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中无一(new)
回到冥界,玄清早就将那阴魂用锁魂袋封了,两手空空和江成月在街边踱步,两人一边走一边有了以上那段对话。
沉默了一会儿,玄清忽想起什么,道:“那小孩可能是天生天眼吧?”
江成月看着他,撇了撇嘴:“咱两运气能这么好?人生来天生天眼的万中无一呢。”
玄清道:“若是阴月阴日阴时出生,极阴命格的……可能性会高一些。”
江成月嗤笑了一声,道:“不过也就只有这种解释比较可信些……那孩子若是去修习,必能有大成。”
玄清道:“侯府嫡子……金贵着呢。能荣华富贵一生,谁没事去受那个罪?”
江成月道:“也是。”
两人边走边聊间,却是和几名鬼差押送着一队刚从人间带回的恶灵错身而过,这一队都是怨气颇足枉死之灵,照理是要押送进阎罗十殿再行审判,一路上哭哭啼啼吵吵骂骂也是常态。两人本也没有过多留意。
不料擦肩之时,那一队恶灵中一个素布麻衣的老妇人突然激动起来,拼命想要挣脱束缚着她的锁链逃出去。随押的鬼差自然是没好气地挥动着刺鞭不客气地甩了过去,“啪”一声异常响亮:“老实点!”
而那妇人惊恐尖叫了一声,却不管不顾硬是要往外冲,一边大声叫道:“大哥哥!大哥哥……”
随行鬼差怒不可遏,上前一顿刺鞭伺候,直打得那妇人在地上滚作一团,鬼哭狼嚎扭动挣扎,没了才扯动锁魂链强行欲将她拖走。
那妇人绝望嚎哭,高声叫道:“大哥哥……大哥哥是我!是我……”
这番动静终于引起走了过去的江成月和玄清的注意,江成月回头瞥了一眼,两人俱见怪不怪。入了冥界的恶灵,高喊什么疯言疯语的他们没见过,玄清嫌弃地蹙了蹙眉,江成月笑着拍了拍他的肩道:“别管他们了,走吧走吧……你去交了差咱两去喝两杯……”他话还没说完,却叫那老妇人接下去的话惊得浑身一怔。
“大哥哥!我是莹儿!我是莹儿啊!!!”
江成月的手僵在了玄清的肩头,蓦然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重新去看向远处被几名鬼差鞭笞的妇人。
莹儿?!
那老妇人在地上滚做一团中,还不忘拼命卷起自己的袖子,露出手臂上鲜红的印记,似鸟又似兽,哭喊道:“大哥哥……你还记的送我的银白玉手环吗?大哥哥……是我是我!救我!”两名鬼差被她激怒,奋力甩动刺鞭,疾风骤雨一般朝她瘦弱佝偻的身影落下去,莹儿被鞭笞得哭叫连连。
“住手!”江成月几步便奔到了她面前,一把抓住了闪电般在空中舞动的刺鞭,奋力一扯,差点儿没把两名鬼差给扯飞。
那两名鬼差本正欲发作,一看见来人顿时都愣住了,其中一个好久才讪讪道:“是……是你?!”
江成月没空去理会他们,小心翼翼自地上将那浑身是伤的老妇人扶起,拂了拂她额边凌乱花白的散发,仔细想要在那张已经皱纹密布的脸上辨认出他记忆中的五官,一边激动问道:“莹……莹儿,真的是你?”
老妇人含着浊泪点了点头,将手腕抬起给他看:“大哥哥还记得你送过我的那个手环么?对不起,我弄丢了……但是那手环当时,在我手上留下了这个印记,大哥哥你认得吗?”
江成月低头去看她瘦骨嶙峋的手腕上那个鲜红的印记,却是一脸茫然:“印记?那个手环……留下的?”
莹儿点了点头:“当时好似被火灼烧了一下……而且那个手环我戴不得,所以一直偷偷收在身边……可是后来,后来……”说道这里,她两眼滚下热泪,哭诉道,“大哥哥,是我没用……对不起。”
江成月没有怪她,却是蹙紧眉头疑惑道:“你说……那个手环会在手腕留下印记?明明我也戴过……”可是却对他没有这个功能呢?难道还只能是男人戴不成?
不及他们叙旧的时间,两名鬼差已经反映了过来,其中一名想了想对江成月道:“那个,阁下……这恶灵是要押解至第一殿的,冥界规矩……阻碍公差可是对帝君不敬,任凭你再法力滔天,也不足以冒犯帝君吧?”
江成月回头看他,面露不善,玄清知晓他的脾气,急忙上前来劝慰道:“那什么,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且让他们先去办差呢。你放心,有我在,必不会让你这位……”他看了地上的老妇人一眼,微微凝了凝眉又很快散开,斟酌了一下用词才道,“让你这位‘故人’……受委屈。”
江成月看向他,思虑了片刻,微微点了点头。
好在,莹儿虽为恶灵生前罪孽不重,很快偿清了生前债,出来后,照理她便可以清清白白再去投胎转世,然而她却选择了留在冥司,与江成月作了一名侍婢。江成月拗不过她,但对于这位有重恩于自己之人,是打从心底当做了亲人般。
届时正是江成月以擎昌君之名崛起,以至于闻名三界之时,那几十年间,莹儿便陪在他身边,亲眼看着他由一届恶煞到小鬼王,到鬼王,直至入主奕蠡城,统领北境,一时间风光无两无人能及。冥界人人皆知擎昌君,亦人人皆知擎昌君身后那位不起眼的老妪,虽为侍婢,却是万万不可得罪的。整个奕蠡城,乃至整个北境,除了江成月本人以外,莹儿便成了唯一说一不二的人,而江成月日常琐碎的一切,也都由她亲自打点照料,事无巨细从不假手他人,江成月将她当做了自家亲妹妹,两人便颇有点儿相依为命的架势。
那几十年江成月过得分外“充实”,仗着自己修为法力逆天,看谁不爽就收拾谁,除了打架就是打架,一言不合就是两方混战,冥界众鬼王对这位“擎昌君”无不是又敬又恨又怕。说那是擎昌君如今仙寿近三百年来过得最风光的一段日子也不为过。
若说其中唯一值得提一提的,便是他正是在那个时候认识的流风。江成月冥界历层炼狱修炼下来,修为逆天,一时在冥界颇有点儿独孤求败的意味……那时候尤渊尚未出现,其他鬼王不值一提,就流风名声在外,和江成月一般,颇有统领一方的资质。然而其人比较随性,对争权夺势一点兴趣也没有,明明身在幽冥却闲云野鹤一心向道,更是放出豪言要以鬼修的身份飞升天界。
江成月初闻之时仿佛听闻了这世上最好笑的笑话,嗤之以鼻,心痒痒想和对方过几招,寻了一堆借口滋事对方都是四两拨千斤轻松拆招,就是不肯跟他正面对决,闹得擎昌君郁卒不已。不过接触了一段时间之后这位著雍城主直爽洒脱的脾气倒颇合擎昌君胃口,一来二去两人竟莫名其妙成了狐朋狗友。
流风生前当也是位凡修,六艺精绝,冥界那些大大小小的“鬼王”,要么戾气冲天的屠狗辈,要么焚琴煮鹤的杀材……流风自认风雅,同这些家伙着实不对盘。江成月虽说也曾混迹市井过一段时间,但生前还是受过良好教养的,六艺这类必修课不在话下,多少同他有共同话题,这才有了彼岸城观鹿台上两人对弈又献艺的轶事传遍三界。
流风长相清朗英俊,品味不凡,性子桀骜不驯洒脱不羁,当真对的上他的名号,很是风流倜傥又自带仙气;江成月过世之时年纪尚轻,五官稚嫩清秀,如邻家少年郎一般,叫人如沐春风。两人在观鹿台对弈之时,流风一时兴起,着人在观鹿台下大街上画上一个大大的棋盘,复刻了台上局势,好让一众鬼市的路人观众也能评一评下两人的棋艺高低,于是乎众人远远看着观鹿台上那两位身着素衣仙袂飘飘的鬼王对坐执子,方寸之间的棋盘上杀得昏天暗地酣畅淋漓。
也便是那个时候,得见过两人本相之人中,有人将这两人并列为了“鬼境双绝”,后面这个名头更是遍传三界;当然不论是容貌上还是修为法力上,这两人也都当之无愧。
那时候江成月还没有一时冲动干下后面那些荒唐事,“鬼境双绝”尚且算得上是美名远扬,于是乎江成月和流风各自身后追崇者众,男的女的都有。江成月不能说自己一点儿也没有享受这样被人拥趸的感觉,不过,名声大了,麻烦也不少,而其中一段时间,让江成月最头疼的一个麻烦,名叫夜岚。
这位被宠溺坏了的大小姐,刁蛮任性,魔界贵族背景,出身冥界娄涿,她老爹裂阳君据说是上古天魔后裔,血统很纯,娄涿魔族又是冥界魔众中叫得上号数一数二的大氏族……总之擎昌君也不能轻易得罪那种就对了。
而她为什么成了擎昌君的大麻烦,江成月至今想起来还有点儿憋屈:有人拥趸是好事,可是拥趸者如果四处招摇乱吹……就很让人头大了。擎昌君虽然向来不介意人家抬举奉承他老人家,但脱离实际的无脑乱吹便是他这般厚脸皮的也有些不好意思受之有愧,可擎昌君又吃软不吃硬,虽然不耐烦却又不忍心责骂惩处,于是乎“擎昌君吹”们就把他的大名吹到了魔界,一副三界六众唯我擎昌君颜艺兼备法力无边完美无缺的架势。偏巧这位排行老四的魔族大小姐上面有位三哥,在冥界也是叫得上号的美男,有 “魔众一枝花”和“魔族第一贵公子”之称,于是见自家兄长风头被压了的大小姐不服气找上门来理论。
擎昌君的“麻烦”如果在天界人间,入冥界不易,尚且没法时常来纠缠,同在冥的魔族就不一样了,能随时随地能上门找茬,你动她,还能引起两族乱战,而且如若对方是直接来滋事捣乱,忍不可忍还可能师出有名……但如果对方是在找他麻烦的过程中,鬼使神差地看上了他……事儿就……复杂了很多。
于江成月,逃无可逃避无可避,于冥界各众嘛,又一起关于擎昌君的风流韵事,乐得茶余饭后看热闹。
江成月欲哭无泪,不胜其烦。
这一日,擎昌君尚沉于梦境中,莹儿进了来,伸手极其自然地将他睡榻两边的帐子撩起,江成月在床榻上裹紧被子将自己朝被窝里拱了拱。莹儿伸手推了推他笑着唤道:“公子……该起了。”
江成月带着睡意沙哑的声音从被窝里传来,带点儿撒娇的意味:“好莹儿再让我睡会儿。”
莹儿道:“有客来访。”
江成月嗔道:“叫他候着!帝君来了都不起。”
莹儿道:“是夜岚小姐……”她话还未说完**那位忽然像被烧着了尾巴的猫一样一弹而起,四下胡乱抓着散乱的衣物,口里惊恐叫道,“我外衣呢?我外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