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1.
近来,沈山南面临的境遇并不怎么好。受关税及市场限制的影响,万邦的中高端皮具走势低迷,短板业务面临挑战。作为董事之一的沈山南自是一番焦头烂额,加上未婚妻的突然死亡,这番打击对他而言无疑为雪上加霜。
此时此刻,他站在23层落地窗边,看窗外斑斓夜色,心中却是一番长吁短叹。
看着看着,他突然想到了什么,面色一紧,目光直冲桌面,接着拿起手机编辑起消息来——
晚上八点半,苏兮靠在冰箱上阅读一份电子商报。锅里的水已经煮沸,她正握着一把意面往里下,置于桌角的手机叮咚一声响。
点开来看,是他。
“今天方便吗?我晚点儿想过去取手表。”
苏兮回复了“方便。”,趁扑锅之前拿起筷子在锅里搅了搅。
吃过极简的晚餐,苏兮将碗筷收入水池。刚才挤出几滴洗碗精,门铃忽然响了起来。她仰头看了一眼表,九点十三分,还真是说到就到。
提前收到了沈山南的消息,苏兮没顾上看猫眼便将拉开门,就在这一刻,她脸上的笑消失了。
一个面目全然陌生的年轻人,秉持一副气焰汹汹的架势,没有多余的问候,干脆连虚情假意的寒暄也省去了。
苏兮用流动的余光速速打量,他穿黑色运动鞋,黑色牛仔裤,上身罩着件黑色冲锋衣,拉链恨不得高到喉结处。
“你就是苏兮?”那人横眉冷目。
见他来意不明,苏兮不急着承认,反问:“你是?”
“我是黎露的弟弟。黎志远。”对方毫无掩饰之意。
苏兮稍作回忆,之前的确听黎露提起过这个人。可他的声音干涩粗粝,根本不像是二十岁出头年轻人该有的嗓音。即便如此,她却还是松了一口气,退后一步,就要请他进屋。
然而那人貌似并不领情。就在苏兮侧目的瞬间,他上前一步将她截住:“你就是苏兮!我见过你的照片!是你杀了我姐?为什么要杀她?”
苏兮虎躯一震,猛地仰起头: “不是我干的。我没有杀黎露。”
黎志远秉持一脸狰狞朝速速逼近:“别装了。我知道是你。我有证据。”他咬牙切齿地说着。
很快,苏兮被逼到了墙角,而黎志远并不打算停下来。
“要不是你从中做梗,我姐不会被行业禁足;如果不被禁足,她就不会回国内另谋出路;如果没有回国,她就不会惨死家中。这一切都是因为你!怎么,你还说你不是凶手?”
面对眼前形势,换做任何人都很难做到临危不惧。黑夜加深了恐惧的轮廓,苏兮明显感到双腿在微微颤抖着。
黎志远低吼一声,眼看就要扑上来,可正当他伸出双手,说时迟那时快一个黑影摇身一晃,没等苏兮反应便从侧方将黎志远撞上了墙面。
沈山南姗姗来迟。
然而黎志远没有丝毫就范的意图,转过身,就要发起新一轮进攻。
“小远!”
黎志远站住。被那声音成功制服。
“别这么叫我!”
显然,他们认出了对方。苏兮看得清男孩脸上的情绪——诧异、不信、疑惑、愤怒。
“小远,你怎么在这儿?”
“我说了别叫我小远!”黎志远站起身,用力将头扭向一边。
“我问你来这儿做什么?”沈山南加重了语气。
“我来找害了我姐的凶手,杀人偿命,我要替我姐报仇!”
“凶手?谁说她是凶手?报仇?你打算怎么报仇?”
黎志远愣了两秒,然后用哪种难以置信的语气冲沈山南开火——“沈山南,你看清楚!她是凶手,杀我姐的凶手!警方说有证据显示她是嫌疑人!你的未婚妻被杀,你却包庇着凶手!沈山南,我当初说什么来着?你根本不是真心爱我姐的!”
“我没有!”苏兮不遗余力地辩解着。
沈山南似乎并未被他一腔近乎狰狞的“正义”威胁到,随之正了正领带,严声厉色:“她究竟是不是凶手该由警方查证!而不是你来审判!”
“……”
“志远,你先回学校。”良久,他的语气软了下来。
……
“人渣!”黎志远往地面啐了一口,拽了拽衣角,将滑落至胸口的拉链拉高。
转身要走,却被苏兮一口叫住——“等等!”
“我们见过。对吗?”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他下意识扶了扶帽檐,脖子往冲锋衣领里缩了缩。
“不知道吗?我以为你跟踪过我。在咖啡店。”苏兮横眉。
黎志远喉头一软,却毫无妥协之色:“我不是跟踪。是调查。”
苏兮还想追述些什么,沈山南却一步跨到了她面前,作出保护的姿势:“你跟踪她?黎志远,你跟你姐感情深我能理解,但结果还是等待警方的进一步信息为准。我建议你不要胡乱猜测更不要感情用事。调查案情跟判断有没有罪都是警方和法院的事情。我们静候结果,而你,千万不可以生出额外的事端。”
黎志远不再作声,发狠的目光死死盯住苏兮的脸。分秒凝滞,突然猛地转身,一头扎进黑漆漆的楼道。
苏兮不过是佯装镇定罢了,她的脸早就变了颜色。
沈山南前后左右打量着苏兮,三份关切七分紧张地问她有没有受伤。
苏兮轻揉被撞痛的肩膀,说,“幸亏你来了。”
沈山南伸手关门,她却突然转过身:“你也听说项链的事了?”
他脚下一顿,没说话。
“我没有杀黎露。那条掉在现场的项链我早就弄丢了!我不知道它为什么出现在那儿!”
沈山南面色紧绷,却还是选择了冷静。
“我最好的朋友被杀,而我因为一个荒诞又真实的理由被警察定性成了头号嫌疑人。”苏兮靠上墙面,无力感丛生。她觉得自己像是一艘即将入水的巨轮,沉重到无力挽回的地步。
沈山南静静走上前,“你该冷静,警察给你施压根本算不上什么。”
苏兮反唇相讥,“可这是谋杀,不是简单的被企业领导训话!我要是没有足够的理由解释清楚我就彻底完了!”
苏兮一顿没来由的歇斯底里。
紧接着,四周陷入一种虚妄的死寂。
良久,在钟表走针的“嘀嗒”声中,沈山南轻启其齿,“我相信你。”他说。
他的语气很淡,淡到苏兮听不出这句话究竟真几分。
她迟疑,缓慢地仰起脸。“什么?”
“我说我相信你。”
“你信我?”
“相信。”
“为什么?”他肯定的语气反倒催生了她的疑虑。
“因为黎露说过,你是她最好的朋友。因为我有辨别是非善恶的能力。因为你的眼睛看上去很善良,里面没有跟凶杀有关的任何情绪。”
这下苏兮彻底愣住了。她看着眼前的这个男人,不禁陷入深深的迷惘。他镇定、理智,一字一句条理分明,面对自己这样一个杀了未婚妻的嫌犯,他没有暴跳如雷,反倒是选择了信任?
沈山南将门反锁,转身往屋里走。然而没来得及坐下便被苏兮一语拽住。
她怯生生地问道:“沈先生,您……真的一点不也怀疑我?”
沈山南顿足,眉宇间写满了郑重。“你这是在怀疑我的居心?苏小姐,我的未婚妻被人杀害,我的伤心程度不是外人所能轻易见到的。可难道伤心就一定要弃理智于不顾吗?现在凶手不明,越是这种时候就越应该清醒。我最终的目的不是怨谁怪谁或针对谁,而是得到一个合理的、证据确凿的真相。而在这个真相到来之前,我必须比以往的任何时候都理智都坚强!只有这样,才能够避开愤怒制造的迷雾,看清楚一切背后的真相。”
他一脸从容,一字一句掷地有声。他说这番话的时候目不转睛盯住苏兮的眼睛,似乎要将她看穿。
是警告吗?苏兮暗暗揣测,为什么明明是在安慰,却又像是含沙射影?
“所以,刚刚您说的那番话我并不完全认同。”
“什么?”这下换沈山南惊讶了。
苏兮将目光从地面上拾起,转而投向他的脸。“我不相信警察的看法,至少目前不信。我清楚地知道自己根本就不该被列入嫌犯名单!所以想自行调查,尽早洗清嫌疑,也尽早查出谋害黎露的真凶。”说到这儿,她顿了顿。然后抿了抿嘴唇,继续道:“所以您,愿意帮我吗?”
沈山南并未立即作答,眼里闪过一丝商人特有的狡黠。
“您愿意吗?”苏兮又问了一遍。
沈山南看向茶几中央的bacardi兰朗姆跟切分好的半只新鲜菠萝,他问她,你会做pina colada吗?
苏兮不明其意,却还是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那就要看你的pina colada做得怎么样。”他说。
一丝浅浅的微笑划过嘴角。苏兮知道,这并非刁难,而是默许。
这一晚,他们没有再举杯倾诉,也没有向彼此流露自身的软弱。他们谈起了刚刚那位不速之客。
据沈山南说,黎志远是黎露唯一的弟弟,还在上高中。但姐弟俩关系并不是特别好,打从父母离异那天起,黎志远就成了黎露身上的寄生虫。他对黎露多少是有些怨尤的,将导致父母离异的罪责归结到了她的身上。
“当然,这一点我也是跟黎露结婚前才知道的,有一次我们约好一起晚餐,她在小区附近等我的时候被志远拦了下来。我上去帮她解围的时候才知道了他们之间的这层关系。”
“所以,苏兮每个月往国内打钱都是给黎志远的吗?”
沈山南点头。
“苏小姐,虽然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但还是希望你别往心里去。志远还是个孩子,父母离异后姐姐成了他唯一的依靠。现在他的天塌了,他难免会钻牛角尖。”
苏兮摇头:“不会。再怎么说都是我欠黎露的。”一想到闺蜜,她的眼眶又红。沈山南动动嘴想要说些什么,可苏兮没给他这个机会——
“对了沈先生,我一直忘了问,您跟黎露究竟是怎么认识的?
沈山南若有所思地撇开眼,目光落向苏兮的侧影。“酒会。别提多混乱的一晚。睁开眼睛的时候她在我身边睡得正香。”
话罢,他笑了。那笑容中却似乎隐隐藏匿着什么。苦涩?失落?感伤?或是尴尬?他觉得自己是个坏人,接受了一个不喜欢的人,只为忘掉那个喜欢的人。
待酒杯见底,沈山南看了看手表,然后面无表情地说:“不早了。我得走了。”
个小小的举动似乎成功唤起了苏兮的某种假设。要知道,在短短的几十分钟里,他已然看了很多次表。
“您这是……还有要事吗?”话语中充斥着试探。
沈山南摇摇头:“没什么。lisi在等我。”
lisi?这又是谁?是女人吗?难不成除了黎露他还有别的女人?
然而没等她要到答案,沈山南的手机响了起来。他换鞋出门,挥手作别。
当晚,苏兮收到一条短信。“以后就别沈先生沈先生了,听着别扭。就随黎露,叫我山南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