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我哪有在骗你,我是在骗自己,”齐远亮说,“你有没有看过一个电影,叫《美丽心灵》。”

“听说过,没看过,我们功课太忙了,没时间看电影。”

“你听说过?”

“是呀,这个电影很有名。”

齐远亮和温文的高中时代是二十世纪九十年代,《美丽心灵》拍摄于2000年之后,“温文”知道这个电影,证明她确实生活在现在。他没有穿越到过去,世界上没有穿越这样的事情,约控或者任何软件也做不到。

如果仍然在九十年代初,大部分中国人还不知网络为何物,没有手机,更没有手机App,“温文”也不可能通过移动互联网跟他约会。

齐远亮带着“温文”回家,找出《美丽心灵》来一起看,看着看着,“温文”流下了眼泪。

齐远亮说:“我第一次看的时候,也哭了。”

“第二次呢?”

“第二次就是这一次,现在。”

“没有看过第二次。”

“不用看,只看了一遍,就把每个情节,每个画面都记住了, 不需要再看第二次。”

温文抬起头来,目光离开已经放映完毕的电视屏幕:“所以,你觉得你是那个得病的科学家,把不存在的幻想当成了真实。”

齐远亮低下头:“不是我觉得,是医生的诊断。”

温文笑了,笑声清脆,像悦耳的银铃。

“温文”说:“医生的诊断不会错,但是我没法支持这个诊断,因为这样的话,我这个人就不是真的了。”

“不止是你,”齐远亮抬起头,像看着遥远的过去,像看着看不到的远方。

“不止是你,是我的整个过去。在我的世界里,你现在不应该是十六岁,也不应该是十七岁,应该是四十岁,而且,我还见到了现在的你,四十岁的你。”

“是吗,那我真想知道,未来的我好吗,什么样子,在做什么?”

齐远亮摇摇头:“她不是未来的你,如果你们都存在,你也生活在2017年,在同一个时间里。我只是不知道,你们算不算在同一个空间里。”

“好吧,那另一个我,四十岁的我,她好不好?”

齐远亮想到他刚刚发现的可怕的温文,想到不同男子脖颈上的伤痕。

“她一直还算好,最近……最近有一点儿小小的异常吧。”

“温文”说:“小异常太正常了。我更相信她是另一个我了。我一直就有不断的小异常。表面上,我也算得上个品学兼优的学生,其实,我的问题多多,好多问题只有我自己知道。像你说的,我被称为校花,可实际上,我是一个问题少女。”

“你怎么会有问题,在那个时候,在我心里,你……不管是哪一个你,在我心里都是完美的,没有一点儿问题,没有一点儿阴霾。”

“怎么会没有,那是别人不知道。比如现在,我早恋就不对,还是跟你这样一个够当我爸爸的大人。”

齐远亮陷入羞惭和自责:“是我害了你,我觉得自己是在犯罪。”

“你不要这么说,不许你这么说”,“温文”生气了,“恋爱是我自己的事情,高中生该不该恋爱当然是一个问题,就算我有问题,别的的同学也都在恋爱。如果都恋爱的话,是跟你,还是跟同龄人,我觉得得看我自己喜欢谁,虽然……虽然有一个同学,对我很好。”

齐远亮脱口而出:“你说的宁亦超吧。”

“温文”被点穿了心事,两颊绯红:“你怎么知道?”

如果不是在这个时候,有了一个成年人齐远亮,在她那个世界里的故事,还像过去一样发生吧。

“在你们的同学里,本来有一个人,叫齐远亮,但现在没有了,因为我在这儿。”

“我知道你是在开玩笑的,” “温文”说着,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或者,你是个骗子,或者你真的是精神分裂,不管了,也不管你怎么知道那么多我的事情了,或者是灵异事件,我不管了,什么都不想管了。”

“我确实有精神分裂症。”

“分裂吧,” “温文”伏在他胸前,低低地说:“我也分裂了,从有了你,所有的人,包括……包括那个人,在我眼里都褪色了。”

那个人就是宁亦超。

当年,所有单恋中的男孩,包括齐远亮在内,都不得不痛苦地接受宁亦超的胜出。现在,成年人齐远亮改变了剧情,这算是反败为胜吗,是对他青春时代失败的补偿吗。

齐远亮想到了如今已经成人的宁亦超,他终归没有跟温文相守下去,他也不知道温文现在变成了一个非人类。世事沧桑,一切都会变化,一切都会过去。不管是真实还是幻觉,总归都会消失的。

他还能看到那些消失的东西吗?

“温文”犹如明白他的心思,低低地说:“你愿不愿意跟我再回去一次,看看那个你说的你的过去。”

“好,好……”齐远亮应答着,感觉到她掠过脸庞的发丝。

他们又是在西客站坐车,又登上了在2017年已经不存在的绿皮火车,齐远亮心安理得地接受这些错乱。他不知道,世界的错乱和他精神的错乱相比,哪一个更离谱。

他们抵达了青城,是二十多年前旧车站,不是上一次跟成年温文和宁亦超一起到来时变了面貌的新车站。他看到了不存在的广告牌——“青城人民欢迎你”。

被拆掉的石桥仍在,两座后修的铁桥不见了踪影。

远远的,校门隐现、清晰,当然不是上一次跟成年温文、宁亦超同来时的样子,是更早前的,保留几十年的栅栏,牌楼。

看大门火师傅当然没有去世,远远地迎了上来,跟上一次怀疑审视的态度截然不同。火师傅就是这个样子,一回生,二回熟,对陌生人会很严厉,如果认可了一个人,就会特别亲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