿姨带进家门,给她提供一份薪水优渥的工作就算是补偿吗?而且后来你们又有了一个儿子!你到底把这个家当成什么了?但最最让我无法接受的是,为什么,为什么你们的女儿,偏偏是她?为什么偏偏,是她……”
说到最后,他的手猛地松开,捂住自己的脸。缓缓地,有泪水从指尖漏出。
“你真是醉得太离谱了!”翼怀盛往后退了几步,大声叫着,“苏管家,快来把少爷送回房间。”说着,他急急往门外走去。
走廊处,灯亮如白昼。
翼怀盛走出书房的时候,惊讶地愣住了。他看到那个同床了20载,却异梦了20年的女人正站在他面前,斜眼不屑地看着他。
翼夫人身上穿着一件红色的外套,高贵骄傲得如一个女王。她似乎在这里有一会儿了。她静静看着仍然俊雅的丈夫,眼里有红色的火焰燃起,且越来越旺。
随后,她扬手,重重一巴掌甩在男人的脸上,留下五个细长的红印!
“翼怀盛,你竟在外面生了一双儿女,真是美满啊!”她恨恨地说,“我也不想破坏我们家庭在别人眼中的温馨和睦,但是你应该知道,这种背叛是不能容忍的!”
翼蓠枫呆呆地坐在自己的**。
他的脑海中依然回**着刚才在书房看到的那一幕。
母亲站在走廊上,高傲的脸上有着极强烈的愤怒。
她说:“翼怀盛,我要跟你离婚。”
那一瞬间,这十多年来,他所身在其中的虚假的温暖家庭,宛如泡沫一样,被针尖轻轻一捅,便破碎了。
那针,不是母亲的话,不是父亲的背叛……
而是他,是他的沉不住气。
虽然他一直觉得这个家让他透不过气来,但是他并不希望演变成现在这样。
因为那些事情早已经发生了,事实如此,他再怎么闹又有什么意义呢?说出真相去质问父亲根本就无法挽回什么,更不可能让他重新得到留在静舒身边的可能。那只会揭开无数的伤疤,酿就一场闹剧。
既然他看到她的时候会悲哀和心痛,那么就让他守着这些秘密,离开这里,忘记一切吧……
但是,在此之前,他必须要再见她一面,跟她告别。
两天后的一个夜晚。
小川的房间。
这是一间很温馨也有浓浓童趣的房间。
墙壁被刷成浅蓝色,底下用白色颜料画出浪花和水珠。
入门便能看到稍大的窗台上铺着一张蓝色的坐垫。
这里布置得很温馨,也收拾得很整洁。
房间的窗户玻璃擦得很干净,所以透过玻璃,翼蓠枫能很清楚地看到前面的街道是不是有人朝这边走过来了。
但此刻昏黄的路灯中,只能看见街道两旁的树影在摇曳,他等了许久,却依旧没能见到一个人影。
“蓠枫哥哥……蓠枫哥哥!”
身前小川的声音让他回过神来,但眼睛里依然带着些迷茫。
小川指了指他们之间的棋盘,说:“轮到你下了。”
翼蓠枫这才反应过来,朝小川歉意地笑了一下,便看向棋盘——他已经忘了刚才下到哪儿了。他心不在焉地执起一枚棋子,想也没想便在棋盘上落子。
小川诧异地看向他那枚棋子落下的地方——那恰恰填了他自己的一个眼。
小川再重新看向他时,他已经又重新望着窗外的街道,宛如被按了暂停键的电影画面,一动不动。
小川不再叫他,开始收拾棋盘上的棋子。
“怎么不下了?”听到异响,翼蓠枫回头,看到小川已经把棋子装入盒中,奇怪地问。
“蓠枫哥哥,你以前告诉过我,下棋最重要的是要心无杂念,认真对待每一步棋,小心谨慎地思考。可是你今天的状态很不好,频频出错,这样再继续下去也没意思。”
他歉意地垂下眼睑:“对不起。”
小川见他露出这么忧愁的神情,抬手摸摸他顺滑的头发,小大人般安慰道:“没关系啦,因为我知道你在等姐姐回来啊。虽然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情,不过只要是蓠枫哥哥你的事,我一定会尽我所能来支持你的!”说着,他双手握拳,做了一个“加油”的手势,“所以,你要加油,和姐姐和好如初才行哦!”
翼蓠枫微笑起来:“谢谢你。”然而他的眼里并没有一丝笑意。
悲伤的氤氲布满他的眼底,只是被压抑着不能涌现出来而已。
已经,没有机会了。
他在心里默默地说。
今晚是他离开前,见静舒的最后一面,从今往后,无法再见,又怎么能如初?
如果人生真的只如初见就好了。那样的话,便只有他们初见时,隔着马路遥遥相望的那种悸动和美好。没有继续发展,也就不会有后来的真相,更不会有现在的分离……
“蓠枫哥哥,看!”小川轻轻摇晃他的手,兴奋地指着窗户外,“姐姐回来了。”
夜很黑。
路灯下,静舒和耀尊并肩走在街道上。
耀尊霸道地牵着她的手,放在他的上衣口袋中。她的另一只手戴着手套,那手套的大小并不适合她,很明显,那只手套是耀尊的。
耀尊好像在说什么笑话,让她脸上洋溢着愉快的笑容。
翼蓠枫脸上的期盼顿时凝固。
他的脑海中顿时闪现出圣诞节那天,他们在璀璨星灯下接吻的情景——而现在,眼前又是他们从街道上并肩走来,仿佛情侣般和谐甜蜜的情景。
他的心宛如骤然被一只大手紧紧揪住一样,痛楚难当。
然而,为什么他要心痛呢?
他应该高兴才对。
他知道耀尊是真心喜欢静舒的,为了她,耀尊拔掉自己身上的刺,不再像以前一样摆出霸道高傲的少爷姿态——虽然这些日子他一直在躲避静舒,但是他也一直在暗中关注她,将耀尊对她的温柔体贴全都看在眼底。
既然他要离开了,而耀尊又能代替他在她身边守护她,这是多么皆大欢喜的事情啊!
那么他又何必再站在他们面前,去破坏这样温暖的一幕呢?
翼蓠枫从窗台上下来,对小川道:“小川,我走了。以后你要乖乖听姐姐的话,知道吗?”说着,他伸手轻揉小孩细绒般的头发。
他的动作那么不舍,他的眼神那么留恋,这好似生离死别一样的场面,让小川愣住了。
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翼蓠枫已经走出屋外。
小川迅速从房间里跑出来,在花园拦住了他。
“蓠枫哥哥,姐姐都要到家了,你怎么能在这个时候离开呢?”
小川抱住他的腰,令翼蓠枫不得不站住。
小川抬起头,小鹿般的眼睛在月色下发出光亮:“你是不是对巡海夜叉有什么顾忌?你不用怕,我等会儿就把他拖进屋子,不让他偷听你跟姐姐说话。”
翼蓠枫无奈地叹了口气,将小川的手臂拉开:“这个跟耀尊无关,也跟你无关。只是我想悄悄离开,不想打乱现在的平静。”
“不行!”小川再次抱住他。
如果蓠枫哥哥就这样悄无声息地离去,以后也许很久很久都没有机会见到他了,所以一定要缠着他,一直等到姐姐回来,让姐姐留下他才行!
这时,静舒与耀尊已经到了花园的门栏外,惊讶地看着花园里的这一幕。
小川忙跑过去,拉住姐姐的手,将她带到翼蓠枫身前,并朝翼蓠枫眨了眨眼睛,示意他说话。
他们看着对方,然而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他们就这么安静地对望着,许久许久,久得恍若过了一个世纪。
终于,静舒先开口了:“为什么你会在这里?”她的语速很缓,声音轻柔。
翼蓠枫微垂的眼睑下,眼中闪过痛苦。
他的眼神,让静舒既感觉受伤,又忍不住愤怒了起来,她吼道:“你给我说话啊!你到底为什么还要来我家?你不是已经把我当成一个陌生人了吗?”
从来没有见过姐姐这么激动的小川被吓了一跳,不知所措地后退了几步,躲在耀尊身后。
夜风吹过,一阵又一阵,冷冷地蹭过人的脸,带来微微的疼痛。
四季木樨的花已经败落,空气中闻不到那熟悉的温暖甜腻的香味,唯有树叶在风中沙沙作响,甚是孤寂。
夜色下,翼蓠枫僵立着。
他握住自己的拳头,拼命忍住想要拥抱面前人的冲动。
静舒百感交集,也在竭力忍耐着。
冬夜的风好冷好冷,冷得似冰。
她的心阵阵地抽痛,仿佛被如这夜风一样寒冷的针一下一下戳刺着。
她感觉喘不过气,呼吸一窒,深呼吸,又一窒……
周围很宁静,只有树叶沙沙作响的声音,还有她痛苦的呼吸声。
真的好安静……
静得让她的耳内有无数的轰鸣。
“你为什么还要来扰乱我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
迎着风声,她的音调降了下来,不再那么激动,但却有掩饰不住的痛苦。
“你知道吗?从与你相识以来,我最信任的人,就是你。面对你的时候,我总是那么安心,所以我才跟你讲了我的过去和那些想法。以至于当你开始逃避我时,我仍在心里想着,你一定有着不能说的苦衷,所以我一直在等着你,等着你告诉我那样做的原因……”
渐渐地,有嘤嘤的哭泣声夹杂其中。
“可是,你却只是用一个‘对不起’来结束一切!难道我们以前的一切,只是你的一个游戏吗?你知道当时我的心里有多痛苦吗……”
花园暗黄色的灯下,她的脸颊已经被泪水染得湿透,睫毛在泪水的浸润中,变得湿润微亮。
他的心里钝痛,像被刀深深切入心脏。
他的手指冰冷,无论握得多紧,都没有办法找回温度。
“我明明知道,你是这样一个人了,但我还是克制不住自己,忍不住去想你,为你寻找借口,告诉自己事实一定不是这样子……”少女朝眼前的人微笑着,这段时间的抑郁和委屈则化成无数的泪水夺眶而出,“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可笑?呵呵,连我自己都认为我是个笨蛋,你又怎么会不觉得好笑呢!”
风更大了。
滑落到她下巴的泪珠被风带到他的手背上,刚从她身体中分解出来的泪水还带着一点儿暖意。
泪水湿润了他的手,钻入他的皮肤,流入血管,到达他心里最柔软的地方……
他心里有好多好多话想对她说,想告诉她所有真相,想让她知道他不是故意要把她当成陌生人,想让她明白,就是因为他太在乎她,所以才要这样悄悄离开。
那些话,在血管中奔腾,就要在喉咙处涌出。
然而连一个音节都没有发出,便被他自己生生堵住了。
他想大声地笑。
他又想大声地哭。
谁能告诉他,他该怎么办才好呢?
曾经,他也想过,不管他们之间的身份,也不顾周围的人会怎么说他,他要在她的身边并守护着她。
可是那样的话,他太自私了——他怎么能让她承受那些流言飞语呢!
可是,他又的确有些自私。
他害怕她如果知道了真相,就会连他们之间曾经共有的回忆都恨不得丢掉。
他是她痛恨的绝情人的儿子,还有可能是她同父异母的哥哥,她一定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
他也不想让她承受这样痛苦的事实!
他矛盾着,犹豫着,不知道如何是好,所以他才会到许愿池,握着一枚硬币问上天:如果是字,就让他继续自私地待在她身边;如果是花,那么他就离开……
结果,连上天都让他离开。
对,静舒对他说过,他不应该这么屈服于命运,应该勇敢地去追求他的幸福,可是,当这幸福与残酷的现实有了冲突,他愿意选择将幸福的权利留给她。
因此,即便现在她在他面前那么痛苦地哭泣,他也不能将所有的真相告诉她。
他已经打破了翼家的平静,他不能再破坏她和耀尊之间,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感情……
从此以后,就让他独自承受这所有的悲伤,直到被烧成灰烬的那一刻吧!
“你放心吧。”夜风中,翼蓠枫的声音显得有几分低沉喑哑,“我这次来只是来向你辞行的,我很快就要到国外去了。相信以后……我们再也不会见面了……”急急说完后,他飞快地转身,几乎是逃离一般,从她的身侧走过。
夜色好暗好暗。
风狠狠地刮着少年的脸,疼痛得让他落下泪来。
但是此时他已经背对着所有人离开了。
没有人会看见他的泪,就如同没有人能读到他的心一样。
静舒,我好像从来没有向你说过,我喜欢你。
我是真的,好喜欢,好喜欢你。
我喜欢你的勇敢倔强,喜欢你的可爱温柔。
我喜欢和你在一起时的一点一滴……
虽然我不能说,但是我会带着与你同处的记忆,还有这深沉的喜欢,在地球的另一端,想念你。
一直一直想念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