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章 重启
位于冬月市鼓楼区致民路的X公司总部，外观看上去并不显眼，甚至连一块像样的招牌也没有。
金属和玻璃包裹着整个大厦。
隔着一条街的距离，吴虞观察了半晌也没弄明白出口和入口在什么位置。
这像是个完全封闭的建筑，一层由水泥和着钢筋构成，似地基一般的耸出地面来，三两米高的距离，完全将街道和周围建筑隔离开来，但它丝毫不加装饰，若不是细看，吴虞甚至会认为这是一处烂尾楼，可它确确实实是X公司的总部大厦。
张了上班的地方位于地下负一层，由地下车库进入，至于楼上，她也不曾去过。以往吴虞来接张了下班，也只是远远地等在地下车库出口。
“有电梯可以去楼上，不过需要验证指纹。”张了说。
“没有其他办法上去吗，比如消防通道，楼梯一类的？”
“应该有，不过我从没见过。”
两个人合计半天，单单是简单的进入地下车库便成难题。
正苦恼时，方博士的电话打了进来。
“到我这儿来一趟。”
不等吴虞说话，方博士便将电话挂断，两个人不得不去往方博士家中。
刚一进门，吴虞便愣住了，一个虚幻的人影和方博士对坐着，单单是瞧背影，吴虞便认出了它。那是由彩虹计划机器镜像复制出来的，吴虞的意识，曾经不止一次的干扰过吴虞，但现在，它安静地坐着，正和方博士聊着。
见吴虞到来，方博士只是摆摆手，示意两人过去。
方博士没有说“怎么才来”，“有什么打算”之类的话，而是看着人影，对吴虞说：“机会来了。”
这让吴虞一头雾水。
他好不容易摆脱了这个令他头疼的虚拟意识，现在再次出现，还跟方博士遇上了。
“什么意思？”
“想必，你们已经见过面了吧？”方博士问。
吴虞点点头。
人影也在此刻转过身来，它像极了全息投影之后的吴虞，可它是虚无缥缈的存在，没有任何实体，甚至可以轻易地穿过它，可被它正眼盯上的时候，吴虞还是心里一紧。
这是种复杂的滋味，在同一个世界中，见到了自己，很难让人不怀疑自己，那是带有恐惧意味的凝视。
“Sam可能犯了一个大错。”方博士有些得意地说：“以前进行的实验，但凡志愿者连接彩虹计划之后，意识进入彩虹计划机器，再被镜像复制一个意识出来，Sam会将复制出来的意识稍加修改，再引导回真实世界中，而那些没能走出虚拟世界的意识会被区分为本体和复制体，再分别送入虚拟世界和Limbo中，可是你不一样。”方博士看着吴虞。
接着说：“你没有被Sam引导，你也不是志愿者，你的意识没有被区分，也没有被分别送走，所以导致你的本体意识和复制体出现在同一个身体里，这让你意识到了自己进入了虚拟世界，我管它叫苏醒，或者说是一种警惕性的觉醒行为，到目前为止，整个彩虹计划机器中，存在着至少三个吴虞，本体和两个复制品，另一个应该是在Limbo中，这会是一个机会。”
“什么机会？”吴虞问。
方博士笑了笑，“欺骗Sam，让你其中的一个意识回到真实世界中，消灭Sam，永久的关闭彩虹计划。”
“我不太明白，要怎么回到真实世界？”
“我说了，只能是欺骗Sam，让它认为你已经臣服，从而引导你回到真实世界。”
“要怎么操作？”
“这个由我来进行。”方博士似乎刻意要避开这个问题，“现在要做的是，你们决定一下，由谁回到真实世界，来拯救这一切。”
吴虞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人影，而后皱着眉，问：“我和它之间，还需要问，需要选吗？”
“当然。”
“可是，为什么？”吴虞问：“我才是本体，它只是一个复制品，难道你认为它会比我强？或者说，你认为它会愿意帮助我们脱困吗？”
“它当然比你强大。”方博士的语气显得不容置喙，“经过Sam的改造，你具备的一切，它都具备，而你不具备的，它还是具备，不过为了公平起见，我认为应该知会你，让你们自行商量，做出选择。”
吴虞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现在会是这个局面，需要和复制体之间来进行竞争，而且是在完全没有竞争力的情况下。
“你怎么知道它不会被Sam控制？”吴虞反问道：“至少在这一点上，我是有优势的，我不会被控制，而它身上有着太多不可控的因素。”
“刚才博士已经说过了，前提是在欺骗Sam的基础上，如果没有这个前提，我当然会被完全的控制，但是现在，我们要做的是欺骗Sam，让Sam意识不到我的威胁，从而达到目的。”人影说。
方博士附和道：“对，这个前提很重要。”
吴虞怒极反笑，“可是，博士，你想过它的目的吗？为什么他会愿意帮助我们？”
“很简单，这件事情结束之后，你们可以清除别的复制体，但是，我必须活着，在真实世界中活着，一具3D打印的身体，我想对于你们来说，不算是什么高昂的代价吧？”
方博士点头表示认可。
可吴虞并不这么认为，“岂不是说，以后会有两个我？你难道还要住进我家，认我爸妈？”
“不，到现在，我已经知道我是怎么来的，我的要求只是一具身体，从此两不干涉。”
“你以为我会相信你？”吴虞反问。
方博士招手说：“先不要激动，这件事还在商量，你可以不同意，虽然我还是会进行，不过你得想清楚，如果我一旦成功，而你没有做出应有的贡献，我会将你作为复制体来处理掉。”
“你是在威胁我们？”张了问。
“算是吧。”方博士一改之前的态度，“这件事做起来很麻烦，稍有不慎，我付出的将会更多，我也赌不起了。”
吴虞看着面前的人影怔怔出神，对于这样的局面，他显得有些手足无措，但短暂的迷惑之后，吴虞很快理清了思路，也发现了问题的所在，“博士，你要怎么欺骗Sam呢？还有，你要怎么联系上Sam，又怎么让Sam相信它？”
“这不是现在你应该关心的问题。”
“呵呵。”吴虞自嘲地笑笑，“我算是明白了，你一直跟Sam有着某种联系，对吧？或者说你们之间一定有着某种相互制衡的关系，否则它怎么可能在将你囚禁在虚拟世界中之后，还给予你想要的一切呢，包括妻子和女儿，你曾经说过，Sam是没有感情可言的，现在看来，Sam并不是没有感情，至少Sam懂得畏惧，不是吗？”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同意或者不同意，给句话。”
讲出这些之后，吴虞反而变得放松了，方博士的态度一变再变，看得出是个有城府的人，否则在设计构建彩虹计划机器的最初时，又怎么会想到要构建Limbo这样的地方呢？
那是个监狱，专门为Sam准备的监狱。
说好听些，这叫未雨绸缪，说不好听的，这就是城府。一个还在萌芽状态的人工智能，方博士就已经为它准备好了“墓地”，这样的举动，细细想来确实有些心惊。
此时，方博士想要做的事，几乎用不上吴虞了，可还是一味的在征询吴虞的意见，这不得不让吴虞警惕，这世上没有免费的午餐，既然需要吴虞首肯的事，那么相应的，必须要付出一些代价。
但让吴虞不安的并不在于此，真正让吴虞觉得不安的是方博士和Sam之间真正的关系，如果只是制造者与被制造者，人类与人工智能，那还好说，就怕方博士并不是真心的想要帮助吴虞，离开虚拟世界会发生什么没人能预料，到时方博士真的战胜了Sam，回归到真实世界，如果继续进行实验，或者是有的别的想法，这都是不可控的因素，毕竟在虚拟世界中的东西没有办法折射到真实世界，换句话说，在这里发生的一切，可以说是发生过，也可以说没有发生过，毕竟这是两个看似相同却又完全不同的世界。
“如果我同意，我需要做些什么？”吴虞试探性地问。
方博士嘴角一掀，大概猜到了这个结果，“很简单，再去一趟Limbo，只不过这一次不是去启动自毁程序，你也知道，Sam将按键的功能已经做出了修改，这一次进入Limbo与以往不同，这一次需要你和它一起进入。”方博士看向人影，“两个意识于一身，这对于这次行动会有所帮助，你大概也知道了，它有着你所不具备的能力，关键时刻一定能帮上你的。”
“你还是没说，我需要做些什么。”
“不用急。”方博士面露微笑，但看着让人有些不舒服，“这一次，你还是由消防通道进入研究所，只不过任务不一样了，在真实世界中，你在研究所干了什么，这一次你仍旧干什么，不过需要注意的一点是，不能让Sam看到第三个“吴虞”，我想你明白我的意思，你得骗过Sam，将做过的事再做一次，但与以往不同的是，无论你进行到哪一步，我是指你在研究所的过程中，只要看到哪些玻璃槽后侧的红灯亮起，你就必须停止一切行动，接下来由它来接管你的身体，完成接下来的任务。”
“这是什么意思？”
“我已经说过了，这是一次欺骗行动，你还是要去阻止“吴虞”比你早到密室，同时，红灯亮起时，意味着Sam正试图操控你的身体，Sam会发出指令，只有被复制出来的且被Sam修改过后的意识才能接收到它的指令，所以，红灯亮起，由它来接管你的身体，完成Sam的指令，让Sam误以为已经将你控制，从而欺骗Sam，让它将你们引导出虚拟世界，到时候，你们再毁掉Sam和彩虹计划，懂了吗？”
“为什么不能让Sam看到Limbo中的“吴虞”？”
“其实也不是完全不能看到，详细的说是不能让Sam同时看到你们两个，这会让它意识到其中一个“吴虞”是由我送入Limbo中的，Sam自然会阻碍这次行动，从而达不到欺骗的作用。”
吴虞半信半疑的点了点头，一旁的张了问：“看来，没我什么事？”
这时，所有目光才转移到张了的身上。
方博士点点头，“这一次确实没你什么事，你可以留在我这里，也可以去做别的事，等待他们的消息就是了。”
“我很好奇。”张了说：“Limbo中的情形完全和真实世界一样，到时候，由谁去研究所正面牵制张硕和另一个“吴虞”？如果没有人去做这件事，那么张硕和“吴虞”的意识都可能会受创，不是吗？”
听完张了的话，方博士的脸色顿时有些难看，犹豫了一下之后，说：“你说的很对，是我疏忽了这一点，那么，你还是跟着吴虞进入Limbo，去正面牵制，好吗？”
张了点头表示同意，接着又问：“所以，方博士你还有蓝色的药物，是吗？”
“对。”
看方博士大方的承认，吴虞心里有些不悦，总有种被欺骗的感觉，但又不好当场发作。
“如果我回到了真实世界，我该怎么去战胜Sam呢？”吴虞问。
“很简单。”方博士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你找机会，先切断所有电源，然后找到彩虹计划的主体机器，拔出Sam的核心芯片，这样Sam自然就会被困住，我也就能脱困。”
“就这么简单？”吴虞问。
“对。”
吴虞皱着眉，“可是研究所已经被毁了，我要到哪里去找彩虹计划的机器？”
“找A先生，机器应该在X公司的腹地里，至于你该怎么进入X公司，这个就需要你自己去琢磨了。”
“我自己琢磨？”
“不然呢？”方博士冷着脸，“彼时，我还被困在虚拟世界中，难道要让我带你进X公司不成？”
吴虞撇撇嘴，不再多问。
这是个极为草率的决定，至少吴虞是这么认为的。
在离开方博士的住所之后，两个人也没有再去X公司，径直了回了自己的居所。
两个人都不吭声，静静的坐了会儿，张了这才起身到厨房里准备晚餐。凌乱不堪的厨房用具让张了觉得有些心烦，要是换做以往，照她强迫症的性格，一定会先收拾干净才做饭，可是今天，她实在觉得有些累了，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她想起了一件一直被她忽略的事。
Sam将方博士送入虚拟世界之后，给予了方博士所想得到的一切，可是吴虞和张了在进入虚拟世界之后，非但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反而处处都变得不顺心，这该怎么解释？作为Sam的制造者，方博士享有特权吗？
张了苦笑着摇头，都什么时候了，还在想这些无聊的事？
她收拾碗筷时，无意间却看到了天花板的角落里闪着红光，很是微弱，但幽暗的厨房里还是一眼被张了看穿。
这是个什么东西？
短暂的思考之后，张了缓缓地走出厨房，将正在沙发上打盹儿的吴虞叫醒。
“屋里有监控。”她压低了声音，又补了一句，“别东张西望地看，客厅里应该也有。”
吴虞面色凝重，“有人在监视我们？”
“对。”张了接着说：“现在该怎么办？”
“是A先生搞的鬼？”吴虞说：“或者是，方博士？”
“要不咱们先离开这儿？”
吴虞看了看时间，“现在已经晚上12点了，再出门，会引起怀疑，咱们还不知道是谁在监视，不如静观其变。”
“还观什么变？”张了对这个答案并不满意，进入虚拟世界已经过去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如果是最开始的一段时间里经历这样的事，她或许还会听从吴虞的意见，可现在却不行。前脚刚答应方博士再进入一次Limbo，后脚便发现被监视，张了有种强烈的预感，这不会是一个巧合。
吴虞的居所早已经不是安全且温暖的小窝，此时它更像是一个牢笼，一个用不上看守的牢笼。
在张了的坚持下，吴虞跟着出了门。
午夜的街头谈不上冷清，三三两两的人行色匆匆，张了和吴虞找了家店坐下来。店员似乎已经有些困了，见到客人也不打招呼，慢悠悠地走过来，眼睛微眯，拖着声儿问：“两位要点什么？”
“两杯凉白开。”
店员也无意推销菜品，只淡淡地说句：“我们十二点半打烊，如果有需要再叫我吧，稍晚些厨师们该下班了。”
张了应声，店员“识趣”地走到一旁，倚着桌子，不再言语。
“你说这次方博士打的什么主意？”
“不清楚，总觉得不会是什么好事。”
“也不好说，我总感觉他是有求于你。”张了正色道，“或许家里的监控就是他让人装的，至于目的，自然是确保我们会一直在，这中间不出岔子。”
“可是我有什么可利用的？”吴虞不解地说：“我对这些事也只是大概的了解了一点，要说核心的东西，我是一点不知道，他能在我身上得到什么？”
“或许就是因为这个他才选择的你。”张了忽然想起另一个点，“你看张硕，他同样是跟你一起进入的Limbo，可是方博士为什么不选他，偏偏选你？张硕对彩虹计划这些事虽然算不上是门清，但比你知道的要多得多，所以方博士只能选你。”
“你不提我倒是要给忘了，整个冬月市外围根本没有任何东西，张硕说要带着家人离开这里，他能去哪儿？”
“也许这只是一个借口，如果此时冬月市的居民都认为，整个世界只有冬月市这么一点大，那么张硕离开这里，一定也会发现这一点，可他没有回来找你，也再没有出现过，这就是疑点。”张了说。
“要不我们去张硕家看看？”
张了点头同意。
付了白开水的餐费，两个人打车前往张硕的住所。
让吴虞没想到的是，这一次拜访几乎刷新了他对这个世界的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