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镜子里有两个我。一个站在镜子前，一个锁在镜子里。
镜子前的那个我，嬉皮笑脸地望着镜子，而里面的那个女孩，却在无声地落泪。
秋时纪说，我要报复！
风霓裳说，我不饶她！
我呢？我想说什么呢？
我只能说，求求你放过我吧……
1
百分百的千金小姐，零缺点的完美女生——云清荷就这样戏剧性地进入了秋时原的世界。湖边那一番针锋相对，在文若若善良地解开误会后，云清荷只用15秒钟就走进了秋时原的心。
实在是太容易了对不对？
秋时原大概一直在等待着这样的女生吧。
从小在国外长大，因为父亲的事业转移而回国，刚刚转校京应的千金小姐，对陌生的贵族学校一点也不适应，处处体现出她的与众不同——是啊，她好美，好真实，好质朴……她身上没有京应女生身上的世俗气息，她不八卦，不势利，不吹捧秋时原……她是配得上秋时原的女生。
唯一的女生！
向来独来独往的秋时原，在京应一骑绝尘独孤求败的秋时原，这一次终于遇到了配得上他的女孩，没有人敢质疑什么。
他们一起吃饭，午休时一起散步，下午自修课后约好一起饮下午茶……阳光格外关照着他们，他们在一起的感觉就像珠联璧合、高山流水，谁敢打搅谁就是不识相！
不识相的人还真有！
风霓裳、秋时纪是吃素的吗？他们怎么可能任由这两人发展下去呢？午餐时间不请自到，见缝插针地跟着散步，自作主张硬要加入下午茶聚会……好吧，其实王子和公主是不能单独相处的，漫画里总会有几个上蹿下跳搞破坏的背景人物嘛！
其实当背景还算好啦，像我这样被迫当炮灰那就更惨了。
秋时纪不知道哪根筋不对，不但自己要当电灯泡，还嫌自己瓦数不够，非把我拉上凑数才行！于是，整整三盏电灯泡光芒万丈地照亮了秋时原与云清荷的“约会”。
等我回过神来时，自己已经不幸沦为超级大炮灰，被秋时原狠狠地恨上了！
秋时原在学校里一贯维持着冷漠贵公子该有的形象，不会当面说什么。可是等回到家，我身为他的贴身小女仆……呵呵，面对压抑了好几天怒火的主人，我的灵魂简直在深深地颤抖呀！
“该死的肉球，你瞎眼了是不是？竟敢伙同阿纪打搅我的好事！看样子你是打算站在阿纪那边了是吗？”
秋时原在自己的别墅里双眼喷火，又跺脚又捶桌。要是我漫不经心地回答他，搞不好会被他一口咬死！
没办法，喷火怪兽太可怕了。我瑟缩了一下，尽力把自己已经瘦小很多的身子藏进满是蕾丝花边的熊猫色女仆装里。
“那个，那个我有必要纠正一下，不是我伙同纪少爷，是他逼着我……”我小声说。
“住嘴！竟敢挑剔我的语病，胆大包天了你，肉球！”啪啪啪！秋时原在茶几上连拍好几个巴掌，我好怕他的巨灵神掌把茶几拍烂哦！
突然，秋时原从沙发上站了起来，用手指对着我的头点点点、戳戳戳——
“说你是傻瓜，你怎么就这么傻呢？你是我的女仆，你要听我的才对啊，肉球！”
拜托，别再点别再戳了！我的头又不是西瓜土豆，你戳什么呀！
我心里好烦，秋时原这么生气，让我觉得烦透了！有什么大不了的事？不就是弟弟和青梅竹马的女生凑份子硬要一起玩吗？是有多碍眼啊？你就这么不想别人打搅你的二人世界？你和那个云清荷还八字没一撇呢！
“够了啦！”一把抓下被秋时原的手指勾得歪歪斜斜的蕾丝荷叶边女仆头饰，这种萌系女生专用的发带，有够傻的！我恨恨地抓在手里，一把挥开秋时原的手。
突然遭遇反抗，秋时原沉下脸来，周围的气压瞬间便得好低。
“你什么意思，肉球？”
我小心地斜着眼角偷看他，果然，那长方形的绿宝石像是压抑着冷电，怒气正在飙升！
“没，没有，我只是不喜欢被戳来戳去，对不起……”好压抑，我感觉自己快不能呼吸了。
我明明很讨厌当电灯泡的，我干吗不干脆向秋时原保证？只要说“我再也不会当电灯泡了”，秋时原肯定会微笑着拍拍我的头，说“肉球好乖”的。
可能我一点也不稀罕他那毫无诚意的“赞许”吧！
“阿纪许了你什么好处？”
突然，秋时原问了一句我怎么也想不到的话！
好处？能有什么好处？给我50万？还是100万？还是干脆免了我的债？拜托，秋时原，在你的眼里，我就是个只有好处才肯做事的女生吗？
一股莫名的悲愤，就这样席卷全身。我感觉一股酥麻的战栗从灵魂深处蔓延开来，每一根指尖，都被这战栗电得酥麻不已。
看我这样直挺挺傻呆呆地站着，不吭不嗯的样子，秋时原突然长长地叹了口气：“搞什么嘛，我好不容易看中一个不错的女生，你们一个两个的凑过来干吗？阿纪孩子气也就算了，你挺懂事的呀肉球，怎么也这么不长眼呢？”
一股莫名其妙的冲动让我下意识张开嘴：“那么，她有什么地方特别好，让原少爷你这样另眼相看呢？”
我想知道，我无比想知道呀！芸芸众生之中，为什么你独独看中了云清荷？
秋时原淡淡一笑：“她出身好，容貌好，性格好，学识好……最重要的是，她所看重的不是我的背景，不是因为我姓秋时，是秋时家的继承人。她在跟秋时原交往，跟一个叫‘秋时原’的男生交往，只此而已。”
够了！云清荷在你心目中，就是完美无缺的女神。
我突然体会到了什么叫做“自取其辱”，我突然明白了什么叫自惭形秽！
我不该问的。
我深深一鞠躬，按捺住心里涌动着的无名酸楚，用尽力气说：“祝秋时原少爷旗开得胜、马到功成！”
我没有抬头，却能听出秋时原的心情因为我的折腰而变得愉悦：“傻瓜，这里该说祝我得偿所愿才对！又不是打仗，要什么旗开得胜呢？你的语文是体育老师教的吗？小呆子！”
“小呆子”这种带点甜腻口吻的昵称，往日里只要秋时原心情特别好的时候，就会像这样创造性地使用出来。他就像对着一个爱撒娇不怎么听话的小宠物似的，有时候会莫名其妙的温柔，让我无所适从。
我好害怕，他让我变了，我不认识这样的自己，我不认识……
“肉球，过阵子我爸会回来，到时候我想带云清荷到家里吃饭。你好像跟阿纪走得挺近的，所以先找机会跟阿纪提一下，让他不要到时候给我找麻烦。”丢下这句话，秋时原伸着懒腰上楼去了。
他发够了脾气，就像甩掉了身上烦人的烂泥，抖擞精神回了二楼。而我，只能乖乖告退回主宅的佣人房去。
你太看得起我了，秋时原，把这么“重要”的任务丢给我。
其实你很清楚，秋时纪一定会给你制造麻烦的对不对？于是，你把责任推到我的头上……
“小檬，小檬呀……你要不要紧？”
“我没事呀！再添一碗。”我一边嚼着饭菜，一边把碗递给小堇。
小堇白着小脸，颤抖着去给我添饭。
“可是你都吃了五碗了……”小堇担忧地看着我，好像我是怪物。
“这么小的碗，再吃五碗也没问题！”我唰唰唰地夹着菜。
秋时家的生活水平真的超级豪华，就连佣人也能享受非常好的伙食待遇，可比我家以前的餐桌要丰盛多了！
红烧肉、咖喱鸡、鱼香茄子、番茄鸡蛋汤……都是我喜欢的菜！呼呼呼，我要大吃特吃！
“可是……就算再怎么小的碗，小檬，你不是刚减肥成功吗？”小堇咽了口口水，似乎很想什么。
我咬着筷子：“我知道啦，会反弹嘛！我管他那么多！”
我不爽！我不高兴！我现在只有吃东西才能稍微愉快点，不行吗？
“你怎么了……”小堇苦着脸，坐在一边的椅子上望着我。
我知道，小堇是真心为我好，可是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何心情这么糟糕呀！有一股怨气让我很想发泄，可是我除了化悲愤为食欲以外，什么办法都没有。
就在我捧着小堇给我添的第六碗米饭准备风卷残云时，佣人食堂的房门猛然被人一脚踹开，金光闪闪的秋时纪旁若无人地冲到我跟前，一把夺走我的碗筷。
“还有闲工夫在这里吃？吃吃吃，你就知道吃！”
我默默把自己的饭碗捧回来，闲凉地问：“什么事呀，纪少爷？”
我在吃饭呢，就算您十万火急，也总得给人喘口气先，对吧？
却没想到秋时纪先是两眼一横，把小堇赶了出去，再一把捧起我的双手：“小汤圆，十万火急呀！考验你忠诚的时候到了！”
我心头一颤，心想：不会又是什么当炮灰的好事让我冲锋吧？我才不干呢！
“我要你破坏那个女人的奸计，你干是不干？”秋时纪阴柔地开口，凶光毕露。
果然，我就知道绝对没好事。
我嘴角噙着苦笑，怎么就这么倒霉呢？在这对兄弟中间当夹心饼干，我的霉运什么时候是个头呀？
唉，能拒绝吗？看样子，不可能吧！谁叫我是小人物呢，天生炮灰马前卒呀。
2
秋时纪是怎么知道秋时原的计划的，我已经不想追问了。他们的父亲会回来的事，秋时纪肯定知道，大约是双胞胎的心灵感应吧，秋时纪就是预判到了秋时原的打算！
我还没说呢，秋时纪就已经笃定，过几天父亲回来的日子，秋时原一定会邀请云清荷到家里来！
真是秋时原肚子里的蛔虫呀！我心想，秋时纪你这么用心，难道不明白秋时原对你这种行为很头疼吗？
“我不管！那个女人我一看就讨厌，我才不要她当我嫂子！”秋时纪很恶毒地说，“只要她敢进门，我要她竖着进来，横着出去。”
我赶紧捂他嘴巴：“小声点。你太狠了吧？可不能乱说！”
秋时纪恶狠狠地甩开我，凶巴巴地说：“我讨厌她讨厌她讨厌她！”
“为什么讨厌？”我好奇秋时纪的想法。
“哼！”秋时纪白我一眼，不说话。
我撇嘴：“你其实是嫉妒人家吧？人家长得美、气质好，还从小在国外长大。你看她对秋时原的态度，一点都不奉承，跟只会趋炎附势的女生完全不一样啊，难怪秋时原觉得她与众不同。”我淡淡说着，突然感觉自己所说的每一个字都像扎在心上的针。
我竟然被自己的话刺伤了。呵呵，因为云清荷是那样的完美吗？完美到，我就算是仰视她，都嫌不够资格。
秋时纪气坏了！
“笨蛋！国外长大了不起吗？我家在十多个国家都有别墅，我还嫌不习惯懒得去住呢！总之我就是讨厌她。她那天要是敢来，我就给她小鞋穿！”
秋时纪一副志在必得的模样，我看他简直是驾轻就熟了！想想秋时原还蛮可怜的，只有这么一个弟弟，整天不想着帮哥哥分担些事情，只想着给他添麻烦。
“秋时纪，你真的喜欢秋时原的话，为什么不干脆祝福他？秋时原幸福不是更好吗？”我忽然很好奇，知道这样不对，我不该挖秋时纪的隐私。
秋时纪被我的问题愣住了，随即眉头一挑：“关你屁事啊！”
竟然连脏话都冒出来了，看样子秋时纪生气了。我耸耸肩，也觉得自己这样做不对。
谁都有自己的秘密不是吗？不仅是秋时纪，就连我自己，不也很难说出祝福的话吗？
咦，等一下……我？
我自己？
我竟然想到了我自己。
我祝福秋时原？我为什么要祝福他？呵呵……我有什么资格说这样的话。我甚至连想一下的资格都没有呀！
我摇摇头，赶紧把充斥在脑海里的胡思乱想甩出去！
“总之，小汤圆你一定要帮我！”秋时纪眼神中透出一股决然的光，他话锋一转，冷硬的气质尽显无遗，“不然，我就把你丢出秋时家！你不是欠钱吗？出了这个门我看你怎么还债！”
我惊吓地抬头，不敢置信地瞪着他。
秋时纪骄傲地一抬眉，任性又狂妄地说：“我既然说得出，就绝对做得到！”
秋时纪，我哪里惹你了？
“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什么能力都没有，地位低下又没本事，你干吗硬要拉上我？”我嘶哑着声音，悲愤得无以复加。
“我高兴，不行吗？算你一份是看得起你，你以为谁都能当我的心腹？”秋时纪骄傲地挺胸叉腰昂头，“当我的心腹，有很多的奖励哟！”
谢谢，请把那些好处留给您自己吧！
我一鞠躬，请这位爷赶紧出去。
秋时纪美丽的小脸一垮，竟然用哀兵政策企图引起我的同情：“小汤圆，我只有你可以依靠，你竟然这么狠心？”
老实说，秋时纪太美了，他黑亮亮的眼眸看着我，水雾弥漫的眼睛楚楚可怜，我有点于心不忍呀。
“爸爸不喜欢我，我在他跟前完全说不上话。如果不做点什么，阿原随便说什么爸爸都会信的！”秋时纪哭得像个孩子似的，眼泪竟然说来就来。
拜托，你在演戏呀少爷？我该不该发个奥斯卡小金人给你！你那么高高在上的秋时家二少爷，少在那里装爹爹不疼姥姥不爱。
见我不肯上当，秋时纪扯着嗓子干嚎：“是真的啦。爸爸一点都不喜欢我，每次看到我的脸眼神都会移开！”
我反问：“怎么可能啊！哪有这样的父亲？”
秋时纪理直气壮地说：“我除了眼睛和头发的颜色像爸爸，其他跟妈妈长得一模一样，爸爸不喜欢我的脸！”
啊……原来是这样吗？可是……就算这样，孩子他妈不是秋时先生您自己选择的吗？为什么偏偏不喜欢呢？太可疑了啊！
我摇摇头，还是不信：“你不要这样吧，世界上有不爱自己孩子的父母吗？”
秋时纪心直口快，凶巴巴地瞪着我说：“那你呢！不也被你爸妈扔下了？有什么资格说我。哼！少讲大道理，你根本不懂！”
这句话，就像无情的剑，狠狠地劈开了我武装自己的盔甲。我突然觉悟，是啊，我怎么就选择了遗忘呢？我，不也是多余的吗？
看着秋时纪，我突然心里好酸好软，我不知道该怎么拒绝他。
我默默地点点头，秋时纪开心地一把搂住我，欢天喜地：“小汤圆，我知道你最乖了！你就是我的战友呀，只有你明白我！”
其实，我不明白你。
秋时纪，你错了啊，我并不明白你为什么对秋时原那么执着。就像我不懂为什么一想到秋时原，我会心痛一样。
我只是舍不得你这样难过。
我只是不想看到总是骄傲的你，在高贵的面具背后，还有一张哭泣的脸……
我们都是不被父母喜欢的孩子……对吗？
三天后，一架私人直升机从空中缓缓降落，超大的机翼卷起狂暴的旋风，磅礴的气势让随侍在停机坪等候的仆人们心生畏惧。
我们穿着整洁一新的女仆装，挺直脊背像木头人一样站得笔直。带领着我们的领班韩晋哥，一身修身的黑色燕尾服，丝绸的西装领与丝绒的领结把他简洁干练的风格发挥到了极致。即使在直升机的超级风暴之下，他也屹立不动。
与他相比，我和小堇缩在边儿上歪歪倒倒互相扶持的模样，有够滑稽的。
当直升机降落停稳，我终于见到了传说中的变态……啊不，是传说中的秋时家主人，秋璧夏。
呵呵，没错，能给自己双胞胎儿子取名“秋时原秋时纪”的人，怎么可能会是一个平凡的名字呢？
秋时陛下……噗！我不厚道地偷笑了！取个让人发笑的名字，莫非是秋时家的光荣传统？
但是，接下来的画面远远超出我的想象。
就好像美国电影里英雄或者大人物出场才有的镜头，一身黑西装、黑墨镜的魁梧的保镖开道，潇洒而冷酷地打响了大人物出场的头一炮。
从飞机上下来的中年男子一身休闲西装，那气势磅礴的气势，扑面而来的威压感，竟然让我远远看一眼，也会产生下跪的念头。
更重要的是，我仿佛看到20年后的秋时原的模样！
是的，除了眼睛的颜色不是碧绿色，从飞机上下来，被群星环绕的中年男子根本就和秋时原一模一样。但他脸上淡淡的沧桑感，比秋时原凌厉的气势更加惊人！
如果说秋时原像一座陡峭的孤峰，刀凿斧削的绝壁让人可望而不可即；那么，秋陛下就是巍峨的山脉——广阔无垠气势恢宏，也许远远看着不觉得有多惊人，但当你站在山脚下时，才能体会到山脉的伟大。
这根本是螳螂对犀牛，蚂蚁对大象嘛！
只需要一眼，哪怕是我这样的普通人也能感受到，秋时家主人的气魄，绝非凡人可比！
“主人，您辛苦了。”韩晋哥恭敬地上前寒暄。
我没听清他们之间的对话，秋陛下脚步不停地走来，经过我们这排仆人跟前时，我只听见一句：
“待不了多久，还有一个多国经济会议要开，我后天就要飞苏黎世……”
他淡淡地吩咐着，韩晋哥落后半步随侍在身后。他们身后是保镖队列，随后才是我们这群仆人。
干吗要我们站队欢迎？充门面吗？我觉得好无厘头，豪门的规矩真是不懂呀！小堇扯了我一下，我只好跟着大家一起回大宅。
“父亲，您辛苦了。”
两位少爷并肩立在大宅前的喷泉旁边，标准的90度鞠躬，款款地向父亲敬礼。这是我第一次亲眼见到这么气派的礼节，只是这样礼貌地对着父亲不会显得有些冷淡吗？
我甚至没有看到陛下先生搂着自己儿子的肩膀，说一声，笑一下。
主人家的事，像我这样低阶的小女仆，是没有资格全程陪同的。
除了韩晋哥以及少数资历很老的仆人跟随进了主宅，我们这一群“摆着好看”的小女仆，只能回到自己的佣人房去。于是，直到晚上用餐时，我才有幸再次见到这美轮美奂的父子三人齐聚的画面。
金碧辉煌的主宅餐厅，仿造了巴黎枫丹白露宫的风格，描金与浮雕交相辉映，合欢草与石楠藤的纹样处处可见，繁复而隆重的花纹拱现出一副盛世繁华的绝代世家风景。当我身处其中，简直有种梦游般的错觉。
置身在挑高穹顶的超大型水晶吊灯灯光下，晕黄的烛光晕染着四周精美绝伦的饰物与布景，浓墨重彩的古典画派油画在视线的角落里充当着优雅的点缀。
我迷迷糊糊地跟着小堇等人端着盘子，这才恍惚发觉——我第一次站在主宅的餐厅呢。
原来主宅是这个样子的啊！
所谓的豪门，大概就是这样了吧？完全不是电视上用来骗小孩的样板房间可以比的豪华盛景，每一处装饰、每一个配件都恰到好处地体现了秋时家独一无二的存在。
金色与黄铜色、赭石与紫罗兰，神秘奢华的色彩纷繁芜杂交缠一起，非但不显庸俗，反倒衬托出了这豪门世家多年积淀下的深厚底蕴——
只有这样的秋时家，才当得起这样奢侈繁华的着色呀！
厚重、古典、神秘、沉郁……身处在这个空间里，我好像产生了穿越时空的错觉，浑身上下都不自在，有种难以呼吸的窒闷感。
我突然发觉自己是那样地喜欢着秋时原的房间。
在那个爬满常春藤的小别墅里，轻巧的乳白色与奶黄色相伴，一点点可可色的家具点缀其中，淡淡的翠绿植物就像鲜活的翡翠一样，充满了生机与活力。
待在那里我是那样的清爽自然，那样的呼吸自在。
觥筹交错，流光溢彩，奢华的饭厅怎能没有豪华的晚宴呢？
虽然没有见到我想象中的满汉全席，但流水一般送上的豪华晚餐，绝对让我大开眼界！
好多好多菜肴，我根本叫不出名字；很多很多食材，我听都没听过；许多许多吃法，我第一次亲眼见到！
我站在餐厅边上，与小堇并肩呆立。
总共八个小女仆，东南西北四个角落分站着，就这样默默地看着主人家静静地用餐——
我在心里疯狂泪流：我还没吃饭呢，就让我饿着肚子看你们吃美食，有没有搞错啊？
就在我悲伤地快要风中凌乱的时候，静静用餐的三人突然开始了对话。而我没想到，后来的谈话，竟然把我这个无辜的小人物卷了进去！
3
换菜的时候，男仆端上了虾，上菜之前，有侍女端上水晶钵，里面盛着淡黄色的透明**，在烛光摇曳的光芒下，那颜色可爱的**透过水晶玻璃的折射，闪耀着美丽的光。
每个人面前一钵？是喝的吗？
我正觉得口渴，眼神飘向小堇，小堇轻声说：“是柠檬水啦。”
哦，原来是饮料。
好想喝哦……
正当我用渴望的眼神望过去时，没想到秋时纪、秋时原以及陛下先生，竟然把自己的爪子伸进了那盆柠檬水里。
啊啊啊！这不是拿来喝的吗？我双眼都快喷出火焰来了！
小堇无辜地瞄我一眼，说：“吃虾之前要洗手啦，不是拿来喝的……”
奢侈、浪费！我恨恨地瞪着这些有钱人，心里把他们数落了一万遍。
陛下先生接过韩晋哥递来的手巾擦拭了每一根手指后，淡淡地开始了晚餐的第一句交谈：“最近过得怎么样，有没有什么好玩的事情啊？”
秋时原正要回答，就见秋时纪抢着说：“很不错啊，家里新来了几个人，韩晋都教导得不错。对了爸爸，还有一个女孩为了替父母还债，到我们家帮佣哦！”
“哦？”陛下先生似乎有点兴趣，抬起头来，深邃如同子夜般的黑眸扫视一周。
天啊！死秋时纪，你干吗点到我？我恨不得立刻把自己缩成细菌那么大！
秋时原微微蹙眉，没说什么，秋时纪兴冲冲地指向我——
“爸爸你看，就是她！跟我们一样大呢，很了不起吧？我觉得她好有勇气哦，她爸妈欠不少钱呢！小汤圆真是女中豪杰啊！”
陛下先生随着儿子的手势，目光停到了我身上，我顿时有种被老虎盯上的错觉。
这可是百分之百货真价实的原装大人物，请您不要这么认真地观察我呀，我的小心脏受不了！
“这么小的孩子真不容易……”陛下先生微微一笑，眼角淡淡的细纹彰显了他成熟的魅力。
他好像好莱坞老电影里的男明星，风度翩翩的贵族气质里还带着一股英武之气。秋时原非常像他，无论是微笑还是抬眉，一点点的细微举动，都和复制一般。
正当我呆呆的不知如何是好时，先生竟然对我点点头：“你辛苦了，这是很了不起的事，要多保重啊。”
啊？
这样的大人物，竟然对我这样……秋时原，你比你爸爸可是差远了！秋时纪，你根本就是个小屁孩嘛！
什么叫风度？什么叫王者之气？我今天总算是见识到了！哪怕这只是他的普通寒暄，我也觉得自己被尊重了。
哪怕我并不是真心想替爸妈还债，哪怕我只是被迫来秋时家当女仆……总之，我现在是陛下先生您的粉丝了！
秋时纪，你这家伙乱讲。陛下先生明明对你很好很温和，哪有不喜欢你？
“阿原，你们要对下面的人保持尊重的态度。他们只是在我们家工作，而不是低人一等，明白吗？”陛下先生随即说道。
“是，爸爸。”秋时原脸色板的正经无比，我看着竟然有点不习惯。
而这时候，秋时纪脸上的兴奋却微微有些褪色。
咦，这种不对劲的感觉是……我的错觉吗？刚刚，难道不是秋时纪在和爸爸说话？可为什么陛下先生却对着秋时原嘱咐，脸好像……根本没有看向秋时纪……
秋时纪稍稍有点失落，但很快又重整旗鼓，大声说：“爸爸，阿原对小汤圆可好了，他还让小汤圆跟我们一起去京应读书呢！很少见吧？阿原从来没有这样做过呢！”
他话音未落，从我的角度清晰地看见秋时原眉头狠狠一拧。
而陛下先生顿时再次抬头，深不见底的眼眸仔细地看着我，我突然有种灵魂都被剖析开来的错觉。
那探视的目光，是什么意思？我被观察了？被审视了？
为什么？我什么都没做啊！
突然间，一股窒闷的沉重感压迫着我。我在陛下先生的目光中，缓缓地垂下头，窒息的感觉让我难以站立。
可是……我明明没有做什么，不是吗？
秋时纪，你干吗没事拿我当话题！
还有秋时原，你那表情是什么意思！我很上不了台面吗？和父亲用餐的时候提到我，难道让你觉得没面子？
我也说不清自己这矛盾的心思是怎么回事，可我就是不甘心！一种不想就这么服输的念头突然充斥着我的脑海。
我深吸一口气，缓缓地抬起头来——
我不要输！
我又没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我干吗要“低头思故乡”啊？
我灼灼的目光像燎原的星火，不屈地燃烧着。我咬着牙，尽力站直身体，与陛下先生那充满威严的目光相对——我不需要惭愧不需要胆怯。
这片刻的沉默，竟是我与秋陛下的目光较量。打破这沉寂的，是秋时原突然插进来的声音，突兀而仓促。
“爸爸，我有话想说，我最近认识了一个女孩子……”
被儿子的话吸引过去，陛下先生露出感兴趣的表情，终于把我抛开了。这时候我才敢松弛身体，冷汗不知不觉已经浸透我乏力的腰身。
“不是风家的丫头吗？”陛下似乎有点惋惜，“我本来还很属意她呢。”
秋时原有些急切地说：“我对霓裳没有那样的想法，适合我的女孩已经找到了！”
“是吗？怎样的女孩？”陛下说着，眼神不知为何，竟然又飘向了我。
只是这回，他仅仅淡淡地看了我一眼。
“那个……趁这次爸爸回来，我想请她到家里吃顿饭，到时候爸爸就会了解了。”秋时原说得很有技巧。
他就那么在意云清荷吗？生怕云清荷得不到好评？
怎么会呢？秋时原，这可是连眼高过顶的你都被征服的女孩呀！她那么完美，你父亲一定会很满意的。
我心里酸酸的，仿佛一口气把那三大钵柠檬水都灌进去似的。突然想到那是人家的洗手水，恶……我被自己恶心到了！
“阿原，请到家里来给我过目的女孩，你可想清楚了？”
淡漠而冷酷的声音，突然出现在这个奢华的空间里。我恍然发现，说这话的，竟然是一直保持温和风度的陛下。
怎么回事？我听错了吗？这口气好像……不怎么温暖呢！
而秋时原和秋时纪的神情，顿时随着父亲的心情变化而郑重起来。
秋时纪张张嘴，似乎正想说什么，秋时原狠狠瞪他一眼，清清喉咙，仿佛也准备解释。可是他俩都慢了一步，掌控一切的陛下先生淡定地说：“没有长期了解的基础，就可以仓促认定一个人吗？”
咦咦咦，不是我的错觉，真是陛下先生反对！
真的是反对的意思呀！
沉沉的阴霾，像乌云一样席卷了秋时原的双眼。那双热带雨林般潮湿润泽的双眼，一瞬间迸射出一股冰冷坚硬的冷光。
强硬的个性，是秋时原天生贵族的本质。即使是面对敬若神明的父亲，也不代表他会唯唯诺诺……是吗？
你为了云清荷竟然对父亲露出这种表情？你那么喜欢她吗？我突然觉得自己好累，看戏都能看得这么累。
我是怎么了？
“没错！爸爸，哥哥认识那个女的才短短两个星期呢，太离谱了！”秋时纪急不可耐地火上浇油。
我看他猴急的模样，真替他着急呀！你要是有秋时原一半的城府，说不定就能得到父亲的赏识了呢。
陛下先生没表态，秋时原却坐不住了。他连忙解释：“可是，她的优秀是有目共睹的！出身也还行，没有把我的身份当做攀龙附凤的目标，不是吗？”
“哦，是吗？”陛下淡淡地抬眉，看着自己骄傲的儿子说，“你觉得自己很了解她了，就两个星期？”
秋时原语塞。
“我能接受你不喜欢风家丫头。因为你们青梅竹马，有16年的时间来观察对方是否适合自己。所以，你不接受她，我认同你的判断。但是，一个只认识14天的女孩，你怎么能肯定她是适合你的？秋时家的继承人，处事应该更稳重。”
出乎意料地被父亲训斥，秋时原不服气地站了起来：“她出身好，容貌好，性格好，学识好……什么都很好！我想不出她有什么理由……”
“不要轻易被一个人外在的表象迷惑！”
陛下先生的呵斥声，就好像平地一声惊雷，炸响了整个房间。
所有人都感到一股冷意弥漫。
那是位高权重的大人物震怒之下，才能产生的霸气。
小堇害怕地靠紧我，我却紧盯着场中，心都揪紧了。
“我为什么不可以和一个配得上我的女孩交往？这么久以来爸爸见过我为谁这么认真过吗？”秋时原赌气地大吼。
陛下先生冷冷一笑，冷电般的目光突然扫到我。
“有什么奇怪的，我的儿子向来招蜂引蝶不是吗？”
“我没有！”
“是吗？那让一个欠债还钱的女仆跟自己一起上学是怎么回事？你认为这是很合理的事情吗？或者你认为你是很有同情心的人？你自问是因为这种原因吗？连自己的想法都弄不清楚的笨蛋，我秋时家怎么会有这么呆傻的继承人！”
陛下！您都说了什么呀？
满屋子的人都朝我看了过来！其实您一早就想收拾我的是吧？我无辜中枪啊！
沐浴在所有人的“热切关注”中，我泪流满面，无语问苍天：尊敬的陛下先生，我真的真的只是打酱油而已啊！
秋时原焦躁地拨乱自己那头本来就乱得超自然的头发。
“爸爸，你不要顾左右而言他！肉球她跟这事没有关系，我带她去读书只是因为她什么都不会做……”
陛下冷冷一声哼笑；“你自己想想，你介绍那个女孩时，除了说她完美以外，有哪一点提到你喜欢她？”
咦？
这个问题，让所有人都呆住了。
没有吗？秋时原表现得那么急切，那么认真，没有说他喜欢云清荷吗？
陛下先生，您是不是太苛求了？秋时原已经够喜欢她的啦！
但是，很明显，这个问题让秋时原石化了。
他似乎陷入了迷茫，不解与慌乱的恍惚之色在他美丽晶莹的眼眸中交错变换着。
我突然觉得秋时原有些可怜，陛下作为一个父亲，是不是对他要求太高了？
这种被当众打击的感觉，一定很伤很伤。
陛下拿起餐巾擦拭嘴角。
“如果真的那么在意的话，就让她参加秋兰会吧。三年一度，今年正好到了收获的季节呢。”
秋时原立刻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自己的父亲。
陛下微微一笑：“真金不怕火炼，不是吗？我们家的媳妇，一定要能在秋兰会脱颖而出才镇得住场面吧！”
秋兰会？
陛下扔下掷地有声的话，转身离开了餐厅，结束了这一场风云突变、波澜起伏的饭局。
4
秋时原离开的时候，深深地看了我一眼。
我不懂那目光里有着什么，我只觉得，那是秋时原第一次这样看我。
我觉得好不舒服，那种带着审视和戒备，仿佛想要穿透我的视线，到底是什么意思？
哼，你不要太自恋了！天底下，或许所有女生都会喜欢上你，可是这里面一定不包括我。否则，我宁愿自己当个男生！
决绝地撇开脸，我不再看秋时原，这时秋时纪拎住我，说：“跟我来！”
我这才注意到，秋时原不知什么时候早走了。
秋时纪一路马不停蹄，把我带到他的别墅前的庭院里。
秋时纪的别墅精致浮华，完全是古代欧洲贵族少爷的品位。唯独庭院别具一格，缠绕着常春藤的秋千，看似装饰，坐上去却异常结实。
我发现庭院里，竟然还有一座粉蓝色小象滑梯。
真是个长不大的家伙啊！
“有话就说嘛，干吗这么神秘？”我问。
“小汤圆，真正考验你的时刻到了！”秋时纪严阵以待。
“我不想听……”感觉后面的话对我很不利。
“你去参加秋兰会吧！”果然一来就放大招。
“什么？”我不解。
“秋兰会！去吧，我会帮你的！”秋时纪豪气冲天。
我摆摆手：“抱歉，请你去帮真正需要帮助的人吧。”我才不感兴趣。
“你甚至连秋兰会是什么都不知道就拒绝？”
“知道了的话，我一定会更不想参加的！”
“小汤圆，你变狡猾了！”
“请说我变聪明了。”
“你必须参加！我命令你！必须去！”
“拜托！”我急得红了眼，“陛下先生说了，那是考验你们家未来媳妇的什么会对吧？那跟我有关系吗？我赢了就能成为秋时原的另一半吗？你别做梦了！”
我知道自己很不礼貌，我冲动极了，竟然把内心最真实的想法喊了出来。
可是秋时纪一点也没觉察到我的失常，他理所当然地用更大的声音说：“废话，你赢了就能让云清荷那臭丫头败北，她输了就再也别想进我们家了！”
这才是你的目的吗？我又要当炮灰了是吧？
我气急了：“秋时纪，你就不怕万一我赢了以后喜欢上秋时原吗？”我一定是疯了。
为什么我要这样说啊？可恶！
秋时纪黑珍珠一样的眼眸射出比钻石更夺目的光芒：“我当然不怕！小汤圆你就算再打扮也漂亮不到哪儿去。阿原那么喜欢美丽的人，一定不会看上你的！”
轰！这可真是比炮弹还有杀伤力的一击啊！
秋时纪，我跟你势不两立！你这样说是在看不起我吗？
“就算我丑，也不喜欢你这么说我好不好！”我真的生气了。
“好啦小汤圆，算我口误还不行吗？”秋时纪又企图用哀兵政策，装可怜。
见我不理他，他使出杀手锏：“100万！无论成败，只要你愿意参加，我一定会感激你的。老实说，要不是秋兰会是你们女生的比赛，我宁可自己去参加了，哼！”
我有些焦躁：“秋时纪，我真的很好奇，你真的喜欢秋时原吗？你根本就是喜欢跟他作对嘛！”
秋时纪神情一愣，沉默了好半天，才淡淡地说：“你也看到了，我爸不喜欢我嘛。”
他突然有些懒散，坐到秋千上，眸色映着夜色，波光粼粼。
我不敢多嘴：“我不太清楚，可是我觉得陛下先生只是有点冷淡，有点严厉……”
“不，爸爸不喜欢我，因为我长得像我妈。我妈不是好女人，为了钱嫁给爸爸，生我们就像是工作一样，生下我们就非要离婚，爸爸很难过。”
咦咦咦，为什么两兄弟对自己父母的解读如此不同？
在秋时纪的眼里，陛下先生完全是求爱而不得的悲剧嘛，可秋时原却认为父母双方是互相利用。
谁才是正确答案？
“算啦，我不想说她！”秋时纪一脚踢开脚下的一丛小草。
“你……嘴上说喜欢秋时原，其实只想引起他的注意，对不对？”我小心翼翼地问。
秋时纪看我一眼：“小汤圆，敏锐过头很讨厌哦！”
他望着星空，轻轻地说：“小时候哥哥对我可好了。我爸没空照顾我们，都是保姆看护。5岁的时候，保姆为了钱，把我偷抱出来，想敲诈我爸……我哥当时一直尾随着她……要不是我哥救了我，我或许已经不在了。当时啊，像我们这样人家的小孩，被撕票的有很多哦……”
旧日场景或许不是那么简单的几句话可以重现的。
在秋时纪说来，只是很普通很简单的一两句不痛不痒的陈述。可是，真的是这样吗？我不能想象，可我猜想当时一定是很可怕很紧张的场面。
小小的只有5岁的小孩，陷入了成人世界的阴谋，只有双胞胎的哥哥相依为命……也许，秋时纪对秋时原的执着，是因为这份依恋！
即使后来的秋时原拼命想拉开彼此的空间，也割舍不了秋时纪对秋时原的依恋！那不是简简单单的喜欢之情，是双胞胎兄弟血缘的感应啊！
“好啦好啦，不说这个！小汤圆，你想好了吗？你会帮我的对不对？”秋时纪任性地把话题硬扯了回来。
喂，明明我好不容易转移了他的注意力呀……
我想了想，最终，一字一顿地说出自己的决定。
“对不起，我不能。”
我不想把自己置于更加悲惨的境地，对不起，秋时纪，我不像你想的那样忠心耿耿！
对于秋时原，我觉得，我不可能做到你想象中的那么无私，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