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1.

你的人生可以在一夜间被颠覆,也或者,只需要一杯咖啡的功夫——

原以为跟警察之间的对峙暂时告一段落。然而没过两天,苏兮再次受到了传唤。

难道警方又掌握了什么新的线索?她本该为案子的推进感到高兴啊,可怎么反倒忐忑起来了?

出现在面前的还是上次的两位警官。然而这一次,他们的态度似乎有些不同。

“你说你跟死者是朋友?” “张飞”面无表情地问道。

“对。”

“普通朋友?”他的语调并未上扬,仿佛早已对五花八门儿的谎言产生了免疫。

“对…….”莫名的紧张油然而生,苏兮双手交握成一个拳头。

“张飞”双手环胸,“苏小姐,恐怕事实并非如您所说吧。” 他顿了顿,深邃的目光平行射入苏兮双眸。“你对我们撒谎了。”

苏兮向后缩了缩,动作很小,可能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

“警方根据死者家属的口供以及死者遗物,发现你们的关系非同寻常。”

苏兮倒抽一口凉气,如鲠在喉。

“苏小姐,你跟被害人到底是什么关系?”

看来瞒不过去了。苏兮深深吐了一口气,十指不自觉地搅在一起:“她,是我闺蜜。”

“之前为什么不实话?”

“怕被怀疑。毕竟——”她顿了顿,“毕竟我们之间发生过那样的事情。”

“哪样的事情?”

面对年轻警官的紧追不舍,苏兮心生抵触,没好气地撂了句——“私事。”

“张飞” 冷冷一笑,“那你再看看这个。”

警方所掌握的远远不止苏兮预想得那么简单。就在她一遍又一遍矢口否认的时候,一只其貌不扬的塑胶袋被悬至眼前。

“这是什么?”她刻意收敛了目光,以那种漫不经心的语调以示抗拒。

然而就在目光落定的瞬间,苏兮狠狠顿住了。没等警察发话,她抬手照着自己领口一阵**。

没有?怎么可能?

然而她很快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对了!怎么忘了呢!回国之前就已经弄丢了呀!

透过薄而密封的塑胶袋,苏兮紧盯其中证物,喃喃自语着:“不可能的!它怎么可能在你们手上?”

“不可能?是万万没想到吧!确切地说,这条项链被你不小心落在案发现场了。”

苏兮手头的动作戛然而止,刚才生龙活虎的气势也**然无存。

沉默的空气将问讯室狭窄的空间填满。

“是你的吗?要不再仔细看看?” “张飞”眉头高扬。

“不知道。”苏兮有意回避,将脸转向一边。

“还是,不承认?”

“……”

她重新看向“张飞”的脸,不过是为了使自己看上去显得理直气壮一些。“我的确有条差不多的。”

“准确来讲,是一模一样!” “张飞”抬高了嗓音,与此同时几张彩色照片凌空落下,“这是在死者遗物中发现的,左边那个是你吧,脖子上戴的就是这条项链!”

苏兮看着桌上的那张合照,鼻头一酸,眼睛“唰”地一下就红了。

没错,毕业那年的弗拉明戈音乐节,在西班牙南部的安达鲁西亚。那时候她们还那么好,总觉得时间过得太慢,还有大把光阴可以挥霍,以为有生之年都能够陪伴在彼此身边。

多讽刺!温暖依存的纪念物此刻却成了用以给自己加罪的证物。想到这儿,她不禁挤出一个苦笑。然而这痕迹稍纵即逝,取而代之的是一脸淡然之色。

“这世上一模一样的项链有很多。”她抬了抬下巴,据理力争。

“那就再仔细看看。”

“张飞”说着,将塑胶袋翻到背面故意露出搭扣处刻着的那两个字母,字母实在太小,如果不刻意去找根本注意不到。

苏兮的目光在搭扣处落定,心里咯噔一沉。“那又怎么样?你们有确凿证据吗?能证明这条项链就是我的吗?就算证明它是我的,又能证明是我当日掉在现场的吗?”她出言反驳,可即便语气再怎么坚定也掩不掉内心打鼓。

事实上,没有谁比苏兮自己更清楚这条项链的唯一性了。这是初恋送给她的二十岁生日礼物,亲手设计然后交由信任的银匠打造,搭扣处还刻上了她名字的缩写——sx,世间仅此一条。因此即便分手多年,苏兮也还一直将它戴在身上。日子久了,从寓意满满的信物逐渐变成了身体的一部分。

“你认为呢?”

“我认为没有。因为我非常确定在我最后一次欧洲旅行之前这条项链就已经不见了!当时我还发了朋友圈询问有谁看到过,却没得到任何回应。”

“如果现在有证据显示这条项链就是你的呢?”

“有人栽赃!”苏兮斩钉截铁。

“苏小姐还真是沉得住气。栽赃?那你认为是谁栽赃你?”

苏兮做了深呼吸,秉持一脸镇定反唇相讥:“谁栽赃我?这难道不应该是你们警察调查清楚的事情吗?”

“张飞”沉着脸不说话,眉头紧紧拧在一起,似乎是在想办法让苏兮招认。

良久,自始至终一言不发的老警察终于开口了。他看上去明显更加稳健老练,“小张,你先休息休息。”

“武老师,我——”

老警察命其打住,转身面向苏兮:“苏小姐,现在还处于问讯阶段,您知道什么就如实说出来。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这一来是为我们警方提供线索,二来更是为您自己洗脱嫌疑。”

说着,他端起一只纸杯轻轻置于苏兮面前,“来,先喝口水,慢慢说。”

苏兮看着眼前的水杯,审时度势了一番。

仅仅三天时间,自己从报案人升级成为嫌犯,这样僵持下去想必没有任何好处。可是该从哪里说起呢?从自己为什么回国?从为什么突然出现在凶案现场?还是从为什么隐瞒?那项链又是怎么回事呢?

原本清晰的逻辑在这种情况下竟然绕成了一团乱麻……

“苏小姐,您跟死者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需要您极力掩饰你们之间的关系呢?”

苏兮欲言又止好一会儿。终了,慢慢吞吞地说道:“我们矛盾很深。”

“为什么?”

“利益纠纷。”

老警察似乎早有预料,并不感到过分吃惊。他微微颔首,眉头轻轻挑起:“那就先聊聊这件事吧。”

2.

“黎露是我闺蜜,确切来讲,我俩上小学那会儿就认识了。后来有幸到了同一座城市留学我们在异国他乡互相支持,感情非常好。毕业后我在一家欧洲中高端皮具企业做起了采购,而黎露进入了一家物料中介公司。随业务需求增进,我们之间的合作也越来越多。后来因为个人原因,我决定辞去职务回国发展。

我们之间原本没有任何问题,可临走了却发生一件大事。我递交辞呈,公司也批了,但离职前夕除了相关业务的交接我还不得不完成手头的最后一项合作。

那是任职期内的最后一个项目,我多少有些私心,利用职权私下跟黎露达成协议。本想从中小捞一笔两人分利,怎料黎露以公司的名义授权下了订单,已经投入生产了我司这边却出了问题,迟迟没有打出预付款。我以为自己的行为被公司发现,都已经做好了最坏的心理准备可情况却并未出现任何反转,仅仅是预付款到账时间被推迟了72个小时。这种情况以前也偶有发生,有时候是公司财务系统出了问题,有时候是对方公司某个环节出了问题,所以我当时并没有过度在意。

可后来我才知道。黎露就不那么幸运。就在这短短的72小时里,他们公司察觉到了项目中的端倪,立刻以最快速度查清了这背后的猫腻。后来黎露的行为被定性为商业欺诈,她前脚走出会议室,后脚就被保安禁足,一小时之后箱子被扔出了办公大楼。可她不仅仅是被老东家轰出门那么简单,没过半个月整个儿行业都将她划入了黑名单。

黎露当时一口咬定是我耍了手段。我一再解释,可她钻进牛角尖里怎么都出不来,我俩就因为这件事彻底闹掰了,到了老死不相往来的地步。”

“既然老死不相往来,你为什么还在案发当日出现在她家门口?” “张飞”突然发问。

“辞职后半年,我空闲了一阵子,给自己放假,环游欧洲。这期间我经历了一些不可思议的糟心事,理解了黎露当初的愤怒,心结解开。我是打心眼儿里原谅了黎露,于是决定找个机会给她郑重道歉赔偿她损失。结果正好从一个朋友口中得知她马上要在国内和神秘未婚夫结婚的消息。于是我精心计划了一番,准备在婚礼前突然出现给她个大惊喜,最好能就此跟她冰释前嫌。”

“精心计划?计划杀人吗?” “张飞” 冷不丁冒出声。

苏兮顿了顿,扬起下颚,目光静静瞥向一边。

“在这样的计划下,我回到了国内。我猜应该是基于之前的矛盾,黎露并没有寄请帖给我。但即便如此我还是决定前去道喜。为了避免婚礼上不可知的尴尬,我打算提前一天去找她。那天我一下飞机便赶往她家,可是我无论如何都没想到我看见的竟然是她的尸体!”

“张飞”面无表情,只顾面对电脑一番敲打。武姓警察则若有所思地点着头,苏兮知道,他这是没听出什么可疑之处。

苏兮正要往下说,却被对方抬手打断:“对了,关于死者的未婚夫,你知道些什么?”

苏兮想了一下,眉头微蹙。“据我所知黎露是闪婚。这事儿发生在我们失联以后,我也是从朋友口中听说的。我俩发生矛盾之前她才刚跟那个男人交往,那个男人看起来挺神秘的,我没见过,不过听说是个有权势的人。我也好奇打探过他的个人情况,可是黎露总说让我别心急,等到尘埃落定的时候再告诉我。不过我觉得那个男人对她很好,恋爱以后黎露整个儿人都变得开朗起来了,经济上也得到了支持吧,总是请我们去高档地方消费。直到……”

“直到什么?”

“直到那人前两天来找我,我才知道,黎露的未婚夫就是沈山南。”

苏兮说完,武姓警察轻轻点头,目光随即在塑胶袋上停顿,“那么关于这条项链,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这条项链我真的不清楚怎么回事。因为一直戴在脖子上反倒很少去注意。最近一次想到它是在一场告别旅行的途中。进安检之前我去卫生间照镜子,无意间发现它不见了。但具体是什么时候丢的,我的确不清楚。”

……

待苏兮陈述完毕,武姓警察冲“张飞”使了个颜色,两人一前一后起身出去,留苏兮在此静候。

一扇门,严严实实阻断了苏兮的视听。

即便只一墙之隔,可两位警察还是刻意压低了音量。

“小张,你怎么看?”

“就目前掌握的线索来看,很可能是熟人作案。经过我们前期调查,从嫌疑人苏兮的叙述来说她是具备作案时间的,但目前所掌握的动机尚不充分。而且通过检验科发来的报告来看,在这条项链上并未发现她的指纹,也没有任何有力证据显示物证就是她的……”

“武老师,您呢?”

“先放人!”

“放人?可案发现场的项链很明显是她的!这是事实!”

“那也是没有确凿证据的事实。”

“武老师,可根据被害人弟弟的口供——”

良久,武姓警官沉吟:“小张,咱们查案是细活儿,切不可操之过急!抓人要讲求证据确凿。所以我们现在要做好三件事:第一,细致地调查此事,搜集更多未掌握的情况。第二,给受害人家属以交待。第三,在未被正式指控罪之前,尊重苏女士的权利。我这么说你明白了吗?”

“明白了。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