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芒在背(new)

默然了许久,人群中开始压抑了声音小声议论,又张口结舌吞吞吐吐讳莫如深。

白泽君却并不忌讳太多,同倪若离对视了一眼才朗声问道:“擎昌君指的是……‘罹央’?”

江成月不答反笑,笑意颇冷。

三界那些知名法器如何铸造的,都是人们闲来无事津津乐道的话题,算不得什么秘密。江成月的墨龙嘛,他自己当然门儿清:原型是妖,说来它老人家也是惨,修行七百余年好不容易功德圆满要飞升化龙了,才化了一半,历劫没历过,还半龙半鱼的呢就被雷给劈死了,魂魄堕为阴魂,本应消散的,也不知道算是幸运还是不幸地残留了一丝飘**于世间,又机缘巧合被擅长铸造法器的令丘妖族捕获了它残留的阴魂精魄,铸造成了法器,因而同时具备了这三种属性;罹央,擎昌君虽不特别清楚细节,却也听说是由天界神龙犯了什么事儿被贬堕妖,后面又不知怎么死了身躯化作白骨,被取了那龙骨的脊骨部分,铸造成了一条骨鞭,所以,细究起来,罹央也是龙、妖、鬼三息一体,一样同时具备这三种法属性。再加上,它的主人同为幽冥鬼王,恍然间,仿佛一切都呼之欲出。

在场众人都沉默不语,心中各自思量着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这时候,先前被擎昌君在心底赞为“聪明人”的许幻泽站出来,礼貌地拱手问道:“擎昌君……在下有个疑问,不知可否请教?”许是见先前多嘴多舌插话的那几个下场狼狈窘迫,现下要问话的倒是学乖了,知晓先征求一下意见。

江成月有点儿尴尬,忙道:“你问吧。”

许幻泽于是问道:“擎昌君适才所言,如果意图所指那取走鎏火珏以至于这背后操纵的黑手都另有其人的话……适才擎昌君的那件法器如何入了丞相大人的手?再则,对方又是如何能让丞相大人对当年与其契约鬼王便是擎昌君之事深信不疑?还有……人鬼成契……以魂魄为媒介,请恕在下孤陋寡闻……当是做不得假?”

江成月看向他。此人虽开口质疑驳斥过自己数回,但一来态度诚恳言语也客气,二来思绪清晰逻辑分明,三来算是在场少有的冷静理智头脑不发昏不带偏见的,于是乎似乎连李云珩也颇为欣赏,任由他问了这一连串的问题。

先前整个局势虽扑朔迷离,有了嫌疑人之后,一切的一切都显得清晰了起来。江成月沉思了片刻,答道:“对方如何得到那法器我不清楚,但如同能让你们凭借那印记认定是我,同样可凭借那印记让丞相大人认定是我。毕竟……本君本相,无人得识。至于……以魂为契做不得假,的确如此。但,既然对方别有用心,难道没有可能与刘丞相成契之人是假,成契之魂为真?”

众人被他说得云山雾罩,江成月见不少人面露不解,慌忙又解释道:“譬如说,对方虽假扮本君,但用以同刘丞相成契的魂魄确实是本君的呢?以魂为契,只需丝毫魂魄为引即可,如若对方图谋已久,早先就取了我丝缕魂魄碎片……那么在本君并不知情的情况下与刘丞相结成契约……似乎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许幻泽略略蹙了下眉头,想到了新的问题,先是缓缓点了点头表示赞同有这个可能,又继续朝江成月问道:“若说能偷取擎昌君魂魄碎片,真凶必定是同擎昌君曾非常亲近?擎昌君同这位南境鬼王是旧识么?再则……若当真用以成契的的确是擎昌君魂魄,那么如适才擎昌君所说,刘丞相的双生兄长多年前便被契约鬼君夺取魂魄之时,所得修为应当也算在擎昌君头上,难道擎昌君对自己忽然修为大增未曾有丝毫留意?”

江成月又仔细思索了一番,答道:“本君同这位渊薮城主并非旧识,仅有过两面之缘,最后一次相见之时……”他顿了顿,莫名想起那一夜和那一夜浑身浴血被他拥在怀里逐渐变冷的李云珩,江成月深吸一口气,一咬牙将那一幕从脑海中挥去,忙道,“最后一次相见之时甚至曾以燃魂术相斗了一场……如若彼时渊薮城主心中便有此阴谋,取本君丝缕魂魄不算难事。”

这话说完众人一惊,不由热议道:“以燃魂术斗法?这是打到了多么惨烈的境况啊?”

“冥界两大鬼王曾有过这般激烈的一战?!怎么倒从未听闻过呢……可惜了可惜了。”

擎昌君心道:只是单方面的惨烈所以你当然没听过!这种被人打得鼻青脸肿屁滚尿流的丑事本君能随意说出去么?

“至于另一条……”江成月不理会那些人,继续解释道:“本君这百余年都在人间避世凡修,所用的皆是灵力,暂且摒弃冥界术法……也未曾与人比试过,便是修为增加了,又如何能得知?”

其实真实原因是因为他这一百五十余年被关在褚云山,修为散尽法力尽失,连魂魄都残破不全,而且可是被逐出了冥界,更可怕的还是冥界帝君亲自动手的……这几十年的修为加在他身上就等于是漏瓢装水,如清风拂岗,进去就出来,他这个瓢能感受得到才奇怪了呢!可这实情涉及了太多绝对隐秘,他当然没法当众言明真相。

好在他的解释也勉强能解释得通,众人也不便再说什么了。一时间在场众人都大眼瞪小眼,陷入了迷茫。

江成月同在场玄门众人一齐静默了片刻,今日可谓是出师未捷,鎏火珏和幕后真凶一样都没落成,反而加重了自身嫌疑……不过好在,多少得了“罹央”这么一条线索,勉强算是有所收获。沉默了片刻江成月也不准备留了,索性朗声宣布:“寿陵一案……本君绝不会善罢甘休!必然追查到底……如白泽君所言,与天下一个交代。”

他一旋身,见玄门一众也不准备拦他的样子,传送阵法一开,丢下那些人率先走了。

……

江成月从传送法阵走出来,李云珩尚且立在密林之中等着他。

江成月神色有些懊恼,但到了李云珩面前,该尽的礼节还是得尽一尽,因而拱手作揖,真诚道:“多谢上仙仗义出手相助……”他又想到那银白玉手环,垂了垂眼眸又叹了一声淡声道:“也多谢上仙提点……”

李云珩并不理会他的情绪波动,问道:“你确定么?”

江成月抬眼。

李云珩接道:“那幕后黑手……当真是渊薮城主?”

江成月脸色阴沉,半晌点点头:“八九不离十!其一,布下此局之人……必然对我了若指掌,能力高超……”连他的真名都知道,他自己甚至都不知道那小子对他的了解到底有多深,唯一知晓的是,恐怕超出他这个当事人的想象。

“其二……此人必是于我有过节。”尤渊和他打过两回,以他的脾性干得出来栽赃嫁祸这类阴损招数。

“其三,对百鬼噬心咒这样的恶诅了若指掌……甚至有前科……”没这个前科他还遇不见阿珩呢。

“其四,曾机缘巧合能得我残魂……”燃魂术打了一场,谁知道当时那小子有没有动歪心思顺便收了他一丝一缕残魂。

江成月道:“思来想去……三界之中符合这四项……唯有一者。”

李云珩蹙了蹙眉,似有所思。

“上仙?”见他半天不说话,江成月有些奇怪,只得出言相问。

李云珩忽问道:“燃魂术,是怎么回事?”

江成月一怔,未曾想见他突然问这个,只得避重就轻风轻云淡尴尬笑道:“我同渊薮城主本就有宿怨,仇人见面分外眼红,打着打着都不肯服输,就逞强了,哈哈……”

李云珩果然没有追问,江成月松了口气。

……

两人回到客栈,尽职尽守的易子依刚哄了稗儿睡下。

见两人进了屋,易子依眼前一亮,一股抑制不住终于解脱了般的兴奋。江成月暗自好笑,心道也难为他了,可怜他也是堂堂玄门正派大修士,这段时间来却一直在给自己看孩子。

心下想着便好生同他道了谢,易子依略带羞涩地挠着头,当真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擎昌君客气了!我同小稗儿投缘,刚刚还聊了好半天呢……”然后又带了些担忧问道,“擎昌君,我听闻小稗儿说起他这怪病……再联系那日百鬼来朝之时,那些鬼魅之物都冲着这孩子去的,这孩子……莫不是极阴命格吧?所以擎昌君才把鎏火珏这样的法器佩在这孩子身上?”

江成月一怔,莫名就有点儿嗓子发干,李云珩在他身侧,他刚想要偷瞟一眼他的脸色,又怕自己做贼心虚的样子刻意古怪,反而惹人怀疑,只得强装作坦坦****若无其事的样子,也不去直视他的脸,朝花厅将两人引过去,各自分坐了,答道:“正是。偏巧当初我占此舍时,见其人身上有这件法器,本君左右用不着,见这孩子可怜……就给他了。”

李云宸阳寿一尽魂魄离体,江成月被锁魂于舍中,鎏火珏他便确实用不着了。

易子依很有眼力,坐下后自觉地执起花厅小桌上凉茶壶,给两位仙君伺候上茶水,义愤填膺地道:“我说呢……只可惜被白泽君和钟离山派的那位给拿走了……哎,对了,擎昌君……东西要回来没有?”

江成月一边沉着脸摇了摇头,三言两语给易子依解释了一番这一晚发生的事,一边默默注意李云珩那边的动静,他却是静悄悄的,没声没息,但越是如此,江成月心底越是没底,整个脊背都抽紧了,甚至能感觉从李云珩那边隐隐辐射过来恍若能将人冰封的寒意。

他装作神色如常一边说一边朝自己口中灌凉茶,心底却紧张到了极点:得知我把他皇兄的东西随便送人,而且那样东西对李云宸和李云珩来说……还挺不一般的……这位上仙大人可千万不要一时气愤一剑把我给劈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