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学校门口的木马奶茶店里,我和纪严坐在楼顶的玻璃花房里喝着奶茶、吹着空调。我大大地伸了一个懒腰,手摊到纪严跟前,看了一眼,说:“这样清闲的日子,真惬意。所谓偷得浮生半日闲,就是这个感觉吧?”

纪严起先在眺望着远处的江水,听到我的话,过了两三秒才说:“那你再感受感受,过几天就没机会了。”

“就不能说点儿别的?”我白了他一眼,冲他做鬼脸。

“什么都行,这个没得商量。”纪严严肃地说,“让你休息完这个星期,下个星期开始你要接受补课了。”

啊?补课。我忽然想到了些什么,凑到纪严跟前去:“会……呃,你要给我补课啊?那我要不要交补课费啊?”

刚刚差点儿又管纪严叫会长了,人的惯性思维真是不能小觑。

纪严越过我去拿放在桌上的冰饮料,一滴冰水滴在我胳膊上,我被这寒意惊了一下,瑟瑟地缩回手。

纪严好笑地看了我一眼,说:“你交过补课费吗?”

我怎么没交补课费了?我拍着桌子,装出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说:“你之前来我们家补课的时候,还在我们家吃饭了呢!按理说你还得给我餐补费!”

“罗……”

展思扬从楼下匆匆地跑上来,看到只有我和纪严就傻眼了,一脸不高兴地说:“怎么是你们俩?罗雳丽呢?”

“罗雳丽?她来了吗?我怎么不知道?”我无辜地瞪大眼睛看着展思扬。

展思扬压根就不相信我的话,说:“你别骗我,她5分钟前还发了朋友圈,定位就是木马奶茶店,照片拍的就是……”展思扬的目光往下滑,直到看到我和纪严桌上摆放的两杯饮料。

“照片拍的就是海盐芝士咖啡和经典苏打水?”我憋着笑说,那张照片上拍的是什么,我不看朋友圈也知道,因为那照片是我发的。

“我说你们无不无聊啊!”展思扬都要抓狂了,“你们不帮忙可以,但别扯我后腿啊!”展思扬控诉一般对着纪严说,“纪严,我们这么多年好兄弟,你女朋友这样整我,你是不是要教训教训她!”

纪严把苏打水放下,斯文有礼地说:“我跟你是好兄弟?”

“扑哧……哈哈哈哈!”我不厚道地笑了出来,拍着桌子说,“扬扬,你要他教训谁?哈哈哈,你还敢跟我斗?”

展思扬一脸郁闷,不甘心地说:“得,玩不过你们俩,我走还不行吗!”

我拍着桌子、打着节拍欢送展思扬离开。看着他消失的背影,我意犹未尽地对纪严说:“怎么样,我说了他会上当吧!”

“嗯!”纪严极其敷衍地回答了我一声。

他似乎只是心情好转了一秒,接着又变回面无表情的样子。我脑子转了转,又说:“会长,我给你推荐一个特别特别好玩的微信订阅号!”

这个东西也是我之前琢磨出来的,它可以任由你编辑问题,然后让你的朋友来回答,用来检测你们的默契度。于是我就自己编了一个,让纪严来玩。

纪严无所谓地接过手机,开始答题。他看似随意地点击着认为会符合我喜好的选项,一直到结束,系统蹦出来的检测结果是:默契指数99%,你对TA太了解了,你和天蓬元帅简直就是天生一对!

纪严看到这句话时,回头瞪了我一眼,我乐不可支,笑得快要倒在椅子上了。

我大笑着,喘着气说:“谁告诉你这个是检测和我的默契度的?这上面也没说明啊!”

纪严面无表情地“哦”了一声,接着说:“我是按照你的习性来回答问题的,看来你的习性和天蓬元帅很相似嘛!”

什么习性!人是“习惯”,动物才用“习性”好不好?

我气鼓鼓地看着纪严,他却伸出手掐了掐我的脸,把我的火气都掐没了。

他平静地看着我说:“菜菜,我现在很好,没有不开心,你不用想方设法逗我笑。”

我心里咯噔一下,做贼心虚般打掉他的手,说:“谁想方设法逗你笑了?我这是在整蛊你,不是逗你乐,懂吗?”

纪严笑了,可他的笑意却不达眼底,他安抚我说:“我没事,真的。”

纪严说完这句话忽而又沉默了。

我心里莫名其妙地生出一股失望,有什么不可以跟我说的呢?我知道他现在心里并不好受,哪怕我逗他,跟他开玩笑,跟他讲话,他都能及时给我应该有的反应,可一旦我停顿下来,他就莫名其妙地沉默了。

我不知道他现在是不是一旦大脑空下来就会不由自主地想起让自己难以接受的事,可我想让他从这种情绪里逃脱出来。

我第一次严肃地说:“你要是没事,那你怎么老看手机,你明明知道它没有响。”纪严和我坐在玻璃花房里聊天,他以为我不知道,他每隔一会儿就会下意识地去按亮手机屏幕,看看有没有未接来电和信息。

他大概是忙惯了吧,所以一时之间很难适应这样的清闲,总觉得会有什么人要找他。

纪严抬起头,看着我的眼睛说:“我习惯了。你那时候不也习惯聊微信了吗?”

我的直觉告诉我,他在撒谎。我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然后说:“你记得你说过我什么吗?你说你觉得我很容易感觉得到别人无法发现的那些隐藏的情绪,最真实、最直观的情绪!你觉得我现在感觉不到吗?”

对视,沉默,时间大概过去了几分钟,或者几十秒。

纪严终于被我的坚持打败了,他低着头笑了笑,把我拉过去将我的头按在他胸膛上,说:“我是有些郁闷,但仅仅是有些郁闷。这样的事,说实话我还是第一次经历,不过我想以后会好的。”

哪怕纪严暴露了他最真实的情绪,他也依旧不想跟我讲太多。可我觉得这样就够了,我不需要他伪装,不需要他假装配合我,只要把他最真实的感受显露出来就好了。

我的侧脸抵在他的胸膛上,感受着他一呼一吸之间的那种惆怅。

纪严重复地说:“以后会好的,以后会好的。”

我跟着他的话语点头,说:“以后会好的!”

我知道纪严并不是一个会因为这样的小事而气馁的人,他那么骄傲,习惯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中,这次不过是个小小的意外。他不需要别人指手画脚,也不需要人家给他做人生导航,这些他都能自己解决,我要做的只是陪着他。

我们俩保持这样的姿势,一直依偎着,互相支撑着。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我只感觉我看到了江边那一片火烧云,特别特别美。夕阳的光把一切都镀上一层金色,在这个时刻,我突然很想做些事情。

我突发奇想地坐了起来,对纪严说:“纪严,我给你唱首歌吧!”

纪严诧异地愣了一下,说:“穿着海绵宝宝的衣服唱《非你莫属》吗?”

我无语地看着他,被他噎得久久说不出话,醒悟过来之后才问道:“你怎么知道的啊?”

“你有一个好朋友!”纪严含蓄地点拨道。

好朋友?谁出卖了我?罗霹雳,还是潘子轩?肯定是罗霹雳,这家伙每次都幸灾乐祸,说不准就是她透露的消息!

“你不是要给我唱歌吗?还唱不唱了?”纪严打断了我的思绪,提醒道。

“唱唱唱!等会儿!等我找下调!”我在纪严的凝视里,哼哼了一下旋律就开始唱。

然而这恬淡的氛围却被一位不速之客打破了。

“哟!”戚蕊突然出现在楼梯口,手抓着一旁的栏杆,表情慵懒而轻蔑:“没看出来,田菜菜,你现在很悠闲嘛!”

她怎么会来这儿?莫非是根据朋友圈的定位特意找来的?我警惕地看着她,她来是想干什么?

“纪会长,哦,不对,现在好像已经不是会长了吧?”戚蕊做作地笑了笑。

她难道不知道自己不讨人喜欢吗,为什么还要一再挑战别人的底线呢?我看了看纪严,他没有要搭理戚蕊的意思,下颚线却绷得很紧。

“我也不是很想知道你们这些事情啦,毕竟我现在很忙,很多事情,主任都委托我来弄,其实我哪里会做这些呢,不过是主任高看我罢了。”她假惺惺地笑着说,“我就是想求证一下,纪严上次在校董局的展示会议上,是真的搞黑幕放了田菜菜做的PPT吗?”

黑幕?难道她自己都忘记自己亲口跟我炫耀的,她制作的那份PPT是抄了我的吗?

我冷哼一声:“笑话,什么搞黑幕?这个任务本来就是交给我的,你的是你自己多事要弄,连备选都算不上,更何况还是抄袭我的!”

戚蕊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一副“那又如何”的样子,她接着说:“不过我听主任说,那几个董事不过是为了面子上好看才说纪严的汇报做得不错的。离开之后就把纪严批得一无是处、狗血淋头呢!”戚蕊信誓旦旦地说,“我这里还有当时听到的人的截图呢!”

难道是真的?我低下头沉思,戚蕊没必要编排领导们的话来骗我,所以,纪严真的是因为我才……

怀疑的种子一旦在脑海里扎根就会迅速地萌芽、生长,我被这个念头动摇了,我忍不住开始责怪自己。如果我当时小心一点儿,如果我认真点儿做PPT,是不是纪严就不会经历那天的围攻和指责?

这样想着,愧疚之情不断地在我的心里膨胀,直到从眼睛溢出。我看着纪严,他还是一副不管戚蕊说什么都岿然不动的样子,好像这个空间里只有我和他,没有戚蕊。

“会……”我的手抓住了纪严的胳膊,想喊他“会长”,喊到一半又停顿了,我不知道我还能不能管他叫“会长”。

我一直都不想拖他的后腿,可我知道我一直都在拖他后腿。这种感觉让我很挫败,我在学生会做的很多事情,都是想努力让自己能帮上他。可我不仅没有帮到他,还……

“你又在想些什么?”纪严皱着眉头看我,眉宇间写满了不满和烦躁,他打断我的胡思乱想,一记栗暴敲在我的脑门上。

“我说了是因为你吗?”纪严反手按住我的手,语气严肃地说,“不相干的人随随便便说些什么你就信?”

“纪严……”我带着些懵懂,委屈地盯着他。

“田菜菜,你这个人做什么都只有三分钟热度,脑子一热就去做了,遇到点儿问题就容易气馁,气性又大。会长助理这个职位,你多少次说不干就不干了的?”纪严掰着手指头给我算旧账,“话剧是这样,韵律操也是这样,要是没人管你,你什么都做不好!”

我泪眼婆娑地看着纪严,酸楚的情绪在心里蔓延。我不禁想问问,我真的有那么糟糕吗?我现在已经不这样了吧?这样想着,我就把话问了出来,我说:“我没有啊……”

纪严冷哼了一声,手指头敲在我脑门上,又给了我一个栗暴,说:“我不支持你参加韵律操选拔,你为什么还要去?”

“因为想去啊!觉得很有意思啊!”我揉着脑袋回答。

“你为什么要连夜录档案,在你知道是被人故意删除的情况下?”纪严接着问。

我想也不想就回答:“不管是不是被删除了,那都是我的工作,出了差错,我就得自己解决啊!”

“演讲呢?PPT呢……”

纪严一连串地问下去,我终于明白他的意图了,他是想用这些告诉我,我和以前已经不同了。很多事情我不需要纪严的督促就会自动自发地去做,有些场合即使我害怕也还是会调整好自己,努力做好。我田菜菜和以前已经不一样了!

戚蕊站在一边看着我和纪严的互动,脸上的表情像是非常受不了我们,她出声打断我和纪严:“我真是服了你们,一些小成果,居然要骄傲成这样子,你们是幼儿园的吗?”

“看来附中也不过如此。”戚蕊嗤笑了一声,不屑一顾地道,“纪严嘛,也就这样!”

我指着戚蕊说:“你说什么!”她说别的我都可以忍,可以不理会,她这样说纪严,我就是忍不了!

“呵呵。”戚蕊瞥了我一眼,接着说,“我一直以为纪严多厉害呢,现在还不是轻而易举地被人撤了?附中的人把你传得如何如何厉害,颜卿卿如何如何仰慕你,原来也不过如此嘛!”

“我就不明白了,就你们两个,怎么可能让颜卿卿如丧家之犬般颓废那么久。”戚蕊不屑地说,“还以为多厉害,现在不还是被我轻而易举地弄下台了?”

“你是故意的!你是替颜卿卿来找我们报仇的!”我突然明白过来了,戚蕊是故意的,从头到尾都是故意的。不管是韵律操、加入学生会、离间我和其他人的关系,还是一直在我和纪严背后搞小动作,她都是故意的!她压根不是喜欢纪严,也不是为了当什么学生会会长,她就是为了报复!

戚蕊看到我恍然大悟的样子,笑得更灿烂了:“没错,我就是故意的。你以为我是喜欢纪严吗?别搞笑了,你以为你们家纪严是什么金疙瘩,人人都要喜欢吗?”

“虽然没让你们俩成功分手,不过,能把纪严纪会长弄下台,我已经很满足了。”戚蕊随意地看了看手机,又说,“我想颜卿卿看到你们俩这样,应该会开心多了吧。哈哈,纪会长、田菜菜,也不过如此。”

“你真的成功了?”撕开了戚蕊的画皮,我对这一段时间以来的事情突然释然了,“我俩没吵架没分手,不好意思,让你失望了。”

戚蕊僵着脸,很不情愿地被我提醒了这一点。

我又接着说:“还有,纪严不是被你这种阴谋论者弄下台的,他是自己走的,是他自己不想当会长了,他自己走的,不是因为你!”

说完这些,我再也没有搭理一脸尴尬还想要赢回场子的戚蕊,帅气地拉起纪严,拽着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时间一天一天地推移,很快就到了校庆活动的那一天。这一天我和纪严都分外清闲,我们俩就真真正正像两个普通的学生一样,感受着校庆的热闹。

从人群里穿过,我忍不住问纪严:“这个时候当一个参与者而不是组织者,感觉怎么样?”

纪严默然不语,在我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他说:“发现很多问题。”

好吧,纪会长果然就是纪会长,明明是在参观、游玩,却还能发现很多问题,就不能轻松一点儿吗?我抱怨地白了他一眼。

纪严并不搭理我的抱怨,接着说:“换一个角度,换一个视角,会发现以前当会长的时候有很多没有注意到的事情。”

我并不想纪严因为这些事情闹心,破坏兴致,于是我说:“男神,既然咱们已经是观众了,那咱们就好好玩,不要再想这些了!”

纪严平静地看了我一眼,手在我的头顶揉了揉,说:“会思考这些事情只是习惯。”

习惯?我忽然被纪严说的这两个字戳到了心脏,他得要做多少事,才会养成这种时刻为学生会思考的习惯呢?

我鼻子有点儿酸,想对纪严说这不值得。

忽然礼堂那边的方向爆发出一阵喧哗声,攒动的人群汹涌地往那边挤,继而又爆发出一阵巨大的惊叹声。

“这是怎么了?不会是出什么事了吧!”我有些奇怪。

一个逆着人群方向找过来的人,看到纪严就像看到救星一样,赶忙拨开人群,朝我们这边挤。

那人边往这边挤,边大声地喊:“会长,不好啦!出事了!”

我冷漠地笑了一声,问:“怎么现在你又是会长了呢?难道是出了什么棘手的事?”

纪严没有回应我的话,只在那人挤过来的时候问:“出什么事了?”

原来那个“专业”的总策划不熟悉礼堂的情况,把线路搞砸了,现在音响设备和灯光全都没反应了。

来人喘着粗气向纪严解释,纪严抿着嘴唇情绪不悦,却还是在认真听。

我忍不住出声讥讽道:“纪严现在已经不管校庆活动的事了!”

来求救的人话语一顿,神情尴尬,一副犹豫不决的样子。

“菜菜!”纪严的目光掠过我,里头写满了不赞同。

我却不服气地反驳:“难道不是这样吗?就在前几天,教导主任宣布撤销你校庆总策划的职位。”

来求救的人有些瑟缩,大概是肩负着其他人的希望,忍不住插嘴:“可这是很危机的关头,就不能放下成见……”

“不能!”我斩钉截铁地打断他的话,“你们放下过成见吗?”

“菜菜。”纪严按住我的肩膀,气场十足地抿嘴,“你忘了我跟你说过的话了吗?”

什么话?我疑惑地看向他,还没等他回答我,来求助的人又开始嚷嚷了。

“会长快走吧,来不及啦!”来求助的人有些歇斯底里了,“你是纪严,你不去救场谁去?”

我气笑了,原来纪严就是应该要去啊。我不客气地说:“会长已经不是校庆活动的总策划了,是教导主任亲自把他撤下来的,我们是不是有这个资格去救场,这话你说了算数吗?”

毕竟纪严是被教导主任撤下来的,我们可以帮忙解决问题,可不代表我们就有资格去解决这个问题,也不代表他们就会领这个情。

“这……”那人僵在原地,说不出话来。

我当然知道说这种话为难他并不好,他只不过是个跑腿的。可我就是不忿,这才过了多久?刚刚被撤掉的人,现在就要因为出了事而被叫回去继续卖命,凭什么呀?

纪严也沉默了。

看着这样的他,我有些不好受。

来求助的人有些拉不下脸。

我又问:“是你们自己来找纪严的,还是教导主任让你们来的?”

这个问题很重要,关系到纪严救场是不是在做无用功。

“是教导主任叫我来的,可也是我们很多学生会成员支持我来的。”这人急得脸都红了,语无伦次地解释道,“会长,你就是我们学生会的主心骨、顶梁柱,没你我们怎么行啊?”

又是这个论调,我不爽地说:“要是没了纪严,学生会就不行了,那附中的学生会还建立着干吗?趁早散了算了。”

“有的事我做得来,不代表别人就做得来……”纪严在我耳边低沉地说出这一句话。

这句话我立刻就回想起来了。这句话也就是纪严敢说了!纪严能做的事都是纪严能力范围之内的,可这个范围不等于其他人的范围。纪严能做到,不代表别人能做到!

想到了这些,我忽然就淡然了,我说:“那就去吧。”

说完这话,我有种一直担忧的事情终于放下了的感觉,其实情况再糟糕也不过就是那样了吧。我难道还不相信纪严吗?

我仰着头,深深地凝视他,说:“我不聪明,都是凭感觉做事。可是我感觉到你很想去帮忙,那我还阻拦你干什么?你做的是你想做的事。”

纪严做的是他想做的事,那我有什么理由不支持呢?他做什么我都会支持,他去救场我支持,他不去我也理解。纪严不需要我来帮他做选择,我能选择的就是继续相信他。

纪严愣住了,他被我的话震到了,他像是在沉思什么,久久不说话。

可那个人已经着急了,我轻轻地推了纪严一把,说:“想去就去吧!”

纪严定定地看了我几秒,说:“等我。”

我重重地点头,打算和纪严一起过去,正准备说这话时,却被人叫住了。

纪严离开后,我思考着是不是要过去帮忙,因为我之前都在做准备工作,活动开场之后并没有我的事。但想想打打杂也不错啊,于是我向礼堂走去。忽然有人从我背后偷袭了我。

“谁?”

我猛地转身,原来刚刚拿小果子砸我的是潘子轩。

“嘿,你干吗,想造反了?”我挑着眉毛瞪着潘子轩。

潘子轩愣神地看着我,忽然说:“你有些小习惯和纪严好像。”

怎么没头没脑地说起这个来了?我有小习惯和纪严很像?有吗?

我一头雾水,说:“别转移话题,你偷袭我还想蒙混过去是吧?”

潘子轩顿了顿,忽然笑了,笑容里隐藏着些什么。

他没有像以前那样幼稚地反击回来,这个不同寻常的举动让我觉得有些奇怪,可他没有再说话,我也只能沉默。

我靠在铁栏杆上,看着整个校园里人来人往,热热闹闹的,忽然很想感叹时间过得飞快,当初我和罗雳丽救下被人欺负的胖子,如今我们在附中重聚,原来一切都如白驹过隙。

“有没有觉得时间过得很快?”潘子轩突然发问。

这个问题和我的感想不谋而合,我怀着对往日的怀念,笑了出来:“一眨眼就过去了啊。”

“田菜菜。”潘子轩忽然连名带姓地叫我的名字。

从刚才起就一直笼罩在我心头的奇怪感觉越来越浓郁,好像有什么东西到了要被戳破的时候了。我有些忐忑,我知道不能让他继续下去,可我又把握不到谈话的节奏。

潘子轩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转头看着我,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说:“有句话我知道我不该讲,但我还是想说……”

“盘子!”我突然打断他的话,我知道他要说什么,可我不能让他说下去,我说,“不该讲就别讲了,你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潘子轩诧异地看着我,了然地笑了。他没有再继续那些知道不该讲却还是想讲的内容,而是说:“你都知道了,是吗?”

我沉默着。

是的,我都知道了。纪严突兀的反应,潘子轩的支持,那条手链和他几次三番的欲言又止,我都知道了。

在最开始怀疑一个人是不是喜欢自己的时候,我会告诉自己不要多想,不要这样自恋,可是巧合越来越多,预示越来越多,我也就越来越沉默。

我都猜到了。

潘子轩好看的眼睛渐渐变得暗淡,他自嘲一般地叹息:“我还是来晚了啊。我以为没了陈……”说到一半,他就没说了。

我没说任何也许、可能、大概之类的话,我知道我只能把他当朋友,他也知道。

“我们会一直都是好朋友,对吗?”我说了这句话,却一直没有得到回答。但我不觉得可惜,也不难过,我能允诺的关系只能是朋友,他想要的不止是朋友,如果不能做到那不如各自安好。

我们俩就这样并肩靠在栏杆上,看着这个偌大的校园。

整个学校里回**着不知名的歌谣,童声把歌谣里的情绪渲染得更加惆怅。

世界上总会有些错过,情侣或朋友,没到火候就是不能够。

人渐渐稀少,因为校庆演出就要开始了,大部分人离开了操场上的展览场,去往大礼堂。

人走得差不多时,我听到潘子轩说:“对。”

什么对?

我不禁疑惑,可刹那间我又明白过来了——

“我们会一直都是好朋友,对吗?”

“对。”

潘子轩说完那句话也没管我到底听没听清楚,就头也不回地向校门口走去。

我冲着他的背影大喊他的名字,他格外潇洒地扬起手,冲我挥了挥,算作道别。

人一生的旅程里会遇上很多朋友,我们的每一个选择都会让我们遇到不同的人、经历不同的事,有些人大概只能陪我们走那么短短的一段路,可他总会带给我们、教会我们些什么,这也就够了。

我的人生旅程里还有一个人需要我陪着他一起走,我看了看礼堂的方向,清空了那些伤感的情绪,向礼堂走去。

人声嘈杂的礼堂里,一切看起来都很正常,甚至那些布置都和纪严离开前相差无几,原来这就是那位“专业”总策划的实力,我不禁摇头笑笑。

后台看起来有条不紊,忙而不乱。十分难得的,学生会成员达到空前的配合度和默契度。

我站在后台看大家忙碌着,忙但是不乱,我想这一定是纪严已经把问题处理好了吧?

正这样想着,我看到了纪严,他一手拿着对讲机,一手拿着策划表,一边走一边跟不同的人交代着不同的事。一群人跟在他身后喋喋不休地问询,他却一点儿也不乱,有条不紊地安排每一件事,甚至还要放慢脚步等一等正在边走边记录的人。

这是纪严啊,是那个我认识很久,却又仿佛才认识的纪严。后台人多还杂乱不堪,纪严在里边站着,却格外引人注目。他的发鬓被汗水湿透了,灯光照过来,沾着汗水的发鬓和他的眼睛一样闪闪发亮,就像天生带着一层光芒。他永远是那么自信、强大的模样。

纪严似乎察觉到了我的眼神,忙乱中略微一抬头,看到我,勾唇一笑。这一笑让我心如擂鼓,满心满眼都是纪严挥斥方遒的飒爽模样,我傻愣着,久久回不过神。

让我醒悟过来的,还是纪严的声音。

他的声音忽然响起,好几个对讲机里同时传来他倒计时的声音:“五、四、三、二、一……”

主持人走向台前,舞美、灯光、音效、音响在这一刻突然运作起来。

在观众的掌声中,在庞大华丽的音效声中被淹没的是所有学生会成员如释重负的欢呼声。

这是顺利解决问题了吗?

所有的学生会成员互相拥抱、欢呼,庆贺他们顺利渡过难关。

我的眼眶忽然有些湿润了,团体的作用和纪严的价值,这群人在这一刻才真正意识到吧?

还没等我感动多久,纪严突然出现在我身后,塞给我一个对讲机,说:“愣着干什么?帮忙!”

我忙不迭点头说好。我环视了整个后台一圈,却发现有些人不见了。

纪严发现了我的异常,问:“找什么?找谁?”

我不解地说:“怎么少了几个人?戚蕊也……”

一个路过的女生气鼓鼓地说:“戚蕊?她还敢来这儿啊!那个策划跟她是一伙的,就是他们俩才捅出了这么大的篓子!”

我心里并不觉得诧异,纪严当初是因为成功救场才破例被学校提拔为学生会会长的,我没想到戚蕊介入策划活动是想要模仿纪严。不过可惜,她连皮毛也没学到,还弄得自己被人咬牙切齿地唾弃。

众人还在欢欣鼓舞地高兴着。纪严对着对讲机说:“欢呼不要太早,一切刚刚开始!”

大家听到纪严泼冷水的声音,一时间,后台的人、在其他岗位上的人都发出哀号:“会长,就让大家开心一下……”

“把整个校庆活动的节奏控制住了,要笑,就要笑到最后。”纪严打断大家的抱怨说。

“是!”

刚刚还哀号的众人,因为纪严的一句话又满血复活了。

不过纪严并没让他们高兴多久,大喝一声:“现在,都开始干活!”

我有些忍不住想要笑,这些人明明在不久之前都各有各的心态,各有各的想法,如今却真的像是一个融洽无间的团队。

整场活动圆满结束了,有几个人因为今天学生会成员成功完成校庆活动,于是向纪严提要求,要纪严给点儿奖励,大肆撺掇纪严请客聚餐。

我还没弄明白学生会成员完成任务和要纪严给奖励有什么关系时,就听到纪严说:“可以。”

可以?我诧异了一下,忍不住撞了撞纪严的胳膊说:“会长,你这可要大出血的!”

纪严看了看四周欢呼的学生会成员,淡淡地回答:“总要有个告别。”

我愣住了,纪严这是打算彻底离开学生会吗?我问:“会长,你是准备……”

纪严转头看我,认真地说:“你都支持,对不对?”

我刚想点头,却有几个人凑了过来,笑嘻嘻地问:“会长,我们去哪里吃大餐?”

这个时候还真是积极。我看了那几人一眼。我知道他们并没有抱团辱骂纪严,可我还是有些别扭,因为他们当时什么都知道,却什么都不说。

“你们说去哪儿?”纪严回答道。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纪严今天格外好说话,又有一群人向我和纪严靠,他们也热热闹闹地加入了话题。

“会长,‘飘香居’可不可以?”

“自助餐啦!吃自助餐!”

我看着这其乐融融、一派和谐的场面却莫名有些膈应,有些人明明在微信里辱骂过纪严的,现在连一声道歉都没有,就这样轻而易举地将那件事揭过当作没事发生,还嬉皮笑脸地冲着纪严要奖励?

我也不知道我是哪里不对劲,就是觉得格外难受,为这些各扫门前雪、翻脸不认账的人,也为纪严辛苦到现在却没有一个人想起来要跟他道一声谢。仿佛纪严所做的一切都是应该的,纪严理所当然地要来救场,纪严就应该要把一切都处理好,在他被突然撤掉之后还得无怨无悔地继续卖力。

我心里憋着一团火,不知道该怎么说出来,就是憋屈得很。

就在这个时候,教导主任突然出现了。

“纪严啊,今天的活动你做得很好嘛!”教导主任一上来就十分热情地拍着纪严的肩膀说,似乎当初宣布撤销纪严职位的人不是他一般,“你果然没有辜负学校对你的期望,哈哈,这也在你的能力范围之内嘛!学校决定在下星期的晨会上予以表扬……”

“其实我一早就知道,这些事情你都能处理好,毕竟你也组织过不少的大型活动,你是学生会会长,就应该……”教导主任忘记了他之前说过的讽刺纪严的话,不断地夸奖纪严,还一副纪严就该为学生会卖力的样子。

场面很尴尬,教导主任的出现让所有人都想起了这个地方、这群人,曾经发生过什么事情。他的出现让大家如梦初醒,我们并不是一个融洽无间的团队,有些事情发生过,谁也不能否认,我就更不能忘记了。

我看着纪严,不明白他为什么还能忍,在被人家过河拆桥一次又一次地利用之后,还能如此淡定。

这尴尬的一切一直在上演,没有任何人打断。

我看着纪严,想要维护他的情绪再一次泛滥,我冷冷地打断了教导主任的话:“没有什么是他应该的,纪严是被你亲口撤下来的总策划,教导主任你不记得了吗?”

我看了看围过来的人,说:“他是被你们在小群里吐槽过的面瘫脸,有病,鸡蛋里面挑骨头,你们都不记得了吗?”

我说这些话时突然觉得好委屈,不是为了自己,是为了纪严,我突然觉得特别特别心疼。纪严只是一个普通人,他不是神,就因为他比较厉害,所以他就得包容这么多无端的攻击和理所当然的需求?

我说:“不是他好说话就可以把一切都粉饰太平的!”我环顾着所有说不出话来的人,“你们以前连句对不起都没有,现在连说声谢谢也不知道吗?他没有理由被你们一次又一次地当作理所当然,他也是个人!他没必要包容你们!”

纪严按住了我的肩,一只手伸过来,擦掉了我脸上的泪水。我重重地吸了吸鼻子,只觉得现在的自己既丢脸又憋屈。

纪严揽着我,将我护在怀里,说:“好了,别说了,这些都不要紧。”

怎么不要紧?又是这样的场景,又是一片沉默,这和上次被撤职的情景一模一样,只是来了个大反转。

我在心里憋屈,可纪严却不知道这些。我不知道如果我今天没有过来,他是不是就会顺着这些人的意思,将之前的一切都当作没发生过,继续当那个学生会会长。如果真是这样,他受得了,我却受不了。

我还想再开口说话,却被纪严捂住了嘴巴,我难以置信地抬头,却看见纪严神情冷漠。

然而这一次,纪严不需要我帮他说出那些话了。

说完这句话后,纪严拉着我,不理所有人的哗然、诧异,径直离开了礼堂。

后来我想,我们离开礼堂的那个场面看起来就像是某个完成使命,却只能功成身退的英雄那样悲壮。当然也许会有人觉得我们蠢,也许有人觉得我们大惊小怪,可当时的我联想不了那么多,我只觉得这大概就是结束了。

我看着拽着我的纪严,心里有着很多想法,很多想说的话,这个时候却连最基本的组织语言的能力都忘了。

纪严退出了学生会。他其实比我想的还要强大,他不需要任何假意的道歉,也不需要任何敷衍的道谢。

他拉着我在操场上站定,人都散了,偌大的校园里空旷得很,这样站着,有时会觉得心也很空。

然而纪严只是摸了摸我的头,说了一句话就把这种空旷的感觉驱散了。他说:“菜菜,这是你告诉我的,做我想做的事。”

听到纪严的这句话,我脑子里面各种各样的念头、想法突然蒸发了。我什么话也不想说了,做他想做的事吧。这是他想做的,那就行了。

我长叹了一口气,呼出了之前所有的郁结,却猝不及防地被纪严揉了揉脑袋。我一脸疑惑地看向他,却发现他脸上有着前所未有的柔和。

“更何况我走了就走了,你却还要读一年。”纪严看向远方,说,“我不能让你……”

纪严的话没说完,其实他不仅仅是知道自己可以解决这些,他更多的是想为我妥善安排好一切。他不想让我一个人待在这学校里,四面楚歌。

暖流,从纪严的话语里流淌进我的心脏,我没有对他说任何话,我知道此刻再多的话也是多余。

火烧云轰轰烈烈地把整个天空都染得血红,比那天我们在玻璃花房看见的还要绚丽。

我静默地站在纪严身边,忽然手机振动了一下,我下意识地看了看手机屏幕,站在我身边的这个人发来一条微信,他说谢谢,谢谢旁边还有一颗大大的红桃心。

我带着笑放下手机。

我没有说话,也不需要说话,就只是站在他的身边,面朝同一个方向,看着天边那一片绚丽的火烧云。

我们的未来还很长,还要走很远的路,这个过程里也许会有误解和摩擦,也会一起面临各种各样的困难,可只要我们还拥有着这颗心,还站在对方身边,那便什么也不用怕。

那颗属于纪严和田菜菜的半粒糖,其间也许会甜到忧伤,但终究会有回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