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我叫燕姬
我叫燕姬。
是燕国普通的女子。
我渴望快乐,简单的快乐,可至今为止,我未曾快乐过。
十六岁那年,饥荒。
家里已经无法维持生计,父亲要把我卖了,卖给异地一户凶恶的富裕人家。
我像牛马一样生活了两年,身体和灵魂的折磨已使我苦不堪言。
我曾以为这世间已没有光,只有绝望,直到那柄剑出现。
恨离。
这个名叫恨离的男子,那一日,闯入了这里,杀光了恶人,放我们离去。
被买来的女子都走了,只留下我。
他问我:“你怎么不回去?”
我说道:“回去还是会被卖掉。”
他问道:“你没有家么?”
我说:“没有。”
他笑了,我才看清他的长相,他就像一座脊骨刚硬的山,他的脸棱角分明,有疏离。他的双目,就似狼,那么凶悍又那么倔强。他是典型的燕国铁血汉子,连他的笑容都让人感到他的血是沸腾着的。
他说:“我叫恨离,这个世间每个人都有家。”
我问道:“你的家在哪?”
他说:“有燕国子民的地方,就有我的家。”
我顿了一顿,鼓起好大勇气,说:“我跟你回家好么?”
恨离点了点头,扔给我一个包袱,说:“要跟我回家,你就得帮我拎东西。”
那个包袱不沉,一点也不沉。
后来我才知道,他是燕国太子姬丹的结义兄弟,燕国最强的剑客。
跟着他一路走,出了城,有名男子牵着两匹马等侯,后来我知道,这人叫荆庭,是恨离出生入死的兄弟。
荆庭问我是谁。
恨离告诉他:“一个受苦难的燕国女子。”
荆庭看我半天,说道:“好个绝色女子,只有我们燕国才有你这样的女子 ,你叫什么名字?”
我说道:“我忘了。”
恨离道:“你总记得你姓什么吧?”
我想了半天,道:“我姓燕,我姓燕。”
恨离哈哈大笑,道:“好得很,从今以后你就叫燕姬。”
我不说话,看着眼前这名豪放男子,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荆庭道:“这毕竟是赵国的地方,我们须赶快离开。”
只有两匹马。
恨离问我:“可会骑马?”
我摇头。
恨离命荆庭乘一匹,我与她合乘一匹。
一路颠簸,快回燕国的时候,我没有家和故土的感觉,只是渴望那里有光,有希望。
简单的希望。
恨离的住宅不大。
很普通的房屋,很普通的摆设,与他太子结义兄弟的身份不符。
他生性淡泊。
到他家的第一夜,他对我说:“你去我的房间。”
我心中一惊,暗叹天下的男人都一样。
夜。
我来到恨离的房间,他的房间放着一口琴,一口剑,剑横放剑架之上。
我这条命是恨离的,他要我做什么我就得做什么。
恨离还没来,我在他房间踱了几圈,有些累了,就先躺到了**。
我躺到**这一刻,心都凉了,原来世间真的没有光。这两年的日子,还没有到头。
烛火微微,燃到一半的时候,恨离才回来。
我想,接下来他要做的,跟那些男人一样,扑到我身上来。我苦笑,我的命毕竟是他的。
恨离惊讶道:“你在我**干什么?”
我亦有些惊疑,呆呆看着他。
恨离马上明白了一切,走过来,似笑非笑的拍着我的脸,说道:“从今往后,你只须照顾我的衣食起居,没有其它。今晚我是叫你来打扫打扫我房间,毕竟这么久没人居住了。”
我心中复杂莫名,不敢相信这一切是真的。
我感到我脸上好烫,烫透了耳根,正想起身,恨离伸手拦住道:“被窝都热了,你今晚就睡这儿,我去客房住。”
我脸更烫了,本来心中还有一些认为他嫌弃我的念头,可他却把床让给我睡,没有嫌弃与轻鄙。
他是我们燕国的大人物。
恨离走出去的时候,火烛燃了一大半了,落下无数泪来,烛光映照他的背影,像山。
我一摸脸颊,竟然有泪。
这个男人的光,是我生的希望。
这是来恨离宅上的第一天。
往后的日子,我竭尽所能的侍奉好恨离的衣食起居。
每天出入恨离的屋子,那口琴显得无比孤单。
恨离问过我:“你会抚琴么?”
我摇头道:“不会,你很想听人弹琴,为什么不去雇一名乐师。”
恨离道:“这口琴是我一个朋友的遗物,自他死后,我再没听过琴,没人用心来弹琴给我听。”
“用心?”
“对,是用心,不是随便一名乐师可以办到。”
从那天起,我对自己说,我一定要弹琴给恨离听。
听说武阳城东有一名女乐师,琴技精湛,我找了过去,千方百计说服她教我。
一学就是五年,这五年里,我每天上午打理好家务,下午就赶去城东学琴,然后赶回来,亲手为恨离烧制菜肴。恨离宅上并非没有其他下人,只是这一切我做起来,觉得这世间是有光的。
为恨离学琴,为恨离做饭,我是为恨离而生的。
我琴艺渐进,问女乐师:“怎样才能用心去弹琴呢?”
女乐师告诉我:“你必须与听琴者心意相通。”
我又问:“要怎样才能与听者心意相通呢?”
女乐师问道:“你的听者是谁?”
我说道:“恨离。”
女乐师吃了一惊,半晌不说话,然后告诉我:“去易水看看,你就会有答案。”
第二天,我去看了易水。
萧萧风,白浪水寒。琴音悲壮,西风卷。岁月莫问,壮志未返。
眼看着这一水悲壮,我哭了,像一个敏感脆弱的孩子被深深伤了心,哭得泪流满面。嚎啕大哭,似乎预示着终有一天,恨离会走,会离开,会随这江易水,一去不返。
萧萧风,起层浪漫卷。我拨动琴弦,如此无力,就像水浪的悲壮声轻易淹没掉我的哭声。
我想我终于找到了恨离的心了。
回到家中,我对恨离说:“你可以听听我弹琴么?”
恨离正对我坐下,他就似一座山,又似一江易水。
我开始弹奏。
我用心来弹,整个屋子,整个武阳城上空充溢着易水的悲伤。
一曲毕,我问恨离:“喜欢么?”
恨离不语,竟落下泪来。
我站了起来,大声喊:“我找到你的心了。我找到你的心,却伤了我的心。”
恨离站起来,紧紧抱住我,碰翻了那口琴。
恨离的怀抱很温暖,很坚定。
从此,我们给彼此爱和关怀,朝夕相对。我每天为恨离抚琴,抚的是离情别曲,目的却是希望恨离不要离开我。
恨离。
痛恨分离的韵意。
偏偏命运自认幽默,总有些不经意的曲折。这样的曲折令我措手不及,甚至还不及眨眼,一切都变了,一切都不一样了。
太子丹。
他来找恨离,说想把我献给秦国。
燕国已经摇摇欲坠了。
恨离愤怒了,不顾太子的情面,喝走了太子。
他告诉我,这是他兄弟二人第一次争吵。
我问恨离:“你会把我送出去么?”
恨离正色道:“除非杀了我,我不会让人将你夺走。”
恨离告诉我,太子丹很聪明,也擅剑术,他只是怕我这个女子毁了恨离的剑。
太子丹的剑是无情的剑,他相信只有无情,剑才能发挥最大威力,因为他是太子,所以他拼命地要别人也接受这种观点。
太子丹曾对恨离说,你的剑,是燕的希望。
所以他只允许恨离心中有剑,而不可以有我这个女人。
燕王的旨意没多久就下来了。
尉臣带着兵卒来迎我。
恨离,你会把我送出去么?
恨离拿起剑,对我说:“我们要离开家了,你怕么?”
我摇摇头,抱着恨离,说道:“我不怕,有你在。”
我们总会回来。
太子丹如此看重恨离的剑,是因为他的剑胜过千军万马。所以我们轻易就冲出了重围。
我们在深山中一处竹屋住下。
其实只要两个人在一起,走到什么地方都是家。
恨离是深爱燕的,可为了我,他亦离开了燕。
我知道,他找到了我的心,也伤了他自己的心。
山林中宁静的生活只持续了三个月。
太子丹找到了我们。
这一次,我蓦地预感,恨离将会离去。
因为太子丹对恨离说了两个字:“刺秦。”
我顿时看见恨离心中的光,眼中的光。
恨离有些犹豫。
太子丹说道:“最好的剑客,不能有感情。”
恨离并不赞同。
太子丹离去了,留下难解的背影。
夜。
一群刺客从窗户闯入,目标是我。
恨离震怒了,他要证明,有感情的剑比无情的剑更厉害,他杀光了太子丹的刺客。
他的剑,放干了刺客的血,亦烙下了“刺秦”的字。
太子丹认输了,恨离的剑胜了,但恨离却要离去了。
清晨。
我像往常一样,梳理头发,铜镜子中是一张如花的脸。点燃一炉幽兰香,轻轻把恨离唤醒。
我对他说:“好久没听我抚琴了。”
然后我开始抚琴。
“曾记青桥看花灯,素手相握,怎愿离分。二十载,伤迷渡,相逢问余生。”
我起身走到剑架旁,开始擦拭剑身。我这才发现我的手指原来也好美,宛若玉制。
我将剑收入鞘中。双手捧起,虔诚的捧着。似捧着我的生命与灵魂。
我将剑放在恨离两膝之上,开始吻他,吻他的脸,拉开他右肩的衣服,用力地咬,似要烙下一个即便相隔几世也不能相忘的印记一样。
我对他说:“记得,我等你回来。不管轮回多少世,我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