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梦·童年（上）

到处都是朦胧而浓重的雾气，黎望在茫茫雾海中茫然前行。他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只是本能地想要离开这个诡异的地方。走着走着，他赫然发现自己的身体越来越小，最后变成了一个五六岁的小不点。与此同时，他终于离开了这片雾气。只不过，一道刺眼的光突然照到黎望身上，黎望条件反射地闭上双眼——

黎望只觉得自己全身上下，除了头部以外没有一处是不疼的。黎望费劲地睁开双眼，罪魁祸首正拿着属于他的晚餐，和他偷偷攒下的一小袋饼干，大口大口地吃着，时不时用不屑的眼神看躺在地上的黎望一眼，仿佛随时都会再踢上两脚。

说是罪魁祸首，其实也只是一个看上去不过八九岁的男孩。不过男孩生得比同龄人高大许多，人也胆大凶狠，一看就是不好惹的对象。事实上，男孩也算是孤儿院孩子的一霸，名叫王小龙，绰号“龙老大”。

至于黎望……他看了看自己纤细的双手，再看看自己瘦小的身体，明明已经六岁了，看起来却只有四五岁，一幅营养不良的模样，难怪会被那个王小龙揍成这样。

黎望看到眼前的情景，很快明白自己是在做梦。他清楚，人做梦的时候其实是有痛觉的，所以在梦中也会感受到疼痛。他明明对眼前的情景一无所知，但不知为何有一种奇怪的熟悉感。黎望明白，自己不需要做什么说什么，自己现在的身体会自动做出该有的反应——正如他之前重复做的梦一样。不过与上次不同的是，这次的梦一开始就很清晰，而且脑海中会自动跳出相关记忆，甚至还能体会到一部分感情。

因为疼痛，黎望不敢大口呼吸，只敢小口小口地呼吸，试图从冰凉的地板上爬起来。

“臭小子，下次还敢偷偷藏吃的吗？找你要的时候说吃完了，我就说，你这家伙一看就不老实！”王小龙吃完了属于黎望的那份晚餐，就看见黎望挣扎着试图爬起来的样子，一脚就把黎望好不容易撑起的上半部分身子给踹了回去：“这次只是一个教训，要是下次你还敢私藏吃的，就不是揍你一顿这么简单了！”

“还有，让他把今晚发生的事藏在肚子里，被老师知道的话就麻烦了。”王小龙身边，一个长得有些瘦小的、同样是六岁的小男孩补充道。

“没错，如果让我发现，老师因为你的事找上我，哼哼，也许他们会为你出一次头，但是，不可能次次为你出头。”王小龙象征性地扬了扬拳头，然后把饼干分给小男孩一半。虽然那一半饼干因为时间的关系，已经变得有些松软，没那么好吃了，王小龙脸上仍是出现了一丝不舍：“阿文，这次还要谢谢你，要不是你，我还不知道这小子这么不老实！”

“谢谢龙老大！”被称为阿文的小男孩喜不自禁。

“……我保证。”黎望艰难地吐出三个字，两人就离开了。

其实这保证毫无必要，因为孤儿院里所谓的老师，对这种欺凌事件一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是闹得太过分，没在身体露出来的部分留下痕迹，或者就在他们眼皮底下欺凌，一般就当做不知道。毕竟，这种事情太多了，而且屡禁不止，他们也懒得去管——没好处的事，谁愿意多费心呢？而且，告状说不定还会引来这些老师的毒打。

有同情心泛滥的人，在孤儿院是待不久的。或者说，这种人根本不会成为孤儿院的工作人员。

此外，他们这家孤儿院有一条不成文的规定：不管六到十岁的孩子。六岁以下的孩子太小，容易出问题，所以要小心看护；十岁以上的孩子有别的用处，住的是另一片区域，同样需要小心看护。

黎望闭上眼睛，缓了缓，试着放松身体，再艰难地挣扎着爬起来。如果在地板上躺久了，自己就很可能感冒发烧，身体会更加脆弱。等他好不容易站起来，已经是十几分钟后的事情了。他努力走到自己的床边，那是由硬邦邦的劣质木板连成的大通铺。床垫很薄，睡在上面毫无舒适感，但这已经是此时他最好的去处。

理论上他应该去医务室找值班医生，但医务室缺医少药，那里的医生对他们这些孤儿也不甚在意，去了未必能得到该有的治疗。最重要的是，医务室离休息室有好一段距离，他实在不敢保证，自己不会在半路上摔跤甚至晕倒。

之前，黎望是把饼干偷偷藏在了房间内一张坏了的桌子的抽屉里，还拿了一些废纸、坏掉的玩具作为掩饰，一般人发现不了。阿文是他的好朋友，没几天就要过生日了。据说过生日是要吃蛋糕的，但蛋糕是奢侈品，孤儿院的小孩一年也吃不了几次，每次量都很少，所以送蛋糕并不现实。

想到阿文一直吃不饱饭，而且很喜欢吃饼干，黎望就千方百计地将自己得到的饼干收集起来，即使饿得不行，也坚决不碰一块，打算在阿文生日那天当做礼物送给他。但既然是生日礼物，黎望想在生日当天将饼干送出去。而且为了给阿文一个惊喜，他一点口风都没透。黎望因为长得比较可爱，笑起来的时候尤其讨喜，因而经常能得到比其他人多一两块的饼干或者其他小零食。

今天，他照例偷偷地将省下的饼干藏起来，却意外被阿文发现。当时阿文虽然有点惊讶，但什么也没有问。当时黎望还松了一口气，以为阿文没有看清楚，没想到……果然，人都是不可信任的么？即使是从小和自己一起长大的阿文也不行。

既然如此……黎望看了看自己瘦小的胳膊，露出了深思的模样。有一件事，即使阿文也不清楚，因为黎望害怕这件事被人发现后，会被当成怪物排斥。本来他被老师喜欢这一点，就引起了不少孩子的忌恨，因此黎望尽力遮掩自己身上异于常人的地方。比如说，即使他的胳膊很瘦弱，他的力气也比同龄人要大。

其实，在王小龙的拳头挥过来的时候，黎望是有机会凭借瘦小的身体躲开的。问题在于，阿文，那个在孤儿院里对他最好的朋友，一脸讨好地走到那张桌子面前，拿出了黎望攒了好些日子的饼干，然后将它递给王小龙。黎望因为沉浸在被好朋友背叛的震撼之中，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这直接导致了他错过了逃避欺凌的最佳时机，被一拳打到饥肠辘辘的肚子，就更是没什么力气，最主要是没什么心思反抗了。

年仅六岁的黎望或许没听过“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一类的说法，但心里却已经隐隐有了这种意识。他在又冷又硬的床板上思索了很久，终于想出一个报复他们的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