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在梦中的隧道里， 齐远亮停住脚步，仔细聆听。
一切回归寂然无声，前不见头后不见尾。
那个声音终归是幻觉，尤其在这个幽暗狭长的地下世界里。
齐远亮继续迈步，响声再起，是巨大的轰鸣——
“嘀嗒。”
声音在整个隧道的外壁响起，震动整个灰暗的世界，前方的亮光更加明晰了。齐远亮确定，就是那个东西，不会是别的。在他的确定里，遥远的隧道尽头猛然间近在咫尺，眼前横亘着巨大的发光物。
面对眩目的光亮，他不由地闭上了眼睛。当他使劲重新睁开时，便脱离了那个隧道世界。
那是一个梦境，但那声音却是在梦外，将他拖入了现实。
在枕边的床头柜上的，手机安静而无辜地横躺着。两声奇特的铃声“嘀嗒”都不是梦里的虚幻。
他有太久没有听到这个声音了，能发出这个声音的软件已经在他生活中消失了，当然，那个软件应该从来就没有存在过，那是他的幻觉，他的病症。
现在，症状在复发吗？
为什么他像是对这个症状渴求已久了，有久违的喜悦和感动。他热泪盈眶。他要又一次进入了那个世界了，那是一个虚假的世界，一个荒谬而没有道理的世界，却是能带给他快乐的世界。
他伸出微微发颤的手，抓住了手机。那个世界确定无疑地回来了。
手机屏幕上，约控软件清晰在列，熟悉的字样在散放着光芒——
“约控，约到你的最爱。”
近乎**的手指点击，最熟悉的界面展开。那个牵动的他身心的人重新出现，两声“嘀嗒”，当然就是她的两条留言信息。
“在吗，还好吗？”
“想你！”
是“温文”，那个十六岁的、不存在的“温文”，不是那个真实的，刚刚分离的温文。这是他的幻觉，他的癔想，他的病症。他是一个十足的病人。
但是，他需要这种病中的快乐，他像溺水的人一样，要牢牢抓住这种快乐。
“我也想你，想见你！”
“我又来北京了，老地方见吗？”
“好，老地方。”
齐远亮在家里翻找，找到备用车钥匙。在他入院前，他已经把常用的车钥匙交给了苗好。
约控又重现了，“温文”又重现了，证明他的病症又复归了，他是不是应该赶紧跟带他看病的苗好的联系，请她帮助处理这种情况？
当然不，不正是她带他去医院，才碰到了以前以周医生身份出现的女网友千千，才发生了那凶险的一切，他好容易逃离了，难道还要重涉险境？苗好究竟是不是一个可以信任的人，她有没有问题，甚至，她是不是同谋。
齐远亮不相信前妻会那么可怖，但也不能像上一次那样，把她当作救命稻草了。他现在 宁愿进入那个不存在的幻觉世界，开始不存在的虚幻约会。他现在想重新看到“温文”，回到停留在二十年前的青城，停留在二十年前的育英中学。他忍不住地想疯下去，不愿意醒来。
他终于从衣柜抽屉里找到了备用钥匙。他担心车子太久没开，会不会开不动了，幸好没有问题。他行驶在去往那个巷口的路途，天气很好，也不堵车，一切都很顺利。
如果这是幻觉，就让他呆在这个幻觉里吧；如果这是病症，就让他继续呆在病里吧。
他终于抵达那个巷口。那是个真实无比的巷口。他用约控发出信息：“到了。”
他希望看着她从那个巷口走出来，一切都像第一次那样。
她回了信：“马上。”
他看着那个回信，不敢眨眼睛，害怕连着约控软件一起消失。
终于，没有什么东西消失，终于，她走了出来。
还那个样子，那个既属于过去，又和现在毫不隔膜的美少女，穿着同样的衣服，迈着同样步子，每一步，都迈出他青春的情愫，成年的心痛。
齐远亮快步地走向她。在马路中央，在两人交接的一刹那，他紧紧地拥抱了她。
他的力道如此之大，让她有些喘不过气来。但她没有吭声，无声无息地倒在他怀里，任由他像溺水的人抱住一根浮木一样，紧紧地抱住她。
他们站在门路的正中间。这条道路虽然不是主路，但来往车辆也不少。一辆辆车子在他们两侧穿梭，有的鸣动喇叭，有的摇下车窗骂道“有病”。他们妨碍了交通，他素来讨厌这种有违公德的做法，但现在顾不得了。因为他害怕她再度消失。他得紧紧地抓住她，抱住她。
她究竟是消失在岁月里，还是消失在病症里。
如果这一切都是假的，那么，这马路也是假的，这些车辆也是假的，干扰到这些假的车辆有什么打紧，哪怕被车撞了，又有什么打紧。
但他抱着，是实实在在一个人，一个完整青春，他的身体贴紧了这个青春。
他稍稍离开她一丁点儿距离，短到可以忽略不计的距离，仅仅够他可以直视她的面庞、双眼。他使劲地看着他，目光像是刻刀，想要从她脸上雕出什么来似的。
他问她：“这么久，你到哪里去了，像是彻底消失了。”
她稍稍挣脱了他紧箍着的怀抱，微微张开淡红的嘴唇，但未及她说出什么。他再次使劲地抱住她，深深地吻下去。
她像被突然袭击的小动物，显出一点惊慌，但没有躲避。
在耳鬓厮磨里，他们喃喃着，梦呓一般地对话着，既像是在交流，又像是发出无意义的呓语。
“为什么这么久没联系？”
“功课最紧的关键时候，手机都完全不带了。”
“好吧，高中的功课确实紧。”
“可是，你好像也没联系我，你也像完全消失了。”
“啊，是的，我也没联系你，我也消失了。”
“现在好了，我放假了，一放假，我就马上过来了。”
“真的吗？”
“真的，这次假期，我把一半都安排在了北京……”
齐远亮的身体猛地颤动了一下，像电流一样，传感到对方。“温文“的身体也跟着颤动了一下。在这个时候，他的嘴唇和脸颊离开了她，渐渐地，他的身体也跟她隔开了距离。在狂热的拥吻后，他像冷却了下来了，目光也冷了。他站在一旁，冷静地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