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千千离去了，在这个陌生的空间里，只剩下宁亦超和齐远亮两个人。
齐远亮此时明了，在他失去意识期间，在他在梦中通过隧道，在水底挣扎时，他已经被运离自己的住所，来到这个既像会议室，又像医院病房的地方。
“这很怪异，但这也很科学，”宁亦超说，“这个世界其实不是球形的，是金字塔形的。”
“哪个世界？“齐远亮不能动弹，
“哪个世界都一样，”宁亦超满不在乎，依稀还是那个大个子体育特长生。“没错，千千是个吸血鬼，温文也是，还有其他人，甚至我也是。但我还是跟别人一样，我是王，是金字塔顶端的人。”
“金字塔顶端的鬼吧。”
“你的嘴皮子比以前利索，”宁亦超笑了，像中学时代的憨厚，“在这个世界上，是人是鬼没那么重要。”
“哪个世界？”齐远高重复地问道。
“高科技的世界，未来世界，更合理的世界。”
宁亦超仍然是齐远亮熟悉的那个人，又是全然陌生的一个人，这陌生散发出某种鬼魅的味道。
“这个世界总是是需要改变的，也总有一些人注定要改变世界，用科学的力量，用天才的创意，他们是英雄，比如乔布斯、如比尔·盖茨、扎克伯格，他们是人类的英雄，啊，我不能总说美国人，其实，咱们中国的阿里巴巴、百度和微信，也改变了世界，他们都是先驱，但是，他们对这个世界改变得不够，远远不够！”
宁亦超说着，做出一个用力挥动的手势，方正的脸庞上显出一种没有来源的光亮，这是一种演讲状态下才有的光亮，此时他身处一间不大的屋子，面对的是齐远亮一个人，却犹如站在一个大舞台上，面对着成千上万的听众。当那些创业者、成功人士、传销业者讲述奋斗历程、励志故事，传授发财致富经验时，他们的面孔上都会迸发出这种光亮，它闪动在宁亦超脸上，更耀眼也更扭曲。
“那么，你是一个创业者。”
“我何止是创业，我是在创造世界，我何止是创造世界，我是在创造新人类。”
“你所说的新人类，就是吸血鬼吗？”
宁亦超激昂的面孔上掠过一丝轻微的抽搐，这是不易察觉的，却被齐远亮清晰地看到了。
他太熟悉这个人了。
“如果你要这样讲，我不反对，谁也不知道未来的人类是什么样，也许是机器人和人的混和物，也许是人的另一种进化形态，也许就是吸血鬼。总之，现在这样的人类如果不进步，一定会被淘汰，被伟大的技术所淘汰。”
“你创业，也是为了不被淘汰吧。”
“我是不会被淘汰的，绝不会。”宁亦超声音不算大，却又变得像是嘶吼，长长的獠牙隐隐地又像要伸出来。但这一次他没有变形，低低的咆哮过后，他却显出了忐忑、沉郁，这个样子，更接近了齐远亮记忆里那个中学伙伴。
他确实有了很大变化，大到连正常的人类都不算了，但又有许多地方没有变。
他平静了下来，缓缓地坐下，成为一个正常的成年人。他仍然是齐远亮昔日的同学、室友，哥们儿，保留着昔日的情谊，此刻有些黯然伤神。
“齐远亮，你不知道，我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
宁亦超像是忘了齐远高是个被自己囚禁加害的人，向着老同学倾吐肺腑。齐远亮也像忘了目前的险境，耐心地扮演着倾听者角色。
宁亦超像是在讲自己，又像是讲他人，这是一个由人到鬼的故事。
“最美好的时候，就是高中时代，咱们一起走过的日子，太短了，那些日子……”
那确实是宁亦超的黄金时代。一个外表俊朗，体育能力超群的大男生，既可以成为男生领袖，又注定赢得女生的青睐。在那个时候，齐远亮常被作是个“小弟”，甚至“跟班”，也没有任何不悦。直到温文跟齐远亮“走到一起”，他虽然有烧灼内心般的痛苦，却没有什么妒嫉。有谁不觉得，这两个人才是一对真正的金童玉女呢。 在这个时候，宁亦超是个全然的人生赢家。
然而，黄金时刻总是转瞬即逝。
高中三年很快进去，大家面临高考，宁亦超的短板显露了出来——学习成绩。
宁亦超的成绩不算太差，只是一般，育英中学是所重点中学，在这个学校里保持中游，也能考上大学。但是，他的成绩比不上齐远亮，也比不上温文，难以像他们一样，进入北上广的名牌大学。
但宁亦超始终保留着一项优势，就是他的体育特长。
宁亦超终于也上了一所名校，还跟温文是同一所，不过是作为体育特招生。一流名校招收特长生，高考成绩可以稍低，入校后要先多上一年预科。宁亦超达到特招成绩，进入了该校的计算机专业，算是如愿以偿地跟温文同校了。在校园里，宁亦超拉着女朋友的手说：“我还可以追赶你的脚步。”温文笑道：“哪有什么追赶不追赶的，别忘了你是宁亦超，是最棒的。”宁亦超灿烂地笑着，一切如从前般美好。
但笑容的背后已经有所不同，失落的种子已经悄悄埋下了。
“其实，早在高中阶段，就有一顶帽子总是扣在我头上，叫做四肢发达，头脑简单。”宁亦超说着，仿佛多年前的阴影仍然存在。
在温文的鼓励下，宁亦超真地在追赶，在努力，然而就像他天生是体育尖子一样，这个学校里有太多人天生是读书的料。经过一年的预科，宁亦超正式开始计算机专业的学习，他算得上是最努力的一个，成绩却仍然是中游。在体育场上，他仍然是风头出尽，无人能敌，然而，到了人生的这个阶段，光靠运动已经不能所向披靡了。
“所谓的体育特长，也是相对的，不然应该去当个运动员呀。归根结底，我什么都是半吊子。”
“你对自己要求太高了，大家不都是普普通通。”
“不，你难道还不懂吗，这是巨变的时代，人类正在急剧地分化。如果争不到上游，不做最好的，就等于什么不是，沦为人类进步的牺牲品。”
齐远亮对宁亦超有类似思想倒不感到意外，当年，他在球场上就是一定要赢的，他的竞争意识总是比一般人要强得多。但是，一个人不可能在每一种竞争中都胜出。
从某一天起，宁亦超就进入了一个不擅长的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