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念成灰(new)

微微叹了口气,江成月急忙垂下眼眸,避开了他的眼睛,不敢叫李云珩看到他眼中突然心念成灰般的死寂,他又兀自平复了一下,才涩然道:“还请仙君指教。”

李云珩不语。气氛分外凝重。

两人沉默对坐许久,李云珩轻似无声地叹道:“罢了。”

他微一掀衣摆,江成月只觉得眼前白光一闪,身体从枝桠上一歪掉了下去,正急速下坠,他将一声惊呼死死咬在口中,不肯丢人现眼,却在手边能抓到任何一物时出于本能般地捉紧了。

腰间腿弯一滞,江成月才发现自己被人横抱在了怀里。

他睁开眼睛四下一看,才知晓原来李云珩已经带着他站到了地面上,而自己的手还死命地揪着李云珩前襟,一副受惊过度瑟瑟发抖的样子。江成月又一次在他面前有了那种羞愤欲死的感觉,急忙尴尬地纵身一挺,跃跳到地面上,还不忘伸手给李云珩将他刚刚揪皱了的衣襟捋平了,赔笑道:“抱,抱歉。”

李云珩都被他给气笑了,勾了勾嘴角,道:“走吧,回去。”

江成月点头哈腰:“是是是……”

李云珩走在前面,江成月在他后面几步远亦步亦趋跟着,低了头,尚未从刚刚那一波酸涩的情绪中平复下来,一边走一边想着心思。

两人都未再说话,不知何时,前面的李云珩突然驻足。江成月并未察觉,竟径直“嘭”一头撞在了他背上。

“唔……”他急忙一捂鼻子,感觉鼻血都要出来了,抬头看李云珩还矗立在原地跟尊雕像似的,顿时又不敢呼痛了,侧身从他身后探出头来,看着他的脸色,奇怪地问道:“仙君?”

李云珩站着,过了一会儿才突然回过神,转向江成月的方向神情肃穆道:“我得回天界一趟。”

“嗯?”原来刚刚那一阵是在通灵吗?

江成月想问发生了什么事,却又碍于自己鬼君的身份,好似向天界仙君打探上界之事不太好,因而只是点了点头道:“好。”

李云珩道:“稍后些时日我再同你们汇合。”

江成月道:“好。”

李云珩突然上前抓住他的手臂道:“走吧。”

江成月还没来得及惊讶,眼前一花,再睁眼时却见稗儿和易子依站在眼前了,稗儿见两人灵光一闪出现在面前,兴奋起来:“师父!”然后又看到江成月身边站着的李云珩,有些害怕地朝易子依身后躲了躲。

他虽不知李云珩为什么生气,却知晓他生气是在自己装病之后的,终归是跟自己有关就是了。可能神仙哥哥不喜欢自己骗人?但是那是他师父的吩咐,这样一个理由他又不能解释,不然不是把师父给卖了吗?

江成月看了眼李云珩,却见他犹豫了一下后朝稗儿伸手一招道:“你过来。”稗儿有些莫名其妙,指了指自己的鼻子,见李云珩微微点了点头才确定他是在叫自己,却又一步三顿不敢上前。

江成月突然福至心灵明白过来,心中顿时狂喜,急忙对稗儿道:“小傻子,快过来!!”

见江成月一脸喜色,稗儿这才急忙上前几步站到了李云珩面前。

江成月赶紧轻轻在他腿弯踢了一脚,深怕李云珩后悔了一般叫道:“快谢谢神仙哥哥!”

稗儿虽不明所以莫名其妙,却十分听师父的话,便急忙朝李云珩拜道:“谢谢神仙哥哥。”

李云珩瞥了一眼身边那人喜逐颜开的样子,伸手设了个法印,指尖灵光一闪点在稗儿两眉之间。稗儿只觉得浑身一震,一股灼热的力量窜入自己身体,旋即便消散开来。

江成月在他施法结束之后,抑制不住喜悦的心情,自己又对着他拱手一礼道:“多谢上仙。”

李云珩不语,忽上前半步捉住了他的衣袖。

江成月正愣神间,袖间银光一闪,他本穿着的素色衣衫袖上便出现了一幅银色龙纹刺绣图腾。

李云珩见了那龙纹图腾,微微勾了勾嘴角,抬头朝江成月吩咐道:“你现下灵力或许不足以驱动它,先留下它,终归遇见危险也能防上一防。”

“嗯,好。”好像除了这个字,江成月也不知晓说什么好了。

李云珩道:“我去去就来,你们自己小心些……”

江成月点头道:“是。”

话未完,李云珩的身形已经灵光一闪消失了踪迹。

直到他走了许久之后,易子依道:“擎昌君……玄尧上仙他……走啦?”

江成月笑着点了点头道:“听说是天界的事儿,他得回去一趟。”

“哦……”易子依道,笑了笑,“看来,应该是急事,看他走的挺急的。”

江成月敷衍地点了点头便转向稗儿,喜滋滋地摸着他的头顶道:“稗儿啊……现下你可再也不用怕朔月了。”

稗儿道:“嗯?”

江成月解释道:“你的‘病’,刚刚那个神仙哥哥已经给你治好了,所以,再不必怕了!!”

稗儿怔了怔才道:“哦。”

没见他出现自己预见中的兴奋,江成月忍不住问道:“怎么啦?”

稗儿撇撇嘴道:“没什么。”

江成月还待再问,易子依突然道:“擎昌君……你和上仙先前是认识的啊?”江成月一怔。易子依看着他袖间那个龙纹刺绣,“那好像是陛下的法器……陛下就这么特意留下来护佑擎昌君了?”

护佑……江成月不由地执了自己的衣袖仔细看了看。阿珩特意留下这个法器……是为了能保护他的么?他心底不由一喜,然而转念一想唇边的笑意又僵住了,叹了一口气。

易子依道:“擎昌君……你怎么了?怎么长吁短叹的?”

江成月道:“没什么。”

一个是天界派来彻查此事的仙君……一个是涉事的嫌疑鬼王……

两个人换过来的话,江成月想自己应该也不会轻易放李云珩自由行动,他留了自己的法器在他身边,或许也是一种监视吧?毕竟李云珩那种性格的人,当也不会徇私?再则,他现在跟李云珩等于是才见几面的交情,哪里来的“私”可徇?

……

齐南峰霸天宗。

陆宗主已经过了羞愧到寻死觅活那段时期了,渐渐开始复原,就连他厚比城墙的脸皮也在自我修复中。

虽然一想起那日被白泽君等人当着全天下的面当场识破的窘迫还是胃里直冒酸水,浑身的鸡皮疙瘩……但,陆宗主自我催眠第一万次后,开始坚信这只是一时的失利:叫你们看不起老子,终有一天老子会找回场子叫你们这些杂碎——尤其是那群尾巴翘到天上去的狗钟离山派的小崽子们跪下来叫爷爷!

陆宗主想象了一下那番场景,不由地红光满面露出诡异的微笑。

当下随那群杂碎们怎么唾骂鄙夷算了,只当听不见看不见,日后有他们跪舔谄媚的时候,倒时候再把从前的新仇旧怨一并报了就是。

想通了之后,他开始收拾起自己许多日未曾拾掇过的姿容,唤人伺候换洗过后,陆宗主遣退侍从,独自在自己卧房内对着镜子拿了把剪子修剪起自己的美髯。他自认为全身上下最“仙风道骨”的就是手里那一撮胡子,所以修剪起来从不肯假以他人之手,这会儿修剪完了,陆宗主分外满意,正对着镜子细细捋着,唇瓣勾起满意的微笑,突然听见一声“嘭”的轻响,接着一个陌生的声音抑制不住“哎哟哎哟”地低声痛呼起来。

陆宗主吓得拿着剪子一抖,转头去看,顿时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一窜而出到那两个从天而降擅闯他寝室的陌生人面前,抖着手“你你你”了半天,才挤出来了一句:“你们……你们两个小贼怎么进来的?!”比起大呼小叫地叫人,身为一派宗主多少有点儿本事的他更惊讶的是他的寝室明明设下了强力屏蔽结界和警示,断不可能能让人如入无人之境!

江成月正揉着脚脖子还不待开口解释,那厢那个陆宗主已经从最初的惊讶中反应了过来,变惊讶为愤怒,高声朝外面呼喝道:“来人!!来人——都死哪儿去了?!”

“陆宗主!”易子依连忙拱手道:“陆宗主莫慌……我等并无恶意。”

陆宗主哪里会理会他,还在咋咋忽忽地叫人呢,易子依一个着急,禁不住一个禁锢术放了出去,顿时那个陆宗主如同被人捂住了嘴,制住了四肢,顿时立在了原地,“呜呜呜”地叫唤。

江成月微微一怔,再看易子依的神情就有些怪异了。

易子依自己也楞了一下,回头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对江成月道:“嘿嘿,这……一时情急一时情急,擎昌君不怪罪在下多管闲事吧……”毕竟他们来是准备找人家帮忙的,这么捆着人好像有些不太合适?

江成月很快回过神来,一把重重地拍在易子依肩上,笑道:“易公子多虑了,易公子适才这个禁锢术放得恰逢时机很是精彩。”

两人嘻嘻哈哈一阵完全当旁边呜呜咽咽的陆宗主不存在,陆宗主一张老脸也不知是气得还是憋得,涨得通红。

等到两人将老头从他寝室外的偏厅扛回先前的卧榻边,放到榻上,这才欺身向前。江成月摆了一张循循善诱的和善脸孔:“陆宗主莫要惊慌,我等此来并无恶意,实则……是有笔交易,想同陆宗主商议。而这笔交易……恐不宜走漏风声,故而,本君解开禁锢,陆宗主莫要叫唤,如何?”

老头横眉怒目嗯嗯啊啊了一阵,无奈地点点头。

易子依刚解了禁锢,陆老头就开骂了起来:“你们两个小杂碎!别以为本座不知道你们是谁!!刚刚一看之下没认出来,现下可算是想起来了!!”他看向江成月一副要咬死他撕碎了的表情,“当时不就是你小子跳出来在白泽君面前叫本座难堪的吗?!老子还没来得及去找你,你倒是找上门来送死?活得这么不耐烦?本座就成全你!!”

江成月一想,哎,好像还真是。

他又转向易子依:“你这个小畜生本座没记错的话……泰室山寻峩山人门下的小崽子?!你家师尊见了本座尚且得礼让三分,你竟敢跟着这么个……上不得台面的东西混作一处来我霸天宗生事?以为你们泰室山门派大本座就得惧了你们不敢动你?!刚那小子还自称啥?‘本君’?还敢要跟本座谈买卖?好大的脸面敢在本座面前拿腔作势……你个穷要饭的样儿……脑子被驴踢了大白日发梦?”

陆宗主不愧是一派宗主,想来贯来少不得训斥门徒下属,嘴皮子着实利索,一连“劈了啪啦”骂了一气儿都不带喘的,不过被骂的那两人却是一头雾水匪夷所思的表情。

江成月和易子依茫然对视了一眼,转向陆宗主,没忍住,易子依打断他道:“陆宗主,莫不是……那夜之后,直接带了弟子门生回了霸天宗?后面的事儿一点都不知道?”

他这么一说,陆老头反而是怔了怔,默然了一下才道:“后面的事儿?后面什么事儿?”

谁丢了那么大个人后不想着赶快逃跑,留在那地儿等着被群嘲么?而他回了霸天宗之后,羞愤欲死直接躺**好些天,先前都不吃不喝不见人,更不敢打听寿陵后面的事情,深怕听到都是自己不爱听的,直到今日才有了点儿兴致爬起来拾掇了一番,还没拾掇利索呢,这两人就不请自来了……

两人见陆宗主当真一副茫然的无辜脸,忍不住各自摇头叹息,好整以暇找了个位置分别坐了,易子依看向陆宗主道:“陆宗主要不,还是先出门去问问清楚再做计较?”他转向江成月刻意带了无比敬重的神情和语气道:“仙君与我便于此处等陆宗主回来?”

陆老头听他们说的着实奇怪,一副将信将疑的样子。

易子依彻底解了他的禁锢,老头起身整了整被弄乱的衣衫,高昂着头,一脸傲慢地踱着四平八稳的步子,拂袖而去。

两人坐着静静等了不一会儿,就闻一阵急促的脚步,着急忙慌地冲了回来,“啪”地撞开房门,又回身“啪嗒”一声关上,还闩上了,这才提了袍角,一叠步跌跌撞撞扑向了江成月,大呼了一声:“擎昌君!!擎昌君!!贫道有眼不识泰山!狗眼看人低……您可千万别同贫道一般见识啊!”

易子依哭笑不得,江成月冷笑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