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隐情

小唐忙着哄姚芷君,还留在侦探社,等他们到巡捕房的时候,已经到了他们下班的点,没了小唐接待,翟天一看手表,赶紧去杜琅办公室堵人,杜琅叼着个烟斗叹气:“再早一点回去就不会被你堵着了。”

“我要看五年前一宗案子的卷宗,”翟天开门见山,根本不跟他废话,“死者叫王沛。”

“五年前你还在巡捕房,”杜琅问他,“有什么没破的案子是你没看过卷宗的?”

“她的死有可能被归于意外,没有分在未破的里头,”翟天看着他道,“你对这个死者有印象吗?”

杜琅点头:“原本已经忘了,但这次查白洁的案子,把王珊牵扯进来,我才想起来,这个王沛是前任申报总编王友承的长女,也是……”

“是龚戎的发妻。”翟天心里很清楚,越是牵扯到这种有头有脸的人物,案卷里就会记得越模糊,既然杜琅对此还有印象,他知道的一定比卷宗里的详尽,于是干脆说,“不早了,找个地方吃饭去吧。”

杜琅捏着烟斗的手一颤,拒绝道:“上回就是被你带去吃了不干净的东西,我拉了一个礼拜!”

“这次咱们上馆子去,不吃小摊了,”沈谅笑嘻嘻地上前来说,“上次无头尸案浦江商会那位卿小姐为了感谢天哥还她清白,出手挺大方的!”

“哦?”杜琅瞥了一眼翟天,“他那怪脾气,竟然收了?”

沈谅还是笑嘻嘻地回答说:“天哥才不肯收呢,我收的呀,所以今天是我掏钱,杜头儿你想吃什么尽管点就成!”

“那还差不多。”杜琅当然知道沈谅是担心他不肯去,有心来打个圆场,要是翟天这小子能有这劲头……不过因为他没有,所以骨头才这么硬,所以才是“活阎王”。他迈开脚步往外走,“那还等什么?走吧!”

杜琅和翟天的交情,当然不会是逮着机会了就大宰他一顿那么肤浅,点了一桌子酒菜,翟天也没心疼,倒是沈谅借口去上厕所去打听了一下饭钱到底是多少,还有点担心钱没带够,结果老板却说杜探长已经付过钱了,着实把沈谅感动了一把。

“其实你来找我,我就知道,这事儿是没法子瞒你了,”杜琅捏着颗花生米往嘴里塞,“王沛当年出事,确实流言不大好听,她当年是死于一场大火,你看现在百乐门金碧辉煌,原本什么样你应该也清楚,就是因为这场大火,之后才重新修整的。”

翟天进巡捕房之前什么活都干过,再加上百乐门在上海滩这么有名,想不注意都难,而且百乐门重新装修可不是一天两天,还是等他进了巡捕房之后才重新开张的,开张那天姚局长还要他一起去捧场,只不过那时候他忙着查案并没有去。

“你是说她死在百乐门?”沈谅刚好回来,听了一耳朵就问,“可是百乐门不是不招待女客吗?”

“是不招待独身女客,”杜琅纠正他,“如果是陪着男客一起去是可以的,白洁那晚就是和龚戎一起去的。”

“你的意思是,王沛当年也是和龚戎一起去的?”沈谅追问。

“不,”这次杜琅叹了口气,“龚戎说他没有去过,而且对自己的太太为何会出现在那里也表现出非常惊讶的样子,后来流言非常难听,说王沛是不甘寂寞,去百乐门寻欢作乐的,还说她有个姘头,奸情被丈夫发现了,为了脱身才在情急之下自己纵火制造慌乱,没想到阴差阳错葬身在了火海里,本来中年丧女就已经让王友承痛苦万分,再加上这种流言……那会儿龚戎已经是申报的总编了,有他在,舆论倒也没有太扩散。”

翟天安静了好一会儿,他不说话,沈谅也就没再多问,杜琅喝了杯酒,又夹了几块牛肉细细嚼着,过了一会儿才听翟天问道:“王友承后来怎么样了?”

“因为这件事受的刺激太大,从楼上摔下来,摔断了腿。”杜琅又喝了一杯酒,“要说起这人啊,都是命,王沛我看着也是个老实本分的女孩子,人没了还得受这种无稽之谈的累及,女怕嫁错郎啊!”

沈谅听出门道来:“怎么怎么,杜头儿你不信吗?”

“这种事稍微分析一下就会知道不可能是真的,”杜琅又夹了一筷子菜,边吃边问他,“白洁就是在王沛死后被弄进报社的,说来王珊也差不多是那时候进去的,芷君那时候还小,不知道这些,她要是知道,这几年怕也不会给龚戎什么好脸色看。”

这是肯定的,沈谅想到那小祖宗就皱起眉头来,翟天屈起手指在桌山扣了扣,沈谅看过去,听见他说:“这一桌子菜吃不完浪费了,去给侦探社打个电话。”

沈谅多机灵啊,一听就知道这是要请姚大小姐了,杜琅还有点犹豫:“这件事让她出面合适吗?”

“她是唯一的人选,”翟天摸着鼻子说,“王珊对她姐姐的死究竟什么态度,只有芷君能套出话来了。”

可惜姚芷君被小唐拉着出去吃面了,并没能及时接到沈谅的电话,沈谅回来时心情很微妙,他身后跟着进来了几个日本人,交谈得颇为愉快,进来之后就在翟天他们这桌隔壁坐下了。

因为隔得比较近,他们说话的声音也没有刻意压低,翟天忍不住侧着头看了他们一眼,杜琅坐的位置正好背对他们,眯起眼听了一阵,没能听懂什么,也就懒得听了,那群人中有一个朝伙计招了招手,点菜的时候说的是中文,翟天嘴角扬起一个轻蔑的笑意,倒是沈谅脸色越来越难看,翟天注意到他的手越捏越紧,有点意外地看到他连嘴角都紧紧抿起来,表情非常僵硬。

翟天伸手替沈谅倒了杯酒,他这才被惊醒般松开紧紧握成拳的手,杜琅眼皮也没抬,又捏了两颗花生米慢慢丢进嘴里,嚼了两下才问:“吃好了吗?吃好了就走吧。”

沈谅替杜琅叫了辆黄包车送他回去,这次杜琅没跟他客气,由着他提前把车前付了,翟天本想问他刚才怎么了,但他现在已经神色如常,还打趣起了小唐和姚芷君,翟天也就没多问了。

姚芷君是第二天才收到消息,知道王珊的姐姐死时还有这么难听的流言的,她第一反应当然是不信,这种无稽之谈,连无知妇孺都不会信,当即跳起来把沈谅臭骂了一顿,最后还朝他龇牙咧嘴的吼了一句:“老沈头你是不是皮痒了?东西乱吃了不起闹个肚子,这种话是可以随便乱说的吗?”

“这话可不是我乱说的,”沈谅缩了缩脑袋,“她姐刚出事那会儿,传得可凶了,龚戎那时候已经是总编了,他虽然没让这消息登报,但身为当事人之一,也从来没有出面解释过什么,不就是默认了自己太太红杏出墙?”

姚芷君真是出自本能地对龚戎充满了反感,眉头一皱又要说点什么,但翟天已经脚下一个使力,把他面前那把椅子勾到面前来,左手搭上去,找了个舒适的姿势道:“我们兵分三路,沈谅你去找老刘,去看看案发的公寓里还有什么线索,芷君你去王珊家里探望一下,试探她对王沛的死是什么态度。”

“那你呢?”姚芷君问。

“我……”翟天眯起眼睛,“我今晚得再去一趟百乐门。”

百乐门当然白天也营业,但晚上会更热闹一些,办起事来也方便,但姚芷君不能等到晚上再去找王珊啊,这天王珊请了病假,姚芷君也有个去探望的理由,小唐把她送到门口,将手里提着的糕点递过去,他有点犹豫地开口问:“要不……我陪你一起进去?”

姚芷君很嫌弃他:“你什么身份陪我进去啊?巡捕房探员吗?她明知道你是巡捕房的人,看到你会没有戒心?”

“可是她之前都很积极地配合巡捕房啊!”小唐声音低下来,又嘟囔了一句,“而且也没说一定要用探员的身份,就不能说是你朋友吗……”

可惜姚芷君根本没留心听,直接进去敲门了。

王珊家里很朴素,装潢得很简单,家具也很少,王珊开门的时候明显哭过了,眼睛红红的,说话时能听出明显的鼻音。

姚芷君进门来,把早就准备好的糕点递给王珊,问:“你一个人在家吗?”

“不是,”王珊显然不想多谈,招呼她坐下,“我家里只有凉白开,喝吗?”

“不喝了不喝了,你都这么不舒服了,赶紧坐下来吧。”姚芷君锲而不舍地又问,“你爸爸不在吗?”

“在。”王珊索性干脆说,“爸爸的腿不方便出来,就不招待你了。”

她拒绝得这么明显,姚芷君也不好再勉强,于是直入主题问道:“我一直在跟进白洁的那个案子,查到了些陈年往事,你姐姐……当年真的在百乐门有……”她斟酌了一下用词,最后才道,“喜欢的人?”

王珊的情绪自从听到“姐姐”两个字就开始激动起来了,等姚芷君说完,她终于忍不住了,站起来大声怒斥她:“你胡说八道什么!道听途说些乱七八糟的就开始怀疑对吧?我告诉你,那都是龚戎污蔑我姐的!”

“你先别激动,”姚芷君也跟着站起来,赶紧表态道,“我就说不信,你姐姐不可能是这样的人,所以才来找你求证嘛,我绝对相信你姐。”

王珊被她拉得重新坐下,胸口还因为情绪波动而起伏着,姚芷君小心翼翼地问:“可是你姐那时候为什么会出现在百乐门呢?”

“如果不是姓龚的在外面拈花惹草,让姐姐察觉到了什么,她怎么可能会去那种地方?”王珊冷哼了一声,“自己不检点,还倒打一耙!”

“你是说你姐那时候其实是去捉奸的?”

王珊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眼眶又红了起来,她恨恨道:“我姐姐的死一定不是意外,肯定是那对奸夫**妇害死她的!”

这次姚芷君结结实实地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