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城搜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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卿黎回来之后，身上的疑点非常多，卿城其实已经着手在查，但能查到的东西相当有限，而他身上不对劲的地方还在继续增多，原本他在卿纬面前一直表现出不近女色的样子，但这次回来之后性情大变，在姚芷君拍到他去百乐门的照片之后，索性放开来了，数次高调进出百乐门不说，举止还轻浮孟浪，一点儿也没有从前的样子了。
姚芷君对卿城给报社施压，又有龚戎那个毫无职业道德的总编推波助澜强行将她停职这件事非常不满，但这次连小唐都劝她：“塞翁失马焉知非福，都不让你继续跟进，大概里头有咱们想不到的凶险，咱就老实点儿吧。”
可惜这件事谁劝都劝不住，她仗着现在翟天住在卿城的公馆，没工夫看着她，暗中跟着卿黎不止一次两次了，不过夜路走多了，总会见鬼的，这天她戴着一顶鸭舌帽跟到百乐门门口时，已经进去了的卿黎突然杀了个回马枪，他直接伸出一只手撑住墙，将姚芷君抵住，人也靠得非常近，呼吸的气息直接撒在她脸上，另一只手去把她的帽子给摘了，看着散落下来的长发，他的语气十分挑逗：“哟，这是谁家的小妹妹，知道百乐门是什么地方吗？这里可不是良家妇女该来的地方，要不要哥哥送你回家？”
姚芷君头一次单独碰到这种情况，没有过类似的处理经验，当即就慌了，虚张声势地警告他：“我告诉你啊，你别乱来，要不然我天哥哥……”
“天哥哥可不顶用，”卿黎又凑近了几分，他脸上那道十字刀疤在灯光映照下愈发可怖了，“你黎哥哥才能保护你……”
姚芷君心里直发慌，正不知道要怎么办，突然有个熟悉的身影跑过来，直接伸手将她拉出来护在怀里，嘴上僵硬又憋屈地说：“大公子好雅兴，姚小姐年纪小不懂事，还请不要计较。”
小唐和他打过几次交道，又可以将“姚”字咬得很重，意在提醒他眼前这位可是巡捕房局长的千金，让他识时务点儿。
这个面子是一定要给的，卿黎直起身，将撑在墙上的手收回来，摊手做出个无奈的表情：“想不到姚小姐还有这样的爱好。”
说完他也没再计较，耸耸肩就进去了。
小唐这才松了口气，神情严肃地看着怀里的姚芷君：“你疯了吗？胆子怎么这么大……卿黎是什么人你不清楚？到时候就算姚局要替你讨说法，真吃了亏值不值当？”
他这样说话的时候很有几分翟天的感觉，姚芷君惊魂未定，居然也就老老实实被他训了一通，小唐被她吓得心都快跳出来了，幸亏最后及时赶到，她要是真出什么事，小唐打了个哆嗦，真是想都不敢想。
姚芷君看他脸色一直很难看，就抱着他的胳膊撒娇：“哎呀我这不是没事吗？以后我一定不再单独行动了好不好？每次都叫上你行不行？别生气啦！”
“哎，”小唐叹了口气，“这次是真的差点吓死我，那个卿黎荤素不忌，你要是真在他手里吃了亏，我大概只能一头碰死了。”
“哎呀哪有那么夸张啦！”姚芷君正说着话，突然感觉到身后多了个人，他们这时正走到一个拐角处，人群都集中在百乐门附近，这里连灯光都昏暗得多，来人速度非常快，一掌斩在她脖颈处，姚芷君还没反应过来就软软倒了下去。
小唐反应力当然不如翟天，但他在巡捕房这些年也算是不错的了，在这人面前居然毫无还手之力，他下意识想掏枪，但才刚一转身，那人已经快速闪到他身后，同样的手法斩下去，他就也跟着软软地倒在了地上。
那人蹲下把他们俩翻转过来，看着他们的脸嗤笑了一声，不远处的喧嚣声都沦为背景，这一块唯一一盏灯不甘地闪了一下，最终发出“滋”的一声响，直接暗了下去。
漆黑的小巷中突然发出一阵窸窣声，很快就有一只鸟扑腾飞过，悄声落在了巷口的地上，像是觅到了什么美食。
月光阴冷地洒下来，映照在地上躺着的两个人脸上。
终于，有脚步声响起。
是女人高跟鞋的声音，蹬蹬蹬，缓慢而沉闷。
那脚步声由远及近，主人的步伐并不快，蹲着的人听到响动，朝来人的方向回头，那脚步声最终停在了他面前，低头俯瞰着地上的两个人。
蹲着的人捏住姚芷君的下巴，将脸来回翻了几次，然后松开手，询问道：“怎么处理？”
女人轻轻“呵”了一声，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那就带回去吧。”
她打了个响指，很快就有人从阴影里走出来，麻利地把人套进了麻袋里。
蹬、蹬、蹬，高跟鞋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却是由近而远，渐渐地再也听不到了。
姚芷君彻夜不归，也没来个电话，按姚局长的经验，多半她是住在了翟天的侦探社，但如果翟天住在那儿，她赖在那里还能理解，可现在翟天都已经住到卿城那儿去了，她还过去住的可能性并不是很大，姚局长一夜没睡着，大早就去了巡捕房，可小唐不在，他给侦探社去了个电话，但也没人接，他正准备找出教会医院的电话找沈谅的时候，杜琅匆匆过来敲了敲他的门，极力压住自己的声音，低沉着嗓音道：“出事了。”
沈谅到底还是接到了巡捕房的电话，但这时姚局长已经顾不上问他姚芷君的事了，今天一早他们接到报案，有人在郊区发现了一具女尸，由于头一天晚上下大雨，周边的脚印都被冲刷掉了，几乎没能留下什么线索，这具女尸被发现的时候，心脏被人残忍地摘除了，还让她自己捧在掌心，沈谅到的时候巡捕房的人吐了好几个，怕是也都没见过这么诡异的案发现场。
粗粗检查过之后，沈谅指挥着人把尸体装好抬回医院去，杜琅叼着烟斗将他引到一旁，脸色阴沉着问：“你怎么看？”
“这里明显不是第一案发现场，”沈谅推了推眼镜，看着还挺高兴的样子，“这么具有仪式感，看来凶手对死者有特殊的情感，不管是喜欢还是憎恶，总之这种情感很复杂。”
杜琅把烟斗从嘴里取出来捏在手里，对他这满脸的兴奋有些无语，特别强调了一句：“我们要尽快找到凶手遗留下来的线索。”所以别这么兴奋可以吗？认真去解剖尸体可以吗？
沈谅还沉浸在刚才看到尸体的兴奋中，拍着杜琅的肩膀说：“你肯定没发现，死者那心脏被挖出来放在她手里的时候还在跳呢，你说她要是还有意识，是不是会觉得自己也挺厉害，这一般人谁能做到啊？”
这缺心眼的话听得杜琅捏住烟斗的手指都开始泛白了，他闭了闭眼才终于把粗话给憋回去，最后只能说：“我们这边先去排查死者身份，尸体就……”
“交给我！”沈谅摆摆手，“这是我的活，有结果了我直接去巡捕房告诉你。”
这还差不多，杜琅松开眉头，回头喊了声“收队”。
小唐这兔崽子不知道跑去哪儿了，关键时刻找不到人，杜琅气了一阵，又觉得也未尝不是件好事，小唐要是在这里，姚芷君十有八九也会跟着来，这案子如此猎奇，想让她不感兴趣都难，到时候闹得不可收拾，还是得他出面扫尾，说不定又得在他们父女之间充当和事老的角色，想想都头痛。
巡捕房很快就查到了死者身份，百乐门的老板亲自来认的尸，这是他们那新进来的一个舞女，名叫刘彩凤，才刚满二十二岁，舞都还没练全，背景简单得像一张白纸，别说仇家了，连认识她的人都没几个，家里穷得揭不开锅，都指着她来当舞女挣点钱回去贴补家用呢。
背景上没查到任何有效线索，杜琅这边调查没什么进展，沈谅那边也没及时把验尸报告出出来，姚局长一边顶着压力，一边心里着急的却是另一件事，他亲自去了趟医院，沈谅见到他第一句话是：“小唐是不是不见了？”
在所有人眼中，小唐和姚芷君几乎已经是个整体了，如果小唐失踪了，那姚芷君多半也出了事，但姚局长没有慌，他低头沉思了一会儿，然后重新抬起头对沈谅说：“暂时先不要告诉翟天。”
沈谅想都没想过他会说这个，然后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说：“我已经告诉他了……”
其实姚局长说不告诉翟天，主要也不是为了瞒他，只是如果这件事和浦江商会有关的话，他现在和卿城走得这么近，让他知道了也不晓得是好事还是坏事。
沈谅劝道：“天哥说敌不动我不动，如果姚小姐真被人绑架了，对方一定会来找我们谈条件，现在这件事也不宜让浦江商会插手，省得节外生枝。”
这一点倒和他不谋而合，姚局长点点头：“有消息随时联系。”
翟天收到消息之后也没有特别慌张，姚芷君身份特殊，如果有人绑架她，多半是有事要以此威胁姚局长，对方有要求，这事就好办，一时半会儿应该不会有生命危险，眼下最重要的是不能自乱阵脚。
卿城看到他接完电话之后整个人就沉默下来，也没多问一句，只说：“有事只管开口。”
但现在事情还不明朗，谁也无法断定浦江商会有没有在其中插上一脚，所以翟天也只是随口应了一声，并没有多谈。
三天之后，杜琅收到消息，法租界一家照相馆的职员代客冲洗照片的时候，发现了一些非常血腥的照片，于是暗中报了警，这些照片里全都是被蒙住头的人被反绑起来，身上已经有伤口了，满地都是血。
最近卿城有些不舒服，一直没出门，有什么公事都是在家里办的，她住的地方里三层、外三层都有严格安保，想要在这里对她动手的可能性不大，于是翟天放心地到巡捕房来，杜琅没跟他废话，直接把照片递给他，说：“看看，这可不是普通照片。”
姚芷君失踪之后，她的相机也跟着失踪了，现在这时局，有闲钱去买个照相机的人可不多，如果拍照的人是杀害刘彩凤的凶手，那么极有可能这桩命案和姚芷君、小唐被劫案也有关。
“他们说好什么时候去照相馆拿照片？”翟天问。
“就是今天，”杜琅磕了磕烟斗，然后吹了吹里头的烟灰，“不过既然敢亲自来拿，估计也不会是正主。”
翟天不自觉地皱起了眉：“有消息总比没有强。”
他亲自带人在照相馆外布防监视，到了时间轻而易举地把前来取照片的男子给抓了起来，这人瘦瘦弱弱的，走路的时候脚还有些跛，看着都不像是能在杀人之后轻松移尸的样子，果然，一审他就全招了：“我、这真不是我干的！我不知道他都拍了些什么，我只是拿钱替人办事而已……”
这话应该是实话，翟天沉吟了片刻，然后推过去一张纸和一支笔：“把你见到的人画下来——”他眼睛微微眯起来，“别告诉我你忘了，否则我多的是办法让你想起来。”
那人被吓住，老老实实地低头画了起来，只可惜画工实在一般，最后翟天看着他画出来的那张纸，眉头深深地皱了起来。
“我、我连大字都不识几个，更别说画画了……”
统共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他画出来这个根本没有任何辨识度，翟天叹了口气，起身道：“放人！”
接下来十多天时间，巡捕房接到了各个照相馆的报警，共抓捕前去取血腥照片的嫌疑人四名，这四名嫌疑人都声称自己只是拿钱替人办事，按照指令把照片放在相应的位置就可以在那里取到报酬，和他们抓到的第一个去取照片的人情况一模一样，全都是拿钱办事，全都不知道照片的内容，全都大字不识，也形容不出给他们钱让他们去拿照片的人具体长什么样。
案子陷入僵局，与此同时，小唐和姚芷君彻底失踪，姚局长整个人已经陷入一种极度焦躁的状态，别说跟他谈案子了，他进出巡捕房看到的任何一个场景都可能让他大发雷霆，巡捕房的气压非常低。
翟天留在卿城公馆的时间也越来越少，这天他接到电话之后立刻脸色就变了，把电话摔得“哐当”一声响，卿城正坐在沙发上看资料，听到动静抬起头看了他一眼，但翟天只说了一句：“我有事出去一趟。”
她看着他出门，然后轻咳了一声，就有人从旁边过来，毕恭毕敬地问：“大小姐有什么吩咐？”
“查一下出什么事了，”卿城把手里的东西放下，“翟天最近要用车的话直接给他，不需要再来问我。”
“是。”
翟天这次接到的是姚局长亲自来电，从姚芷君失踪到现在，整整十七天过去，绑匪终于来了消息，姚局长眼下的心态已经完全崩溃了，翟天到的时候他办公室的烟已经有些迷眼睛了。
杜琅见他到了终于松了口气，翟天进来先去把窗户都打开，让烟味散开来，姚局长把信封里的照片都拿出来摊开在桌上，有些无力地撑起手肘抵住额头道：“这是今早送到巡捕房来的。”
胆子大到直接送来巡捕房叫嚣，翟天皱着眉去把照片拿起来看，姚芷君坐在椅子上，双手被绑在身后，眼睛上蒙了布，嘴里也被塞了毛巾，远近各个不同角度的照片都有。
翟天捏住照片的手指力气大到都已经开始泛白了，半晌他才“砰”的一拳砸在桌面上，杜琅知道他对姚芷君就像亲妹妹一样，眼下着急也能理解，但姚局长已经成这样了，总得有个能主事的人才行，他劝道：“这么多天了，我看芷君没有瘦，证明对方并没有苛待她，如果要用她来跟咱们谈条件，也总要表现出一点诚意，你们先别急，我们先得弄明白他们究竟想要什么。”
桌上的电话突然响起来，翟天第一时间把听筒抓起来，耳朵里传来王珊的声音，她带着哭腔道：“是姚局长吗？我是申报的王珊，我接到了一封匿名信……里面全是芷君被绑起来的照片……”
“我是翟天，”翟天面无表情地说，“你现在立刻把这些照片送到巡捕房来，我们在这里等你。”
王珊挂完电话就立刻照办了，她火急火燎地把照片都送过来，发现也只是角度不同而已，里面只有姚芷君一个人，并没有看到小唐的身影。
“两种可能，”杜琅将烟斗拿在手里，眉头紧蹙道，“一，小唐已经遇害，但目前我们没有发现尸体，也没收到任何消息，这种可能性不大；二，他和芷君没有被关在一起，或许还可能趁机逃了出来。”
翟天沉默地思量了片刻，一直紧锁的眉头大有皱得更深之势，一言不发地把照片全都拢了起来，又再一次仔细看了一遍。
“我、我有什么能帮忙的吗？”王珊在一片沉默中，小声开口问道。
“你帮我把这些照片送到教会医院，亲手交到沈谅沈院长手里，能做到吗？”翟天抬起头看她。
王珊立刻点头：“我现在就去。”
她走了之后杜琅才问：“接下来怎么办？”
姚局长倏地一下抬起头，双手握成拳在桌上狠狠一锤：“全城搜捕！我就不信，他们还能带着人逃出这上海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