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十八 祭祀之日
三天后。
提提岛的祭祀从前一天晚上就开始准备了。
全岛禁酒十日后,这一日突然酒香四溢,原来是凌晨时被指定的岛民们就起来煮酒,从月域一直蔓延到星域,仿佛将整座岛的酒都拿出来煮了。
所谓的祭祀,其实主旨在于挑选有祭司血统的孩子,挑选出来后加以培养,看日后是否能担任祭司一职,为岛上的人们服务,是以此次祭祀之名便是“生辰祭”,指的就是成为祭司候选的生辰之日。
生辰祭曾经是半年一次,后来改为一年一次,所有年龄满半岁以上和十岁以下且从不曾被选中的孩童都可以参加。所以理论上来说,十岁以下的孩童大部分都已经参加过至少八次。其实若是头一次无法被选中,那么之后的大多也就属于陪衬了,原本的祭司血统都是在一岁之前就能确定,不过据说是因为曾经有过十岁突然开窍的例子,所以年龄才被放宽,同时也因为一岁之前的不确定着实因素太多所导致。
生辰祭与其说是祭祀,更像是提提岛的节日。孩子的年龄太小,多半要父母的陪伴,两岁之内的就更加难以言说了,大哭大闹屡见不鲜,却也仍是增添了热闹的气氛,孩子本就是哭一阵笑一阵,当不得真。
至于祭司血统如何挑选,说来也是极其简单。
指定参与的孩子们的名单是很早就确定的,祭祀当天一早,那些孩子们起床后第一件事就是先去自己家门口的预知木上摸一摸,若是有画面在脑海里出现,那么当天只要将画面中的物品或人找出来交给负责他的祭司就可以了。
要说难点还是在于不懂事的孩子身上,可实际上若是祭司血统非常显著,那么尽管孩子一点也不懂事,却能够靠着本能寻到目标物,这才是真正的血脉强有力的证明,这种现象并不是没有发生过,正因为这是提提岛上的特例,这一祭祀才会延续下来,否则那就纯粹只是毫无意义的玩闹了。
当天祭司们有各自负责的区域,他们也能从预知木上提前得知那些孩子们将要寻找的内容,从而来判定孩子们是否拥有血脉,最后将被选中的孩子带入神庙,这就是他们祭祀当日的使命。
实际上包括大祭司在内,十三位祭司多多少少觉察到一件事,那就是一代不如一代,血脉的力量似乎越渐薄弱。这就使得生辰祭更像一场节日,而没有了本质的意义。
“无论如何,你们各自都要选订一人,参加后续的洗礼之仪,否则生辰祭就成了一场闹剧了。”大祭司的话里带着众人都心知肚明的情况,实际上从很多年前开始,就没有找到过一个身负祭司血脉的孩子了。
十二位祭司领命离开了神庙,各自去到自己负责的区域。若说很多年以前的生辰祭是预知木挑选人,那么现在其实是人选人罢了,所以他们尽可能在自己负责的区域中多走动多观察,看看那些孩子们各自都做了什么,以便在这其中做出挑选。
其实这并没什么,因为他们自身也是通过这样的选拔后又经过训练才终成为祭司的,就连他们的老师,也是一样的情况。
至于他们的老师,提提岛上有一个非常特殊的规矩,一旦成为了祭司,便要终生不娶,所以祭司候选人总是需要多一些,因为终生不娶是一件非常严重的事,虽然一样都会在提提岛上生活一辈子,可并不是每个人都愿意做出这样的选择,谁都想为自己留下后代,养育自己的儿女,然后享受天伦之乐。
十二位祭司本就有负责的区域,他们各自回归,听着岛上的欢声笑语,这的确是难得的一天,提提岛上从来都是和和乐乐的,但以平静居多,日复一日,所以每逢节庆和祭祀就会显得出奇热闹。
只是不知为何,十二位祭司心头总有一种奇怪难言的感觉,明明形同往常,也跟前不久的丰收祭一样热闹,可总有一股莫名的不安,这股不安就蔓延在整座岛的上空,连浓厚的酒香都盖不住。
兴许这股不安,是来自于十多日前突然归岛的预真知以及他所带来的外岛人,又或许这股不安源于岛上忽然失踪的八个岛民,而祭祀之日是早就定下的,不能随意更改,大祭司下令将岛民失踪之事压到祭祀之后调查,也是情有可原。
无论如何,就等今日安然度过,那么所有的不安,也该会全盘消散才是。
正午是整个生辰祭的重要时间点,也是祭司们选人的那一刻,有了半天时间观察,每一名祭司的心中已经都做好了决定,他们会在正午这一刻将心中选定的人一一指出来。
这一刻之后,所有岛民都要去到神庙。
这也是岛民们一年中少有的几次进入神庙的机会。
全岛禁酒,每个人都乐于遵守,自然也是因为有进入神庙的机会,因为一旦不遵守禁令,到头来亵渎神明的人还是自身,除非不进神庙,但难得有参拜神木的机会,谁又会舍得不去呢?
而热闹皆止于迈入神庙的范围那一刻。
神庙依然巍峨伫立,正午的阳光此时稍有偏离,但依然将整座神庙照射得熠熠发光,只觉得那神庙愈发高大威严,令众岛民看了一眼之后再不敢去看第二眼。
神木的树叶簌簌,仿佛真有神明在那神庙之上,端视众人。
神庙内充满了酒香,这是敬神之酒,也是洗礼之仪最重要的祭酒,这酒与岛上所煮的酒相同,唯一的不同在于这坛酒是大祭司亲手所封,也是要在仪式当时亲手所拆,期间从不曾有第二个人经手。
当所有人都进入神庙,进行一番清点,再将神庙大门关闭后,洗礼之仪正式开始。
神庙是真的大,容纳百余人仍游刃有余,一旦关上了门,神庙又如隔绝了尘世般,形成了一个独一无二的静谧空间。
静到连稍重一点的呼吸声都显得突兀。
“今日又逢生辰祭,乃吾岛最重大之祭,继承之血脉由此诞生,是为生辰。被选中之人将一生为神木之仆从,与神木共欣荣,汝等听明白了吗?”大祭司的声音充斥在整个神庙的角角落落,每个人都听得一清二楚,他这番话前半句是对所有人说的,后半句是针对被选出来的孩子们说的。此刻,这些孩子们正站成一排位于神木之前,他们年纪还太小,其实根本听不懂大祭司到底在说些什么,幸好祭司们就陪在他们身边,这时纷纷弯腰告诉他们应该如何回答大祭司问出的这句话。
“……明白了。”
不一致的回答声在神庙中逐一响起,却有一个突兀的声音忽地道:“那……那……神木若是死了呢?”
这话犹如晴空霹雳,尽管声音稚嫩天真,却吓坏了说话人的父母,也惊到了站在他身边的祭司。
他正是阿里蓝,提提岛上最年轻的祭司。
大祭司的视线先看了看那说出不敬话语的孩子,再缓缓移向阿里蓝。
阿里蓝简直不敢看大祭司的眼睛,却又不得不看,这一看让他心神俱震,若说要责怪孩子没有照他吩咐说出“明白了”三个字,不如怪他自己没有选对人,才会被大祭司用这样严厉的眼神牢牢盯住,令他无所适从,后背直冒冷汗。
出声的孩子今年四岁,他在三岁、两岁和一岁是都已参加过生辰祭,三次成绩平平,即并没有看到什么预知木中的画面,那就意味着其实并没有资质,可今年却意外有了成绩,他不仅从预知木上看见了一条蛇,还亲手抓住了那条蛇——那可不是普通的蛇,而是一条小小的金丝蛇,这蛇极为刁钻狡诈,可不是一个四岁孩童说逮就能逮到的——在同一区域的孩子们多半都归在一组,而且内容其实是相似的,所以这四岁的孩子在他们这组可谓是夺得了头筹,其他小孩几乎都是空手而来,所以阿里蓝当时的选择算是实至名归,又怎么会料到这个孩子会在洗礼之仪上出如此大错,令他防不胜防。
气氛一度凝固,那孩子犹没有自觉,张口又要说话,阿里蓝一伸手就立刻捂住了他的嘴。
“唔……”四岁的孩子瞪大了双眼,想说什么说不出口,似是有些着急,阿里蓝生怕他再吐出大不敬的话,一面捂着他一面在他耳边安抚:“乖,先别说话,祭司大人要生气了。”孩子的母亲就在第一排,此时也着急得拼命摇头,她可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再出什么乱子。
大祭司盯着阿里蓝的眼神在重新看向四岁孩子的时候一下子变得和蔼起来,他弯下腰,微笑地对孩子言道:“小家伙,你的问题我来为你解答,你可要听仔细了。”
“神木是我们提提岛上的神明,它保佑我们整座岛的安宁,你现在看见的树干只是神木露在表面的一部分,实际上它的根无处不在,我们提提岛上每一寸土地都与它彼此连结,日域的水稻田、金宝石花园和果树园,星域所有的范围,每一寸都连着神木的根,我们浇灌它们,培育它们,打理它们,都是让神木得到更好的照顾,这样神木所在的大地也会变得更为繁荣,才会不断结出我们食用的稻米和水果,所以神木一直养育着我们,你听明白了吗?”
“快说,说明白了。”阿里蓝连忙在孩子耳边吩咐,并松开了手。
大祭司压根没有回答孩子那“若神木死了呢”的问题,这个问题本来也不必回答,而且根本也是不可能的事,那只是孩子的童言童语,他现在只是将话又带了回去,这是洗礼之仪,一切都要符合规范,孩子这没头没脑的问题不过是个小插曲。
四岁的孩子望向母亲,见母亲拼命点头,他这才回答:“……明白了。”
阿里蓝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仪式总算得以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