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八)相逢余生
命中解不开的结。
终于找到了源头所在。
现在南复生和长歌的灵魂结合到了一起。
燕姬一句“我等你回来”,铸成了永世不能解开的情结!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南复生与长歌心神交汇了。
此刻,南复生仍是拥着她的,爱与恨的长歌诀,两种不同的舞步,纠缠了几世的爱恋,似鱼水,又似漫漫而生的两株水草,彼此不分离。
南复生长长叹了一口气,也不知道燕姬的结,在以后的轮回里,什么时候能解开。
玉青弦,松脂如泣纤手翻,悠悠似流年。
伴君侧,莫道相思难,恋至秦淮干。
舍不开,三世缘。
长歌笑了,目光中有无限依恋。
既然今生无法解开这个结,那么至少我们可以相拥一次。
这一刻,南复生与她都放下了今生的背负,没有半点束缚。
只是起舞,无关爱恨。
这个世间的事情就是这么矛盾。
前世与今生的角色是错位的,冲突的,对立的,纠缠不清的。
南复生拥着长歌,不肯放手,似这个拥抱亏欠了千载,迟来了几世。
一起舞,悱恻缠绵,就像恨离归来,抱着燕姬,从此不愿放开。
这前世的虚空变幻,时若青山之远,时若雾锁重楼,又似远远听见乐灵的无忧笛声。
古韵清宵,氤氲之渺。
这一切的虚虚实实都与他们无关。
轻盈舞步,旋转莲裙。
南复生跟着长歌的舞步,她就似天界神妃,南复生似永生守护她,跟着她的灵子。
这一曲舞毕,前世的幻象似一张氤氲的山水画,渐渐模糊,化散开来,成为一阵令南复生心慌惊惧的空白。
冷凉初手印光芒收敛。
又回到今生。
长歌在南复生怀中,他仍是拥着她。
长歌看了南复生一眼,目光中有爱恋。
这一眼的爱恋一闪即逝,随即又被坚定与淡漠掩盖。
只一眼,仅仅是一眼,就瓦解了南复生所有的战意,瓦解了魔刀的邪力,瓦解了他的一切知觉。
高举右掌那招“笑拈花”凝而不发。
长歌叹了一口气,无限幽怨。
这一掌还是劈了下来。
伴随着吕重阳的惊呼,冷凉初的惊呼,印晴的惊呼,这一掌劈了下来。
迅疾无比,不留余地。
只听一声闷响,南复生眼前一亮,看见燕姬的脸。
他心痛如绞,口中一甜,喷出一口鲜血来,溅红了长歌胸前衣襟。
南复生放开抱着长歌的双手,退了三步。
一步,两步,三步,每一步都似退入了深渊。
南复生叹道:“你终究还是胜了。”
长歌神色漠然道:“我不是燕姬,我是长歌。”
南复生道:“对,你是长歌,我也不是恨离。”
只是回前世那一瞬,南复生忘了他不是恨离,这一掌打中的不是他的恨,而是恨离的心。
长歌道:“交出魔刀。”
南复生心中苦楚万分,蓦地生出一股狂气来,仰天一笑,道:“我错了,我是南复生,为恨而生的南复生!”
魔刀邪力大作,冲破了结印的束缚。
若爱与恨不能在心中共存,那就让将它们全消灭。
魔刀湘君飞入南复生掌中。
他将所有魔刀仅存的邪力,都集中到了“湘君”之上。
分则弱,专则强,这才是真正的绝强之快。
印阳生笑了,仿佛看着一件出自自己手笔的杰作,他的灵力,成功的让长歌忘掉了前缘,忘掉了情爱。
南复生也笑了。
长歌,这一招我们拼尽,为了解开这个结。
长歌的舞步起,双手连翻,凝作凤鸢花状,这一招名叫“素手结”。
素手纤纤,宛若玉制,就像燕姬擦剑的手。
她攻过来了,不惧御刀之锋。
这一刹那,凝结了时与空,飞刀是静止的,长歌是静止的,素手结是静止的,南复生是静的。
长歌的素手钳着刀刃。
谁一丝有松隙,就只有中招。
南复生抬起头来,又见长歌冷漠的脸,刚才那一瞬一眼的爱恋又在他心头猛地脱缰。
南复生心头一酸,松开手来,魔刀落地。
他闭上双目,这一掌已避无可避,天下间没人可以挨下长歌门主两掌。
南复生的心神终究有破绽。
那个承诺,恨离失约了。
他认命了,就当还债。
莫道相思难,恋至秦淮干。
舍不开,三世缘。
蓦地,奇变骤生,长歌惊道:“你!”
长歌的掌力击中了南复生,却只得三成力道。
一口鲜血打湿了南复生的衣襟。
长歌的血。
南复生伸手顺势将她抱住,睁开眼睛,就看到她背后的印阳生。
印阳生出手了。
他俊美的面容泛起怒红,双目有赤红凶光,无瑕的脸庞变得狰狞。
是他击中了长歌。
长歌全力攻南复生,未曾料有偷袭,背心重重挨了一掌,她攻向南复生的那一掌,便只得三成功力。
南复生大喝:“印阳生!你做什么?”
印阳生冷笑一声,反手又是一掌,这一掌却是向南复生面门拍来,他出手奇快,分金裂石。
南复生已无力挡御,若弃下长歌闪避,这一掌必又打中长歌。
奇变又生。
长歌身子一侧,回身与印阳生对了一掌,直震得南复生与长歌飞出三丈之外。
这一掌已是她豁命一击,本已重创在前,又强催掌力,硬生生接印阳生一掌,她心脉皆被震断,玉容失色。
只见长歌目中有凄然之色,口角淌血,面上已无半点血色。
南复生抱住她,二人彼此互不言语。
南复生凄然道:“你本不必出掌护我。”
他念了几遍,心神已失。
长歌“哇”的吐出一大口鲜血,打湿了南复生胸前一大片,似开了一朵华丽的海棠。
印晴终于忍不住了,她推开了众人,飞身上前,站在长歌面前,护住长歌,大喊道:“父亲,你知道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印阳生面容变得扭曲起来,有几分狰狞,他恨恨道:“我要杀了他们!长歌是我的女人,不可以那样看别的男人,一眼都不可以!”
一股寒意透进南复生的背心,令他说不出话来。
长歌只是苦笑摇头,紧锁眉头,极是痛苦。
自恋。
自恋无限扩大、滋长、膨胀,爬满了印阳生俊美无瑕的脸庞,不断扭曲不断扭曲,最后化成了嫉妒的杀意。
天下间最美的男子印阳生,此刻宛若魔鬼。
长歌强自镇定,道:“印阳生,我们两清了。”
印阳生道:“你已是强弩之末,不是我的对手!”
千舞和盈袖二人护住了长歌门主,二人结了个法印,将印阳生挡在一丈之外。
印阳生道:“雕虫小技!”
他抬脚便要向前,不知道什么时候,吕重阳已经站到了南复生身边。
吕重阳道:“若是加上我呢?”
印阳生半晌没说话。
“奇剑定天下,一指碎乾坤”,实在犯不着和奇剑道主为敌。
他不会再战,自恋的人都特别谨慎,特别爱惜自己的身体,没有必胜把握,不会与人死战。
印阳生看着长歌,冷笑道:“我不杀她,她也活不成了。”
印阳生转身要走,吕重阳伸手拦住。
长歌无力道:“让他走。”
空气中肃杀紧张的气氛缓和下来。
印阳生大步走了,带走了朱雀谷的乌合之众。
千舞走了过来,要带走长歌,回长歌门去医治。
南复生看着长歌,抱着不肯放手,她吃力点点头,要随千舞而去。
当千舞从南复生怀中接过长歌,他心中似乎丢失了什么东西。
而这件东西,一旦丢了,就再也找不回来。
长歌转头看了南复生一眼,气若游丝,额上汗珠如雨,面色如蜡,似豁尽最后的力量,对南复生道:“我们也两清了,都结束了。”
她目光空洞,见不到任何神气。
千舞道了声告辞,转身离去,留南复生呆坐原地,怀中仍是那缕淡淡的香。
冷凉初走过来,弯下腰,轻轻用手巾,拭去南复生嘴角的血,当她擦到胸前时,南复生拒绝了。
那是长歌的血。
长歌受伤后说的话,不断在他耳中响起。
“我们两清了。”
天空在不住旋转,果然什么都两清了。
长歌心脉皆碎,活不转来了,这隔开的轮回,不知道又要到几十年后才能相见。
到那个时候,长歌想必又是个海棠般的美貌姑娘,而南复生若是不死,也已老了,这解不开的结,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解?
词文里有一句“相逢问余生”,说的是久别二十年的一对男女终于相逢,唏嘘不已,二人均是一般的心思,不敢再提过去往事,有些往事,一提就会决堤。
两人也不敢打听这二十年过得怎么样,只能聊问余生如何?
可是,这经历了命运莫测变化和人间悲欢离合的两人,毕竟还能再相逢,而南复生的余生终要自己度过。
“曾记青桥看花灯,素手相握,怎愿离分。二十载,伤迷渡,相逢问余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