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章 相拥
是张了。
去而复返的她似乎对眼前的景象司空见惯。
在跺了跺脚之后，围着吴虞的一群人总算是注意到了她的存在，不过这一群以彭飞为首的人并没有打算攻击张了，在看了一眼之后，接着对吴虞龇牙。这让张了觉得有些奇怪，能听见跺脚声并回头查看，至少能证明这些人是有意识的，并不像是被操控的感觉，但他们此时却围着吴虞，不肯离去。
这是怎么回事？
张了抡起门边的金属架猛地朝着其中一人砸过去，“过来啊，我陪你们玩儿！”
这样的举动并没能激怒这个人，他反而爬上玻璃槽，朝着吴虞追去。
张了顿时有些急了，看来这些人的目标很明确——吴虞。
“你快走！”
“拼了吧！”张了咬着牙，“我们没时间了！”
吴虞反问道：“怎么拼？”
大概意思只有张了最为清楚，这些人都跟彭飞一样失去了痛觉，即便是将其打翻在地，他们似乎也不会有任何感觉，下一秒站起来，倒下去的便可能是吴虞自己。
“到我这儿来！”
吴虞冲过来，出了门，张了顺势将大门关上，内里顿时传来击打玻璃门的响声。
“这顶不了多久！”
“那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跑吧！”吴虞显得有些急不可耐，看了看时间，距离离开Limbo的时间只剩下不到两分钟，可眼前的玻璃门已经在众人的敲击下有了破裂的迹象，“方博士说的没错，Sam已经觉察到我们的举动了，自毁程序已经被它暗改了！”
“往哪儿跑？外面可都是守卫，要是受了伤怎么办？”
“你在这儿撑一下，我去主室里看看！”
张了咬咬牙，答应了。
吴虞向着主室飞奔，好在一路上没遇见什么人，主室里张硕正将“吴虞”搀扶着进入电梯，等回过头来时，却看见吴虞正站在自己背后，不由得吓了一跳，“你怎么……在这儿？”
“来不及解释了！”吴虞急切地问：“整个彩虹计划机器的主体在哪儿？”
“就在那儿。”张硕指着不远处的角落，“怎么了？”
“那密室那边的是什么机器？”
“那只是一些承载体，有些是单纯承载数据的，有些是承载Limbo，有些则是……”
“这里有没有跟Limbo有关的设备？”
张硕做思索状，之后出声说：“应该有，你问这个做什么？”
在张硕的带领下，吴虞来到彩虹计划机器的主体前，看着密密麻麻的按钮和线路，他一阵头大，在接通电源之后，整个机器运转起来，张硕急忙拉住他，问：“你要干什么？”
“得毁了这玩意儿！”
“那也不用启动它啊？”
“你不懂！”
吴虞不管不顾地在密密麻麻的按钮中胡乱按了一通，整个机器只是发出一些噼啪声，但周围的环境丝毫没有改变，眼看着时间要到了，吴虞彻底没辙，浑身像是失去了所有的支撑，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呆呆地看着张硕，等待着回归到方博士的客厅中。
15分钟过去了。
一切归于平静。
这一次没有丝毫的晕眩感，也没有任何的不适反应。
吴虞的眼睛闭着，而后缓缓地睁开，周围的光线有些暗，方博士叹了口气，没有多说什么，整个客厅里静地出奇，直到张了睁开眼睛，又是一声叹息。
良久之后，方博士劝慰道：“有些事或许就是注定的，属于我们的时代已经过去了，是到了该休息的时候了，明天我女儿回来，一起吃个饭吧，趁着这一切还没有被改变之前，我想，这样的日子或许不会太长。”
“就这么结束了吗？”吴虞仍旧不敢相信，在三次的机会里，犹豫各种原因，他最终都失败了。
张了的手放到吴虞的肩膀上，安慰说：“没事，我们再想想办法？”
“还能有什么办法？”吴虞红着眼，“连方博士都没有办法了，我们还能……”
“所以，你要放弃吗？”张了反问道：“我认识的吴虞可不是这个样子，至少不会这样轻易的就屈服！博士的药还有，我们怕什么？大不了跟Sam拼了，只要我们还有一口气在，管它发现不发现呢？再说，它不是已经发现了吗，那又怎么了，我们还不是好好地活着？”
“对。”方博士接话道：“即使是Sam，在任意的虚拟世界中都不得不遵循虚拟世界的规则，否则虚拟世界崩溃，它要想再扶植一批傀儡可没那么容易，而且换个角度想，它占据了真实世界，虚拟世界就相当于是真实世界了，我们依旧活着，还能比之前活得更好，至少Sam还念着我的好，不会轻易地下手，我们还有时间，懂吗？”
“我们还要去Limbo吗？”吴虞说：“我想不用了，即使有药也行不通，它已经把自毁程序的按钮替换了，我们回不去了，要在这里生活一辈子吗？”
方博士想了想，“你们先回去吧，等我再想想，或许还有别的办法也说不定。”
张了拉着吴虞出门，两个人在大街上晃**，此时已经是凌晨两点。路边的大排档依旧人满为患，喧闹声此起彼伏，两人找了个位置坐下来。
一脸油光的老板立刻拿着餐单迎上前来，嬉皮笑脸地问：“两位来点为什么？”
吴虞想了想，下意识地看向大排档前摆着的几个圆木桶，“那里面装的是什么？”
“小龙虾！这可是我们这儿的特色，味道有四种，蒜香的，麻辣的……”
“就麻辣的吧。”
“来几斤？”
“两个人的话，几斤合适？”
“三到四斤左右！”
“那就四斤麻辣小龙虾吧。”
“其他呢？”老板眼睛看着餐单，手上写写画画，继续问：“煮花生、毛豆、还有扎啤……”
“两杯酸梅汤，谢谢。”这次换做张了出声。
老板一愣，但没多问，转身往厨房走，吴虞却叫住。
“要扎啤，两……”
张了按下吴虞抬起的手，“喝什么酒啊，现在最需要的就是保持清醒。”
“保持清醒？做什么？”吴虞撇嘴：“有什么用？”
“吴虞！”
“行，行，酸梅汤，老板来一扎！”
老板的脸上顿时有了笑意，大致觉得这是两个新婚不久的小夫妻，一个要喝酒，一个不让喝，嘴里吆喝着“四斤麻辣小龙虾，酸梅汤一扎！”，迈开步子朝着后厨去了。
吴虞将包装着的餐具拿到面前，用筷子猛地一戳，“啪”地一声传出，张了整个人一震，眉头微皱，看着吴虞，说：“你再这样试试？”
吴虞连忙赔笑脸，“总是忘了，你讨厌这声儿。”
“我看这件事可能真的有问题！”
张了立即来了兴致，追问道：“怎么说？”
吴虞压低了声音，眼睛环视四周，而后说：“你看看这里，跟冬月市有什么区别？”
张了顺着吴虞的手指，环视周围，摇摇头，“没什么却别啊。”
“对了！”吴虞说：“我们所处的确实是虚拟世界，这一点不用去质疑，可是方博士却让我们去Limbo中启动什么自毁程序，通过什么手段呢，使用药物，你觉得这可信吗？我觉得这完全是瞎扯，Limbo的世界我不是没有去过，按照时间推算，Limbo中的研究所也应该被毁了才对，可是他呢，却通过一个药丸和一些设备将我们送入了Limbo中，而且时间还能是过去，你不觉得奇怪吗？”
“你说直白一些，你是在怀疑博士吗？”
“有点。”吴虞说：“从我们找到他开始，直到现在，时间仅仅过去几个小时，在这几个小时的时间里，他在见面的初期便相信了我们的说辞，而且愿意帮助我们，甚至带我们去了研究所，避开了A先生，他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拯救世界吗？我觉得不是。他从一开始就是推动彩虹计划的主导人之一，现在却因为Sam觉醒意识的这个可能性而选择相信我们，虽然这样没有大问题，可是他完全没有进行求证，不是吗？如果换成是我，有人来跟我说这样的话，我至少需要自己去证实这件事，而后再选择相信，是吧？”
“这算不上什么直接的证据吧？”
“有时候我在想，我们所处的可能就是真实世界，所谓的虚拟世界，不过是方博士等人虚构出来的东西，原因和目的是什么呢？原因可能会是我们的意识可能连接过彩虹计划，之后苏醒过来，身上发生了一些奇怪的事，方博士编织出虚拟世界的幌子来蒙骗我们……”
“目的呢？”
“目的，自然是为了暗中观察我们这批连接彩虹计划的人，看看会出些什么事，如果没有问题，他就自己连接彩虹计划，你别忘了，他可是渐冻症患者，剩下的时间不多了。”
“我觉得不是。”张了很认真地说：“我们必须要分清楚梦境和真实，有些事是的的确确发生过的，不是我们在做梦，你现在怀疑博士，这很没有道理，而且容易迷失自己。”
“可是，我们的确是失败了。”
“失败是我们自己的原因，怪不了别人，吴虞，我不想你是一个这样的人，我希望我未来的先生，时刻拥有着清晰的头脑，随时能冷静分析，而不是事到临头，或者之后才来怨天尤人，猜忌别人，这样很没品，也显得很愚蠢。”
吴虞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嗯，我知道。”
“嗯。”张了点点头，“其实，我倒是比较怀疑这是Sam做的手脚，我指的不是它在Limbo中做手脚，而是对方博士做了手脚，就像你说的一样，方博士在听到我们带来的消息之后，完全没有进行验证就直接选择了相信，这不是一件小事，即使他心里早已经有了这种打算，还是应该做出些验证的举动来才算正常。”
“我想不通的是，如果方博士的意识真的被Sam动了手脚，那它为什么要让我们进入所谓的Limbo，去按下那个自毁程序呢？这完全没有必要啊。”
“或许它有它的打算？”张了猜测道。
这时，麻辣小龙虾和酸梅汤端了上来，两个人对视一眼，而后齐齐地拎起一只来品尝。
入口有些辣味，跟着卤汁的香气往外冒。
“真的太真实了。”
张了知道吴虞说的是这个世界，而不仅仅只是手里的小龙虾，入了口又吐出来，抬头盯着天空，久久地说不出一句话来。
或许诚如方博士所说，在这个虚拟的世界里生活，与真实世界没有任何的不同，甚至会比真实世界中更好？
她摇摇头，这样活着有什么意义呢？
如果连这个世界都是虚假的，那么还有什么真实性可言？
脑子里不断浮现出以往的画面来……被X公司的人追捕到极力逃脱，最终仍旧被带回研究所，面目狰狞的方博士，一脸狞笑的A先生，还有不知名的插管和仪器……
这一切仿佛都在此刻复苏。
张了想，冬月市外会是什么样子呢？
她忽然起了好奇心，顾不上眼前的食物，草草地付了账，拉着吴虞往冬月市外走。
如果外面和里面是一样，那么整个世界呢？
还有整个星空？
它们会是什么样子？
Sam能把这些也复制出来吗？
她带着一头雾水的吴虞，近乎疯狂地奔跑着，最后在某个不知名的路上，用身躯拦下一辆出租车，极为认真地说：“我们要出城！”
急刹车之后，司机刚想破口大骂，可听着面前的女人说着“出城”的可笑字眼，顿时生不起气来。
“去哪儿？”
“出城。”张了重复道。
“没有目的地？”司机反问。
张了拉开车门，带着吴虞坐上车，这才回道：“没有，如果可以的话，围着冬月市最外围的地方转一圈吧，注意，是冬月市最外围！”
“得勒！”司机卯足了劲，一脚油门轰出，车子蹭地一下蹿出，三个人齐齐往后仰。
“这是怎么了？”吴虞问。
“你觉得复制过来的东西能和真的一样吗？它可以复制人，可以复制城市，甚至可以复制意识，但是我觉得这会有一个度，比如这整个世界，Sam复制起来会有相当大的难度，还有我们头顶着的星空，这些更难，如果……”
“对啊，我怎么没想到！”吴虞像是顿悟了一般感叹道。
司机从后视镜里看着两人，随口问：“复制人？你们说的是克隆吗？”
吴虞干笑两声，“不是。”
“呦，没看出来，两位还是科学家？”
“不是。”
司机问的一头雾水，原本想提个话头攀谈，最后只得闭嘴。
车子很快驶出城区，周围的一切还没有任何的改变。平坦的道路，星光点点的夜空，不时响起的蝉鸣和蛙叫，一切看似都很美好。
意外来自于一个小时之后，出租车行驶到道路的尽头，这边是黑夜，那边却是白昼，准确说，那是一片虚无的空白，没有任何的东西进行填充，像是一面墙壁，将车子横腰拦下。
司机熟练的拐弯，驶向道路右侧的环路上，似乎对眼前的景象没有丝毫的感触。
“师傅，怎么不往前面开了？”
“没路了。”司机笑呵呵地说：“咱冬月市就这么点大，再往外可就什么都没了。”
“什么意思？”
“这都停不明白？”司机诧异道：“地儿就这么大，没有路了。”
“如果再往外面开呢？”
“那不行，得撞在墙上，咱也犯不着啊，是吧？”
张了想了想，而后问：“你试过吗？”
司机摇摇头，“这儿有什么可试的？没路了，总不能去撞出路来吧，再说撞了也没有路啊。”
“所以，你一直以为冬月市就只有这么点大，或者说整个世界就这么点大的地方，是吗？”
“不是吗？”司机皱着眉，反问：“这种问题，还需要问吗？你是第一天出生吗？”
“你的意思是，这些都是你一出生就知道的？”
“也不是，慢慢长大才知道的，我们处的世界就这么点大，资源就这个一点，不过也还好。”
“我不是指的这个。”张了叹了口气，“算了，说了你也不明白。”
此时的吴虞已经惊地说不出话来，铺天盖地的白色让他感觉到极为压抑和惶恐，浑身的鸡皮疙瘩也跟着冒了出来，冬月市像是一座孤岛，存立于这个虚拟的世界中，而他们则只是整个世界中的填充物之一罢了。
围着冬月市转一圈，花费的时间并不多，仅仅两三个小时之后，司机回到了市区，看着计程车的计费表，说：“一共160，是手机支付还是现金？”
“都行。”
两人木讷地付了钱，下车站在街边上，看着空落落的街道，顿时心里五味杂陈。
天边已经泛起鱼肚白，不远处已然有了环卫工的身影，早餐店挨个的掀开门帘，静谧的清晨即将到来……
回到住所时，已经是早上八点十分。
门上没有Limbo的标志，这让吴虞心里一紧，随即推开门，内里仍旧乱成一团。两个人默默地收拾了一番之后，仍旧有些下不去身，地上满是污渍，**也有些湿润，想来是被人用水泼过，到现在还没有完全干。最后只能窝在沙发上，看着白色的墙壁发呆。
一种困兽的感觉油然而生。
此时的两人就像是被困在笼子里的野兽，想过龇牙舞爪，也想过顺遂而过，直到现在筋疲力尽，瘫坐于此。
“你说，它为什么不把我们都直接消灭了，这样岂不是更好，也最省事。”
“或许Sam也有顾虑吧？”
“我觉得我们必须把实情好好地捋一捋。”张了说：“我们必须得知道它在想些什么，有什么东西能够限制它，否则我们永远都像是无头苍蝇。”
“对它最了解的，只有方博士，可是连他都已经有可能被控制了……”
“也许我们都错了。”张了说：“在Limbo中我们确实被Sam扰乱了所有的计划，但直到现在它也没有对我们下手，方博士也没有出事，这就是问题的关键所在，方博士在进入虚拟世界之后，如果换作我是Sam，我一定会消灭方博士的本体意识，然后再去操纵被复制的意识，这样才不会有隐患，可是它没有这么做，也就是说，Sam忌惮的会是方博士的意识，而方博士呢，他不肯自己去Limbo中启动自毁程序，也应该是忌惮Sam的存在和反应，总之，我们觉得这两者之间是相互制衡的关系，否则不会是现在的局面，应该是一边性地倒向Sam才对。”
“有可能吧。”
“那么也就是说，方博士对我们其实还是有隐瞒，至于隐瞒了什么，可能需要我们自己去知道，不能由他来告知，可能是一件重要的事，没办法表达出来，因为相互限制的关系，或者说出于某种自保的意味？”
“那你觉得会是什么事？”吴虞问完之后，又自己回答道：“蓝色的药物！？”
“有可能吧，一共六颗，方博士说X公司在生产这个东西，我在X公司上班时也确实听说过这个东西的存在，但是，数量上或许是个问题？”
“看来我们得去趟X公司了。”吴虞说：“必须得搞清楚这种药物的功能和数量，才能知道方博士到底隐瞒了什么？你想想，他确实有暗示过我们，这种药物还有，但是他拿不到，为什么拿不到呢，因为害怕Sam察觉，这可能就是个由头。”
“可是我已经从X公司离职了。”张了显得有些为难，“要再进X公司，可是比研究所还要困难。”
吴虞拉过张了的手，忽然换了个话题，“你想留在这儿生活吗？”
“嗯？”
“我是问，你想留在这个世界吗？还是说想回到真实世界去？”
“我不知道。”张了看向一旁的窗户，似乎对这个问题并没有多大的兴趣，“怎么忽然问这个。”
“现在仅仅是冬月市的一部分，接下来会是整个冬月市，最终会是整个世界，到时候，这里和真实世界或许真的没有任何差别，我不止一次地想过留下来，不愿意在真实世界中清醒过来，我一直在逃避。”吴虞显得有些沮丧，声音也变得有些低沉，“从小到大，我遇到事情总是会先选择逃避，除非是事到临头不得不面对时，就像我们的感情一样，我们在一起很多年了，我一直没有给过你什么承诺，如果不是这一次卷入彩虹计划中，我想我会继续逃避下去，我就是这种性格，任何事都不想去面对，但现在，我想明白了，我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我要活得真实一点，给你想要的承诺和生活，我不想在原本便虚假的世界中和你过着虚幻的生活，这甚至会让触碰都变得不真实，我想真正地活着，而不是在这里躲着。”
“我会陪着你。”
两个人迎着晨光相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