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佛眼闭

柳立人苦留白锦玉用饭,白锦玉自然从命。在酒席上,白锦玉见程景举止文雅,对柳立人十分恭敬,便道:“普照寺的和尚,怎么会指认程兄是窃贼?”

程景脸上的迷惑不像作假:“程某也不清楚。上午出了那事,柳伯伯心里不痛快,让我陪着去寺里烧香。那群和尚莫名就围上来。幸好伯伯请到了渡定禅师……我,我也不知道缘由。”

白锦玉道:“许是看差了。毕竟,连三岁的小孩都会几招通臂拳。那渡桥、攀猿几招,身法看着都差不多。”

柳立人当即夸赞:“还是白捕头眼光好,看得准。”又命人快些上菜,殷勤劝酒。

白锦玉漫不经心地问:“程兄是年前才到的简州?正旦都未曾回家?”天底下这般孝顺的女婿真是少见。

柳立人道:“十二年前,他家开的客栈……叫什么来着?哦,对,黄记客栈,被隔壁走水的驿馆牵连,几代的心血毁于一旦。经次打击,程家兄嫂在之后几年先后去世。这孩子傻啊,不肯来投奔我,偏要闯**江湖。我好不容易托朋友找到了他,腊月十八才进了简州。”

程景叹道:“爹娘去世时,家产早被族众人骗光。当年程某年纪小,一心想闯出个名堂。没曾想,江湖险恶,一事无成。让柳伯伯笑话了。”

柳立人笑道:“你这孩子,心性良善。我看人无数,不会走眼的。”

屏风后忽地传来一阵少女轻笑:“爹,你又要灌程大哥的酒了。”

白锦玉循声看去,一个穿着长袄皮裙的少女,在两个丫鬟的簇拥下走了进来。眉细眼亮,身量苗条,红唇若朱,与柳立人站在一处,相貌身形有六分相似。她定然是柳立人的独生女儿柳玉璧。

“柳娘子。”白锦玉忙起身问候。江湖人家没那么多规矩,未出阁的女子亦可抛头露面。

程景的脸已经红成一片:“柳伯伯……没有灌酒……”

柳玉璧向白锦玉还礼:“白捕头。”举止落落大方,没有普通女子的扭捏之气。柳立人眼中的得意,如白沙中混入的几粒黑纱,清楚明白。女子掌家未尝不可。柳玉璧年纪不大,也曾独立走镖,人货两全,江湖上称道者不少,名声极好。

饮酒到深夜,白锦玉才告辞离去。徐知在县衙的客房廊下等得快沉沉睡去,好不容易盼得他回来,忙赶上来:“捕头……”

“说。”

“近三个月来,简州未接到失踪报案,没有陌生人出入,也没有本地人离开。往来简州的外乡人,都有路引。”

“干得不错。”白锦玉顺手一扔,狐皮披风扔了徐知到身上,“这东西赏你了。”

徐知喜得心花怒放。这披风用的是白狐腋下的皮,数百只狐狸才凑得起这么一件,珍贵自不必说。披风上虽然破了许多小洞,缝缝补补亦可将就,送进当铺能换点银钱,当下笑着道谢。

白锦玉坐在窗下的书桌旁,左手托腮,右手中指轻敲桌面,道:“先回吧。明日再查。”

徐知忙笑着答应。白锦玉见他关上院门,才低头挥毫,在白纸上写了几个字。

燕九,柳立人,程景。

次日,普照寺里的佛堂前,白锦玉缓步走着,似是欣赏美景,又似是在等待什么人。大清早的,香客不多。曲径幽深,道旁红梅未谢,新绿点生,红绿相交间,更显得佛门清雅。

在偏院的古井附近徘徊了许久,他终于见着了要找的人,忙快走两步,挡在那位僧人的面前。

“师父,白某有一事相询,可否与个方便?”

被拦下的正是昨日率领众僧围攻程景的僧人。他放下手中的水桶,粗声道:“你是什么人?”

“在下姓白,白锦玉。”

僧人显然是听过他的大名,忙合十道:“白捕头,小僧法号普弘。不知有何见教?”

白锦玉笑道:“昨日,普弘师父为何指认柳镖头的女婿,是入寺盗窃的贼子?”

普弘一怔,苦笑摇头:“小僧……只是觉得那位公子的身形、身法与贼人很像,一时心急,便招呼了几个师兄弟一起上。没想到,他……”

白锦玉弯腰,正欲提起水桶,哪知水桶颇沉,非但没提起,他差点一头栽进去。普弘忙上前接过,边走边说:“出事那天夜里,是小僧带领值守,没曾想发生了这种事……”

白锦玉道:“师父可否将失窃那晚的事,一一道来?”

普弘道:“当夜丑时刚过,小僧正与那个,谁,哦对,普……普静师弟,还有,普……普慧师兄四处巡查。走到大雄宝殿前时,听见殿里有动静。我们三人查看时,发现功德箱不见了,普静师弟追出去时,还被贼人伤了头脸。唉,现在还在休养。

“小贼竟然如此凶狠?”白锦玉道。

“可不!”普弘连声叹气,“不少师兄弟都赶了来。可恨那小贼身手利害,竟给他逃脱了。”

“师父有没有发现什么异常情况?”白锦玉问。

“异常?”普弘迟疑一会,才道:“事情发生次日,寺里来了许多野狗。”

他正欲再说,寺主渡定禅师苍老的声音从后面传来:“阿弥陀佛,贫僧有礼了。”

普弘一愣,收住没说出口的话,匆匆离去。白锦玉玩味地往他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方才转身对渡定禅师行礼:“见过主持。”

渡定禅师长须皑皑,慈眉善目,还礼道:“老衲初来,便出了失窃一事。这是老衲看管不力。其余的,还望白施主莫要追究。”

有意思,太有意思了,第一次遇到苦主不追究的。白锦玉虚应道:“不过是习惯问下罢了。”

渡定禅师陪着白锦玉在寺里四处闲走,话里话外都对失窃案避而不谈。白锦玉也不做恼,一路进了大雄宝殿,虔心礼佛后,抬目细看。

佛像泥胎金塑,结跏趺坐,手持禅定印,庄严宝相,目光无悲无喜。佛前莲花灯长明,香火不息,不知不觉间心静神宁。

目光一一扫过佛像上下,白锦玉总觉着有个地方不太对劲。他想凑近看仔细些,却被渡定禅师拦住:“白施主,莫要再近,恐污了佛像。”

白锦玉恍若未闻,眉头轻轻蹙起。良久,他才轻声问:“禅师确定,贵寺只丢了功德箱吗?”

佛前放置着一个新制的木箱,想来是旧的失窃后重新做的,白锦玉推了推,十分沉重。渡定禅师道:“的确如此。”

白锦玉抬手一指:“那双佛眼,怕是不对吧?”