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塔林污
普照寺里有三宝，佛眼、清泉、斋饭好。
那对佛眼是前朝皇帝赐的，上好的羊脂玉上，天生两块圆圆的黑斑，如人的眼珠子一般。据说当年整个承天府的高僧齐聚一堂，念经七天七夜，方才开光。
可惜，佛眼已被盗。
白锦玉观察得非常仔细。佛像衣衫褶皱处，有少许擦磨痕迹，窃贼的轻功不错，只蹭下了少许金箔。借着皱褶，步步登上了高处，再用事先做好的假眼珠替换了真的，溜之大吉。
他就觉得奇怪，功德箱很沉，小贼扛着也是费力，为什么非要将一整个箱子拿走？原来，贼人用功德箱的被盗，引去僧人们的注意。等真的发现佛眼失踪，他早就跑得没影了。
趁着众僧都在处理佛眼失窃一事，白锦玉独自一人，沿着寺庙墙根缓慢走着。他已经在东边的墙壁上找到一处浅浅的痕迹，离着大雄宝殿相去不远。
前面便是普照寺的塔林，是供奉历代主持舍利之处，僧人们打扫看护极为用心。白锦玉欲要进入，忽听身后有小石子滚动之声。
他略略一顿，转身道：“燕阁主，何不现身？”
不远处的山石旁，走出一人，正是戴着面具的燕九。白锦玉笑道：“阁主，走罢，只剩下塔林未查。”竟是邀请燕九一同查找证据，说不出的大大方方。
白锦玉新穿一件灰色鼠毛披风，华贵不下昨日那件。燕九见他笑容淡淡，不似有诈，便道：“白捕头不嫌，燕某自然从命。”
塔林里，突然闪出一位穿灰色僧袍的僧人，对二人喝道：“什么人，擅闯塔林！”
白锦玉见这位僧人身形矮圆，一脸络腮胡子，露着一双精明的眼，额头有一块将要愈合的伤疤。他拱手道：“师父，在下白锦玉，为了寺内佛眼失窃一事，四处查访。”
“小僧普静，负责照看此处。塔林乃本寺重地，不可擅闯，请回吧。”
白锦玉微微一笑：“师父还是行个方便。”
普静往塔林看了一眼，面生犹豫：“请施主回吧。”
白锦玉眯起眼，身形倏地一闪：“若白某执意要入，师父凭什么拦？”
普静大惊，纵身跃到白锦玉身前，一把抓住白锦玉的手臂：“留步！”
白锦玉挣了一下，没曾想，普静膂力甚重，一时甩脱不了。在一边旁观的燕九忽地近身，劈手便是一掌。普静和尚身躯看似笨重，闪避却极快，瞬间与两人拆起招来。
三个人边打边退，待普静察觉不对时，白锦玉与燕九已经踏进了塔林，同时撤手。白锦玉笑着拱手：“多谢师父成全。”
普静气得一跺脚，转身去寻住持。白锦玉毫不在意，径直打量起塔林来。他突然走到墙根下，用脚拨开一丛乱草，道：“这有个洞。”
燕九瞥去一眼：“这洞，又低又矮，人怎么可能进……”
他忽地止住了话，心神一凛。白锦玉的意思是，人不能进出，那狗呢？
两人心头一点通明，身形一闪，各自搜寻开来。塔密如林，频频挡着视线。他二人不时上下跳窜，搜寻可疑之处。终于，在一处掩盖得极好的泥地上，两人止住了脚步。
这片泥地表面看来与他处无异，只是更坚实，踩上去并无软塌之感。白锦玉先用脚踩了踩硬泥，再蹲下身，观察良久。燕九问：“如何？”
“箱子应在此处。”白锦玉跃上一棵老树，高声喝道：“徐知！”
徐知远远听到隐约的呼喝，忙率众捕快匆匆赶来。白锦玉吩咐：“挖。”
捕快们挥汗如雨，白锦玉则是拦在闻讯赶来的渡定禅师面前，简略一说经过。渡定低头念佛：“还请白捕头保全蔽寺名声。”
“捕头，有发现了。”徐知大喊，顺便“不留神”在燕九的鞋背上踩出一个又黑又深的脚印，陪笑道：“不好意思，燕阁主，你的贵足放错地方了。”
燕九冷着脸，刻意站得远些。白锦玉伸手一抓，将他拉到捕快挖出的土坑边：“阁主，来，看看，有什么可疑的？”
徐知一肚子不解，又不敢问。燕九不作声，低头细看。那功德箱被倒扣着，底朝上。他正要伸手敲一敲，燕九冷不丁开口：“直接挖罢。”
“燕阁主的意思是……”白锦玉转头问。
燕九道：“当点心。”
徐知忙命捕快们将土坑挖宽挖深，渡定禅师诵经声回**在塔林里，与铁铲挖掘的声音交织在一起，愈发诡异。待箱子全数露出，两个捕快跳下，用力一提，箱子纹丝不动。两人猛一用力，将功德箱刚一掀开，众人顿时吃了一惊，抬箱子的捕快更是吓得腿软，扑通一声跪倒。
乱七八糟散在土坑里的，竟然是一堆碎肉块。其中有个圆溜溜的东西，滚落出来，空洞的两个眼珠茫然地“盯住”灰霾天空。
佛门圣地，不能在此地逗留过久。众捕快顾不得尸臭扑鼻，七手八脚将尸块放在竹筐中，带回县衙。渡定禅师叹息着，唤来众僧念经。白锦玉临走前，回头看了一眼，每个僧人浮现的慈悲、悲悯看起来都很相似。
待仵作把尸块拼凑成一个人形，已是午时之后了。尸体毁坏严重，不知其相貌，只知是青年男子，身量不高。头骨、胸腔肋骨碎裂。昨天在泥里发现的手指，与手掌的伤痕刚好对上。
“物归原主。”白锦玉将那根手指放在尸体的左手掌上。右手掌已经残缺，全身上下皮肉翻飞，面目模糊，加之少许腐烂，基本没什么可识别的痕迹。
燕九道：“这案子，白捕头有什么想法？”
白锦玉弯下腰，仔细查看尸体每一处。许久，他才道：“怕是，有些难。”
“那是什么？”燕九指着尸体左手食指，也就是最早发现的那根手指，问：“这，像一个记号？戒指的痕迹？”
断指的第三个关节上，有一个浅红的印记，看不清是个什么东西。白锦玉目光一闪：“这个印记，看不清。不过，燕阁主倒是提醒了白某。有个人，手上戴着差不多大小的戒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