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今天的课就到这里,下节课考试,我提醒你们一声。下课。”

上午的第四节课结束了,音乐老师拿着包离开了教室,同学们对于下节课考试的消息发出哀叹。

我垂下头趴在桌子上,从裤兜里掏出手机,解锁,下意识地点进了微信界面。我好像有一种错觉,似乎一没看手机就觉得有人发消息给我了,然而每次打开手机时,都是空空如也。

昨天纪严说了那句“走吧”就离开了,我犹犹豫豫不知道是不是应该上前去追,等我决定追上去的时候,又被戚蕊拦住了。等我甩下戚蕊再去找纪严时,他已经不见踪影了。到现在纪严已经快24个小时没有给我发消息了,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叫冷战。

“走啊,吃饭去!”罗雳丽走到我的课桌前,伸手在我眼前挥了挥,“你再不走食堂就没菜了。”

我闭着嘴巴不想说话,我似乎得了社交障碍症,连多说一句话我都觉得烦:“你去吧!我不吃了。”

“怎么了?不会是又和纪严闹别扭了吧?”罗雳丽关心地说。

我现在听到“纪严”这两个字就觉得心烦。含含糊糊地敷衍说:“就是不想吃饭,你先去吧!”

罗雳丽昨天并不在学校,因此也不知道我和纪严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往常我很喜欢找她倾诉这些事情,可这一次我不想说,我什么都不想说。

罗雳丽疑惑地看着我,抽出我身边的椅子,在我旁边坐了下来。

我不耐烦地瞪了她一眼:“你干吗呀!你先去吃饭呗,我不饿。”

“我坐在这儿碍你什么事了?”罗雳丽毫不客气地说,说完自己掏出手机开始鼓捣,也不搭理我了。

隔了一会儿,罗雳丽说:“你昨天在学生会展开大战了?听说以一敌多呀,很厉害啊!”

我知道罗雳丽只是想善意地调侃我,让我心情好起来,可我现在一点儿劲都提不起来。

“他做得也没错呀,那个时候并不是分辨真相的时机,当时离会议开始只剩下半个小时了。”罗雳丽大概是从谁那里了解了事情的全部过程,一副劝导我的姿态说,“而且他最后用的不也还是你的PPT吗?”

那又如何呢?除了我那个PPT他还能用哪个?要我承认这一点,我心里也不舒服,可这的确是事实,我垂着头,自揭疮疤一般说:“那不过是为了应付学校的会议,你也说只有半个小时了。正规的两份PPT版式一模一样,只有细微的差别,谁抄谁还说不定。他不拿我那个简笔画PPT,那他拿哪个都有可能是抄袭的!”

“你说他会让附中顶上抄袭的名号吗?”我回头问道。

罗雳丽愣了一下,随即说:“那你觉得他会让附中顶上随随便便的名号吗?”

我皱着眉头,并不懂她话里的意思。

“你说你那个PPT是粗糙的、幼稚的、随随便便的,你觉得他会随随便便拿一个幼稚的东西去敷衍人吗?”罗雳丽的目光带着怒火,“你觉得你那个东西真的不行,他会拿去用吗?”

我咬了下嘴唇,并不想谈这些,一想起昨天的情形,语气又不由自主地带了些抱怨:“可他连一句辩驳的话都没有替我说,在我被所有人指责的时候。我问你,你在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况下,你会选择哪一个PPT?”

“卡通画那个吧,我是觉得那个挺好……”

罗雳丽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我打断:“看吧!你都说你会选择卡通画那个,还不就是怕用了正式版的说不清楚?”

“菜菜……”罗雳丽叫了我的名字,却又没有继续说下去。

“你知道我当时站在那间会议室里是什么样的感受?你知道那种孤立无援的感受是什么样子吗?”说到这里,我的心不可抑制地开始泛酸。

“也许他只是在没有查明真相之前不好表态呢?”罗雳丽把手放在我的背上拍了拍,想要用这样的方式安慰我,“你也知道他是学生会会长,有些事情他的立场不一样。他当时没有帮你说话,并不代表他心里不相信你。”

“我后来问他是不是觉得我抄袭,他没有说话,只是沉默,你知道吗?”我捂住鼻子以为这样就可以抑制住心酸,“录档案也好,PPT也好,还有上次韵律操选拔,明明不是我的错,最后却都要我妥协!”

“纪严他……”

罗雳丽还想帮纪严辩解一些什么,隔壁班去买饭的人已经陆续回来了,他们站在走廊上肆无忌惮地交谈,大概是以为这个时间教室里都没有人吧。

“纪严得罪了教导主任,你们不知道吗?”

这个声音听着有些耳熟,似乎是上次在大礼堂翘着兰花指骂我的那个男生。

“教导主任大概被他呕死了吧!你看看他拿到会议上做汇报的是个什么东西?我早说田菜菜做不出什么好东西来吧!”

这些内容,怎么那么像是我和纪严昨天被教导主任训斥时的那些话呢!

“你是说现在学校对他很不满?”一个女生问道。

“岂止是不满,政教处主任连撤他职的心都有了!”男生声音里透出幸灾乐祸的味道,“听说一开始教导主任就不同意让他继续当会长,实在是没办法了,才勉为其难让他连任的。”

瞎说!怎么如今这些话全都反过来了?我愤怒地直起背,透过窗户向隔壁班级的走廊看去。

当初明明是学校死乞白赖硬要纪严继续当会长,说什么人手不足,说其他人能力不足,说就他能撑得住。这才过了多久?怎么就变成纪严死活要赖在学生会了呢?

“哈哈。”我旁边有人轻笑了两下,我转过头怒视着罗雳丽。

罗雳丽凑近我,在我耳边低声说道:“你看你,明明说自己多生气,可一听到纪严被别人骂,你的火就憋不住了。”

我的脸陡然发烫。这能一样吗?我和纪严的矛盾是我和他两个人的事,别人凭什么骂他呀!而且这些都是颠倒黑白的话,全都是在造谣!

我还没想好怎么回答罗雳丽,外边的人又说话了。

“嗨,你们在聊什么呢?”似乎又有新的人加入了这场聊天活动。

“还能是谁?我们附中的学生会会长呗!”男生的这句话讽刺意味十足。

“别跟我提他!上次被他骂得狗血淋头,我就没见过这么苛刻的人,简直就是在挑我的刺,也不知道是不是跟我有仇?”

新来的人似乎对纪严有非常大的成见,可我只想说他跟你没有仇,也没有针对你,就是觉得你做得不好。纪严那段时间都是这样的,谁做得不好他都骂。如果说被他苛刻对待就是跟那个人有仇的话,那我跟纪严也不知道是几辈子的仇了。

“哈哈,那我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教导主任要想方法收拾他!你们就等着看吧!”

收拾纪严?凭什么?为什么?现在学生会都忙成这样了,校庆活动马上就要开始了,难道教导主任是打算滥用私权,挟私报复?就因为纪严顶嘴,所以打算公报私仇?

我只觉得头顶蹿出了火,站起来就想往走外走。

此时罗雳丽已经躲在一边,一副“你上阵,我助威”的样子。

我噔噔噔地往外走,外面几个人的议论还没有停。

“别说这些了,反正现在事情弄得差不多了,要不我们叫上其他几个部门的学生会成员一起去玩吧!”

“叫会长吗?”

“叫他干吗,被他骂啊?”

我把教室门猛地拉开,冲着外边喊:“你们说够了吧,再敢说一句试试!”我不知道为什么听到有人辱骂纪严,我会这样难受,甚至连声音都在颤抖。

那群人面面相觑,发现只有我和罗雳丽两个人,又不屑一顾地说:“呵呵!什么人啊,还偷听我们说话!”

谁偷听了?我简直要怒发冲冠了,还要跟他们辩解几句,那几个人忙不迭地逃走了。

“你们给我站住!”我冲着那群人喊。

“好了,算了。”罗雳丽拉住我,不让我继续和那群人纠缠。

怎么能算了,怎么可以算了?我心里愤愤不平,却被罗霹丽强硬地扭转过来,面向她。

“你就算教训了他们又怎么样呢?他们心里的观念是不会改变的,就算你跟他们说再多,他们相信的也只是他们自己相信的!”罗雳丽伸手掐我的脸,试图让我从愤怒的情绪中缓过来。

她笑了一声,说:“你看看你现在为纪严着急的样子,还生闷气、冷战呢!”

被她一提醒,糟糕的情绪又涌上了我的心头,我僵着脸说:“替他生气是替他生气,生他气是生他气,这是两回事!不是说我为他打抱不平,就可以忽略我跟他的矛盾!”

我觉得我此刻是从未有过的严肃:“压根就不是我的错,我不愿意被这样敷衍。不是我犯的错为什么要我背这个黑锅,我不甘心!”

“是吗?”罗雳丽似乎被我气笑了,她也带着情绪说,“那你去找他吵一架,你去跟他说呀!一定要分辨清楚对错,是你对就是你对,他错了就得道歉!”

难道不应该这样吗?我心理不平衡地看着罗雳丽,等着她的后文。

罗雳丽压着火气说:“你争赢了又怎么样?有些问题是非对错并不重要,争赢了道理,反而输了感情。”

“有些问题是非对错并不重要,争赢了道理,反而输了感情。”我又一次听到这句话,在我和纪严产生矛盾的时候。

冲动的时候,我是个很容易钻牛角尖的人,现在冷静下来,又觉得当时纪严那样做也没什么错。那种情况下,解决事情的确比分清楚真相更重要,而我也确实没有证据能证明我的清白。

纪严已经那么辛苦了,还要在结束这些之后应付争论不休的我。纪严顶着压力用了卡通画PPT,而我还跟他吵闹,他怎么会不生气?

想起纪严生气的模样,我又想到他和教导主任起冲突的原因。纪严一直都是学校的宠儿,如果不是为了维护我,他怎么可能会和教导主任起冲突?弄成现在这样子,我是不是有责任?

是不是我做错了呢?是不是应该好好跟他说,而不是一味地发脾气呢?我的心游移不定,慌乱不安,连罗雳丽什么时候离开的都不知道。

我在教学楼里游**,不知道自己该去向何处,脑子里一片混乱,时而憋闷,时而不安。我是不是该去找纪严呢?可我跟他在冷战,他没有联系我,我也不敢联系他。

冷战是一个很奇妙的东西,两个关系很好的人,突然因为一些莫名其妙的原因不再进行任何沟通了。没有微信来往,没有语言联系,你从一丝一毫里都能觉察出对方的不对劲,可你却又没有一丝一毫的证据证明对方在和你较劲。我现在就是这样一个状态,最开始的时候怒气冲冲,等我缓过来时,却发现对方的态度早已不对劲了。

我胡思乱想着,并没有注意自己在朝哪里走,等反应过来时,我已经站在了学生会办公室的门口。

这个时候应该不会有人在学生会办公室吧?已经是中午了,吃饭的都去吃饭了,那些学生会成员,也约着一起出去玩了。

我准备去里面坐一坐,刚把头往里一探,就看见纪严端坐在电脑桌前,我吓得赶紧缩了回来。我在进去和不进去之间犹豫,两个想法在我脑海里进行拉锯战。

我悄悄地瞟了一眼,纪严侧对着我,眉宇之间满是疲态,明明坐在电脑椅上,却也是一副紧绷着的姿态。他这段日子一定很辛苦吧?

要不要进去呢?我正踌躇着,忽然听到里面有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截图都在这儿,你自己看吧!”

潘子轩怎么会在里面呢?我明明看见里面只坐着纪严一个人。我确认了一遍,又赶紧往后面躲。

原来纪严是在发微信,而且还是跟潘子轩发微信。可纪严能和潘子轩说些什么呢?我有些好奇。

“我不知道你明不明白,但她的确很在乎你的看法。”

潘子轩说完这话后,发了一大堆图片给纪严。纪严的手在屏幕上不断滑动,一段段聊天记录缓冲完成展现在他面前,他看完又换下一张。

纪严的右手迅速滑动着屏幕,他一开始是快速地浏览,但越往后却越来越慢,他仔仔细细地看着图片上的文字,然后停在某一张图片上,手指点了半天也没跳到下一张去。

他看到了什么?疑问在我心里延伸,潘子轩和纪严,这两个人能有什么交集,能有什么可以说的?

“她一直犹豫着要不要来找你。”这段语音似乎很长,潘子轩一直在絮叨,“很多时候她不自信,哪怕是我和罗雳丽也没法让她自信,她只信你说的……”

潘子轩在说我!这个念头让我心神一震,我想让他闭嘴,不为别的,因为这实在是太难堪了。朋友面前的我和纪严面前的我是不一样的,为什么要把我私底下对纪严的种种感受都告诉纪严呢?一想到纪严会知道我在朋友面前说起他时的语气、神态,我脸上就一阵发热。

我小心翼翼地窥视着纪严的一举一动,想从他的每一个小细节里探测出他对我的想法。可纪严一直不为所动,除了动动手指头切换截图,他一直维持着一个快要僵化的姿势,笔挺地坐在转椅上。

我快要呼吸不过来了,然而紧接着潘子轩就道出了他来找纪严的理由:“我也不为别的,就是看不得她现在这样每天垂头丧气的样子,丢了魂似的。”他继续发语音说,“只不过是吵了两句,她现在犹犹豫豫不敢来找你,你就不能先去找她吗?这能有多大事?我想你大概是不明白,但我作为田菜菜的多年好友,我对她是了如指掌……”

纪严动了!在潘子轩开始说起对我的了解时,纪严的手指头狠狠地点了微信语音绿色的长条。我甚至能听到指甲与玻璃屏幕发出的碰撞声。随后,纪严把手机随意地放在桌子上。

潘子轩这是在当和事佬吗?他想让纪严来找我?原来我的魂不守舍表现得这样明显啊。我垂下头,有些无措地扯着衣角,我早就知道纪严对我的影响很大,但原来已经这样大了啊。

那纪严呢?纪严会因为我而受到什么影响吗?我这样想着抬起了头,想要确定纪严是不是也会因为我而有什么变化。可纪严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静静地坐着。我牵强地笑了笑,这是纪严啊,强大的、无所不能的纪严啊,怎么可能会因为一个小小的田菜菜就被扰乱了呢?

这样的想法一旦出现在我的脑海,就像藤蔓一样生根、发芽、蔓延。我几乎要彻底否定自己了,但办公室里的纪严突然又拿起了手机。这画面让我的心脏几乎要蹦出来了,纪严要干什么?

纪严拿着手机,然后开始了长久的发呆。我一直在揣测他会怎么想,结果我看着他拿起手机,翻到拨号的页面,我有种直接,他会给我打电话。我慌忙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然后按下了静音键,我生怕被他发现我就在门外,怕他发现我听到了全过程。

等待几乎让我的心快要跳出来,可我等了很久也没有来电显示。我探头看向办公室,才发现原来纪严他一直抓着手机看着我的号码,手指在拨出键的上方却一直没有按下去。就在我以为他会按下去的时候,他忽然放下了手机,手机碰到桌上的鼠标,电脑屏幕亮了。

屏幕里是我做的简笔画PPT,纪严看着屏幕里的Q版小人,抓起鼠标点了“播放”。于是那个Q版小人不断蹦出来做校庆活动介绍,然后再退回去。电脑一直重复着这样的过程.纪严也一直这样看着,他的手突然凑近电脑屏幕,在半空中动了动又缩了回来。

他这是要干什么?是去抚摸电脑上的卡通小人吗?我忽然想,他其实真的很喜欢这个PPT吧,这个PPT并没有我想的那样不堪吧,不然他怎么会一遍又一遍地看呢?

纪严忽然关掉了PPT,打开了电脑文档,我猜测他也许是要开始工作了。即便看了这么多遍PPT,也没有想要找我的意思,其实我们还是在冷战吧?我的心又开始摇摆不定。

但很快我又发现并不像我猜测的那样,纪严看的那些是我整理好的档案,一个个归纳清楚,标明“田菜菜制作”。纪严把鼠标放在那些文件上,一个图标一个图标地点过去。从第一个到最后一个,一共52个,我记得很清楚。

我听着外边假山的流水声,只觉得自己的心像蒙上一层水汽那样潮湿。我想能让会长做出这样的举动是不是意味着他其实也是相信我的呢?他只是默默地把我的努力看在眼里?

我没有和纪严说一句话,可我却觉得跟他的心从未有过的贴近,比任何言语表达出来的情意,还要更真切地感受到他对我的心意。

我怎么不明白呢?我质问着自己,会长只是不善表达,他只是不习惯把所有的情意都**裸地摆放出来。他不说,并不代表他不在乎我。

我胡思乱想的时候,突然一个声音突兀地出现了,那声音肆无忌惮地冲着纪严撒娇。

“会长,会长,你还没告诉我惊喜是什么?”

“会长,我英语测试全班第三呢!有没有奖励,有没有奖励?我要奖励!”

“会长,我睡不着,你陪我聊会儿天吧!”

“会长……”

这些声音都是我的,是我发给纪严的微信语音消息。但令我诧异的是这些语音消息并不是同一个时期的,有些隔了很久,有些是最近的。这些话语并不是同一天的对话,但基本都是我有求于他的,有求于他的时候我会格外谄媚,格外听他调派。

原来他还留着这些消息!如果不是刻意收藏,是很难翻找到以前的消息的吧?毕竟有那么多的消息记录,怎么可能一条一条翻得过来?他默默做了很多事呢。只是这样一个念头出现在我的脑海里,我的心便柔软得可以掐出水来。

“会长,会长,你还没告诉我惊喜是什么?”

纪严把刚刚的消息又放了一遍,他的手指戳在我的头像上,似乎是轻轻地笑了,两个字,像叹息一般地从他的嘴里吐出来。

纪严说:“傻瓜。”说完他的手指又在我的头像上点了点,那口吻像是喝了蜜。

巨大的情绪汹涌地冲击着我的大脑,鼻尖下意识地泛酸,眼泪哗哗地淌了出来。我再也克制不住地抽泣出声,可我仍然不愿意让他听见。我捂着嘴巴小声地抽泣着,脑子里都是他用手指点着我头像的样子,耳朵里都是他用宠溺的声音说“傻瓜”。

我从来没有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到纪严对我的心,这温柔藏得太深了,这情谊太浓厚了,如果不是窥见全貌,我便会一直以为我呼吸着的是空气,而不是他的情意。

这情感已将我包围,我早已深陷在内而不自知。

“谁在外面?”

纪严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到我了,我仓皇地往后退却踢到了不知道是谁乱扔在墙角的一个易拉罐。易拉罐叮叮当当地往后滚,这下可好,我被彻底发现了。

我手忙脚乱地在他出来之前擦干净脸上的眼泪,我不想让他知道我在哭,也不想让他知道,我目睹了他那些从来不愿意在我面前表露的细微举动。

“菜菜?”他诧异地说。

可我忘了,当他发现站在门外的这个人是我的时候,他也会尴尬。

纪严说完这句话之后,就沉默了。我低着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可过了一会儿我俩同时开口说:“你……”

同时说完这个字,又同时闭上了嘴。

纪严似乎找回了之前的自己,他恢复了高冷的态度说:“你在外面做什么?”

偷窥你,我在心里默默地回答,偷窥你对我的用情至深。

“说话!”他沉声道,“你在外面干什么?”

又凶我,我有些愤懑地回答:“我,我就是来蹭Wi-Fi的!”

“蹭Wi-Fi?”纪严反问了一句,过了半晌又说,“哦。”高傲地表示他知道了,并转身往办公室里走。

我呆立在门外,不知道该不该进去,直到纪严在门里喊:“不进来就帮忙把门关上!”

我这才不情不愿地往里走,心里又有些计较了。背着我情意绵绵地喊我“傻瓜”,对着我就只知道凶。

“你给我过来,有些事我得告诉你!”

纪严端起了他学生会会长的架子,我只能一步一步地慢慢挪过去,虽然表现得好像不情愿,心却开始扑通扑通地狂跳。他要告诉我什么?结合之前纪严一个人在办公室内的情形来看,他不会是要……

“你好好看看这个PPT!”

我呆若木鸡地看着他,把我叫过来给我看PPT?有没有搞错呀,我以为是要说那些“傻瓜”之后的事呢!

“其实你这个PPT整体来说做得还是不错的。”纪严莫名其妙地开始给我讲解起PPT来,“画面简单,线条清晰,叙述的东西也非常符合校庆活动的整个流程,不仅让做介绍的人非常轻松,也让看这个展示PPT的人容易接受。”

纪严的话把我说得一愣一愣的,真的有那么好吗?

他接着说:“其实一开始你的直觉就是对的,来参加校董会议的人,都是各行各业的精英,他们每天看的都是商务型的PPT,商务型的汇报。我们在这些人面前使用商务精英派的东西,简直就是班门弄斧!”

好像说得挺对的,我跟着纪严的话点了点头:“我之前并没有考虑这么多,我只是觉得如果看一些轻松点儿的东西,更容易让人接受。”

“对,关键的地方就是轻松,你这个PPT做得很有趣,所以人家在观看的时候很容易接受。其实,菜菜,这就是你的特点、你的长处。你很容易感觉到别人无法发现的那些隐藏的情绪,最真实、最直观的情绪!”纪严赞赏、欣慰的目光投在我的脸上,他接着说,“如果不是这份PPT,我想这次的校庆汇报会议可能不会这么成功!”

“真的吗?”我第一次这样直白地感受到纪严对我的夸赞,真真切切的、真实的夸赞。我抑制不住内心的狂喜,脑袋像炸开了一样,喜悦盘踞在我的大脑里,我甚至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我说过假话吗?我本来也没打算用商务版的那个,只是当时情况紧急并需要稳定住局面,才没有和戚蕊纠缠……”纪严用深邃的目光看着我,我眼里的狂喜、愧疚都落在他眼里。

我看着纪严眼里若隐若现的愧疚,像是挨了一记闷拳。纪严没有**裸地把一切**出来,却已然让我明白到他想表达的一切。他没有怀疑过我,从没有怀疑过我抄袭,他早知道是戚蕊在使坏。

他眼里的深意抵挡了一切否定和怀疑,这一瞬间我忘记了不开心的一切。我想,这一刻田菜菜在他心里,已经是一个新的田菜菜了吧?

新的田菜菜,我忽然醒悟过来,这就是纪严对我的歉意啊。

我抬头看了看纪严认真的脸,他似乎发现我在发呆,有些恼怒地问了一句:“你有没有在认真听啊?”

我笑了,发自心底地笑了,这个人是纪严啊,用这样别扭的方式,传达他歉意的纪严啊!我认识的纪严一直都是一个有着傲气和自信的人,他能做到现在这样对他而言实属难得,对我而言已经足够。

“你笑什么?”纪严用恼怒来掩饰他的别扭。

我甩开那些烦恼,特别炫耀地对他说:“会长,我做得这么好,你又说我给学生会立下了功劳,按理说我这么努力了,你是不是该有点儿奖励呀?”

纪严僵了一下,似乎没想到我会说这个,过了一会儿,他说:“说吧,你要什么奖励?”

我窃喜地笑笑,说:“你答应我好久说要给我的那个惊喜,现在可以给我了吧?”

纪严一挑眉,带着深意地说:“一个‘惊喜’就能打发你了?”

“你是说!我还能有别的奖励?”我惊讶地问道。

纪严看着我,不言语,拉着我往外走。

“会长,我们这样偷偷溜出来真的好吗?”我有些疑惑地问,就算校庆活动的汇报会议结束了可以松一口气,但因为校庆临近也还是有很多事情等着纪严处理。

纪严略一思索,答道:“没事,我也不能事事都帮他们解决,总要让他们自己来。”

这话我无比赞同,每件事情无论大小最后都由纪严解决,要是纪严不是会长了,学生会还不垮了?何况那拨人,都是群养不熟的白眼狼,纪严都帮他们收拾了那么多的烂摊子,居然还在背后诽谤纪严。一想起这个我就来气。

“你怎么气呼呼的?”纪严第一时间发现了我的不对劲。

可我不想让他知道那些糟心的事,而且他也不在乎那些人会说些什么。我仰着头冲纪严笑了笑,说:“没什么,既然你说没关系,那我们就去西街吧!我要买那个玩偶!还要吃大餐!吃好多好多好吃的!”

我边说边拽着纪严大步流星往美食街那边走,纪严破天荒没有斥责我,跟上了我的步伐。

我们从第一个小吃摊子开始,一直买一直吃,每份我都买的不多,就是为了尝遍所有美味。要是真的吃不完了,或者不想吃了,我就举着手中的美食,转身喂给纪严。

纪严正在掏钱付账,见我把东西送到他嘴边了,想也没想就一口咬下。纪严一口就吃掉了一大半,这样我就能安心买别的东西吃了。

“你还买?你吃得完吗?”纪严诧异地问。

小瞧我了是不是,我学着纪严的模样挑眉说:“刚刚吃主食的胃已经填满了,可我还有吃零食、饭后甜点的胃啊!”

纪严无奈地白了我一眼:“那你是不是还有喝饮料的胃、吃水果的胃啊?”

“你怎么知道?”说完我就自己傻乐了。

纪严敲了敲我的脑袋,说:“别老想着要一次性吃完,下次再带你过来吃也是一样的!”

“还有下次?”我眼睛发光地盯着纪严,这段时间他都忙得没时间吃饭了,真的有下次吗?

纪严看着我,不自在地咳嗽了一声,一把将我的脸推开:“废话这么多干什么,还喝不喝饮料了?”

“喝喝喝!”

没想到我们这一天都过得顺顺利利的,去那家文具店买玩偶时却碰了壁。

“没有了?老板你不是刚刚进的货吗?”我欲哭无泪地问老板,那个我最喜欢的玩偶,纪严准备买来给我当惊喜的玩偶,居然被卖光了。

“实在是很紧俏啊,你们小姑娘都喜欢。”老板笑呵呵地说,他看向纪严,又说,“你男朋友前两天还要我帮你留一个呢,可是你们一直没来买,有个小姑娘特别想要,求了我好几天,我就给卖了。”

老板对纪严说:“真是对不起啊,等我再进了货,一定给你们留一个!”

我猛然回头看纪严,他甚至特意请老板留一个吗?那天我和他出来采购,他其实是想等我自己发现有那个玩偶,从而给我惊喜的吧?

纪严并没有看我,只是给了我一个侧脸,嘴上特别无情地说:“没有就算了,买别的吧。”

那怎么一样?那是纪严特意叫老板为我留的,而且还是给我的惊喜呢!我现在懊恼万分,如果不是我那几天一直和纪严闹别扭、生闷气、争输赢,如果不是那天我一直在玩手机、聊微信,我现在早就拥有那个玩偶了。

我不高兴地抿着嘴,埋怨着自己,负能量萦绕在我全身,好像我一旦开口就是埋怨自己。

老板又招呼别的人去了,我一个人跟自己生闷气,不断回想着那天只顾着玩手机的自己。有句话叫——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不是我爱你,你却不在我身边,而是我就在你身边,你却在玩手机。

我自己反省了半天,身边一点儿动静都没有。纪严呢?纪严哪儿去了?我回过神,才发现身边没有纪严。他该不会是又走了吧?这个想法让我呼吸一顿。

“砰!”

一个乔巴娃娃砸在了我脸上,我下意识地伸手抱住。

“砰!”

一个史迪仔娃娃冲着我砸了过来。

我有些蒙,看了看自己抱着的两个娃娃,又看了看朝我扔东西的人。纪严嘴角带着一丝笑,手里还有三个不一样的娃娃,装腔作势准备朝我扔过来。

我尖叫着冲着纪严跑过去,张开手臂做出要拥抱的样子,然后一把夺走了他怀里的所有娃娃。我兴奋得声音都有些飘:“好多娃娃!会长,你从哪儿弄来的?”

纪严面无表情地看了我一眼,指了指夹娃娃机。

咦,他怎么又不高兴了?是不是以为我刚刚要抱他?哈哈,我在心里窃笑着,抱住纪严的胳膊:“会长,会长,再夹几个娃娃吧!”

纪严禁不住我的耍赖,被我推到娃娃机前帮我夹娃娃。旁边围了一圈小孩跟着数:“一个、两个、三个、四个……”

“够了吧?”纪严看着身处一群小孩羡慕目光之中的我说,“要那么多干什么?”

我嘿嘿地笑了两声,说:“一个硬币就能夹一个,便宜啊!”

纪严被我的话气得够呛。纪严夹娃娃的技术很厉害,可以说是一夹一个准,但我真不是贪便宜,我一直觉得男朋友很会夹娃娃是件很值得炫耀的事,今天算是满足我的虚荣心了。

“叮咚!”

我刚刚还说微信呢,怎么又有微信消息来了。我做贼心虚般看了纪严一眼,希望他以为这只是错觉。

但纪严满不在乎地说:“你看消息吧,就算是潘子轩也没关系。”

咦?我没听错吧,纪严说就算是潘子轩的消息也可以?他这是解禁,允许我和潘子轩聊微信了吗?虽然他没有解禁,我也一直在和潘子轩联系,可是毕竟不一样。

我解锁,大大方方在纪严面前打开潘子轩的消息。

潘子轩说:“已帮你请假,可以放心大胆地去玩。另外,代请假一次收费50元。”

“扑哧——”

我被他逗笑了,再一看纪严,他也没什么不满的情绪,于是我问纪严:“会长,你怎么又让我跟他发消息了?”

纪严冷着声音说:“我有不让你跟他聊天吗?我只是说你们有两年没见了,大家再重新认识一下比较好。”

哦,非常中肯和严肃的语气啊,好像一点儿也没有夹杂私人感情的样子。我乐不可支地偷笑,又说:“那现在重新认识清楚了吗?可以获取建交批文了吗?”

纪严一副与他无关的姿态说:“这要看你重新认识清楚没有,你问我干吗?”

“参考参考嘛!”我居心叵测地说。

“算是还行吧。”纪严一没注意就踩进了我的陷阱。

我偷偷地乐了。难道纪严因为潘子轩当和事佬的行为,已经默认潘子轩是我的朋友了吗?我抱着娃娃,把脸埋在里边,偷偷地笑。

“不过还是不能手机不离身,不能一直玩手机,听到没有?”纪严严肃地下达命令,“玩手机误事!”

这话现在听起来,我完全不觉得是纪严在怀疑我贪玩了。我猜想着他是认同了潘子轩是我的朋友,却依旧不想我和潘子轩太过接近吧?纪严这是吃醋了吗?我还不知道纪严是不是吃醋,可我像吃了蜜一样,心里甜甜的。

纪严、潘子轩,这两个名字在我脑海里打转,我忽然想起了一些事情,一些潘子轩眼里认真和真挚的神色,还有他说的话:“菜菜,你很好,在我心里你比任何人都要好……”

手机铃声大作,驱散了我脑海里的某些画面。

纪严看着手机,有些为难,来电显示是展思扬。

这个时候展思扬打电话过来,肯定是为了学生会的事。我有些遗憾地想,今天的游玩旅程应该是要结束了。

铃声响了第二遍,我催促着纪严:“你接吧,反正我们也玩了这么久了,下次再出来嘛!”

纪严定定地看着我,不置一词,那目光里带着某种许诺,他的手指滑动屏幕,接通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